第57章 皇位
又過了幾天,江煜徹底穩定了情緒,至少行為上不再像之前那樣沖動了。
他與林世成、廖雲凡還有韓錦峰韓乙銘一同商讨了接下來的對策,并讓林世成盡快将消息帶回将軍府和右相,不要引起遠安帝的懷疑。
另外一邊,他讓韓錦峰帶着能證明自己的如意雕件去長嶺山将先帝“請”出來。另外命玄金樓買通人手散布遠安帝拒不發兵的言論和鎮北将軍之子韓時卿當今太子太師奔赴北境,為國捐軀的事實。
讓韓時卿和韓煜這兩個名字紮根在江氏王朝三十五城的百姓心中。
他們并未急着走,而是等到半月後,将一切布局完畢,才慢吞吞地自止戈城出發,在萬千百姓的好奇和期許下帶了一千兵力浩浩蕩蕩地去永安城領賞。
永安城那邊,将軍府早先便聽到韓時卿死去的消息,韓靖宇夫婦大受打擊,何怡然更是當場昏倒,生了場病,他們要求見一見時卿,但江煜固執地一直将棺木留在身邊,直到準備好一切,才讓叫士兵們擡着棺木與他一同前往永安。
這一點讓韓家人感到不滿,但也并未多說些什麽。
尤其是韓錦峰和韓乙銘親眼見着江煜對時卿的執着,他們也舍不下心去埋怨他。
左相何正興在除夕國宴後,就已經徹底明白了遠安帝的意思。
他內心也有掙紮,但在接到韓時卿身死的消息後,他便只剩了沉痛。
他沉痛的是當年的遠安帝明明是個明事理的好孩子,他身為皇後的兒子,還是大皇子卻沒有被封為太子,他們這幫臣子一開始都替他覺得不公平,所以才發動了政變,将遠安帝推上了皇位。
可是他呢?
他皇位還沒坐穩便大開殺戒,血洗先帝後宮,之後便玩物喪志沉迷美色,日日笙歌,只聽宦官誇他的好,不聽朝臣谏他的壞。
他的眼裏心裏都只顧自己享樂,從未真心替這個王朝,替這個國家想過。
這樣的帝王,真真寒了一衆臣子的心!
今日死的是他為國為民着想的外孫韓時卿,明日死的便會是那些真心替國家着想的群臣啊!
Advertisement
于是,左相終于在江煜進城的前一天找上了将軍府,主動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和一些見解。
韓靖宇當即向他坦白,其實他們早已經打算與九皇子裏應外合,如今差的就是左相一派的支持。
左相恍然大悟,他向韓靖宇問了很多江煜的事,聽到最後,只得感嘆一句當真是帝王之才。
小小年紀便懂得忍辱負重,韬光養晦,吃得了苦受得了罪,一步步踏踏實實走到現在,不容易。
“江煜,小林來了消息,說左相已經同意加入我們,宮變之時絕不會幹涉!”廖雲凡将書信念給江煜聽。
江煜聽完,點了點頭,卻沒說話,只用手指摩挲着十四歲生日時韓時卿送給他的小小銅鏡。
他乘坐的馬車後面便是韓時卿的棺木,因為天氣冷,屍體并未腐爛,但若一直不入土,時間長了則必定會發酸發臭。
江煜堅持的夠久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對一具屍體執着下去。
他打算入了永安,登上明正殿,坐上那堅硬冰冷的帝王寶座,便将時卿追封為皇後,不管其他人如何阻攔,他都不會退讓。
封後大典之後他會舉辦國喪,風風光光地厚葬時卿,讓他入王墓,待到自己死去以後,便叫人将自己與時卿葬到一起,即便做鬼他也要纏住這人生生世世。
“在想什麽?”廖雲凡見他出神,便問了句。
江煜擡了擡眼皮,眸光溫柔,他道,“在想該給時卿準備件什麽樣的喜服。”
廖雲凡一愣,“你什麽意思?”
江煜回他,“我要當着這天下人的面迎娶時卿。”
“你瘋了?!”廖雲凡驚道,“和一具屍體大婚?你難道還想娶一個男子為妃?”
“是為後。”江煜打斷他,“時卿只能做我的皇後。”
“……”廖雲凡看他的神色不像作假,大抵明了他的心思。
江煜是一不做二不休的人,只要決定了的事,尤其是關于時卿的事,他說了便會做,沒人能攔得住他。
他是真的要瘋。
“你當知道這樣做會造成什麽後果。”
江氏王朝雖然開放,允許男子與男子通婚,但歷代皇帝沒有人會立男子為妃為後,男子即便入住後宮也只能得到一個堪稱下賤的男寵稱謂,更被世人所恥笑,甚至影響他在自己家族中的地位。
韓時卿的身份擺在那裏。
太子太師,鎮北大将軍之子,守護止戈城的英雄烈士。
他娶了時卿,難道不是讓将軍府難堪,叫全天下恥笑時卿嗎?
還有那幫老臣,如果知道江煜會這麽做,難道還會心服口服地輔佐他嗎?
新帝登基,不安撫朝臣,一開始便做出這等滑天下之大稽的事,他日後的路又要如何走?
“別的可以讓。”江煜道,“只這件事不能讓。”
他語氣森然:“誰若攔我,當場處決,我看還有誰敢攔。”
廖雲凡對這樣的江煜感到心悸,張了張嘴想說什麽,最後到底什麽都沒說。
他想,也許對于現在的江煜來說,這才是當下支撐他奪取帝位的最大動力。
舊歷八十四年,正月二十八,永安城。
江煜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走進永安城的北城門,沿途有銀甲軍組成的列隊給他們開出了一條筆直的路。
永安城的百姓則站在銀甲軍的背後,伸長脖子瞪大眼睛往隊伍裏瞧,看到那騎在高頭大馬上的青年人時無不稱贊一句“英明神武”“年少有為”。
而在江煜的身後便是由士兵們擡着的時卿的棺木,黑沉沉的兩米長棺随軍隊一同緩緩前行,百姓們的視線轉到棺木上,均閉上了聒噪的嘴,不再大聲喧鬧,自覺讓路,目送棺木離開。
永安城的百姓對韓時卿的認識還停留在那個淘氣活潑的少年,自小便愛流連在各個坊各個巷,瘋跑打鬧。
可他們眼中的少年如今已長大成人,卻在最好的年華為了王朝獻出了生命。
讓人唏噓的同時也讓他們敬佩。
軍隊一路向着皇城行進,期間暢通無阻。
因為守衛皇城的正是金甲軍,而金甲軍的統領便是韓靖宇。
可以說如今他們所做的一切已經是甕中捉鼈,若江煜今日有心殺了遠安帝,那他便只有死路一條。
江煜下馬步行,徒步走到明正殿。
這般看去,文武百官已然等在了殿內,明着是參加封賞大典,暗地裏則是即将要親眼目睹這皇位的又一次更替。
江煜将頭盔抱在左手,邁開大步跨入殿門。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皆轉向了他。
經歷過殘酷戰争磨砺的青年渾身萦繞着一股肅殺之氣,如一把即将出鞘的寶劍,一身铠甲幾乎遮不住那淩厲的劍光。
劍眉朗目,清俊的外表下卻藏着凜冽的鋒芒。
他便是那從肅清事件中死裏逃生的江氏王朝的九皇子,江煜。
一些參與過肅清事件的臣子不禁有些心中發哽,甚至不敢再看向江煜。
江煜上位是大勢所趨,他們都是依附左相的朝臣,左相都擺明了态度,他們并不敢多言,只能生生扛住心頭的恐懼,硬着頭皮來看今日這場宮變大戲。
“韓校尉。”福德海眼尖地發現江煜腰側還配着長劍,臉色不禁變了變,他尖聲尖氣地叫道,“你禦前帶刀,意欲何為?”
遠安帝癱坐在皇位上,印堂發黑,臉色蠟黃,雙頰也凹陷下去,似乎生了什麽病。
他咳了幾聲,用眸子瞥了眼下面站着的江煜,也不知看到了什麽,突然瞪大眼睛驚叫起來,“啊!江河!江河來找朕了!”
他抓住福德海的袖子,滿臉驚恐,“福德海,快!快叫人把他拉走!把他拉走!”
這三年,江煜一直命青煙給遠安帝下的毒,今日終究是起了作用。
長年累月出現的幻覺已經漸漸叫遠安帝分不清現實和夢境,此時他便把江煜當成了四皇子江河,在他的眼中,那江河正渾身是血地站在殿下,直勾勾地盯着他瞧,分外驚悚。
“呵。”江煜冷笑一聲,靜靜地看着這場鬧劇。
福德海終于發現了不對勁,他見江煜沒有一點兒将長劍解下的意思,便皺眉沖殿外大喊,“來人!”
有金甲軍走進來問他什麽事。
福德海指着江煜道,“陛下說要把這個膽敢帶刀進殿的狂徒拉下去!關進天牢!”
金甲軍沒動手。
福德海急了,“你為何不動?!莫非你想抗旨不遵!腦袋不想要了嗎?!”
“他的腦袋可不是你一個奴才說想要就能要的。”江煜終于開了口。
他看向福德海,視線冰冷,“如今這整座皇城已經盡數被金甲軍銀甲軍包圍,他們都是我的人,都聽我差遣,城外還有一千北境軍候着,今日這皇位我勢在必行,你若敢攔,我便先斬了你這狗奴才!”
“不可能……”遠安帝終于清醒了些,他看着江煜,見他面目竟與自己有幾分相似,一種恐懼感油然而生。
“你不可能還活着,你不是死了嗎?朕明明叫韓靖宇把你殺了才對,你不可能有命站在這裏,不可能……”
“你認出了我了嗎?”江煜扯出一個笑容,“我的好皇兄,我是江煜,是你的九皇弟啊。”
他拔了佩劍,向着遠安帝的方向走去,一步一步,仿佛踩在遠安帝的心頭上,又沉有重。
遠安帝驚叫一聲,站起身指着殿下的韓靖宇罵道,“韓靖宇你騙了朕!是你放走了他!你這個亂臣賊子!朕要誅你九族!誅你九族!!”
他狀似癫狂,眼見就要沖下臺階,卻被已經走上來的江煜一把攔住。
“皇兄要去何處?”江煜明知故問,“難道皇兄不想跟我敘敘舊嗎?”
“大膽逆賊!”福德海老臉蒼白,他拉過遠安帝護在身後,尖叫着,“你膽敢冒充九皇子殿下!該斬!”
他指着韓靖宇道,“你身為鎮北大将軍,金甲軍的頭領,竟然鬼迷心竅投靠叛賊!其心當誅!”
“今日你若不就此收手,屆時其餘三十四城定要出兵将爾等亂臣賊子伏誅!”
他又看向左右相,道,“何相,李相,今日之事,你們都有目共睹,待到擒獲這逆賊……”
左相打斷他的話,不急不緩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今日,我只看到了九皇子殿下斬殺佞臣,并令八年前假傳先帝口谕的大皇子交出皇權,在先帝的見證下,光明正大地繼承帝位。”
“先帝?”遠安帝一愣,他喊道,“父皇?父皇在何處?你在說謊!朕沒有見到父皇!”
“我在這兒。”宮外傳來一聲蒼老的嘆息,一身素色袈裟的老人走進殿門,他頭頂無發,顯然已經遠離凡塵多年,就連心境都平靜了不少,氣質淡然。
遠安帝見到他如同見了鬼,他躲到福德海的後面,竟噤了聲,不敢再看明成帝一眼。
“懷兒。”他走到遠安帝近前,聲音中難免帶了些苦痛,“當年你逼着我退位,還殺死了你幾乎所有的兄弟,事到如今,早已罪孽深重,你若就此收手,讓位,我也能叫煜兒饒你性命。”
“父皇。”江煜打斷明成帝的話,淡淡問道,“我何時說要饒了皇兄性命?”
“殿下!”林世成聽到江煜的話,趕緊出言阻止,想叫他冷靜。
然而江煜并不理他,他目光森然,一劍劃破福德海的喉嚨,血濺了他半張臉,也有不少灑在了明成帝的衣襟上。
“啊!”明成帝和遠安帝幾乎同時尖叫出聲,老和尚踉跄退後,扶住椅子才堪堪停下,而遠安帝則被吓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雙腿打着哆嗦,爬了幾次都沒爬起來。
江煜提劍逼近他。
“皇兄,你在位八年以來,遠賢親佞,不問朝政,大興土木,置百姓于水火,幾次天災,不僅不及時發放赈濟糧饷,反而逐年加重賦稅,令國家民不聊生,怨聲載道,如今的王朝三十五城,更是金絮其外,敗絮其中!
“蠻族二十萬大軍壓境,戰事緊急,止戈城只有兩萬兵力,岌岌可危,而你卻為一己私欲拒絕發兵支援北境,險些讓北境要塞止戈城落于蠻族之手!
“你可知就因你的一個決定,北境死了多少不該死的人!
“傷了多少不該傷的兵!
劍尖直指遠安帝的喉嚨,江煜牙呲欲裂,斥責聲響徹整座明正殿,“你當的是什麽皇帝?!你做的是什麽君王!”
“讓我饒了你?”江煜冷笑,“若是饒過你,又有誰能饒過那些冤屈的好官,流落的難民,死去的将士!”
“你!”他恨聲道,“該死!”
閃着寒光的劍刃劃破遠安帝的喉嚨,噴濺的血液流了一地,江煜便是在這充滿血腥之氣的明正殿中,身披盔甲,以劍杵地,坐在了那張寬長冰冷的皇位上。
大殿裏安靜的吓人。
良久。
右相出列,以雙膝着地,高呼,“吾皇萬歲!”
衆臣聽聞,皆出列,跪在殿下,齊聲高呼。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悠長的呼聲傳出殿外,傳進皇城,傳到北境,傳遍王朝三十五城。
江煜坐于王座之上,目光卻順着明正殿大敞的殿門,望向了遠處的藍天和白雲,薄唇緊抿,半晌,才緩緩吐出憋悶在胸腔中的一口氣。
應了他們一聲,“平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