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傾聽者

江煜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他猛地坐起身,四下查看,看到韓時卿也不知道從哪裏找來個小桌子,桌子上有酒有菜,正吃得開心,他才松了口氣。

起的太猛,腦仁生疼,他揉了揉太陽穴,韓時卿已經說話了。

“你都睡了一天了,也該餓了,過來吃點東西吧。”

江煜這才意識到自己确實已經很餓了,便坐在桌前,發現韓時卿竟然準備了兩副碗筷,菜也還是熱的。

心裏頓時一熱,看來是時卿猜到他這時候該醒了,特意為他準備的。

“你啞巴了?怎麽一句話都不說?”他正打算端起碗,卻見一雙筷子壓在自己碗邊,時卿正瞪着眼睛瞅他。

“啊。”江煜愣了下,剛睡醒腦子還有點發懵,接踵而來的幸福感暴擊讓他非常恍惚,便就幹澀地說,“謝謝。”

時卿笑了,挺無奈的。

“得了,我不難為你了,待會兒吃飽了收拾收拾,咱們去看花燈。”

“嗯!”這次江煜點頭答應,兩人在互相夾菜中吃完了一頓飯。

永安城的上元節熱鬧非凡,時卿被江煜拉着手随着人流往前走,路上見着許多有意思的小玩意兒,時卿本想停下來,卻見江煜還在固執地拉着他往前走,就沒停。

直到看到個小販舉着插着冰糖葫蘆的草棒,江煜才松了口氣,從懷裏掏出碎銀兩,把二十幾支糖葫蘆外加那個草棒都買了下來,一手舉着草棒,他摘下一支糖葫蘆遞到時卿手裏。

“他給你買一支糖葫蘆,我給你買一棒子的糖葫蘆,所以說,還是我更喜歡你。”

時卿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江煜說的是什麽意思,指的又是誰。

他接過糖葫蘆,在心裏都要笑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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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到底是有多幼稚?

這都兩世了,兩世這麽多年加起來都不夠他長大的嗎?

“是是,你更喜歡我。”時卿依了他的話,咬了口糖葫蘆,鼓着腮幫子對他說,“誰都沒有你喜歡我。”

“那你喜歡我嗎?”江煜拿那雙深沉的黑眸望着他,充滿希冀。

時卿咀嚼的動作一頓,與手握着草棒的俊俏青年對上視線,驀地就想起對方在昨日大宴群臣的時候所說的那些話,他說可以為了自己一生不納妃,一生不擁有子嗣。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這人的眼中就只剩了自己呢?

是他忽略了這樣的江煜,只看到了他惡劣的一面。

如今醒悟,倒也不晚。

“我喜歡你。”他說,“勝過我的性命。”

他現在孑然一身,也沒有和家人相認,臨死前生命最後一刻,他最想念的是江煜,所以他對江煜的喜歡應是已經超越了生死。

他不能保證什麽,可若讓他為了江煜去死,他願意。

江煜晃神,黝黑的眸子顫抖着,他牽住時卿沒有拿糖葫蘆的手,放慢了腳步向前走,好半天才背對着時卿說道,“我愛你,亦勝過我的性命。”

上一世,白雪滿山,青石碑前,刻字入碑,以命作賠。

這一世若不是因為要護住整座将軍府,他也不會獨活。

自始至終,他深愛着韓時卿,不論生死。

二十幾支糖葫蘆實在太多了,還就時卿一個人吃,因為江煜并不喜歡吃甜。

想了想,時卿便帶着江煜把這些糖葫蘆沿着街道送給了遇到的小孩子們,得到了每人一句“謝謝公子”和“上元安康”。

見着孩子們的笑臉,時卿和江煜也覺得心裏舒服了很多。

“現在的永安城還有墨區嗎?”當年林世成帶他去的墨區給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如今想起來還覺得心中難受。

“有。”江煜對他道,“但已經不是以前的墨區了,我讓張德明複了職,戶部撥出銀兩将墨區重建,将那處作為流民的收養所,并教他們自力更生,開些店鋪,養活自己。”

“嗯。”時卿松了口氣。

江煜瞅着他的神色,忽然道,“誇誇我。”

“啊?”

“快誇誇我,說我做得好呀。”江煜就想得到時卿的肯定,語氣都在上揚。

時卿很無奈,他伸出手揉了揉江煜的發頂,說,“好,你做的很好,你是個好皇帝。”

江煜這才高興。

他很久之前就說過待到他登上帝位,他希望時卿能站在他身邊,親眼看着他重現江氏王朝的繁盛。

如今這人回來了,即便別人如何說,只要時卿覺得他做的好,他便如得到了最大的誇獎。

他買了一盞蓮花燈,提在手上,拉着時卿說,“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兒?”

“到了就知道了。”

江煜帶着時卿來到了明德坊的月老廟,這裏已經被重新修建過了,香火也鼎盛,此時還有許多人來此參拜。

江煜把蓮花燈放在月老像的腳邊,拉着時卿一同跪在蒲團上,朝着月老像拜了拜,閉上眼睛默默許了個願。

時卿則注視着那尊月老像,見着那長胡子老頭仿佛對着他笑了笑,泥塑漆畫的眼中也似有道一閃而過的神采。

心中突然生出幾分明悟,腦中擁擠的思緒也順暢開來。

時卿感到驚訝,仔細看卻發現月老像還是原來的模樣,沒什麽變化。

可饒是如此,經歷了兩次重生的時卿也難不想歪,他恭敬地對着月老像拜下,卻見剛剛明明已經先他拜過月老廟的江煜卻跟着他又拜了一次、兩次、三次。

出了月老廟,時卿問他為什麽又拜。

江煜便對他說,“剛才我和月老說,待會我身邊的這位公子要和我拜堂成親,求他做個見證。

“你拜第一次的時候我喊得是一拜天地,你拜第二次的時候我喊的是二拜高堂,你拜第三次的時候我喊的是夫妻對拜,雖然沒有對拜,但月老大人有大量,應該不會拘泥于小節。”

他笑起來,“這樣,我們就算拜過堂了,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有月老作證,你這輩子都不能反悔了。”

“……”時卿見他這副得志的模樣,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他問,“我們不是成過親了嗎?全永安城都知道你和我的屍體成了親,還封了我為皇後,你忘了?”

一聽這話,江煜臉色一囧,不太好意思地咳了一聲,“啊,那是,那是沒辦法了……”

他不是個會說自己曾經過得有多凄苦的人,他只想和現在的時卿高高興興地在一起,那些傷痛能忘便忘了。

之前在清豔樓的時候是個意外,到現在他還覺得不好意思。

時卿握緊他的手,問,“帶我去皇陵看看行嗎?”

他現在總覺得很多事情都不太真實,所以他想看看那個曾經的自己,讓他更好的面對現實。

“那個你……”江煜有些猶豫,“你當初傷的太重,還是別看了……”

他不想時卿看到面目全非,千瘡百孔的冰冷屍體,那樣的時卿,他次次去看都心痛的不行,他怕時卿受不了。

時卿回他,“即便是那樣的我,你都不嫌棄,我又如何會嫌棄自己?”

江煜眸光閃爍,最後還是答應下來。

江煜拿出随身的令牌,皇陵的士兵立刻放行。

墓室的石門大開,江煜帶着時卿來到石棺前,時卿望進去。

看到棺中的青年面色青白,口中含着顆珠子,應是避免屍體腐爛的重要物什。

眉間一顆美人痣點綴中央,眼窩處卻空了一塊,應該是為了拔出羽箭,将那眼珠也生生挖了去,空洞洞的能看到裏面的腐肉。

時卿臉色微變,那種劇痛感似乎還留在腦海裏,他一只手扶住腦袋,咬着牙去硬抗,卻忍不住反胃幹嘔起來。

江煜急忙攬着他的肩,蓋住他的眼睛将人拉下來,心疼地把時卿抱在懷裏。

“沒事了,沒事了啊。”他輕聲哄着時卿,拍着他的後背。

“當時特別疼……”令人毛骨悚然的痛感糾纏着他,時卿終于向江煜表現出了自己的軟弱,他縮在江煜的懷裏,一點點兒将當時的經歷說給江煜聽。

說他們的計劃,說他們如何混進蠻族大營,說他如何刺殺蠻族可汗,也說起韓山,說起韓山時,他的眼淚止不住地流,江煜就小心翼翼地幫他擦。

他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刀刺進江煜的心口,攪得那處生疼,江煜摟緊了他,抿緊唇,卻松了口氣。

這些苦,這些痛,時卿一直自己扛着,如今終于肯對他說了,便是兩人關系拉近的第一步。

江煜現在只想當一個合格的傾聽者,去幫時卿梳理,去和他一起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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