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臺
【小蘇的事,如果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就聯系我。】
陳殇許看了一眼對話框,簡單回了一句:【放心。】
待到屏幕黯下去,他收起手機。把目光放在離他不遠但也不近的蘇明淺身上,然後抽出一根煙。
小蘇鬧夠了,也安分了。他安分起來其實很乖,一頭綠毛都顯得柔順起來,再加上垂下來的眼角,一副聽人擺布的老實樣子。以前陳殇許幫他收拾爛攤子的時候,他就是這個表情。等到陳殇許爛攤子收拾好了,他就又開始作妖了。
陳殇許見識過蘇明淺哭。他實在是太能哭了,能哭一晚上。很多次的夜裏,陳殇許耳邊除了哭聲什麽都沒有。陳殇許跟他說:“如果你不喜歡,就推開我,我不希望你難受。”蘇明淺聽後卻一邊哭一邊将他按得更緊。
天臺的風将陳殇許指尖的煙吹得忽明忽暗,猩紅一點看上去就如同無邊黑幕上的一抹微不足道的蚊子血。
陳殇許開口,聲音平靜又溫和,沒有埋怨他的樣子:“小蘇。”
蘇明淺下意識地擡起自己的頭,用手背抹自己的眼睛。他現在并不好看,剛從一場奇葩的鬧劇裏回過神來,他後知後覺地為自己沖動的行為感到難堪,他已經沒有臉面對陳殇許了。
陳殇許其實并不計較蘇明淺的狼狽。理科生對美的知覺往往要比文科生理性許多,并不是單純憑感覺來判斷。美在他們眼中,是一堆舉世無雙的數據,改動其中一兩個小細節沒關系,後續還能夠找到動态平衡的結點。
“小蘇。人大抵都是會變的。”陳殇許說,他單手撐在欄杆上,頭頂是一片遼闊的星河。
人不是一塵不變的河流,同理可證,人的情感也不是一塵不變的河流。今朝說出愛你的話,可能過去一年、一個月甚至一天,就無法兌現了。
“就像以前,我以為自己會離不開你,但嘗試過後卻發現,我已經能夠做到了。”
陳觞許說這些話的時候,蘇明淺的心口驀然鈍痛。他恍惚記起六年前的暑假,他第一次遇見陳殇許的時候。
是在蘇明淺的家裏。他中考剛結束,陳殇許也結束了高考。
陳殇許被請來做蘇明淺的家教。在面對蘇爸蘇媽的時候,陳殇許并不是很确定自己能将家教任務做下來,他說:“我想先見一見我的學生。”
于是兩人在蘇明淺的房間裏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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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殇許一進門,就把被窩裏的蘇明淺吵醒了。
蘇明淺起床氣很重,想都不想就把手邊貼身穿的衣服砸過去,砸完之後又讓陳殇許撿。
陳殇許關上門,默不作聲替他撿衣服,小蘇明淺皺着眉頭哈氣連天地穿,他的胸口還有昨天一幫混蛋用黑墨水畫的幾只烏龜,看上去挺社會,又充滿少年感。
蘇明淺穿完之後意識才清醒點,知道問句:“你誰?”
陳殇許覺得這個學生不好帶。盡管蘇達銘已經千方百計求他、還給他打了好多預防針,但他依舊覺得自己帶不了蘇明淺。
陳殇許沒回答他,只是說:“你身上的畫是怎麽回事?”
本來衣服都穿好了,蘇明淺聽後又撩起來看,然後煩躁地吐了一句:“艹。這幫孫子。”
他直截了當地說:“我們學校總有那麽幾個人看我不順眼,總拿我發洩他們的變-态嗜好。我又幹不過他們。”
蘇明淺淺棕色的眸子一擡,有光在裏面潋滟:“你一大早進我房間就是為了說這個?”
他不等陳殇許回答,兀自走下床,沒穿褲子的腿藏在襯衣下面,在陳殇許眼簾下直晃蕩。進了浴室,他沖了半天澡,出來的時候對陳殇許說:“我剛才發現背上還有,要不你幫我擦幹淨?既然你這麽關心這些烏龜的話。”
莫名其妙偏題的陳殇許選擇拒絕。
“沒勁。”蘇明淺當然不指望他,堂堂蘇小爺一個人還對付不了幾只烏龜?笑話。他又進去沖了一次澡,時間很長很長。陳殇許只好翻了翻他銜接課作業,看他學業水平怎麽樣。
翻完陳殇許簡單地總結:不知所雲。
蘇明淺洗完澡出來,看見了就說:“你是蘇達銘給我請的家教?我覺得你還是趁早打消這個念頭吧!你這樣的水平教不了我。我這人杠起來連自己都杠,你這麽老實,以後肯定要被我氣死。”
盡管他說得句句都是實在話,但陳殇許不知道為什麽,改變了原先的想法。
他說:“我已經跟你哥哥說好了,當你的家教。”
蘇明淺很不理解地看着他:“為什麽?”
陳殇許平靜地坐下來,坐在蘇明淺面前:“因為剛才你說,我這水平教不了你。我想看看,我到底什麽水平。”
蘇明淺無語了。他說:“你圖個什麽啊!”
陳殇許微微一笑:“圖你錯了。”
意識回到現在。
璀璨的夜裏,天臺的風還在吹。
蘇明淺定定地看着陳殇許,一瞬間他覺得,漫天的星星加起來,都沒有眼前這個人耀眼。
只可惜他以前沒有發現。而等他現在終于發現了,陳殇許卻已經決定放棄他了。
第二天天不亮,蘇明淺起床,去公司報道。
他昨晚淩晨兩點才睡,結果五點四十就醒了。醒來站在洗漱臺前,望着鏡子裏面紅腫無神的眼睛,發了好一會兒呆。用冷水洗完臉,他為了不吵醒丁北,稍微收拾一下就出門了。
六點的空氣是他沒有料到的清新,蘇明淺轉進離他住處最近的地鐵口,在便利店随便拿了個三明治。從武光路坐地鐵去西城區,要坐23站,蘇明淺找了個位置坐下,戴上耳機補覺。
睡了沒一會兒,蘇明淺睜開眼,發現地鐵裏突然擠進好多人。有兩個穿着校服的小學生站在他腿邊打呵欠。蘇明淺摘下耳機,在地鐵停靠的那會兒,走了出去。
西城區。
魅藍傳媒公司就在西城區2號口出去直走八百米的地方。蘇明淺頓了頓,繼續走。他看見在一棟棟聳立的辦公大廈後面,掩映着紅十字——國立醫科大附屬醫院。
那是陳殇許實習的地方,離魅藍不超過五百米。
蘇明淺深呼吸,強打起精神。他承認,來魅藍上班有自己的小心思在裏面。而且這點小心思他連丁北都沒有告訴。
他怕丁北罵他賤。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蘇明淺自知理虧。他一向都搞不明白自己的感情。哪怕到目前為止,他都沒有弄清楚,自己到底是因為進入了空窗期,還是浪子回頭意識到自己對陳殇許的愛。
所以昨晚他感受到陳殇許對他的釋懷之後,除了難受,還有一絲迷茫在裏面。
大抵要弄清每份感情的來龍去脈,是件不太容易的事情。
進了魅藍的門,蘇明淺受到江勇成的親自接待。江勇成是魅藍的總負責人,也是蘇明淺的上司。當初蘇明淺從魅藍辭職,江勇成還挽留過他幾次。現在蘇明淺再次過來,江勇成連試用期都給他免了。
給蘇明淺安排好工作隔間,江勇成讓他先适應适應,等到中午再安排具體工作。蘇明淺将自己的東西收拾好,很抱歉地對江勇成說:“我能先去一趟醫院嗎?拿點藥,很快就回來。”
“生病了?”江勇成說,“那你快去快回。”
蘇明淺點了點頭,出了公司門。他戴上口罩,過了一個紅綠燈,進入醫院。
醫院人很多,排隊挂號的更多。蘇明淺不知道陳殇許在哪個科室,他問櫃臺人員:“最新一批醫科大來實習的醫生被安排在哪裏了?”
櫃臺人員說:“暫時被安排在婦産科。”
于是蘇明淺在別人懷疑的眼光中獨自一人挂了婦産科的號。
“五號。”
蘇明淺戴着口罩進去。
站在穿白大褂的陳殇許面前,蘇明淺恍恍惚惚的,昨天陳殇許一副要和他永別的樣子,現在自己卻能輕而易舉地将他找到。
蘇明淺的小腹一點都不鼓,陳殇許眼皮都沒擡,在表上“蘇明淺”名字後面潦草地寫了兩個字——“早孕”。
直到他意識到挂號單上是蘇明淺的名字。
陳殇許一瞬間詫異地擡頭:“小蘇?”
“……你為什麽來這裏?你懷孕了?”
作者有話要說:
老陳:可惜了。
小蘇:可惜個毛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