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手術刀
蘇明淺抱着紅茶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紅茶也涼到沉澱在杯底。
已經七點半了。下午睡覺就是容易一睡不醒。
蘇明淺後知後覺想起他哥約飯的事兒,幹脆打了個電話過去。
出乎意料的,電話是陳殇許接的。
陳殇許簡單地說:“你哥在我這兒,我和他談點事情。”
蘇明淺聽後下意識就問:“哦。你們談什麽?”談到蘇達銘的電話都要他來接。
“談點關于你的事。”陳殇許波瀾不驚的嗓音中有股溫和的味道,“小蘇,你先休息一會。等會我來接你。”
蘇明淺從他的話中聽出一些蛛絲馬跡:陳殇許用的是“我來接你”,而不是“我和你哥來接你”或者幹脆是“你哥來接你”。陳殇許等會兒要從他家把他接走。
蘇明淺的心髒開始有加速的跡象:“你不會……”
陳殇許簡單“嗯”了一聲。
蘇明淺直接從床上滑到地上去,蹲在冰冷的地面上瘋狂呼吸。他想要盡量保持冷靜一點,因為他不确定陳殇許跟他能想到一塊兒去。
他試探性地問:“你懂我的意思嗎?”
陳殇許回答:“懂。我想接你跟我住。”
跟蘇明淺猜想的一樣。
“我哥無所謂,可是我父母不會同意的。”蘇明淺蹲在地上換了個手接電話,“你知道從他們眼皮子底下把我接走意味着什麽。”
陳殇許從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是蘇明淺從他父母口中聽到的萬年不變的正面教材。蘇明淺不想因為自己毀掉父母心中的那個完美無缺的陳殇許。
“沒關系的小蘇,你什麽都不要擔心,也什麽都不要害怕。”陳殇許溫潤的聲音透過電話傳過來,一點也不失真,“我來就可以。”
一切,陳殇許都願意為蘇明淺擔着。
蘇明淺意識到,自己從小到大所有叛逆的事加起來,可能都沒有接下來這件事大。而陳殇許在付出多年得不到回應的前提下,依然願意為他做到這個地步。
蘇明淺突然覺得自己好差勁。差勁到他想哭。
他摳着木質地板,垂下頭,用哽咽的聲音說:
“哥,那你早點來。我好想你。”
另一頭,陳殇許放下電話。
蘇達銘察言觀色,将大致情況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抓了抓自己的頭發,蘇達銘覺得難辦:“真要啊?”
不得不說,條條大路通羅馬,而陳殇許選了一條最不好走的路。
陳殇許點頭:“真要。”
“那你能回答我一個困惑我好久的問題嗎?”蘇達銘托着下巴問。
“你說。”陳殇許坐下,“回不回答是我自己的事。”
蘇達銘翻白眼。陳殇許這人簡直了,思維過于缜密,一個漏洞都不留。以蘇明淺那點淺薄的小菜雞修為,是怎麽做到奇跡般地欺負陳殇許欺負這麽久的?
反正蘇達銘想從他那兒占點便宜,十分不容易。
蘇達銘想了想,笑了:“我一心拿你當大哥,你卻想當我弟媳?是這麽個理兒嗎?”
三秒的沉默過後。透過金屬鏡片,陳殇許斜睨了蘇達銘一眼。片刻松了松頸口的領帶。
在一個不茍言笑的人面前開玩笑,其實是有風險的。就比如此刻。
陳殇許平靜地說:“我現在決定不回答你提出的任何問題了。”
“哎別別別,”蘇達銘趕緊變老實。因為陳殇許真就什麽事都做得出來。蘇達銘說:“消失的那一年,你都去幹什麽了?”
蘇達銘記得很清楚,陳殇許離開蘇明淺之後,有一段時間曾經音信全無。而後又在一個日子裏猛然出現在他視線裏,雲淡風輕,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太奇怪了。
陳殇許想了想,大概清楚他所指的是哪一段時間。他說:“我出國了。”
“國外有個罕見的臨床項目招募醫學家,我和我的導師去了一年。”
隔行如隔山,蘇達銘不太懂陳殇許的職業,不便細問,只能“哦”了一聲。他欲言又止:“聽說這一年,我弟弟跟別人在一起了。估計你很不好受。所以那陣子我逮着他就要把他罵一頓。”
陳殇許的頭微微垂下,骨節分明的手轉着手機,就宛如在手術臺上轉動鋒利的手術刀。
他眉眼隐藏在黑暗裏,讓人看不真切。他說:“沒什麽不好受的。我已經習慣了。”
蘇明淺跟喬祁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陳殇許将自己變成一個沉默的人。他在一個沒有蘇明淺的地方,慢慢淡化他對蘇明淺的愛和心靈的依賴。
只是陳殇許沒有說出來,這種類似于消極逃避的方式,其實是失敗的。
因為他根本無法做到忘記蘇明淺。一點也不。
反而随着時間的推移,這種逃避起到截然相反的作用,那種深入骨髓的思念屢次讓陳殇許無法呼吸、渾身發抖。
陳殇許甚至無法專心握住手術刀。導師對他說:“你太累了,殇許。回去吧。”
陳殇許摘下手套和口罩,黯然離開手術臺。他在下樓的時候幾乎要摔下去,熒光綠的“安全通道”幾個字不知何時變成蘇明淺的名字,在他眼前不停晃動。他按住胸口大口呼吸,然而大顆大顆的眼淚卻掉落下來,砸在他扶住欄杆的手背上。
陳殇許跪在“安全通道”幾個字前,一遍又一遍地說:“蘇明淺,我好想看見你。”
他以前一直以為愛只是身體因外界元素分泌出的一種随時能夠淡化的荷爾蒙。而他現在才發現,這種荷爾蒙和時間加在一起,能形成一種致命的思念。
這種思念,叫做偏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