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今年稻米的收成如何,淮南、江浙一帶的稻谷收了幾成?」

喀、喀、喀……

「黃河大水綿延數百裏,淹沒大半農田,早收的糧食已入倉,但是大部分的稻谷尚未成熟,洪水一衝,一年的辛勤全白費了……朝廷的赈災總是慢一步,災民近萬,流連失所……」

咔、咔咔、咔……

「長江流域的桑葉有沒有受損?蠶絲産量不得低于往年,至少三千匹才足以供給西域。」要獲利豐,得行險路,行走絲路更是天險重重,因此他十分注重這筆生意。

「二爺放心,絲綢已有足夠的數量,正在運送途中……」暮成雪眉尾一抽,分了點心目光掃向一旁發出異聲的人。

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但那人卻像沒察覺到似的繼續咳瓜子。

「茶葉與鹽的量要加倍,龍井以新芽為主,普洱做成茶餅……口渴嗎?要不要喝杯茶止渴?」骨節分明的長指對著書桌一角輕叩了兩下。

咦,是在跟她說話嗎?

福氣左看右瞧幾下先做了一番确定,然後才仰起頭,嬌憨揚笑,「好呀,麻煩你了,嘴有點幹。」

「不麻煩,出了書房往左轉,繞過三座廊道,那裏有口井,水甘醇解渴,夠你喝到飽肚。」須盡歡的一雙眼很冷,如深潭般幽黯。

「……可是你桌上就有一杯茶呀!放到涼了入口苦澀,還不如給我……」她驀地無語,表情呆滞。

只見須盡歡連擡眸都未擡眸,大掌準确地拿起白瓷茶杯,一口飲盡已然澀味充斥的茶水。

「沒了。」

「你……你明明不喝嘛!幹麽和我過不去。」凡人好過分,欺負小仙,「我跟你過不去?」他冷唇一勾,薄唇微抿,面籠寒霜。

「我是主,你是仆,你在做什麽?」

「吃東西呀!你們府裏的五谷雜糧真好吃,別的地方沒得比,我咳幾粒瓜子分你,比外頭甜香好幾倍。」她一口一口吃得忘我。

須盡歡冷哼,「不必。」精選過的極品,哪是外頭的普通食物所能比拟。

将一切看在眼裏的暮成雪額角抽動。主子分明是在責備她,怎會有人遲鈍到不知不覺,還能像沒事人般當人家是好意。

他故意咳了幾聲,提醒笑得天真的婢女要看懂主子臉色,別一副悠悠哉哉的散仙模樣,好像天塌下來有其他人頂著,與她無關似的。

但他很快就失望了——

「真的不用跟我客氣啦!這些全是從你的地窖裏取來的,我請廚房的大娘鹽炒了好一會工夫,不吃可惜。」福氣笑咪咪的,眉笑眼也笑。

暮成雪撫著額,只差沒呻吟出聲。她的回答令人有天昏地暗的感覺,傻到他想一掌拍暈她。

眉頭不自覺一沈,須盡歡将目光從帳本上移開,冷睨著渾然不知死活的鵝黃衣裳女子。

「你很悠閑?」

「還好啦,我坐著也是坐著,不如打打牙祭、練練牙口喽,你看我一上午咳了這麽多瓜子,滿滿一盤耶!待會我可以捧著慢慢吃。」多好的享受!想到這,她臉上如一園海棠花開,揚起了滿足的笑。

須盡歡微眯起眼。她臉上的得意還真刺眼,讓人很想毀掉那笑靥。

「的确是打發時間不錯的方法,辛苦你了。」他一把端走桌上的瓜子仁,不勞而獲的感覺确實使人心情愉快。

「你……你……你怎麽搶了我的瓜子仁,土匪!」他居然「打劫」她!

他黑陣斜斜一瞥,邪佞一笑,「是我的,你忘了嗎?『我的』地窖,『我的』

食物,『我的』府邸,連你也是『我的』婢女。」

看看她什麽樣子,坐在一張小椅子上,前方是張四方小桌,桌上擺滿了瓜子、核桃、杏仁、炒栗子,還有原本放在書桌上,洗得水淨的鮮綠棗子。

主子在處理手邊買賣時,她這個小婢卻旁若無人的專心咳瓜子、剝栗子、敲核桃殼,窸窸窣窣地發出擾人聲響。

她很自在,一臉滿足樣,好像連一旁那群等著挨罵的各商號管事也都不存在似的,怡然自得地進行她的吃食大事,旁人說了什麽一概不理不睬。

好個目中無主的惡奴,真是膽大包天啊。

「我什麽時候成為你的婢女了,我怎麽不曉得?還有做人不要太計較,你的、我的分得一清二楚是自尋煩惱,天下萬物最終不都回歸黃土,你這麽小氣是成不了仙的。」福氣眼巴巴地盯著那盤被端走的瓜子仁,小聲地吞了吞口水。

察覺到她渴望的眼神,須盡歡刻意地捉起大把去殼的瓜子仁,頗有滋味的放入口裏嚼咬。

「反正你很閑,再剝一盤吧!」

福氣傻住了,張口久久才阖上。

「我再重申一遍,我不是你府裏的婢女!」

她咳了許久才咳滿一盤耶!他竟然三兩下吃個精光!

「那你為什麽會在我府裏?」而且他走到哪她就跟到哪,不請自來。

「唉!這個……」她搔著頭,側首想了許久。

「我來看一看……」

「看什麽?」

福氣很老實,想不出什麽話來蒙混過去,低垂的眼往上偷睨,小聲聶嚅地說:「看你有多倒黴,接二連三沒一樁好事。」

須盡歡手中的狼毫筆應聲斷成兩截,面色冷寒了幾分。

「不過我來了你就有福了,我是天生的有福氣,有我在,那些不好的事不會再找上你。」她忙打包票,試圖減少他的怒氣。人間找不到比她更有福氣的「人」。

嘿嘿,她是小福仙嘛!當然凡人莫及,人間僅她而已。

「把地上的瓜子殼掃一掃。」他恍若無聞,神情平靜如水,直接開口下令。

「嘎!我掃?」她面露錯愕。

「難道要我掃?」他冷睨她。

福氣看了看他絲毫沒得商量的冷硬神色,再看看腳邊的碎殼,小臉上的笑稍稍地收了一點,「四肢不動,日後想動也動不了。」

「你說什麽——」他聲音冷沈,幽黑眸光森森看著她,像要吃人。

「唉!一人做事一人當,誰教我貪嘴,吃了你家的東西,好吧,我來掃地,掃去一地的陳年晦氣。」福氣見他真要生氣,連忙開口,當真拿起了掃帚,有模有樣地掃著。

其實她本來真的是來走走看看的,土地爺爺的公務繁忙,她替他分憂解勞一下也不為過,更何況誰教她好奇心重,不來瞧一眼心裏難受。

直到進這宅邸她才發現,這兒雖沒有妖氣衝天,但是仍殘存拂福塵的氣味,很淡、很輕,應該有一段時日了。

他會倒黴她難辭其咎,因為若非她逗弄脾氣不好的臭椰子,臭椰子怎會趁她不在時偷走神器,頭也不回的揚長而去,遁逃凡間,還惹出事來。

天上一日,人間一年,她只是多花了點時間說服阿壽、喜鈕和祿哥兒陪她下凡,誰知才遲了幾天,人間已過去數年。

但有愧歸有愧,須盡歡這凡人也不能随便使喚她呀!

福氣用眼角偷瞄表情恢複淡然無波的男子,很想趁他沒注意時施展仙術,直接把地上的髒物「移」至屋外的槐樹下。

但她也只是想想而已,沒真的付諸行動,畢竟讓他發現可就不好了,凡事就怕萬一,越不想發生的事越容易出亂子,她不想還沒玩夠就被逮回去。

于是乎,心念一動,她身子瞬間輕盈得有如鳥兒,這邊掃幾下、那邊掃幾下,俐落地做起婢女的活兒,而且樂在其中,歡喜得很。

只是太過勤快也遭人白眼,本意是要罰她的須盡歡見她不以為意,反而小臉兒上堆滿笑意,黑眸立時凜冽了幾分。

「啊!對了,我剛聽你們說要買茶葉,能不能多買幾斤『薄霧』?我上回在悟覺小和尚那裏喝過後口齒生津,滿嘴芳馥茶香,老想著再跟他讨幾口喝呢。」可惜這回她下凡怎麽也找不到人,讓她嘴饞。

「你是說悟覺大師?」須盡歡眼神古怪的瞥了她一眼。

福氣扳著指頭數了數。

「是呀,我和他大概十多日沒見了。」

「你不知道悟覺大師已仙逝十二年了嗎?」悟覺大師是一名得道高僧,一百零七歲時圓寂,至今已十二年,她怎麽可能見過他!

「咦?他死了?」怎麽會,她明明記得先前見他還神清氣朗的樣子,整天木魚敲個不停……

驀地,她想起凡間的時間與天上不同,對她而言是十數天前的事,人間已匆匆十餘載,物是人非。

難怪她遍尋不著喊她福氣小娃的老僧,原來他已輪回一世,再修下一世佛緣。

「『西山薄霧』采集千年茶樹幼芽揉制而成,在清晨沾滿露珠時,由少女以晳白嫩手摘下,一芽二葉極其珍貴,一年最多只出産五兩,千金難買。」須盡歡眼神平靜的看著她道。

「哇!這麽稀少呀……早知道當初我就多喝他兩口。」福氣一臉懊腦,悔不當初。

「以你的年紀,我不認為你真認得悟覺大師,說荒唐話最好适可而止。」他重新取了一枝筆,沾了墨,書寫要交代的事。

福氣嘴一噘,掃把一扔,好生不滿地蹦到他面前。

「你這人思考古板,心胸不夠寬闊,世上的事無奇不有,你看我像是十五、六歲的模樣,說不定實際年歲大得足以當你祖奶奶……」

「那你不就是妖怪?」旁邊一名管事嗤笑她。

「什麽妖怪,我是別人求也求不到的福氣,散盡家財也不見得能求得我坐鎮家宅,你這沒道行的人,難怪不識貨……」多少人想請她回家供奉,沾沾福氣呀!

聞言,須盡歡沈聲一喝,「福氣,夠了,把你那指著劉管事鼻頭的手指給我收回去。」他不動怒,不代表允許她胡作非為。

自從府裏一而再的出事之後,他對身邊的事看得極淡,不若以往汲汲于浮華表面,一心與人争強,搏一時虛名與利祿。

天意難測,人命若蟻,須家世代積善,濟萬民于苦難,可換來的卻是短短三年內福分盡散,生離死別。

親人二離世是他心中難解的傷痛,他也因此體會到人生無常,上一刻笑顏猶在,轉眼間,卻成新墳一座。

經歷過起起伏伏,他對人不再親近,而是開始刻意拉出距離,與之疏遠,只因如此才不會因他人而動搖心志。

「哎呀,你好兇!我不想理你了,你盡管沒心沒肺的擺臭臉,老了肯定無人跟你做伴,一輩子孤單!」說完,她轉身就要走。

福氣愛玩,最受不了沈悶,不能随意說話,她才待不下去。

「等等,你想去哪?」他一把攫住她柔若無骨的細腕。

「放手啦!你拉著我幹什麽?」她用力地想甩開他,可是越甩手被抓得越痛,只能不高興地瞪著眼。

「研墨。」須盡歡比著硯臺,示意她謹守婢女本分。

「什麽,就為了這事?」福氣一臉惱怒,見他不為所動的沈目斂眉,她瞪了一會,自個兒沒用的軟化。

「好啦好啦,研墨就研墨,你可以把手放開了,你捉得我快痛死了。」

須盡歡一放開,她就扁起嘴、甩著手。

什麽力道嘛!都捉出瘀痕了。福氣小人的在心裏罵人,渾然不覺她靠須家主子有多近,纖纖素腕一翻,規規矩矩地磨墨。

她身上的一股暗香輕飄進神情漠然的須盡歡鼻間,他眼波暗動,略微失神,鼻間嗅聞著似蘭似芝,又似槐花的清香,目光不禁落在身側人兒身上。

她的樣貌不是頂美,卻有股不落塵俗的清雅,十分靈秀,翦翦水瞳有如映月湖水,特別生動有神,清澄可愛。

「須二爺,你要不要把我供起來拜,照三餐大魚大肉,再送上鮮花素果,我包管你年底娶妻,明年得子,年年福氣滿門……」福氣說得正得意,男人卻一筆橫勾畫上她的圓潤嫩頰,硬生生破壞一張嬌俏笑顏。

「你只是婢女,休要插手主子的事。」須盡歡冷眸一睇,眼底散出一股寒意。

888

只是婢女。

在一向不多管府中人事的須盡歡眼中,莫名出現在須府的憨實丫頭福氣就是婢女,不做他想,卻也想不出該把她安排在何處才妥當,只好把人帶在身邊。

口無遮攔,大而化之,沒腦子似的胡言亂語,行徑說是大膽,實則是傻氣,沒心眼的與人交好,從不去提防他人。

這種不把主子放在眼裏的丫頭,換作以前,他早把人趕出去了,偏偏他就想留下她。

他留下她的理由很單純,只因她很傻,傻裏傻氣得讓人想掐死她。

譬如現在,她又不怕死的在那吵鬧了……

「二爺,你看外頭風光多麽明媚,你在忙而我又幫不上忙,不如讓我出去吧?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要辜負花紅柳綠的好時節。」老是悶在屋裏有什麽樂趣,讓人全身無力,遲早長黴!她努力想勸他讓自己出去。

「不行。」他對她已經夠縱容了,由不得她得寸進尺。

氣悶了下,福氣再接再厲,「人說春日好踏青,随興一游精神爽,聽聽鳥語,聞聞花香,看看百花争豔,多開心呀……」

「沒得商量。」他睨她一眼。知道他在忙,她還叽叽喳喳像只麻雀。

「人吶!要懂得休息,适時地放開緊繃的身心,活著是為了過更好的日子,不是拿來拼命,該放下的時候就要放下,不要逼死自己。」整天笑嘻嘻的保持開朗才能長壽,哪像他總繃著一張棺材臉,走到哪都生人回避。

瞧瞧連桌上那麽好吃的餅他都不吃,只顧著看那些帳冊,幹脆她來吃好了……

「福氣,那是我的餅。」須盡歡眼睫未掀,淡淡一句,讓她伸手拿餅的動作一頓。

她用力一瞪,再瞪,狠狠地瞪。

「你不要太過分喔!我好說歹說跟你講道理,你不給我餅吃,也不讓我出去玩,你是什麽意思,想悶死我是不是?」

噢!瞪得眼睛好痛,澀澀得快流出淚花。

「做好你的婢女工作,別一天到晚想往外跑。」他拿起餅指著空茶杯,提醒她該斟茶了。

「死腦筋二爺,你要我說幾遍,我是福氣滿滿的福氣,不是你買進府的小婢,少亂安個名目要我做牛做馬,我會偷釘你草人喔。」要不是土地爺爺拜托她多眷顧這戶人家,她早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他黑黑的眸底掠過一抹微光。

「你有良民證證明你非本府仆婢嗎?」

「啊!這……」什麽良民證?聽都沒聽過,她只知道要是他再吊她胃口,她真的會撲過去咬他,拿著餅又不吃是存心欺負她嘛!

生性單純的福氣哪敵得過狡狯商賈,她壓根沒瞧出他诳她诳得輕松自然。

「沒有官府發派的證明便等同逃奴,人人都可以将你縛綁,送官法辦。」他說得煞有其事,毫無漏洞。

真信了的福氣苦惱地噘著小嘴,「我不往人多的地方走,總成了吧!一般人想捉到我比登天還難。」

她不是說大話,隐身術是仙家必修仙法,隐匿身影不被凡人窺見是她少數學得精的仙術。

她是四小仙當中法術最差的一個,偏偏她不認為自己很差,還不肯下工夫去修習,一得空就纏著疼她的福神往人間游玩,師徒倆同個德性,玩樂為先,施福暫擱一旁。

「無人之處更危險,牙販子無所不在,你一落單,一群人一擁而上,等你一回神,便在青樓豔窟執壺賣笑了。」以她的憨傻,只怕被賣了還替人數銀子,含笑道謝。

「須二爺,你當我是三歲孩童一樣好哄騙呀!不去拐別人,專來拐我,算了,你忙你的不用太在意我,我自個兒會找樂子。」外頭好玩好吃的多得是,她幹麽非要和他窩在四面牆裏搶餅呀!

可想歸想,她還是垂涎的盯著他手中的餅,蠢蠢欲動著。

福氣的好動是衆所皆知,除非睡著,否則要她安安靜靜不動,還不如殺了她。

因為她個性活潑,天庭衆仙對她可說是又愛又恨,才剛盤腿坐定,修煉仙法,便遠遠看見她追著花貓一躍而過,踢倒丹爐、壓壞貴花草,一腳踩上手抄經書……

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偏偏她的舉動都并非有意地,而且惹事後還愧疚得淚眼汪汪,抽抽噎噎的認錯賠罪,任誰想責備她都會反而覺得自己心中有愧,最後不了了之,選擇諒解。

可同樣的事不只一次兩次,她的迷糊和惹事程度是出了名的,讓衆仙人好笑又好氣,索性睜一眼閉一眼地由著她胡鬧,反正她是福仙,闖不出大禍。

「主子在哪,貼身小婢就得在哪,不要讓我一再重複提醒。」他佯裝不小心沒捉牢,讓她搶走了糖絲大餅。

看她笑得志得意滿、大口咬下搶來的餅的模樣,須盡歡嘴角冷硬的線條微微上揚著。她真容易滿足,一點小小的東西就讓她開心得彷佛摘下了星星,臉上盡是掩不住的喜悅。

一聽他死不放人,福氣揚起的笑臉随即變成苦瓜臉。

「一年一度的洛陽花會,城裏城外擠滿賞花人潮,你居然不許我湊熱鬧?你……你還有沒有人性!」

二月二十一日,是觀音生辰後二日,在做完神明的祭典後,洛陽城百姓會擇三日大肆慶祝,各家各戶搬出珍奇牡丹以供品監,選出這年的洛陽花魁。

而文人雅士們亦會飲酒品詩、以詩會友亦是一大盛事。

此時的街道定是熱鬧滾滾,有賣花的小姑娘,高聲咬喝的小販兜售著香包和應景之物,翩翩公子搖扇走過,嬌美少女掩口輕笑,輕披羅衫的花娘頭插牡丹,媚眼輕挑。

須盡歡黑陣一沈,眸中著冰珠。

「堆積如山的帳本,你要為我分憂解勞?」

「分憂喔……」看著令人眼花撩亂的數字,她氣息一凝,整個肩膀為之一垮。

「我頭痛心也痛,全身都痛,二爺,你能者多勞,就一肩挑起吧。」

「哼!養你有什麽用。」他沒得空閑,她也得耗著,看她過得太舒心會讓他渾身不舒服。

「至少我還會游山玩水、吃喝玩樂,把自己的日子過得豐足實在,不像某人,盡把時間耗在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死物中,盤算著要帶多少銀兩陪葬。」銀子好使,但可買不到稍縱即逝的曼妙光景。

須盡歡墨瞳一深,迸出一絲銳芒。

「你還以此為傲?」什麽都不會,就只會玩樂。

福氣還挺得意地揚起下颚。

「瞧你,把自己搞到累得成什麽樣,風流趁年少,不要等你發蒼蒼、眼茫茫、齒牙動搖時,再來遺憾從未有過一天快活!」

說完,她把快吃完的大餅一口塞進嘴裏,拍掉手上的餅屑,接著一手搶過須盡歡手上的帳本,再興匆匆地将人拉起。

若以力氣來說,女子力道不可能扯得動一個有心抵抗的大男人,但他卻配合的起身了,被個身長不及自己肩高的小姑娘拉著走,眼中隐隐帶著氣惱和笑意。

他在笑,不容懷疑。但同時也氣,沒想到自己會輕易被說服,丢下身負的責任放縱一回,将一府生計丢向腦後。

「太放肆了,福氣。」她不該笑得太甜,那全無心機的模樣太刺目。

福氣回眸一笑,笑容燦爛奪目,令須盡歡不禁眯眸,心口微震。

「二爺,人生苦短,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呢?人生在世,就該開開心心地放聲大笑!」

走了幾步,他卻停下,「帳本……」還是不妥。

「你不做總有人做,随手一捉便有人才。」累死自個兒的傻事誰肯做,她一向推給別人。

「我不做總有人做……」可眼下有誰能擔起重任呢!須盡歡苦笑,想起須府人丁凋零。

他正想回頭,不打算随她起舞,沒想到手上忽然一空,莫名的悵然襲上心頭,那空蕩蕩的感受如同明明握住了什麽,卻又被逃開,任其飛走。

再一定睛,粉嫩的鵝黃身影正從花叢間捉起一名衣衫不整的男子,男子哇哇大叫地忙著整理衣物,顯然方才不是在做什麽正經事。

望著男子,須盡歡眼一眯,眸底露出些許精芒。他倒忘了有這人能使喚。

「你識字吧?」福氣一掌拍向男子。

「唉,識字,那個我……」他的好事竟被打斷,如花似玉的美人兒,還在等他呢!

「會算數?」

「當然……」

「謄寫、盤點不成問題吧?」嗯,手沒廢,四肢健全,人模人樣,還算出挑。

「廢話,我本業……」等等,他為何有問必答?而且眼前這明陣皓齒的姑娘是誰家的閨女?怎麽會在這兒?

「二爺,你看我貼不貼心,為你找來能幹的助手,你這下可以好好休息了,把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全交給他去做就好!」福氣一臉興奮,等著被人誇獎。

瞧了一眼被趕鴨子上架,完全在狀況外的金不破,須盡歡千年不化的冰山臉意外裂了縫。

「辛苦你了,小表弟。」

「這、這是怎麽回事?」見鬼了,見到表哥笑了,他居然有遍體生寒的錯覺!

「沒事沒事,你放寬心,二爺只是心血來潮想去逛逛花會,你就暫時接手他尚未處理完的帳本,我們很快就回來了。」福氣堆滿笑,好似和氣生財的笑臉娃娃。

「什麽,交給我?!」他大驚。

福氣笑咪咪地揮手,根本不給人拒絕的機會,趕緊拉了從頭到尾放任她自作主張的須盡歡往外走,完全不顧身後呆若木雞的男子。

直到人影消失之後,呆愣的金不破才從驚吓中回神,死命地揉著他的雙眼。

「他……那是個姑娘,他們……手拉著手……」奇怪,今日的日頭不大呀,怎會有眼花的毛病,看見了這個論異的場景?

「她叫福氣。」一道身影鬼魅似的驟地現身。

「暮大熊,那個男人是誰?」那不是他表哥,絕對不是,他表哥怎會笑成那樣還和個姑娘出去?!沒錯,他回去睡一覺就不會全身惡寒,也會從幻覺裏醒過來的。

「他确實是二爺,還有,她真是福旺到不行,前日晌午她拍了我一下,那天我丢失大半年的金刀居然找到了。」那刀是他爹的遺物,原沒想過能找回來,沒想到竟失而複得。

「福氣……」金不破搓著下颚,目光深遠地打量著走遠的背影,許久才收回眸光,瞥見方才那美人香肩微露地朝他招手,他一笑,過去伸手朝她鼻上一點,頭一回未盡風流,指尖輕柔地攏上她的衣襟,笑著揚長而去,眸底盈滿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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