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二、二爺,天大的好消息,我們去年在海上走失的那艘船,回、回來了,絲綢錦緞皆未受潮,完好如初,簡直是教人不敢相信的好運……」
掌管海運的陳管事欣喜若狂的前來禀告。一般海上行走的船只若未按時入港,多半是遭逢意外,或遇海盜打劫,再也回不來了。
而須府的船不只回來了,船員也一個不差平安歸航,還帶回大批珍貴布疋,足以稱霸南北商市,這還不教人啧啧稱奇,直呼運氣真好?
但好事不只這一樁,接著又是能令人談論大半年的大事件——
「二爺,不得了,我們年前被落雁山強盜搶走的茶葉和玉器全安然無恙,他們自個兒窩裏反、起內哄,刀疤老三一火大到官府投案,帶了千名官兵圍剿他老大,李知府命人通知我們的分號,說貨物清點過後便可領回。」
那可是強盜吶!被搶走的貨物哪找得回,早就變賣成銀子,坐地分贓了。
誰曉會出個笨匪,打不贏同伴就索性出賣,自個兒得不到好處也不讓別人白得便宜。
結果是官府立了大功一件,落雁山強盜死傷大半,他們搶奪的財物也悉數歸還原主,大快人心。
「……自從福氣來了我們須府後,真是福上加福,好事一件接著一件,我光開個門就能撿到天上掉下來的肥魚。」好運吶!他和老婆笑得嘴都阖不攏。
「老吳,你說的沒錯,我那婆娘快四十了,連生七個女兒後就不指望添丁了,哪知福氣姑娘送了她一只結子環後,她就給我生了個白白胖胖的兒子。」福氣呀!
總算沒愧對列祖列宗。
「……咱們算什麽,二爺才是有福的人,瞧他氣色多好,紅光滿面,前兒個我還瞧見他笑了!」一向懾人的冷厲消減了不少,還會主動問起家中老少是否安好。
一位懂得看臉色的商號掌櫃搓著手,哈腰涎笑,「二爺,這麽好的姑娘可別拱手讓人,你幾時要辦喜事吩咐一聲就好,老徐我為你一手操辦,包管你眉開眼笑,喜做新郎官。」
「你認為福氣夠格當我須府的當家主母?」須盡歡狀似冷淡地撫著下巴,斜睨底下的管事們。
「當然夠格,誰敢說福氣姑娘的一句不是,我第一個跳出來跟他拼命!」他掄起拳頭,作勢替人出頭。
「我也是,挺福氣姑娘到底,她圓圓的就是好福氣。」看那樣子應該好生養,也許一口氣生七、八個小少爺呢。
「算我一份,除了福氣姑娘,我誰也不認,二奶奶舍她其誰呀。」有福氣姑娘在,萬事順風順水。
大家搶著說好話,唯恐慢人一步好話就被說光。
須盡歡其實是刻意起個頭,這些回響正是他所要的,藉著衆人的口把他欲娶福氣的事宣揚出去,讓流言成真,坐實喜事。
「可是君家……」
他才一開口,馬上有人知曉他的意思。
「二爺,那是你為人厚道,才會三娶君家女,要是一般人紅字變白帖,別說三次,一次就怕了,哪敢再自尋晦氣呀。」不過說真的,君家小姐命真硬,連克三條人命。
「就是呀二爺,你已仁至義盡,沒得讓人說嘴了,君家再強求就是無理取鬧,人家是娶妻娶賢,他們哪是良緣,根本是嫁『禍』。」
一句「嫁禍」讓全場一片哄笑。
「照你們來說,我對君家小姐不虧欠了,和福氣共結連理才是好事一樁?」他用話來釣,尋求衆人的認同。
奸商奸商,須盡歡當之無愧,他就是故意驅使這一群人認「主」,讓福氣順理成章地成為須府主母。
人來人往的商家消息最靈通,你一句、我一句的耳語能把事情如燎原之火迅速的傳開,遍及洛陽城每個角落。
他的用意其實很奸狡,一方面利用大家的誤解,幫他看牢拒婚的福氣,她走到哪裏都有眼線看著,跑不了多遠。
另一方面則是抑下君家的反彈,三人成虎,他們再怎麽不情願,還是會迫于全城百姓的言論,不得不放棄婚約。
其實他可以自顧自的成親,何需在乎君家的想法,畢竟他從不在意別人眼光,想娶就娶,哪來這麽多批評。
但是他不想福氣日後遭人白眼,說她強搶他人夫君,不是正經人家的姑娘,君家小姐白受委屈雲雲。
他可以背負薄幸的罵名,可她不行,福氣的傻氣只會令她受氣,他不允許有人惡意傷害她,把對他的不屑移轉到她身上,如果君家能主動退親,這些事就不會發生。
這是須盡歡深思熟慮後的盤算。
「二爺,是她欠你比較多吧,她一個人換得回老爺、老夫人和大爺的命嗎?」
命中帶煞,非死即傷,恐怖啊。
「人吶,哪能不自私,二爺也想好好過日子,找個伴、生幾個孩子,君小姐怎麽好再拖累你,她也不想想須府至今只有遙日少爺這麽個香火。」斷人子嗣可是缺德事啊。
見衆人異口同聲,須盡歡把眉一揚。
「既然大家不認為是我有負在先,那麽老徐,我和福氣的婚事就有勞你了,別太張揚,讓君家面子挂不住,只要宴請全城百姓,流水席擺上三天即可……」
這叫別太張揚?其他人表情都一僵。
洛陽城有多少百姓呀!還連擺三天流水席,君家人知情不氣死才怪,二爺分明是要張顯嫁娶的盛大,好讓人知道他終于娶親了……
然而福無雙全,禍不單行,福氣太甚是會招禍的,他眼底的笑意即刻被盛滿的怒意取代。
「二爺,大事不好了,發生不得了的事了,君家小姐她、她……」暮成雪神色慌張,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進議事廳。
「慢慢說,不急,君憐心出了什麽事?」須盡歡冷哼。準是鬧著她父兄,要他如期迎娶。
「不急不行,出人命了!聽說二爺要娶福氣姑娘,君小姐便郁郁寡歡,今日趁家人不注意拿著青玉素璧的碎片往腕上一劃,聽說流了好多血、命在旦夕!」
聞言,他臉色倏地沈下,「活著還是死了?」
「大夫還在救,但沒把握救活,君府的人請二爺過去一趟,盼能給君小姐一絲生機。」估計想死馬當活馬醫,請二爺說幾句話安撫她。
「是讓我給她送終吧?」須盡歡氣得一拍桌子,白瓷茶杯落地應聲而破。
「二爺……」暮成雪勸道。何必說氣話?
「好,我就去看看,看她死全了沒,白幡準備好,我給她送去。」本來還想不傷和氣的解決,結果她鬧這一出傳出去,豈不是破壞了一切,她最好別再給他找麻煩。
唉!這不是鬥氣嗎?送幡觸人楣頭。但暮成雪不敢擋,他知道氣頭上的須盡歡聽不進一句勸。
「柳襄,去把少奶奶房裏的遙日少爺抱給福氣,告訴她把那小鬼看好,要是少一根頭發,晚上幫爺洗腳。」用小的拖住大的,她就沒法開溜。
須盡歡沈著臉,風風火火的安排一切,他的怒意如火焚燒,眼眸冷到無人敢直視,每個人都看出他動怒了。
長袖一揮,掃落架上擺設,匡啷的碎裂聲讓衆人不由得心驚,直到他離開,一室仍彌漫著駭人的冷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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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城裏牡丹開,牡丹雖豔難憐心,佳人更勝牡丹豔,一枝春凝帶笑來。
某位傾慕君家小姐姿容的文人寫下這麽一段贊揚詩句。牡丹美,美不過君憐心,她才是當代仙子,與花競豔,風華絕代。
但再美的佳人也躲不過情傷,她此時氣若游絲地躺在錦被下,臉色與玉簪花一樣白,不複生氣。
她活著,卻有如死去。
君家用人蔘吊著她的氣,以靈芝、何首烏等珍貴藥材補足精血。
身在富貴人家,她的命是保住了。可是有命在又如何,她根本不想活了。
她頰畔落下淚珠紛紛,遲遲不肯睜眼,想從此長眠。
「小姐,你快看看誰來了,是須府二爺瞧你來了,你把眼睛睜開就能看到他了呀!」丫鬟若草硬咽地俯在床邊,對著主子低喚。
許是心未死,仍有依戀,一聽見須盡歡來了,面無血色的君憐心睫羽顫抖,吃力地掮呀掮,微掀開一條眼縫。
眼見她眼淚越流越兇,一旁的人也為她著急,手足無措地陪著紅了眼眶,終于有人開口了。
「你這是在為難我,還是存心和自己過不去?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怎敢輕易損傷,你對得起誰?太不孝了!」須盡歡冷凝著一張臉。
君夫人因他的一番話掩面輕泣,君老爺眸中也淚光浮動,白發人送黑發人無疑是為人父母者最不能承受的痛。
他罵得好,不孝。
「歡……歡哥哥……」她舉起手想碰他,卻無力地垂落。
須盡歡眸中卻無一絲憐惜,「你以為死能讓你如願嗎?死了什麽都沒有,你的情,你的愛,你的思念全化為烏有,連你也只剩下一壞黃土。」
「失去你,我也一無所有……」沒有他,她的心是空的,一片荒蕪。
「以生命做威脅并不聰明,就算我來了,不愛你還是不愛你,你想藉此得到什麽?」他語帶譏诮,完全不留顏面。
「不……不是這樣的,我只是活不下去……活得好累……」君憐心著急地想解釋,蒼白面容微泛一絲血色。
除了失去他的痛,還有一個不可告人的恐怖秘密在折磨她……
她羞澀了下,不去看自己的家人。
須盡歡不著痕跡地一退,讓她又想拉住他衣袖的手卻力不從心的落空。
「現在呢,再死一回?」
活不下去又何必要人來見她「最後一面」?分明是心有所求。
「我、我……我不想死……」她滿眼淚水,心有冀望地凝視著她最深的戀慕。
「不是活不下去,活得好累?這會兒又不想死了,你也未免太反覆了,這不就是以為可以拿性命來要脅,讓我屈服?」他的黑陣中迸射出利芒,已帶著不耐。
「不是的,歡哥哥……」她不停地流淚,不停地搖頭,心力交瘁。
君憐心真的不曉得該為何而活了,她從定了這門親那時開始明白,眼前的男人是她一生的依靠,她由歡喜到喜歡,默默地将他每一個英挺姿态收入眼中,芳心暗動,只為他癡狂。
可是她嫁不了他,一次又一次,不只他心灰意冷,她也一樣心痛如絞,可即使背負著不祥之女的惡名,她亦勇往追愛,不想讓彼此錯過。
但是,他不要她了,退婚的同時更驚傳另配良緣,乍聞之際,她萬念具灰,今日才取出私藏的青玉素璧碎片,痛快且絕望地劃上皓腕。
她本想著死了就死了,就當上天要她放棄,也能逃離一切,可她活下來了,還見到了他,要她怎能不再試一次?
「夠了,盡歡,你沒瞧見憐心她已經難過得說不出話來了嗎?不要再用冷酷言語刺激她了。」心疼妹妹遭遇的君懷逸往前一站,口氣帶著些許譴責。
須盡歡冷陣一沈。
「她想死是我阻止得了的嗎?這一次死不成,難保不會有下一次,她想一次又一次的折騰別人直到她真正死去不成。」
他沒閑工夫理她死活,也沒有那個責任。
「你為什麽不肯體諒……」君憐心聽著他的無情語言,更是哭得梨花帶雨,死去活來。
「命是你的,憑什麽要我體諒,你君憐心一條命就彌足珍貴,我須府就該年年挂白幛,為你披麻帶孝?!」他氣到口不擇言,忿忿難平。
「盡歡世侄!」老淚縱橫的君老爺喝了一聲,不忍女兒再受抨擊。
「就當是我們君家欠了你,你看在兩家多年的交情,再給憐兒一次機會。」
一說完,他居然雙膝落地,向晚輩下跪。
見狀,君夫人和君懷逸也跟著跪,君府上下跪成一片。
「你……你們……好,好個有情有義的君家,我須盡歡真是看清你們了。」他赤紅著眼,牙根咬緊。
「我可以娶她,可是我要你們君家立下血誓,以君家上下百條命做保,若是再有天意阻攔,不可再強求姻緣,否則君家就此絕嗣。」
「絕……絕嗣?!」君老爺面露震驚,卻咬牙應下。
為了一個君憐心,君府滴血立誓,冒著斷絕香火之危來換取她一人的深情。
風在悲鳴,彷佛哭泣著子孫癡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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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驚動了整個洛陽城的一件大事,是接連三次原轎擡回的君家小姐又要出閣了,她嫁的還是同一個人,那個一府人丁快死盡的須府二爺須盡歡。
有人讪笑這新娘子一定嫁不成,有人同情須府年年有喪的遭遇,有人幸災樂禍地看熱鬧,亦有人缺德地開出賭盤,賭起須、君二府的聯姻是否會成功。
不管是嘲笑或憐憫,一城百姓仍起個大早,生意不做了,扶老攜幼夾道排成兩列,伸長脖子引頸眺望。
迎娶的花鼓咚咚作響,噴吶聲嗚嗚咽咽,娶親的隊伍長達三裏,三牲酒禮,喜婢媒人,該有的婚嫁事宜一應具全,毫無失禮處,給足了君家面子。
可是一路上卻感覺不到喜慶氣氛,反倒像送殡一般,須府迎娶的隊伍中沒一個人面帶笑容,每個人都臉色凝重,如喪考妣,眼睛眨也不眨地直視前方,恍若活偶人。
最教人訝異的是,一身喜袍騎在馬背上的新郎官,身前居然有個……女人?
「……我說我不要去,你快放我下馬,我不要……不要看你娶新娘……」心情低落的福氣苦著臉,一臉快哭出來的模樣。
「不許你說不,要是你肯早點點頭嫁給我,花轎上的那個人就是你。」他也用不著演這一出戲,被逼著娶不愛的女人。
「又不是我不肯嫁,是不能嫁,你不懂……」看著他娶親,她心裏好難受、好想哭,這是為什麽?
「沒有不能嫁的道理,你看君家小姐死也要嫁,福氣,這一點你比不上她。」
他不想懂她口中的不可能,他只知道她會是他的。在今日過後。
她小臉一黯,神情有著說不出的晦澀。
「我跟她不一樣,我是……我是……」
福仙……
「看到我娶別人,你有沒有喘不過氣來,快死掉的感覺?」君府逼他,他逼她。
福氣一驚,迷惘的眼神倏地一亮。
「你怎麽曉得?我心口很痛,痛得都快要裂開了。」
須盡歡終于露出了一絲俊朗笑意,大掌覆上她按住胸口的小手。
「因為你愛上我了。」
「我……我愛你?」她吶吶地睜著圓陣,心中的一層薄霧慢慢散開。
「是的,你愛我,你把我放在你心中,所以你才疼痛難當,不想要我身邊的那個人不是你。」她懂情了!他有種守得雲開見月明的痛快。
「是這樣嗎?」他的手好大,她的手好小,一大一小的手相疊就有種溫暖甜蜜泛在心頭,卻又有絲苦澀,這是人間的情愛嗎?
總是遲鈍的福氣好仔細、好仔細的想著,腦海中浮現一幕幕兩人相處的情景,他的冷眉相對、他的陰沈跋扈、他的逗弄和遇遇私語……好清晰、好明白的映在心版上。
這就是喜歡,這就是愛呀……她這個小福仙居然愛戀著人間男子!
見她眼神忽地流露難以置信的訝異,須盡歡攬著她腰的手驀地将她摟緊。
「明了了吧!我的福氣。」
心是清朗了,愛意湧現,但是……「你要娶妻了,我……我不能再、再愛你了……」福氣的眼眶紅了,蓄滿了淚,硬咽地開口。
「放心,她嫁不成,我想娶的只有你一人,你才是我的妻。」他冷然一笑,眼中藏著自信和銳利。
「咦?」什麽意思。
鼻子一抽,她忘了要哭,不靈光的小腦袋瓜子一直想他話中含意。
「好好地看著,福氣,看君憐心怎麽自食惡果,敢以死相逼,就要有相當的覺悟,我可不是好相處的大善人。」他眸光驟然冷如冰霜。
迎娶隊伍吹吹打打,八人擡的轎子搖搖晃晃,行呀行的行至君府朱門前,張燈結彩的君府滿是喜氣。
馬上的新郎官未下馬,目光冷峻地盯著盈盈走出的新娘子,她一身大紅嫁裳,鳳冠霞帔,在兩名喜娘的攙扶下上了花轎。
一坐穩,轎夫大喊了一聲,「起轎。」
這該是多麽歡天喜地的畫面,鑼鼓喧天好不喜樂,送嫁行列亦形成長長人龍。
可是沒有人笑,大家都緊繃著臉,嚴陣以待,小心翼翼地就怕有突來狀況,行走的速度比以往快了許多,想盡快到達須府。
只有入了門,拜了堂,才可松口氣,君府的人比誰都期盼不會再有意外。
然而天不從人願,在走過三條街後,眼看著離須府越來越近了,原本萬裏無雲的晴空忽然烏雲密布,轉眼陰暗一片。
轟隆、轟隆、轟隆、轟隆——
雷光電閃,轟隆隆的雷電直劈而下。
「護住花轎,小心小姐!」君府下人高聲一喊,先護轎子。
護得住嗎?
只見雷聲後伴随著狂風大雨,連馬都撐不住了,何況是人,在場的人無不被吹得東倒西歪,連站都站不住,往後滾了幾圈。
身形瘦小者更因此被卷起,又被狠狠丢下,喜事無喜先見紅,好幾人身上帶了傷,血流不止。
雨,簡直是用倒的,雨勢大得令人無法行走,視線不明,彷佛困在雨陣中,寸步難行。
花轎被風雨打翻了,轎頂整個不見了,一身濕漉的新嫁娘狼狽地滾出,腳步蹒跚地跌落黑色駿馬蹄下。
新娘子的紅蓋頭掉了,露出君憐心的勝雪嬌顏,她一臉凄楚地将柔荑伸向須盡歡,想要他拉她上馬,不坐花轎也要嫁給他為妻。
但是她伸到一半的手突然停住,那雙仍充滿愛戀的美眸驀地瞠大,她看到了被他細心呵護在懷中的福氣。
「你還想嫁嗎?」他的語氣是嘲弄的。
「……你……你怎麽可以這樣待我……」竟帶了名女子羞辱她……
「你自找的,我須盡歡活了二十四年,還沒人敢要脅我,你算是第一人。」他輕輕揚鞭,馬兒揚蹄一踢——
「你……」她驚詫的睜眼,身子忽被一扯,騰空向後。
君憐心擡頭一看,救她免亡于蹄下的是她的兄長君懷逸,她掙脫兄長的手往前站到須盡歡馬前,張口欲言。
雨水打濕了她的臉、她的發,衆人的衣裳無一處是幹的,而風仍像鬼吼般呼嘯著。
「現在回頭還來得及,上蒼不讓你嫁,你就該認命。」
不信神的須盡歡心裏松了口氣,這會兒他倒是感謝老天爺省得他當真要實行計畫。
原本他私下動了手腳,就算君憐心順利嫁入須府也不會是他的妻子,和他拜堂的人是他,可是洞房的卻是另一人。
「不,我不回頭,我要嫁給你……」就差一步了,她要堅持到底。
風吹走她細碎的嗓音,一陣雜踏的馬蹄聲由遠而近,疾馳而來。
「不、不好了,二爺,大奶奶不知何故發狂,抽出發上的簪子往身上直插,丫頭、老媽子都不敢靠近,直呼大奶奶中邪了……」
聞言,最震驚的不是眉頭一蹙的須盡歡,而是君憐心,孱弱的她竟然發出凄厲哭叫,一聲接一聲地驚人心魄。
「快,把她的喜服脫下來。」須盡歡命道。
什麽,脫新娘子的衣服?
風疾雨狂,沒人真敢上前剝君憐心的嫁裳,畢竟她還是黃花大閨女,衆目睽睽之下怎能失禮。
不過,向來忠于須盡歡的暮成雪并無此顧慮,二爺一聲令下,他身形極快的趨近,在衆人措手不及的情況下,迅速地取下大紅喜袍。
說也奇怪,就在此時,風雨明顯變小了,只是天氣仍陰沈著。
「讓福氣穿上。」須盡歡話語一出,全場震驚。
福氣連忙搖手。他的作為已夠傷人的了,盡管她不想見到他娶別人,她仍對君憐心的遭遇不解又同情,怎能再做這種過分的事?
見她小臉寫滿拒絕,他眉一揚,附耳到她耳旁滴咕了一陣,她頓時面有難色,猶豫地望向他,見他眸中是少見的懇求之色,不由得心一軟。
須盡歡自然沒錯過她表情的變化,不由分說的把衣裳披到她身上。巧的是剛一披上嫁裳,天空便放晴了,雨不下了、風也消寂,天邊更出現一道橫跨洛陽城的耀目虹彩。
百姓喧嘩,詫異不已。
這怪事足以令他們議論三年。
一切如夢似幻、似真似假,若非地面仍殘留大雨過後的積水和滿地狼藉,還有那殘破不堪的花轎,沒人敢相信剛才才經歷了一場大雷雨。
迎娶的隊伍又重新整隊,歡鑼喜鼓響徹雲霄,這一回須府的人總算有笑容了,因為他們二爺娶的是鴻福齊天的福氣姑娘。
這時又有人來報了。
「好消息,二爺,大奶奶被救下來了,她沒事,只是受點皮肉傷,真是老天保佑,福神眷顧。」
須盡歡一聽,眉間的皺摺松開,面露煦煦暖色。
「好,很好,救下來就好。」他高高坐在馬背上,低視著面如死灰的君憐心。
「看到了沒,我的福氣是福氣滿滿的厚福之人,而你卻一再禍害我,毀我須府!」
今日一場嫁娶,福氣成了衆人眼中福澤深厚的福神,而君府則是車馬漸稀,鮮少人敢上門走動,因為瘟君在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