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破碎

就在走出辦公室的時候，顔佩珊看見了站在辦公室門口的周筱。看來李總叫了她們兩個。

顔佩珊又驚又愧：“你……你都聽見了？”

周筱蒼白着一張臉，也不說話，靜靜地看了她幾秒，轉身快步走開。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顔佩珊急忙跑過去拉她，但她走得太快，拉也拉不住。

“咱們別在這說吧，去樓上。”周筱輕輕地抽出手，靜靜地走向電梯處。顔佩珊也不敢再伸手拉她，只好默默地跟在她後面，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地走進了電梯。

顔佩珊手上出了好多汗，手心一片冰涼。

她還記得她那時是怎麽在上司面前把周筱說得一無是處的。還好，剛剛及時打住了沒說出來。

顔佩珊和周筱，是中學就玩在一起的姐們。

十幾歲的時候，正是叛逆不服管教的時期。幾乎每個人的心中都有或實施或沒有實施的瘋狂念頭。

周筱漂亮，顔佩珊聰明，如果說中學是一場少年們的游戲，那麽周筱絕對是游戲的主導者。和全天下所有的女孩小團體一樣，周筱這樣的角色，是當之無愧的核心人物。

整天成群結隊，咋咋呼呼打打鬧鬧，甚至欺負同學的事她們幹了不少，雖然她們管那叫惡作劇。而多虧了顔佩珊的聰明，大考小考提供考試答案，老師也只當她們是一群喜歡玩鬧的可造之材。

對于這種女孩之間的小游戲，比如今天理誰，明天又不理誰，顔佩珊一開始覺得這種自己掌握主導權的感覺很有趣。但時間一長，也漸漸覺得沒意思起來。特別是升上高中以後，想好好學習的

念頭就一天比一天強烈。她甚至想過跟周筱攤牌，想好好搞學習，不想再這麽混下去。但周筱十分依賴她，什麽事情都喜歡征求她的意見，她也總是開不了口。

後來，她就常常離開那個所謂的小團體，到一個安安靜靜的地方，靜靜地呆着，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有一次在音樂課上，老師叫一個同學上來彈鋼琴。顔佩珊自告奮勇，上去彈了一首舒伯特的《小夜曲》。從此轟動全班。

下課後音樂老師便把顔佩珊領到琴房，給了她一把鑰匙，要她沒事的時候多來彈琴。

Advertisement

她還清楚地記得那天的陽光，透過窗前的大槐樹，斑斑點點地灑在琴鍵上，為昏暗的琴房填了一絲夏日陽光的明媚。而那顆樹葉随風沙沙作響的古樹，又為她帶來了一絲夏日的清涼。這樣舒适的

快樂，多一分則太多，少一分又太少，剛剛好。

從那以後，顔佩珊就常常躲到這個琴房裏來，靜靜地彈琴。只有在這裏，她才能感受到一絲別的地方感受不到的寧靜，只有沉浸在手指跳躍間流淌出來的音樂中，她才有一絲仿佛将整個世界抛在

腦後，從此只剩下她一人的錯覺。很孤單，卻也很美好。

真正對周筱開始有了讨厭的感覺，是在高中的的時候。因為宋嘉琦。

宋嘉琦同樣很聰明，但他不像顔佩珊，腦子活泛，而是個死腦筋。而往往也只有這種人，才能安安心心把書讀好。所以他在高中三年，幾乎包攬了年級第一。

而在初中打遍天下無敵手公認的聰明人顔佩珊，落得一個“千年老二”的外號。有一次老師宣布成績的時候，有幾個男生當着全班的面起哄給她取了這麽個外號，差點把她給氣死。從那以後，

“千年老二”的名號就叫開了。每次顔佩珊一聽到有人這麽叫她，就一陣氣悶，偏偏還不好發作，因為這就是事實啊！

所以顔佩珊對于宋嘉琦這個人，自然是很不服氣的，曾經有一段時間瘋了似的天天做題，為的就是有一天能超過宋嘉琦。那時候氣得周筱天天跳腳罵她讀書讀傻了，飯也不好好吃，廁所也不陪她上，整天傻坐在座位上，除了做題還是做題。

周筱還說，那時候她每次看到宋嘉琦，特別是他還在認真搞學習的時候，那眼睛都是綠的，恨不得磨磨牙，撲上去把他給咬死。

終于有一天，在月考成績出來之後，她在走廊張貼的紅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排在了宋嘉琦的前面。她站在那兒，傻愣愣地站了好久，剛轉過身想瘋狂大叫着跑去告訴周筱這個消息，就看到宋

嘉琦正站在不遠處沖着她笑。結果生生停下腳步，又一次愣在那裏。

“咳，”宋嘉琦見顔佩珊跟傻了似的，就這麽直愣愣地盯着他看，不好意思地紅了臉，摸摸鼻子，半天擠出來一句：“呃……恭喜呀。”

“嘁。”顔佩珊反應過來，有些尴尬，氣勢洶洶地白了他一眼，一陣風似的飛快地從他身邊走過。他回頭看着少女原本雪白的皮膚緋紅一片，從耳朵一直蜿蜒向下紅到了脖頸，又忍不住笑了出來。

那天的一整個下午和一整個晚上，顔佩珊的腦袋裏就全是宋嘉琦站在陽光下沖她笑的模樣，跟魔怔了似的。只要腦子裏不想事情，宋嘉琦的臉就會自動浮上來，沖着她笑。

少年清秀的臉，笑起來眉眼舒展的樣子，陽光燦爛。

這個死書呆子笑起來還挺好看的。顔佩珊撐着腮幫子盯着前面宋嘉琦的後腦勺，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旁邊的周筱看着她那呆樣，搖搖頭。真是越來越傻了，再這麽下去可怎麽得了。

但周筱沒想到的是，從那以後顔佩珊就跟脫胎換骨似的，又變成了以前那個吊兒郎當的模樣，唯一不同的是，別人叫她“千年老二”，她好像也不像以前那麽惱火了。

從那天起，顔佩珊就開始不由自主地處處關注宋嘉琦。她還發現一個不好的現象，那就是宋嘉琦每次遇到她和周筱的時候，都會臉紅。很快，就連周筱也發現了這個現象，所以每次都有事沒事

跟他調笑幾句逗逗他。宋嘉琦每當這個時候，就時不時擡起頭回答一下周筱的問題，又馬上把頭低下去，臉紅得更厲害。顔佩珊每次都不說話，一個是因為以前也沒怎麽跟他說過話，而且她也一直都以敵對的态度對宋嘉琦，再一個是因為她意識到了自己的心意，總是別別扭扭地不好意思。她也知道周筱就是這性格，喜歡調戲老實人，但她每次看到宋嘉琦那害羞的小模樣，總是一陣急火攻心。

估計宋嘉琦是喜歡周筱了。

也是，從初中那時候起，喜歡周筱的男生就很多。她往周筱身邊一站，就沒人會多看她兩眼。周筱又漂亮又活潑，人緣又好，看着又聰明，哪個男生會不喜歡呢？

想到這，顔佩珊就又急又氣，氣得是宋嘉琦跟那些男生也沒兩樣，就喜歡周筱那種漂亮女生。又氣自己幹嘛總是考試的時候借答案給周筱抄，要是沒有她，周筱根本就是草包一個，什麽都不會。

就應該讓那些只認臉不認人的男生看看，他們心目中夢想的女孩其實很蠢，仗着家裏的權勢嚣張任性，根本成不了事。氣完之後，顔佩珊又有點被自己對周筱的惡毒評論吓到。

果然嫉妒讓人喪失理智麽。幹嘛生周筱的氣呢，周筱又沒錯。

不管怎麽說，反正顔佩珊是傷心了。而且還傷心了很久，以至于以後每當周筱又和宋嘉琦在一起說話的時候，她都會默默地走開。而且不知道為什麽，也許周筱是知道了自己的心意，便常常

當着好多人的面調笑宋嘉琦和自己，還總是把他兩湊在一起。

顔佩珊一開始還會氣急敗壞地反抗，但周筱總跟沒聽見似的，反而變本加厲，到後來，顔佩珊也就随她瞎鬧騰了。漸漸的，全班同學也都開始起哄，甚至在老師叫人回答問題的時候，也會把他

兩扯到一起，到最後，就連老師也以為他們有什麽，上課的時候也會抓着他兩調笑幾句。

後來顔佩珊就常常在想，如果當時宋嘉琦對着場鬧劇一笑而過，或許她還不會像現在這樣，在心裏長久地打下這樣一個結。可是偏偏就是有某些傻瓜，總是這麽容易把別人的玩笑當了真。

高三畢業那天，天空是蔚藍蔚藍的，是顔佩珊最喜歡的萬裏無雲。

她在同學們都趕着回家的時候，又一次來到琴房彈了幾首曲子作為最後的告別。

空蕩蕩的教室很安靜。她看着自己的手指在陽光斑駁的琴鍵上跳躍，安靜又美好。和以前一樣，她彈給自己聽，最後一次享受專屬自己的孤獨時光。因為過了今天，這個地方就不再屬于她了。

當她從琴房走出來的時候，看到那顆老槐樹下宋嘉琦清瘦的身影。他看着她笑，有些腼腆。卻一如那天的午後那麽燦爛。

宋嘉琦跟她告白了。就在她最喜歡的琴房外面，就在她最喜歡的那顆夏日的老槐樹下。

周筱遠遠地站着，顔佩珊有些看不清她臉上表情，只覺得她此刻好似微笑的樣子分外刺眼。

宋嘉琦不敢擡頭看她，只偷偷地擡眼瞟了她一眼，又低下頭去。

顔佩珊轉過頭來，有點不想看這傻小子害羞的純情樣。

樹蔭下的蟬聲嘶力竭地叫着。原本只是聒噪的聲音，漸漸地刺耳起來。

生物老師說，蟬發出聲音是依靠翅膀，而她卻總是覺得，那是蟬在為只有一個夏天的生命而放聲哀鳴。

她沒有看巴巴地等待她回應的宋嘉琦，反而擡眼看着周筱。很久很久。

她看見周筱的表情慢慢轉為驚訝。

顔佩珊這才意識到，那一刻她眼底滿滿的憎恨，一定怎麽也掩藏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