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The Rose

是夜。宋嘉琦躺在客房裏,他盯着漆黑的天花板,怎麽也睡不着。

思前想後,還是爬起來悄悄地走到主卧,把手一擰就開了。

他有些驚訝。其實顔佩珊的膽子很小,而且有事沒事,總是想一些不好的事。所以她每晚睡覺都會把大門反鎖,還會把卧室的門鎖上,睡前還會再檢查一遍,通常是絕對不會忘的。可是今天?

他輕手輕腳地進去,看着顔佩珊在蠶絲被下縮成小小的一團。每次他不跟她一起睡覺的時候,她就一定會是這個姿勢。

宋嘉琦輕嘆,走到床前,掀起被子的一角,坐在了床邊。

“老婆。我想了好久。有些話,我從來沒有說過,但想想以後可能就沒機會說了,我就很想說給你聽。我知道你很容易驚醒,平時只要有一點響動都能把你吵醒。也許現在,你已經醒來了吧?

或許,你也像我一樣,根本就沒睡着?如果你沒有睡,就這樣好好聽我說一會兒吧。你要是醒過來看着我,我可能就說不出來了。”他輕笑了一聲,低沉的聲音溫柔又動聽。

“你知道嗎?我其實,是第一個發現你會彈鋼琴的人呢。”他稍微頓了頓,顔佩珊悄悄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縫,看見宋嘉琦正低頭微笑。月光照得他半邊臉雪白,左臉上的酒窩在黑暗中若隐若現,

溫柔又腼腆。顔佩珊心裏一動,心跳開始變快。

宋嘉琦顯然沒有注意到她的心緒,他沉浸在過去的回憶裏,又緩緩地開口繼續說道:“琴房前面的那顆老槐樹,是我好喜歡的地方。每次我不開心或者壓力大的時候,都會去那裏,在樹下坐一坐,

或者午休的時候靠着樹幹睡一覺,再回到教室,我才覺得又有了學習的動力。有一天,我正在樹下睡覺,就聽到靠近我的那間琴房傳來鋼琴的聲音。也許是琴房沒鎖,我跑上樓梯,透過窗戶朝

裏看,就看見你坐在鋼琴前面彈琴。那時候,我一定是被你迷住了。我看着你專注的表情,在琴鍵上跳動的手指,看得舍不得轉開目光。你只彈了一會就停了,是怕被人發現嗎?我當時也很怕

被你發現,就飛快地跑掉了。後來,我就常常去琴房偷看你,每次聽見你的腳步聲一近,我就會馬上跑開。”

顔佩珊隐約中看見,他含笑把視線移到自己臉上,連忙閉緊了眼睛。她心跳得厲害,好像又回到了高中剛剛喜歡上宋嘉琦的時候,每一次看見他,都無比心動。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變态?”宋嘉琦輕笑了一聲,“連我自己都覺得我那時候很猥瑣。反正,我就是不敢面對你,特別是當你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連看你一眼都不敢。我一直把這件事當成我

們兩之間的秘密,雖然你并不知情,但我還是覺得很快樂,就好像有什麽事情是只屬于我們兩的,別人都不知情。那天你在班上彈了鋼琴,我心裏真的很失落,因為你會彈琴的秘密,就這麽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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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班知道了。但當我看見你拿到琴房鑰匙的時候,第一次露出從未有過的開心表情,我也變得很高興。因為我常常覺得你和那些女生在一起的時候,都不怎麽開心,只有在彈琴的時候,才是真正

的快樂。”

“那時候,我常常覺得你很讨厭我,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是因為我考試總考在你前面嗎?你對別人都很好,就是經常對我發脾氣。我經常很吃醋很讨厭你對別人笑,但又忍不住不看你。我

記得有一次,我沒認真聽課,老師叫我起來回答問題,也許是我當時的反應真的很傻,全班同學都笑了。我不由自主地看你,我想你一定也在嘲笑我,但我看着你的時候,你也在笑,我卻覺得

你和他們都不一樣。我看着你笑起來彎彎的眉眼,忽然就覺得你是世界上笑起來最好看的女孩。從那以後,我莫名其妙地覺得你不是那麽讨厭我了。特別每次周筱說我們兩的時候,你也沒什麽

反應,我就很高興,覺得你是不是也有可能喜歡我。”

“後來,我們終于在一起了,但我感覺你并不快樂。我常常覺得你很愛我,但有時候,我又覺得你很恨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麽。我感覺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

流的眼淚比以前任何時候都多。”宋嘉琦深吸了一口氣,仿佛一口氣說這麽多話已經抽幹了他全身的力氣。

顔佩珊感覺到他溫暖的手輕輕地撫摸着她的頭發。她能感覺到他愛憐的目光。

“你知道我最不願意發生的事,就是看着你哭,我覺得你和我在一起,總是不能真正地快樂起來。可是有時候我又會覺得你離不開我,所以,我常常不知道我到底應該怎麽辦。你外婆去世的時候,

我也沒能陪在你身邊。老婆,我真的很愛你。”宋嘉琦說着,附身在她的額頭輕輕一吻,“如果你選擇了他,我會放你走。只要你能快快樂樂地生活。我不會怪你,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有好好

照顧你。對不起。”他摸了摸她的頭發。

宋嘉琦站起來,輕輕地将被子給她掖好,轉過身離去。

顔佩珊把頭埋進被子裏。不知不覺中,已經淚流滿面。

高一那年,夏。

新學期的第一天,老師要求每個同學都上去自我介紹。

有些同學很活潑逗趣,短短幾句話,就把氣氛抄到很熱。

宋嘉琦上去的時候,正好是在一個全班大笑還未完全收回的次嗨點。

顔佩珊看到他的時候,莫名地呼吸一窒。在他開口說話的時候,上一秒還喧鬧不止的教室瞬間安靜了。

這個世界也安靜了。

在她的世界裏,仿佛只剩下了這一個人。

清爽的碎發,肥大的校服也掩藏不住的清瘦身材。他就這麽直直地站着,用不緊不慢的語調介紹着自己,清澈的眸子直視前方,笑起來的時候有些腼腆。

她從來沒有看到過這麽好看的男孩。

就這麽呆呆地看了一會兒,直到他走下臺去。

不過過了一會兒她就忘了。又開始活蹦亂跳地跟同學打鬧。

到底還是少年心性。

記憶中的那年夏天似乎特別熱。尤其是在午休的時候,教室裏的三個大風扇在頭頂呼呼地轉着,青春期的五十幾個少年還是熱的渾身濕透,仿佛剛從水裏撈出來似的。宋嘉琦在教室裏,趴也不

是坐也不是,總之一句話,就是熱得難受。他偷偷地跑了出去,一路跑到操場旁邊的綠化那兒,找到那顆最大枝葉最茂盛的槐樹,一屁股坐在樹下,眯着眼睛開始乘涼。

把身體縮進老槐樹高大的陰影裏,伴着夏日若有若無的微風,好不惬意。

不一會兒,宋嘉琦就開始昏昏欲睡。

忽然,一絲微弱的琴聲伴着夏日的涼風吹入他的耳中。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側耳傾聽。

溫柔的,清脆的琴聲。是一首他從未聽過的曲子。

他跑進實驗樓,循着琴聲來到那裏。

叮。叮。叮。叮。

溫柔的聲音有節奏感地一下一下敲擊着他的心房。

真好聽。

他趴在窗臺上,朝糊上玻璃紙的窗戶湊過去,偷偷地透過那個唯一開着的透明小方格往裏看。

一雙小巧白皙的手,十指靈活地在琴鍵上翻飛跳躍。

是一個齊劉海娃娃頭的嬌小女生。一張白皙的小臉被頭發遮了一大半,只看得清那尖尖的下巴。看着乖得不得了。

宋嘉琦心裏柔軟一片,莫名地歡喜。

琴聲叮叮咚咚地響了一會就停了下來。

女孩仿佛有一個疊音沒彈好,又嘗試了幾次。

還是磕磕絆絆的。

她低下頭來看着自己的手若有所思。她把手指架在琴鍵上,努力把它長到最開,嘆了口氣,仿佛有些苦惱。

宋嘉琦看着她的手,才發現她的手和他想象中的彈鋼琴的人修長的手确實不太一樣。

她的手好小啊,就像她整個人一樣。

她好白啊,頭發好黑,好柔軟的樣子。

看着,好可愛的呢。

宋嘉琦臉上緋紅一片,眼睛亮亮的,心跳得越來越快。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女孩忽然站起身,琴凳向後拖出發出悶悶的響聲。

宋嘉琦吓了一跳,立馬貓着身子慌慌張張地逃走了。

如同被惡鬼追趕似的,宋嘉琦一路飛快地狂奔回了教室,他都不敢回頭看,生怕女孩發現他的窺探。

他扶着門喘了一會兒氣,回想了起自己剛才的狼狽,不好意思地笑笑,想起女孩的樣子,又傻呵呵地笑着回到座位上坐好。

不一會兒,宋嘉琦就發現了那個從外面回來的嬌小身影。

她坐的離自己不遠,右耳戴着一只白色的耳機趴在桌上,大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某一個地方,不知道在想什麽。

教室裏一大半的同學都趴在桌上睡得正香。

确實這樣高強度地上課,如果中午不休息,下午上課會比較吃力。

宋嘉琦蠢蠢欲動。迷迷糊糊地坐在座位上糾結了半天。他現在就一個想法,就是想跟她說說話,但又不知道說什麽好。

大概是因為太熱了,教室就像一個巨大的蒸籠。他根本無法思考,頭腦裏一片混沌。

宋嘉琦坐不住了。慢慢悠悠地挪到顔佩珊面前。蹲下身子湊近她,裝出一副漫不經心地口氣輕聲說道:“在聽什麽呢?”

顔佩珊趴着不動,懶懶地瞥了他一眼。從懷裏掏出另一只耳機,淡淡地說道:“聽嗎?”

宋嘉琦又驚又喜,緩緩地接過耳機,輕輕把它戴上,心跳快如鼓鳴。

他兩湊得很近,近得可以感受到對方散發出來的熱度。宋嘉琦覺得自己貼着她肩膀的地方仿佛會被她的熱度燙得燒起來一樣。

他能聞到她的發香和身上淡淡的汗味。

兩種味道混合在一起,卻莫名的有一種溫馨的安定感。

他開始靜下心來聽歌,是一首安靜的英文歌。那個旋律,和他剛剛聽到的鋼琴曲一模一樣。

女生清潤的嗓音伴着鋼琴,安安靜靜地唱着,溫柔,舒緩,又好聽。

他感覺此刻惱人的炎熱也遠去了。

Some say love it is a river

That drowns the tender reed

Some say love it is a razor

That leaves your soul to bleed

Some say love it is a hunger

An endless aching need

I say love it is a flower

And you , its only seed

……

When the night has been too lonely

And the road has been too long

And you think that love is only

For the lucky and the strong

Just remember in the winter

Far beneath the bitter snows

Lies the seed that with the sun's love

In the spring bes the rose

真好聽。

歌詞也寫得很好。

宋嘉琦把手放在桌子的一個小小的角上,下巴擱在手背上。

顔佩珊貼心地往左邊挪了挪,宋嘉琦湊過去,兩顆小腦袋親親熱熱地靠在一起。

後來他才知道,這首歌名叫《The Rose》,是一首經典的英文老歌。而這個版本,是一個日本女歌手翻唱的。

他回去後就把這首歌下到了手機裏,一直到很後來的後來,也從來舍不得删掉。

也只有這首歌,不論什麽時候聽,都永遠也不會膩。因為每次聽的時候,都會想起那個時候的顔佩珊,想起那個時候和她在一起的自己。

她身上的味道,她的溫度,她的呼吸,以及和她在一起時候的心情。

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夏天的午後。

那是十六歲的顔佩珊和自己。

即使她後來在全班同學面前演奏鋼琴又怎樣呢?

每次陪她練琴的,只有她甚至都不知道的,坐在地上,靠着牆壁靜靜聆聽的自己。

她是屬于他一個人的演奏者,他也是只屬于她一個人的聽衆。

這是只存在于他們之間的,別人都不會知道的秘密。

別人都說顔佩珊的朋友周筱是校花,每次看到周筱都會忽略她的存在。

但宋嘉琦不會,每次看到顔佩珊出現的時候,他的腦子就不聽使喚了。只是看着少女秀氣的臉,就移不開目光。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覺得她好看好看真好看,簡直好看得不得了。

每次在走廊在教室在操場碰到她們走在一起,他的心裏就想不了別的事情了。他想跟她親近,卻又不好意思,總是紅了臉不敢看她一眼,也不怎麽敢跟她說話。

有一段時間,她不甘心做千年老二,開始發奮學習。

他在考試的那天答完卷子,空了最後一道大題沒做,想了想,還是不放心。又塗掉了一個填空題最後一題的答案。

他想讓她開心。

果然,在走廊上遇到看成績的她,她果然是滿心歡喜,連看自己的眼神,好像也帶了一絲喜歡的神氣。

他以為她會喜歡他的,畢竟從小到大不喜歡他的女孩子并不很多。他雖然不太在意這些,可是他卻以一種從未有過的渴望期盼着她會喜歡上自己。

但後來,她就對自己越來越冷淡了,每次看到自己的态度也越來越疏離。

甚至每次只要周筱一開始跟他聊天,她就會找個理由走掉。連看也不看他一眼。

他至今都想不明白,到底是為什麽。難道是真的像那句話說的那樣,女孩的心思你別猜,猜來猜去也不明白?

宋嘉琦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仰着頭看着天上漂浮的雲。

靜靜地聽着裏面的琴聲。寂寞又安心。只有這一刻,他才感覺他們是在一起的,只有這一刻,他才感覺靠近了她一些。

甚至班上那些同學開他們兩個的玩笑也不能。每當那個時候,他心裏又害羞又有些小高興。但是看到她冷淡的表情,又會變得很苦澀。

他不知道她為什麽不跟他說話了,他也不知道她為什麽就這麽對他越來越冷漠。

明明最開始的那一刻,他感覺是與她很親近的。親近得好像以後這樣的親密無間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哪怕後來結了婚,同學聚會的時候他們壞笑着調侃:“就知道你們會在一起。”顔佩珊也只是笑笑,沒有什麽表示。

正因為短暫,所以他才一遍又一遍地回味,一遍又一遍地聽着那首歌。

點點滴滴。他和顔佩珊心靈最貼近時候的點點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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