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離軒歪着頭,說:“你叫什麽名字啊?”
“我叫劍盞。”小孩乖乖地說。
“哦,劍盞啊,好名字,我叫離軒,那你的朋友呢?它叫什麽?”離軒頗覺有趣地說。
劍盞晃了晃懷裏的貓,說:“它叫紅豆,比我還大一歲呢,是我的哥哥。”“哦~!是你的哥哥啊。”離軒看着紅豆琥珀般的黃眼睛,說:“你不是欺負我家雲縷的那只貓嗎?原來你叫紅豆啊。”
紅豆翻了翻眼睛,別過臉,離軒翻身下床,滿臉微笑地看着紅豆,紅豆也看着他,一人一貓,就這樣對望了好一會兒,突然,紅豆掙紮了一下,從劍盞懷裏蹦了出來,它走到離軒腳邊,“喵~!”了一聲,蹭起離軒的褲腿來。
離軒蹲下身,摸了摸紅豆的腦袋,臉上卻帶着勝利的笑容。
劍盞張大了嘴,像是受到了很大的驚吓,他看着離軒,眨着大眼睛說:“離軒哥哥,紅豆喜歡的人,都不會是壞人。”
其實他想說的是,紅豆喜歡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燈,比如說他師父……
離軒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他看着劍盞,說:“是嗎?你嘴真甜,不過,這還未入冬呢,你怎就穿上冬衣了呢?”
劍盞咽了口唾沫,說:“這是師父給我買的,我舍不得脫。”離軒抱起紅豆,撓了撓它的頸脖,說:“哦,那你師父是誰啊?”
“我師父叫漫天涯,我師父對我和我娘可好了!”劍盞很是得意地說。
“對你娘好……?”離軒神色一凜,說,“那你爹呢?”
“我沒有爹!!”想起一喝醉就打他娘親的劍流,劍盞大聲吼了一句。離軒的神色逐漸黯淡下來,他放下紅豆,說:“行了,快抱着紅豆回去吧,時間長了,你娘該擔心了。”
劍盞乖巧地點了點頭,他抱起紅豆,走出了房間。
離軒打了個哈欠,躺到了床上,什麽啊,雲令歌死了三年,漫天涯的孩子都兩歲了?若說不是他的孩子,他幹嘛對人家的娘親這麽好。
不過也是,當年微芒山血戰,誰能猜到雲令歌會平安回來,傻子才等他一輩子呢。
有什麽好難過呢?情愛之事,大抵如此,不過一場虛妄,漫天涯能看透,自己有何不能?
離軒翻了個身,把臉埋在了枕頭裏,就這樣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夢到了很多東西,夢見被雪覆蓋的琉玉山,一個少年,手持銀鈴,笑容似要将漫天大雪散去。
“師哥,你放心,有我在,不會讓人傷你分毫,即便師父反對,即便他要逐我出玉息門,即便與天下為敵,我也要護你,百歲無憂。”這是誰的誓言,那閃耀如星的,又是誰的眼眸?
突然,鮮紅的血鋪天蓋地而來,那少年滿身傷痕,眼睛裏滿是憂傷。
不要,不要這樣看着我!離軒縱身一躍,跳進了那血河之中,窒息之際,他卻只想在喉頭留住一個名字。
“天涯……漫天涯……”
一雙有力的雙手将離軒翻了個身,離軒睜開眼,深吸一口氣,眼前的景物逐漸清晰,漫天涯英俊的臉上滿是焦急。
“好點兒了嗎?你這睡姿也是十分新穎,不怕憋死嗎?還是你不甘淪為階下囚,打算自我了斷?”漫天涯隐忍着怒氣說。
離軒坐起身,他滿身是汗,整個人如同從水裏撈起來,淩亂的青絲,白皙的皮膚,還有睡意朦胧的雙眸,微啓的薄唇,美得讓人不敢多看。
漫天涯咬了咬唇,他別過臉去,說:“你很熱嗎?”離軒眨着大眼睛,有些無助地說:“我做噩夢了。”漫天涯心裏一軟,替他擦了擦滿頭的汗,說:“什麽噩夢?”
離軒抽泣了兩聲,說:“我夢見漫掌門不給我做雞湯,還逼我吃一大堆榴蓮鹹魚什麽的,說等我變得臭烘烘的,魔教就不會再要我了,好殘忍啊~!”
漫天涯眉角一抽,他轉過身,說:“什麽怪夢,你不是要吃雞嗎?我給你放桌上了。”離軒一看,桌子上的确有一盤香噴噴的紅燒雞肉。
離軒咽了口唾沫,說:“漫掌門,玉息門的夥食這麽好啊?”漫天涯看着他,說:“只要你不跑,更好的都有。”
“不跑不跑!”離軒翻身下床,跑到桌前,啃起雞腿來。“玉息門這麽好,我跑幹什麽?回魔教又是一大堆事,還要整天忍受那個瘋子夢無憂,還是這裏最好~!”看他吃得無限滿足,漫天涯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角。
“中午了,你就當午飯吃吧,我每日要去琉璃殿處理門內事務,可能要晚些才能陪你,玉息門內,你可以自由活動,但若被我發現你出了玉息門,哪怕只有一步,休怪我廢了你武功。”說完,漫天涯轉身離開了,離軒看見他背後,粘着許多灰塵綠葉,還有幾根雞毛,又吃了口雞肉,十分筋道彈牙,不像是家雞。
這家夥……不會去山裏,給自己捉野雞了吧?還搞得一身毛。
想到一臉冷漠的漫天涯被一只雞搞得手忙腳亂,離軒忍不住拍桌狂笑起來。
遵守和漫天涯的約定,離軒在玉息門過着優哉游哉的日子。
轉眼就入冬了。
窗外下着洋洋灑灑的大雪,離軒坐在椅子上,将自己裹在了毛絨絨的冬衣裏,門開了,提着食盒的雲玄鳶和紅豆走了進來。
離軒平時不怎麽在外面走,他的房裏也只有漫天涯和劍盞常來。
所以在看到女子時,離軒有些驚訝,他笑着說:“鳶姑娘,今日怎麽有空過來?”紅豆跳到了離軒腿上,伸了個懶腰蜷起身子。
雲玄鳶笑盈盈地放下食盒,說:“上次離公子出手相助,奴家還未答謝,聽說離公子住進了玉息門,奴家早想來探望,可一直有事耽擱了,今日奴家炖了點燕窩羊肉湯,此湯滋潤補血,冬天吃最好了。”她打開食盒,濃香四溢,她舀了一碗湯,遞給離軒,離軒接過,嘗了一口,湯汁醇香,他本最怕羊肉的膻味,但雲玄鳶不知加了什麽去味,吃到嘴裏只剩下鮮美的肉香,和燕窩的爽滑。
離軒贊嘆道:“勞鳶姑娘費心了,鳶姑娘手藝真是一流。”雲玄鳶羞澀地笑了笑,說:“奴家沒什麽別的本事,就炖湯還行,漫掌門也很喜歡奴家的湯。”
離軒手一顫,笑着說:“哦?漫掌門與鳶姑娘,關系很好吧?”雲玄鳶低頭笑了笑,她與漫天涯年少時确有積怨,不過當時兩人都不成熟,她為人母後,對當時犯下的過錯頗感歉疚,性格也沒那麽驕縱了,漫天涯也很照顧總是被劍流虐待的她,兩人關系才漸漸熟絡了起來。
見她一笑,溫柔似水,離軒心裏也猜到了幾分,他面色一沉,眼底竟有了幾分殺意,雲玄鳶卻沒看見,柔聲說:“漫掌門對鳶兒,對盞兒,是極好的,鳶兒曾發誓,來世當牛做馬……”
“劍盞是你的孩子吧?”離軒打斷她,說,“他小小年紀,便一身正氣,想必他的父親,也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俠。”
雲玄鳶苦笑了一下,說:“盞兒的父親,對奴家倒好,就是喜歡喝酒。”喜歡喝酒?離軒攥緊的拳頭緩緩松開。
雲玄鳶手指絞着絲絹,說:“他曾是我的師哥,現在是咱玉息門的大弟子,改日奴家引薦給離公子認識。”
離軒眨了眨眼睛,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抱拳道:“鳶姑娘客氣了,改日在下一定登門拜訪。”雲玄鳶笑了笑,她站起身,收拾好空碗,欠身道:“奴家就不打擾離公子了。”說完,她便轉身離去,紅豆也“喵!”了一聲,跟了上去。
☆、丢失的雲縷
看着她的背影,離軒自嘲地笑了笑,想想自己,還是太武斷了,竟覺得劍盞是漫天涯的孩子,剛剛甚至對雲玄鳶起了殺意。
只要一牽扯到漫天涯,他就沒有辦法靜下心來思考,這就是愛上一個人的感受嗎?
愛……?離軒端茶杯的手有些顫抖,他愛上漫天涯了?什麽時候起?習慣了那人的癡纏,不管自己想吃糖人還是雞,他都費盡心思地搞到手。
在他還什麽都沒想起來的情況下,就愛上了漫天涯?
這樣可以嗎?這樣……安全嗎?
突然,門口傳來一陣争吵聲,打斷了離軒的深思。
“你這個臭娘們,給哪個野男人送飯去了?我要的酒呢?!還沒打來!”
離軒眉一皺,站起身,來到門口,只見一個衣着不整,滿臉胡渣的男人将雲玄鳶推倒在地,對她拳打腳踢,嘴裏還在不停謾罵。
雲玄鳶用手擋着臉,哭喊道:“不是的,夫君,你誤會了!”紅豆在一旁,弓起身子,怒視着劍流。
離軒神色一凜,手上一用力,茶杯飛出,打在了劍流額頭上,劍流捂着額頭,後退了好幾步,嘴裏喊:“誰?!誰敢偷襲本大爺?!”
離軒微微一笑,走了出來,劍流立刻瞪大了眼睛,臉上有幾分驚恐,他指着離軒,顫聲說:“雲……雲令歌?!你不是死了嗎?你陰魂不散,別來糾纏我,別來糾纏我!!”他叫喊着,轉過身,踉踉跄跄地跑了。
他怎麽跟見了鬼似的?離軒疑惑地扶起雲玄鳶,說:“鳶姑娘,你沒事吧?他就是那個,對你很好的夫君?”
雲玄鳶嘆了口氣,眼神游離地說:“都是孽,是我年少無知,所托非人,我竟還相信他,在雲師哥的藥裏下了合歡散……”
“合歡散?”離軒眸光一閃,雲玄鳶驚覺說漏了嘴,她欠了欠身,說:“多謝離公子出手相助,奴家告辭了。”說完,她便弓着身子,緩緩離開了。
離軒的唇角勾起一絲冷笑,合歡散,應該是焚情散吧!原來要害他的人,竟是那個劍流,還利用女子下藥,實在是卑劣下流。
離軒的眼裏閃爍着危險的光芒,他撿起茶杯,走進了房間。
晚上,漫天涯來到他房裏,他從背後抱住離軒,說:“冷嗎?”離軒搖了搖頭,說:“你們琉玉山,雪要下一個冬天吧?”漫天涯點了點頭,嗅着他的發香說:“瑞雪兆豐年,這是好兆頭。”
離軒笑了笑,他側過頭,說:“你們門中,有一個叫劍流的人嗎?”漫天涯愣了愣,說:“有,他是師父生前最寵愛的大弟子,也是鳶兒的夫君,本來玉息門的掌門之位,應該是他的。”
離軒離開他的懷抱,倒了一杯茶,遞給他,說:“那怎麽變成你了。”漫天涯接過茶杯,觸到了離軒有些冰涼的指尖,他放下茶杯,握住離軒的手,有些霸道地說:“當然是我,搶回來的了。”
離軒撲哧一笑,說:“你跟某個家夥,還真像。”“誰啊?”漫天涯眯起眼睛。離軒看着他,說:“魔教教主,夢孤邏。”
漫天涯猛地捏住離軒的下巴,眼裏滿是醋意地說:“你和那個夢孤邏,究竟是什麽關系?”離軒略帶挑釁地一笑,說:“我不是說了嗎,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見漫天涯眼底的怒氣又盛了幾分,離軒勾住他的脖子,說:“不過,我連洞房都沒入,就被新娘子趕出來了。”
聞言,漫天涯的臉色略有緩和,離軒嘆了口氣,說:“你所緊張在意的,究竟是離軒,還是你的師哥雲令歌。”漫天涯沉默不語,神情有些掙紮,過了一會兒,他抓住離軒的手,說:“不管你是誰,我都不會讓你走的。”執念也好,錯戀也罷,這個世上,只有雲令歌和眼前這人,可以時刻牽動着他的神經。
離軒認真地看着他,勾起唇露出了一個溫暖的笑容,他輕聲說:“你心既已定,我在你身邊就是。”
漫天涯瞪大了眼睛,他緩緩地吻上了離軒的唇。
這時,一陣貓叫傳來,肚子吃得圓鼓鼓的紅豆蹦到了離軒懷中,離軒往後退了幾步,摸摸紅豆的腦袋,說:“你這家夥,又吃多了嗎?”漫天涯憤恨地看着它,說:“我真應該把你房間的窗戶縫都堵死。”
離軒撲哧一笑,撓了撓紅豆的下巴,說:“你跟一只貓,置什麽氣啊。”“什麽貓,它簡直是琉玉山一霸,當初不是還欺負雲縷來着。”漫天涯咬牙切齒地說。
離軒笑了笑,說:“說到雲縷,你有把它一起送回微芒山吧?”
“額……”
“……漫天涯,我的狗!!”
與此同時,荊雲通往皇城的路上,一輛華貴非凡的馬車裏,絕美的白衣少年抱着吐着舌頭的雲縷,低聲說:“縷縷,你也跑出來了嗎?那你就随我回王府,我們一起離夢無憂那個變态遠遠的!”
自從漫天涯弄丢了離軒的狗,離軒就禁止他踏入自己房門一步。
每日的膳食都是由雲玄鳶送來,這樣她與劍流相處的時間就可以變少,而劍流看着和雲令歌一模一樣的離軒,也有幾分做賊心虛,不敢責難。
于是漫天涯就躲在院子裏的常青樹下,看雲玄鳶一臉嬌俏地來,再一臉嬌俏地去,他氣得猛捶樹幹,堆積在枝桠上的雪便簌簌落下,掉了他滿頭。
而玉息門的衆弟子也不理解,掌門最近不讓他們對付魔教,而是漫山遍野地去找一只模樣有點傻的黃毛狗。
這天,劍盞在離軒房裏練拳,他一招一式都有點松懈,眼睛一直看着桌上的桂花糕,離軒無奈地笑了笑,拿起一塊糕點遞給劍盞,劍盞笑嘻嘻地接過,幹脆坐在椅子上吃了起來,離軒托着腮,說:“最近你師父,都在忙些什麽?”劍盞擦了擦嘴,說:“師父在找一只狗,毛黃黃的,樣子看起來有些憨。”離軒撲哧一笑,說:“他還當真了,我是說,他有沒有提到,魔教什麽的?”他的眼神突然變得淩厲,劍盞吓了一跳,乖乖地說:“師,師父沒提。”
離軒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劍盞走後,離軒來到後院,他吹了一個口哨,一只黑色的血眼鴿竟從雪地裏飛了出來,離軒将一封密信拴在血眼鴿腿上,血眼鴿便撲閃着翅膀,飛向灰暗的天際。
離軒伸了個懶腰,他打開門,走到前院,風雪似乎小了些,突然,他聽見身旁的常青樹,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響。
離軒微微一笑,藏風于袖,一掌拍在了樹幹上。
一個人帶着厚厚的白雪掉了下來,漫天涯站起身,若無其事地看着離軒,說:“诶,好巧啊。”
離軒擡起手,拍去漫天涯滿身的白雪,說:“你還是進來吧,凍壞了,我倒成玉息門的千古罪人了。”
“咳咳,既然你邀請我……”
“不來算了。”
“诶诶,等等,要來要來!”
☆、毒
兩人和好後,漫天涯往離軒房裏跑得更勤了。
離軒算了算日子,冬至也快到了。
這天,雲玄鳶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她臉上帶着未幹的淚痕,說:“離公子,盞兒生病了,他爹不肯帶他去看,我又要幫掌門送飯,離公子,請你幫幫我……”離軒連忙扶住她,說:“孩子看病要緊,你快帶盞兒去回春坊,我去幫你送飯。”
雲玄鳶感激地笑了笑,她将手中食盒遞給離軒,說:“掌門的房間在玉息門東面的萬念閣,離公子路上多加小心。”
離軒笑了笑,說:“你安心便是。”
提着食盒走在玉息門中,一路上來往的弟子也不多,偶爾有資歷略長的弟子,見到他,都是一驚,然後低聲議論。
“你看那人,像不像雲師哥?”
“喲,當真像,那眉眼,簡直一模一樣。”
“你說,掌門該不會是思雲師哥成狂,所以找了個一模一樣的,養在玉息門吧?”
“有可能……”
離軒向來不在意這些閑言碎語,昂着頭,甚至唱起了小曲。
快到萬念閣時,一陣寒風吹來,有什麽東西迷住了離軒的眼,等他看清楚時,胸口感到一陣劇痛,一把劍刺穿了他的胸膛。
手中的食盒掉在地上,離軒口吐鮮血,震驚地看着眼前人。
劍流将劍拔除,滿臉癫狂地說:“哈哈哈!雲令歌!就算你從陰曹地府爬回來又怎樣?!哈哈,我還不是再殺你一次!哈哈哈,我要讓漫天涯傷心一輩子!他是掌門又怎麽樣!贏的還是我,還是我!!”
“離軒!!”一個撕心裂肺的聲音傳來,劍流抱着腿在地上打滾,滿臉焦急的漫天涯出現在了離軒面前,他抱起離軒,鮮血湧出,順着他的指縫往下流。
漫天涯感覺心跳都快停了,有什麽酸澀的東西堵在他的喉嚨,迫他流下淚來,他抱着離軒,低聲安慰:“沒事的,離軒,我帶你去回春坊,你會沒事的,會沒事的……”
離軒的視線越來越模糊,他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個微笑,他張嘴,氣若游絲:“你這一次,看着我,沒有喊師哥,而是喊離軒,我很高興,我,真的很高興……”
漫天涯當然知道他是什麽意思,他閉了閉眼睛,聲音有些哽咽地說:“你別說話了,你會沒事的。”
血流多了,心裏竟變得清淨,陰沉的天際也變得可愛,離軒感覺自己心裏有什麽東西在融化,是那寒冰,終于裂開破碎,成了一汪春水。
眉目如畫的雲令歌站在春水中,氣質清雅如雲上仙。
突然一切過往排山倒海,那幼年的緊緊相随,被祈天燈染紅的河面,還有一次次,驚心動魄的吻。
離軒看着漫天涯刀刻般英俊的側臉,露出了一個苦澀的微笑。
天涯,你長大了,而我,竟然在臨死前才想起你,終究,我們是不幸。
這一次,離軒沒有做夢。
眼前是沉悶無聊的黑暗,等到有一絲光芒時,離軒迫不及待地睜開了眼,房間裏彌漫着藥味。
他動了動身體,全身都疼,漫天涯趴在床邊,臉上都是胡茬。
離軒擡起手,摸了摸他的頭,想起自己是雲令歌後,他第一次,這麽有真實感。漫天涯動了動,緩緩地睜開了眼。
見離軒醒了,他很是欣喜地說:“離軒,你醒了。”離軒笑着點了點頭,不知為何,漫天涯覺得他有點不一樣了,那唇角的笑意也不再那麽嚣張,難道……
“師哥?”漫天涯試探性地叫了一句,離軒的臉色陰沉了下來,漫天涯捂住嘴,慌張地說:“是我錯了是我錯了,我以後都叫你離軒。”
離軒勾起唇角,沒有說話。
漫天涯站起身,說:“大夫說你要好好休養,我去看看你的補品熬好沒。”他走出房門的一刻,離軒問:“劍流怎麽樣了?”
漫天涯的瞳孔裏出現了幾絲憤怒和殺意,他啞着聲音說:“他的一條腿,算是廢了,若你死了,他也活不成。”
看着他走出房門,離軒嘆了口氣,對不起,天涯,我還暫時不能告訴你,因為,我還有事情未完成。
離軒傷好得差不多後,漫天涯從萬念閣,搬到了他的天清閣。
面對離軒的抗議,漫天涯一臉無辜地說:“我怕你來找我時,路上遇到危險。”離軒翻了個白眼,說:“我就不能不來找你嗎?”
漫天涯面色一沉,離軒暗叫不好,準備逃跑,卻被漫天涯拉入懷中,印上一吻。
“那麽,就這麽決定了!”
“我還什麽都沒有答應啊!”
話說住在一起就是好,早安和晚安的吻不必說,還能看到離軒每一刻的模樣,惺忪的睡眼,羞澀的神情,被雪光襯托得更為白皙的肌膚……
漫天涯感覺自己鼻血都快流出來了,坐在梨木桌前處理文書,心裏卻在暗爽,早知道,就應該早點搬過來,自己還能時時保護他。
離軒烤着火,臉龐染上了紅暈。
一個白衣弟子推門而入,弟子低着頭,手裏端着一碗腥臭的湯汁,離軒面色一沉,弟子将湯汁放在漫天涯面前,漫天涯端起來,眉頭也沒皺一下地一飲而盡,弟子拿着空碗,退出了天清閣。
“你喝的是什麽呀?”離軒說着,指尖因不安而微顫。
漫天涯看着文書,說:“沒什麽,我身上有傷,天冷便會疼痛,所以每天都要喝一碗補藥,強身健體。”
離軒看着他,說:“你不要騙我。”漫天涯放下文書,笑着說:“我沒有騙你啊。”離軒咬了咬唇,嘆了一口氣。
第二日,白衣弟子送湯藥來時,漫天涯不在房內,離軒讓他擱下便是,等漫天涯回到房中時,卻只看見一個空碗。
漫天涯心裏一驚,他抓住正在吃玫瑰花糖的離軒,焦急地說:“桌上的湯藥呢?怎麽沒了?”離軒眨了眨眼睛,若無其事地說:“哦,我喝了。”
漫天涯瞪大了眼睛,指尖都開始顫抖,他朝離軒大吼:“你是笨蛋嗎?!為什麽要喝!!”離軒理直氣壯地看着他,說:“我也是傷員,怎麽不能喝補藥,你也未免太小氣了吧!”
漫天涯的臉色蒼白,他拽着離軒,說:“走,随我去回春坊,讓大夫給你瞧瞧。”
“為什麽?”離軒陰沉着臉色,說,“是不是因為那根本不是什麽補藥,而是□□?”漫天涯一愣,沒有說話,離軒直視着他,說:“告訴我啊,是不是?!”漫天涯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離軒袖一揮,長袖如刃,直逼漫天涯咽喉,他眼裏帶着血光,說:“你想死,我給你個痛快就是,何苦用慢性□□折磨自己。”
漫天涯緩緩地坐到椅子上,考慮了許久,終于道出了一樁往事。
☆、情到深處飲鸩止渴
三年前,雲令歌身死微芒山,漫天涯抱着裂心劍在雨中跪了一宿,他本就劍傷未愈,又感染風寒,便昏迷了兩天。
醒來後,他發現雲長風坐在床邊,手裏端着一碗腥臭的湯汁,漫天涯皺起眉,說:“師父,這是什麽?”
雲長風神色凝重地說:“天涯,這是剎雲草的汁液,有毒,長期服用會致人身體虛弱,你師哥在世時,每天都會服一碗。”
裂心劍出鞘,漫天涯手持寒劍,蒼白的臉上滿是沉痛與憤怒。
“你為什麽要害我師哥?!”漫天涯痛心疾首地說。
雲長風未有閃躲,而是嘆了一口氣,說:“天涯,你知道裂心劍的傳說嗎?裂心劍淬人血而鋒,這般神兵利器,是需要人的精氣來養的,所以我給你師哥服剎雲毒汁,他的精氣散發在體外,被裂心劍吸取,裂心劍才得以百年不鏽,他雖身體虛弱,但有劍在手,便可天下無敵,因為他之精血,早已和裂心劍合二為一。”
“你竟然用我師哥來養劍?”漫天涯手中劍微顫。
雲長風晃了晃黑色的湯汁,說:“不光是他,玉息門歷代掌門皆如此,得裂心劍者,得掌門之位,這也是為何,我将劍傳授給你師哥後,身體每況愈下,我本想将玉息門交給你師哥,可他……你不是想為他報仇嗎?那你就執掌玉息門,統領其他三門,剿滅魔教,還你師哥一個太平盛世!”
漫天涯緩緩放下了劍,他俊美的眸子裏出現了一絲堅定,仿佛在一瞬間成長,他接過剎雲草汁,一飲而盡。
“我便這樣繼承了裂心劍與掌門之位,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為師哥複仇。”漫天涯輕描淡寫地說。
離軒眼裏的怒意卻更盛,原來喂他喝剎雲草毒汁的,竟是一身正氣的師父,怪不得他在魔教醒來時,身體那般虛弱,夢無解調養了很久,他才得以恢複。
離軒咬着牙,說:“為了一個雲令歌,做到這般地步,值得嗎?”
漫天涯勾起唇,雲淡風輕地笑道:“值得,他是我的情劫,焚心裂骨,我心甘情願,你知道嗎,每當我喝下剎雲草汁,我都感覺師哥又回到了我身邊,哪怕是飲鸩止渴,我也絕不後悔。”
他的眼神那麽堅定,他的笑容卻又攝人心魄,漫天涯這個人,實在太讓他震撼,就像那年春夜,夜空中的祈天燈,誓要粉身碎骨沖上雲霄,去那月下老人跟前,泣訴情長婉轉。
漫天涯就是這樣,不驚天動地,不挫骨揚灰,就不算在人世間愛一場。
離軒眼底的堅冰徹底融化,他撲到漫天涯懷裏,哽咽着說:“漫天涯,你聽着,我是雲令歌,我沒死,所以你不用再喝剎雲草了,明白嗎?”
漫天涯沒有說話,離軒擡起頭,急切地說:“你不相信我嗎?我記得我們的過往,我可以……”漫天涯笑着搖了搖頭,說:“離軒,我相信你。”
漫天涯吻上了他顫抖的唇。
“我一直都……相信你。”
離軒就是雲令歌的事情,整個玉息門,只有漫天涯知道,兩人過上了曾經夢想的日子,相愛相守,細水長流。
離軒知道一切不會長久,他在失憶時,可當過魔教的夫婿,漫天涯雖不再想向魔教複仇,但其他三門蓄勢待發,形勢極其緊張。
離軒每天都會寫密信讓血眼鴿傳回魔教,只是信的內容大都無關痛癢,報聲平安罷了。
夢孤邏看着信,腦袋都氣疼了。
“他寫這麽多甜蜜的戀愛心事幹嘛?!欺負我沒夫君啊!”
離軒在平靜中等待着驚雷,卻沒想到,一切來得這麽快。
離冬至還有幾天,玉息門迎來了一個特殊的客人。
一個白衣少年,立在玉息門前,他劍眉星目,紅唇微啓,細軟銀狐毛圍在他頸上,華貴雍容,他長發未束,飛揚的青絲更襯得他姿容絕色。
漫天涯走到他面前,行禮道:“參見燕王。”
玉連城微微颔首,說:“漫掌門免禮。”漫天涯直起身,說:“上次在景恒鎮,不知燕王身份尊貴,多有怠慢,今日王爺前來,可是有何要事?”
玉連城眉一揚,他一拂袖,跪在了雪地上。
“小王唐突,想借貴門回春坊朱神醫一用,骁騎将軍鐵蔚身中奇毒,鐵将軍戰功赫赫,戍我邊防,請漫掌門救他一命!”玉連城言辭懇切地說。
漫天涯連忙扶起他,說:“燕王言重了,鐵将軍乃國之棟梁,在下定不會見死不救,只是王爺為何不去微芒山找藥皇夢無解,反而是來我玉息門呢?”
聽到微芒山,玉連城的眼皮就猛跳,見他面露難色,漫天涯也不再追問,側身道:“請王爺随我去琉璃殿稍後片刻。”玉連城點了點頭,随漫天涯走進了玉息門。
離軒哼着小曲,腳步匆匆地朝琉璃殿走去,方才雲玄鳶告訴他,掌門帶了一個容貌俊美的男子去琉璃殿,于是他抱着漫天涯你好大膽這麽快就敢和別人亂來我去看看如果不是就和他交朋友如果是就弄死他的心态,非常淡定地來到了琉璃殿門口。
跨進殿門,看着那個恍若天之驕子的少年,離軒驚訝地叫出聲來:“連城?!”玉連城看着他,眼裏也露出了欣喜,他跑到離軒面前,說:“離軒哥哥?你怎麽在這兒?你不是魔教的夫婿嗎?夢孤邏會輕易放你走?”離軒嘆了口氣,說:“你離開後,發生了許多事情,無憂也出來找你了,你可有瞧見他?”
聞言,玉連城吓得花容失色,他擺了擺手,說:“離軒哥哥你可別吓我,我可不想被他找到,我來玉息門,是有事與漫掌門相商。”
離軒苦笑了一下,說:“無憂那孩子……算了,情愛之事,我也難斷,你先忙你的事,改日我們再聚。”玉連城抱了抱拳,離軒笑了笑,走出了琉璃殿。
琉璃殿外,紛亂的飛雪中,有一雙陰毒的眼睛一直注視着離軒,拖着一條殘腿的劍流打了個酒嗝,露出了一個猥瑣的微笑:“哈哈哈,原來你不是雲令歌,還是魔教中人,漫天涯,你搶我掌門之位,還廢我一條腿,我就算是豁出去這條命,也要讓你生不如死!!”
玉連城帶着朱神醫走後,又過了幾天悠閑日子。
冬至到了,玉息門上下彌漫着喜氣,劍盞穿着暗紋夾絨襖,手裏拿着一枝梅花,和紅豆漫山遍野地跑,雲玄鳶也忙碌起來,冬至慶典的宴席,她準備了好幾個拿手好菜。
漫天涯卻要在這時候出門,璇玑門,藏宿門,雲氐門齊聚巍陽城,城主蕭竭親迎幾門掌門,蕭竭的來歷可不簡單,漫天涯必須要賞這個臉。
離軒為他備好了幾件厚衣服,說:“慶典的最後一天,你必須得回來,我給你留一碗餃子。”漫天涯笑着點了點頭。
馬蹄揚雪,帶着漫天涯一行人離開了玉息門。
慶典在雅瑟閣舉行,宴席上,離軒倒了一杯桂花酒,細細品着,宴席很熱鬧,菜式豐富,且都适宜冬日食用,劍盞吃得肚子圓滾滾地,還偷偷盛了一碗魚湯,喂桌下的紅豆喝。
突然,離軒看見一瘸一拐的劍流拽着雲玄鳶的頭發,将她拖出了雅瑟閣,離軒神色一凜,囑托身旁的弟子照顧好劍盞,便起身走出了雅瑟閣。
外面下着茫茫大雪,離軒噴着白氣,喊着雲玄鳶的名字,這時,他發現雪地上,躺着一只繡花鞋,離軒皺起眉,撿起鞋,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一股濃濃的酒臭味傳來,離軒剛想運氣,卻覺得全身乏力,眼前的景物逐漸模糊,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花祭美人
離軒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淩亂的房間裏,地上滿是立着倒着的酒壺,劍流坐在椅子上,一臉頹廢地看着自己。
離軒坐起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