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點頭之後,宣若魚覺得整個人雲裏霧裏的。

之前霍元霁表白,他根本沒有考慮就拒絕了。

當時他對這個世界還沒有歸屬感,他連陳家小兒子這個身份都還沒适應,怎麽能随随便便答應別人的追求,他不能給霍元霁任何回應。

自己都沒有想清楚未來該怎麽走,稀裏糊塗答應對方,萬一哪天他不在了,對霍元霁來說不公平。

其實他現在也沒有想清楚未來的發展。

對未來的不确定還有一絲恐慌。

他自認為不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現在卻屢次躊躇不決。

後來想清楚之後,他覺得,也許,來到這個世界,和霍元霁相識,是冥冥中的緣分。

也許,在四目相對的那一剎那,他看到了霍元霁眼中的失落。

都怪那個時候氣氛正好。

霍元霁的眼中只有他,

一呼一吸之間,全是那種好聞的沐浴露香味。

好聞到他不忍心說拒絕。

冷靜之後,宣若魚似乎覺得,霍元霁剛剛有故意賣慘的嫌疑。

故意把自己弄得慘兮兮,好博取他的同情。

然後他就在雲山霧繞中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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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

他也不是扭捏的人,既然說了,也斷然沒有收回的道理。

吃完飯,霍元霁把碗放進洗碗機裏,從冰箱裏拿出一個土豆,又切了兩塊薄片。

“再幫我貼一下?”霍元霁說道。

宣若魚點點頭,蘸水之後幫他貼到眼皮下面。

“你是不是好幾天沒睡了?”

剛剛貼了土豆片,眼袋感覺好了一點,眼底的青紫還是很明顯。

“老是做夢,夢到小時候的事。”霍元霁雙手撐在料理臺上,揚起頭。

雙眼虛起,透過眼縫看他。

“阿姨之前是什麽樣的人,能和我說說嗎?”宣若魚問道。

“她以前很溫柔,喜歡看書,讀詩。”霍元霁想起以前的袁蓓,嘴角不自覺上翹,“以前的她是斷然不會說出‘我的包包一百萬’這種話的。”

“那變化是挺大的。”宣若魚說道,“這事你別想了,交給我吧,我是旁觀者,也許我要看得清楚一點。就像之前你一眼就看出宣若臻有問題一樣。”

霍元霁一錯不錯地看着他。

宣若魚:“怎麽,不相信我?我之前可是把宣若臻的親生母親都找出來了。”

霍元霁笑道,“你厲害。”

說完,又低低地笑。

擡起眼,一雙漂亮的眸子直勾勾地看過來。

宣若魚不服輸地盯回去。

兩人就這樣相互凝視。

忽然,宣若魚不懷好意地笑起來,自顧自地樂起來。

霍元霁把他的笑意收進眼底,問道,“你笑什麽?”

宣若魚說道,“霍叔叔,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剛剛的樣子很帥。”

霍元霁懶洋洋地擡起眼皮,輕描淡寫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好似在說,難道不是嗎?

宣若魚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遞過去。

“霍叔叔,你眼皮下面還貼着土豆片,特別好笑。”

霍元霁看着手機裏貼着兩塊土豆片的自己,笑了。

他發現自己不管經歷什麽事,只要和宣若魚在一起,就會感到開心。

仿佛之前遇到的任何難題都能迎刃而解。

想到這裏,他舒心地笑了起來,

好似連帶着這幾天的陰霾,在這笑聲中煙消雲散了。

霍元霁看了看時間,八點不到。

“現在還早,帶你去見一個人。”

“誰啊?”

“秘密。”

............

下班高峰期一過,路上的車流減少,霍元霁開車,往郊外方向駛去。

出了主路,又拐上山路,路邊的路燈越來越少,四周空曠。

“霍叔叔,你不會是想把我拐帶賣了吧?”

“你太大了,沒人買的,”霍元霁笑道,“乖乖地跟我走吧。”

半個小時後,車停在一家療養院門口。

這家療養院建在香山半山腰,對面是一大片湖泊,風景怡人。

療養院的安保措施非常嚴格,車只能停到門口的停車場,霍元霁帶着宣若魚登記之後,霍元霁又打了個電話。

等了五分鐘,才有人過來,讓他們進去。

療養院裏全是單棟別墅,霍元霁帶着宣若魚走到一棟別墅面前,“你等我兩分鐘,我上去看人睡沒有。”

霍元霁的爺爺叫霍潮,當年霍天罡和袁蓓離婚之後,霍潮一氣之下找了個寺廟出家。

雖然是出家,但是霍潮在商界影響力不小,經常有人去拜訪、求指點。

霍潮嫌煩,最後來到這家私密性很高的療養院,一般不見外人,就算是直系親屬前來探望,都必須征得當事人的同意。

霍潮性格古怪,當年霍天罡中風癱瘓的時候,霍潮當時沒有消氣,假裝不知道,一面也沒有露。

只有霍元霁知道爺爺在這裏,霍潮也只願意見霍元霁。

霍元霁雖然事先打了電話告知會帶人過來,卻也怕爺爺為難宣若魚,怕電話裏沒說清楚,再當面提醒。

“你在這裏等我兩分鐘,我爺爺脾氣有點怪,要是,我說如果,他說了什麽不愛聽的,你別放在心裏,我們立刻就走。”

“嗯。”宣若魚應道。

霍元霁上去的時候,只有護工一個人在房間裏。

“剛剛我給潮爺讀完小說最新章,他說作者明明打着爽文标簽,寫得太憋屈,要給作者建議。然後就去隔壁找王爺爺要作者電話了。去了好一會兒,那邊打電話說已經回來了,你在這裏等一會兒吧。”

王爺爺家裏是做文化産業的,就住在隔壁,霍老爺子用的小說APP就是王家公司開發的。兩人年輕的時候就是朋友,現在老了住在一起,經常走動。

從隔壁過來也就幾分鐘的事,霍元霁詢問護工爺爺的身體情況,知道他一切安好,放下心來。

療養院的環境非常好,打造得頗有幾分蘇州園林的意味,假山錯落,小溪流水,亭臺樓閣。

宣若魚找了個石凳坐下。

“小夥子,你等人啊?”

宣若魚轉身,看到一個精神矍铄的老人家,笑眯眯地看着他。

“嗯。”

“這麽晚了,等男朋友?”

“不是,一般朋友。”

霍潮不動聲色地看了宣若魚一眼,沒有臉紅,不像是撒謊。

剛剛霍元霁打電話來,說要帶孫媳婦過來看他。

原來還沒追到手呢。

“我迷路了,你可以送我回去嗎?”

“老人家,我第一次來這裏,對路也不太熟,要不你在這裏坐一會兒,我去叫護工來接你?”宣若魚看見老者拄着拐杖,站起來扶他坐下。

“謝謝啦,小夥子。”霍潮坐下之後,往前面指了一下,“護工辦公室在那邊。”

宣若魚站起來看了一下,發現前面的路彎彎繞繞,假山很多,過去要繞行。

他擔心自己也會迷路,到時候他找到護工,又找不到老爺爺了。

雖然這裏一看就是高端療養院,他也怕留老人家一個人在這裏出事。

“老人家,你知道護理人員的電話嗎?我打電話叫他們來接你。”

“年輕人,你是不是嫌麻煩懶得走啊?”

“不是。”宣若魚把他的顧慮說了,又說,“要不,老人家,我們一起走過去吧。”

霍潮想了想,同意了。

剛走兩步,他又停了下來。

“老人家,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我腿腳不太方便。”霍潮雙手捏住拐杖的端部,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拐杖上。

宣若魚立刻說道,“那我背你吧。”

“那多不好意思。”霍潮謙虛了一下。

“沒事兒,我年輕,體力好。”

宣若魚說着,蹲了下來。

“那好吧。”

宣若魚背着霍潮在小區裏轉悠。

“那邊,過了這座小橋,假山後面。”霍潮在宣若魚背上,拿着拐杖指路。

宣若魚也不認識路,跟着他的指引走。

在小區裏繞了一圈,好像又回到原來的地方了。

“老人家,我們是不是走錯了?”宣若魚問道。

“沒有,我們到了。”霍潮說道,“接我的人來了。”

霍元霁在上面等了幾分鐘,沒見人回來,帶着護工下樓來找。

結果爺爺沒找到,宣若魚也不見了。

在樓下花園找了十來分鐘,看見宣若魚背着霍潮走過來。

“爺爺。”霍元霁喊道。

霍潮從宣若魚背上下來,把拐杖交給護工。

“爺爺,這是若魚。”霍元霁介紹兩人認識。

“霍爺爺,你好。”宣若魚笑道,“我叫宣若魚。”

知道他是霍潮之後,宣若魚明白,老人家剛剛的做法都是故意的。

他說話落落大方,完全沒有被戲弄的局促。

霍潮雖然七十多歲,身老形不老,不笑的時候,身上還是有一股盛氣淩人的攝人感。

他沒有說話,靜靜地看着宣若魚。

背着老人家轉了十來分鐘,宣若魚頭上有細密的汗珠,呼吸也重了一點,卻完全沒有不耐煩,依然笑嘻嘻的,一看就是陽光開朗的人。

宣若魚也看他。

發現他和霍元霁長得很像,五官臉型有三分神似,尤其是眼睛。

他暗自發笑,霍元霁老了,應該就是這個樣子吧。

帥氣的小老頭。

霍元霁張嘴,忍不住想說兩句,霍潮看了他一眼,示意他閉嘴。

人都沒有追到手,就開始護着了。

沒出息。

霍潮收回目光,溫和地對着宣若魚說道,“爺爺謝謝你,小夥子精神好,爺爺很喜歡你。”

“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宣若魚笑道。

“上去坐坐吧。”霍潮腿腳利索地往前走。

霍元霁跟上去,又被他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一眼。

“不是說孫媳婦嗎?人家都不承認。”

霍元霁笑了笑,沒有解釋。

兩人上樓坐了一會兒,霍元霁單獨和爺爺說了一會兒話。

臨走時,霍潮對着宣若魚笑道,“小夥子,歡迎你下次來玩。”

走出療養院,宣若魚有點小嘚瑟,

“你爺爺性格很好啊,一點也不難搞。”

“呵呵。”霍元霁笑了笑,“我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評價他。他當年可是得罪了不少人,但是別人又拿他沒辦法,恨他的人海了去了。”

“有你這樣說自己爺爺的嗎?”宣若魚笑道。

“我是實話實說。”霍元霁頓了頓,問道,“剛剛他故意讓你背,還繞了那麽大一圈,你不生氣?”

“不生氣啊。”宣若魚笑道,“人生七十才開始,老小老小,越老越小。把他們當成小孩就行了。他也是心疼你,才想試試我。”

霍元霁的眼神柔和起來,“我知道。”

真正關心他的家人,現在就只剩爺爺了。

宣若魚繼續說道,“我覺得他挺喜歡我的。”

“嗯嗯,看出來了。”霍元霁笑道,“你那麽好,大家都喜歡你。”

“家裏的兩只貓也喜歡你。”

好似吹來一陣風,輕撫在臉上。

月朗星稀,四周間或傳來蟲鳴。

霍元霁的聲音卻無比清晰,

“我也喜歡你。”

忽如其來的一聲“喜歡”,讓宣若魚愣在當場。

和之前的心境不一樣,這是他點頭同意霍元霁“追求”後,霍元霁第一次說喜歡。

之前聽過好幾次,他都沒有認真。

這次卻不一樣,依然是那種拖腔帶調的嗓音,沙沙的,透着磁性,卻讓他心底産生了一種異樣的情緒。

整個身體融進了月色裏,飄飄蕩蕩,腳踩不到實處。

飄搖不定。

這種感覺來得太突然,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他下意識想逃避。

霍元霁站在冷白的月光下,笑得暧昧不明。

他說,“你不叫我元霁哥哥,那——”

“——我可以叫你小魚嗎?”

宣若魚停下腳步,背對着他。

霍元霁慢慢走過去,走到近前,“小魚是你的小名嗎?我猜的,或者,小魚兒才是你的小名。”

他想這樣叫他,透着親切,透着熟稔,透着獨一無二。

他想,陳家人也叫他“小魚”嗎。

陳家人叫他的時候,他是什麽反應,也像現在這樣,眉頭輕皺,也不知道是惱羞成怒,還是因為害羞,故意板着臉。

宣若魚抿着嘴,咬着牙關,好半天才急切地反問,“小魚和小魚兒,這兩個名字有區別嗎?”

說完,也不等霍元霁回答,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霍元霁被關在車門外,難得認真思考了一回。

“小魚和小魚兒,是有區別的。”

他說話喜歡拖長音調,最後那個“兒”音,被他念得暧昧又缱绻,帶着把鈎子,把人心尖撥弄得酥酥麻麻。

宣若魚坐在車裏,緩了口氣。

忽然覺得,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窩囊了。

被人喊個小名,用得着這樣落荒而逃?!

擡手撐到臉上。

操,怎麽那麽燙?!

他很少臉紅,臉這麽燙的情況實屬少見。

他想,也許是以前沒有遇到過讓他臉紅的事物,霍元霁總是有讓他心跳不穩的本事。

霍元霁打開車門,坐了進來。

“你想怎麽喊就怎麽喊吧。”

有種破罐子破摔的語氣。

得到了對方的認可,霍元霁的膽子越發大了起來,“小魚兒。”

在密閉的空間裏,缱绻的音調被放大了數倍。

連空氣都被染上了顏色。

最後那個“兒”音,被在拖得長長的,在狹小的空間裏,久久回響。

宣若魚的耳朵像是被貓咪的爪子撓了一爪,又像被貓咪的舌頭舔過。

那種異樣的感覺,又來了。

宣若魚正視前方,不看他,“喊完了吧,喊完就快走吧。”

霍元霁點火,車身輕震。

腳踩到油門的時候,他轉頭,有種捉弄人的語氣,卻又無比溫柔,

“退婚這種話,袁蓓說了不算,爺爺說了才算。”

他笑得很輕佻,卻又無比堅定,

“爺爺說了,這門親事,不能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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