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他們主仆之間
“小七, 不怕，媽媽來了。”
七公主抱着女兒，語氣格外的溫柔, 這是她的心口一塊肉呢。
母女重逢的畫面背景，是一頭巨大的狼。這只狼屹立在她們面前, 灰色鬃毛迎風吹起，似波浪一般湧動。
他的目光淡淡卻帶從容, 沉沉地凝視着面前的這對母女——
“媽媽，媽媽，嗚嗚嗚, 我好想你。”林小七蹭了蹭媽媽的懷抱。
“乖，媽媽也想你。”面對女兒，哪怕是天上最冷清的仙女也是瞬間母愛泛濫。
“媽媽，我還以為，你不能下凡了呢！”林小七很快就從媽媽的懷裏擡起頭來，她抓着媽媽的袖子, 有些抱怨道：“媽媽，既然你可以下凡，那為什麽不來看看爸爸呢？爸爸等了你好久好久呢，他一直都在想你。”
七公主嘆了一口氣, 道：“小七, 媽媽不能去凡間, 這裏是靈族地盤。”
她和林彬祁的塵緣已盡, 不能去打擾凡間的人們生活, 但是靈族的地盤不受限制，神仙還是可以往來自如的。
“公主殿下。”心月狐趕緊畢恭畢敬行了一禮。七公主點頭致意，目光一轉, 又落在了肖鷹的身上。兩人沉默對視了一會兒，肖鷹的目光可以算得上肆虐——從她的頭發，鼻子，烏黑的長發，再到她那雙冷漠的眼眸……
公主輕不可聞地嘆息一聲，語氣卻格外的冷漠：“要不是心月狐說出了你的計劃，我也不知道，原來你就是灰鷹。”
“灰鷹是你給我的名字，”肖鷹道：“肖是我家族的姓氏。”
“我從前也不知道，原來你的出身來歷是這般。”
“你不是不知道，你是從來不關心。”狼王冷笑道：“一個堂堂仙女，怎麽還會關心自己前世養的一條狼呢？！”
“……”七公主無話可說。
一千年以前，她救了一頭幼小的狼，給他取名叫“灰鷹”。意為草原上的雄鷹。
後來，她帶着那頭狼流浪四海，超度着凡間的一切苦難衆生。可沒想到，她超度了那麽多人，卻沒有超度得了自己最親密的同伴。
她死後，這頭狼沒有一心向善，反而做了很多的錯事。
他先是通過殘酷的殺伐，統一了呼倫貝爾大草原，将白狼一族趕到了錫林。之後經過千年的蟄伏與修煉，又一舉摧毀了整個白狼家族，殺死了白狼王夫婦。
這一千年來，這頭狼挑撥起了無數的腥風血雨，只是為了報仇，只是為了滿足他個人的權力私欲！
她這次為了女兒下凡來，可不是和這個狼王敘舊的。
事實上，她不能再看着肖鷹張狂下去了，自己犯的錯，就要自己去彌補。
她的聲音很輕很淡，但每一個字，都具有神仙強大的威懾力：“肖鷹，你行事如此乖張狂悖，你可知錯？！”
“乖張狂悖？！”
狼王仿佛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
一千年後再次重逢，七公主就是這麽評價他的所作所為？！
狼王一邊冷笑，一邊質問道：“那趙福萍，我倒是要問問你——乖張狂悖是什麽意思？！難道白狼一族滅了我的族人，我就不能再滅回去嗎？”
說完，肖鷹的目光就投向了小白狼。
小小的少年目光中都是仇恨，這讓他想到了千年前的自己。
那時候，他比這頭小白狼還幼小，就在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讓白狼一族血債血還。
七公主道：“前任白狼王是虧待了你的族人，他後來也失去了狼王的位置，被新一任的狼王代替，身死道消。之後的白狼家族，更疊了那麽多代，早就不是千年以前的狼群了。他們與你家族的仇有什麽關系？！你為什麽要把千年前的債，算在他們頭上？！”
聽到這話，小白狼的身子微微顫抖——那殺死肖鷹爺爺和父親的白狼王，是他父親的前一任。但是和他父親并沒有什麽關系。事實上，那前任白狼王滅了灰狼一族之後不久，就死于天譴了。之後，他的父親才接管了白狼一族。
白狼家族內部本來就有和平派和激進派，他父親屬于和平派，千年以來，都以維護和平為己任，肖鷹有什麽理由殺死他？！
更何況，一千年來，草原上的狼族更疊了這麽多代，那曾經對灰狼家族下手的前輩們，早就身死道消了。所以說，肖鷹滅掉他白狼一族，根本就是毫無理由的“複仇”！
肖鷹卻不置可否，他冷冷道：“我滅了白狼一族，只是因為他們太弱小，活該被滅。就像千年前我的家族傾覆那樣，弱肉強食而已。”頓了頓，他反問道：“趙福萍，你問這話，是在替白狼一族打抱不平，還是只是替你的家人打抱不平？！”
“都一樣。”七公主舉起了袖子，對準了他：“你的心中容不下蒼生，一切生靈都是你眼中的棋子，何其殘忍。”
肖鷹看着她的目光，覺得很可笑。他算了那麽多的心機，只是想要見她一面，她卻一心念的是什麽生靈塗炭？
七公主的博愛，真的是很“偉大”。
那他的等待、他的愛意，就是她眼中什麽都不是的垃圾嗎？！
肖鷹嘲笑道：“趙福萍，你只不過是利用你神仙的權威，逼迫我們妖族屈服。說到底，你也只是自欺欺人而已。哦對了，你還欺騙了那個叫林彬祁的人類，讓他以為自己愛的是個多麽高潔的妻子。其實，你只是站在神仙的角度上，欺騙着人類的感情。”
頓了頓，他諷刺道：“我是妖怪，玩弄生靈塗炭，你是神仙，仗着長生不老玩弄人心。我們彼此彼此。”
“不許你這麽說我的媽媽！”
林小七對着大灰狼做了一個鬼臉，她媽媽才不是玩弄爸爸的感情呢！
事實上，爸爸在人間的每一天，媽媽都看在眼裏，爸爸有什麽困難，媽媽也會暗暗伸出援手。比方說這次送沈哥哥來通風報信就是。
“肖鷹，”七公主不和他狡辯什麽，只是道：“你太執拗了，你若是能放下血海深仇，憑你千年的修為，早就能飛升成仙。是你自己非要去報仇，自尋死路。”
“我是自尋死路，得罪了你的女兒，那你殺得了我嗎？”
狼王倒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
七公主握緊了雙拳，目光中漸漸湧起了怒意。
這是她一手養大的狼，也是陪伴她整個修道生涯的夥伴，可是，他卻走上了一條歪門邪道……
是她錯了，看錯了他，低估了他的野心膨脹。
“媽媽？”林小七小聲道，她還是第一次看到媽媽的身上露出這麽可怕的殺氣來。
七公主放下了女兒，道：“小七，你先去一邊，媽媽和他有賬要算清楚。”
說完，七公主擡起袖子，她的袖子上滾了無數的鏽金線，她櫻唇微動，袖上的金線一下子全部抽離出來，在天空中交織成一片密密的網，籠罩住了肖鷹無路可逃。
與此同時，狼王恢複了狼的形态，目光仍舊凝視着她……
場上的大戰一觸即發，就連最不谙世事的小七都看得出來：媽媽這一次是真的動了殺心的。
但就在媽媽即将出手的時候，靈界的雲端，忽然飄下來一朵白雲。
林小七感覺到一陣強大的、熟悉的仙氣從天而降，不由得擡起頭來，然後就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那位神仙伯伯。
她在天庭上有好多的叔叔伯伯，凡是年輕的男神仙，都特別寵着她，她不管什麽仙階，只需要稱呼他們叔叔伯伯就行。
唯獨這位二郎神，她只敢稱呼他“上仙伯伯”——還得在稱呼面前加個尊稱。可見，她實在是不想和這位壞脾氣的伯伯扯上什麽關系。
沒錯，來的人正是天界秩序的維護者——顯聖真君二郎神。
而站在雲端的二郎神負手而立，斂眼低垂，不悲不喜，讓人只感覺到一陣強大的威嚴。
有其他神仙降臨，場上的情況驟變。
心月狐心道不妙，二郎神殿下一向維護靈族的秩序，這會兒忽然大駕光臨，估摸着是要保下狼王的。
小白狼卻不認識二郎神，悄悄問道：“小七，他是誰？是你媽媽的屬下嗎？”
“不是。”林小七對雲端的那抹強大陰影很發怵，她小聲嘀咕道：“他叫二郎神伯伯，道號顯聖真君，是我們天庭的上仙之一，我在天上就沒見過他笑的，他可兇可兇了呢。聽說凡間妖界的事情，都歸他掌管的。”
小白狼的目光轉向了天上：“那他過來做什麽？”
兩個娃娃正嘀咕着，七公主已經揮袖而下，剎那間無數道金線都化作了火苗，熊熊燃燒奔着狼王而去！
這些火苗瞬間捆綁住了狼王，大火在不斷地燃燒，越燒越旺。
但是雲端的那位上仙輕輕一個彈指間，七公主的法力就被卸下，狼王安然無恙。
七公主柳眉一凝，就沖着二郎神質問道：“顯聖真君，你為什麽要阻止我殺了他？！”
“公主怕不是僭越了？” 雲端傳來響若滾雷聲音：“這妖界的事務，不歸你掌管。狼王是生還是死，也不是你一念之間來決定的。”
這下是真的神仙打架，還是兩個級別非常高的上仙。
七公主立即明白了：掌管天庭秩序的顯聖真君二郎神，這是要保下這個狼王。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林小七先跳了出來——她早就看這個肖鷹不順眼，管他今天什麽叔叔伯伯來，她也要diss一波這只大灰狼！
“二郎神伯伯！”小公主的怒氣值攢到了MAX：“這頭大灰狼，差點殺了我！還差點殺了我爸爸！您還替他求情嗎？！”
“小七殿下，”二郎神淡淡道：“肖鷹做的錯事，我自然會依法審判，不需要你來操心。”
林小七不服氣道：“伯伯您若是不懲罰他，那誰都可以來欺負我和我爸爸嗎？！就算一個妖怪差點殺了我，也沒所謂嗎？！”
“……”
小公主靈魂拷問，二郎神這下說不出話來。
——其實肖鷹所犯的錯事，最大的苦主就是小白和小七。
而小七的身份可不一般，她是全天庭的心肝寶貝，得罪了她等于同時得罪整個天庭。
二郎神想了想，還是堅持道：“他做的事，自然有天條來處理，小公主不必挂心。”
結果林小七開始哭了起來：“嘤嘤嘤，我知道我不是一個堂堂正正的神仙，所以誰都可以欺負我。二郎神伯伯，大灰狼這麽欺負我，兩次想要殺死我，你也不懲罰他，反而不準我媽媽懲罰他。那是不是說，只要是個妖怪，就可以欺負我？！”
“……”二郎神繼續沉默。
話說……小七公主下凡這一趟，長進了不少，口才也是日進千裏。
——神仙就是這樣的體質，經歷的劫難越多，就長大的越快。所以有下凡歷劫的說法。
最後，林小七十分“傷心”道：“……你要是這麽包庇這頭大灰狼的話，那就替他殺了我好啦！哼！反正他就是一心一意想害我和我爸爸的！”
“……”二郎神無語凝噎，都說唯獨小人和女子難養也。
“如、如果伯伯您這麽包庇大灰狼，那小七就再也不回天庭了！哼！”
小七寶寶一肚子的委屈都發洩了出來，她就是在替自己和爸爸讨回個公道！
二郎神也知道：這下，他若是不狠狠懲罰這頭狼，小七公主必定要鬧個天翻地覆。
其實，他并不害怕小七鬧脾氣，他害怕的是小七從此就對天庭失去信心，最後不願意回歸天上，只願意留在人間。那麽玉帝王母就要把失去外孫女的怨氣，全部撒在自己身上。那樣的話，他在天上的日子絕對不好過。
這也是全天聽的共識，要知道小七現在的面子比她媽媽還大。誰讓她有“人間”和“仙界”兩條路可以選呢？混血寶寶的優勢所在！
于是，二郎神略一思忖，就道：“那，我就罰肖鷹剝奪去狼王之位，永遠鎮壓在湖底，你們看這個懲罰怎麽樣？”
“……”
場上頓時一片安靜。
妖怪永世鎮壓在湖底，這個懲罰就相當于人類打入地獄，永世不得輪回。算是特別嚴重了。
大家沒有人持反對意見，連小白狼都覺得這個懲罰可以接受。
只有肖鷹的臉色白了白。但既然二郎神都這麽說了，他也只能被迫接受這個“刑罰”。
“那就有勞顯聖真君了。”
七公主松了一口氣，她可以放過肖鷹一條命，只要他不再出來危害人間。
很快，天上來了一隊天兵天将，他們是奉旨過來解押狼王去封印地的。小白狼多嘴問了一句：“你們打算把他封印在哪片湖底？”
二郎神道：“白狼之骸的那片湖底。”
——草原上所謂的白狼之骸，就是當年肖鷹屠殺白狼家族，沉屍湖底的那片湖。湖底裏到處都是白狼的累累白骨。
小白狼卻不明白：“據我所知，那片湖裏都是白狼的遺骸。肖鷹不該和他們作伴。”
林小七也道：“小白哥哥的爸爸媽媽死在那裏，把大灰狼帶去白狼湖做什麽？”
二郎神道：“小殿下，我會派人将白狼湖底清理一遍，将白狼王夫婦的屍骸重新安葬在他處。”頓了頓，他解釋道：“之所以把他封印在白狼湖，是因為那湖裏的冤魂對狼王的怨氣最深重。那就讓白狼們的陰魂永遠看守他。”
小白狼點了點頭，只要父母的遺骸不和肖鷹作伴就好，讓肖鷹關守在滿是白狼冤魂的湖底，日日夜夜不得安寧，也是他應得的報應。
“趙福萍，”臨走前，狼王再次看向了自己的主人，忽而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微笑，仿佛是向是對着她下了挑戰書，道：“我們這不會是最後一次見面。”
“……”
七公主什麽話也沒說。
她明白，肖鷹對自己的執念，比報仇的執念還要深。
***
“媽媽，你不去人間看看爸爸嗎？”
解決完了大灰狼的事情，媽媽就要回去了，林小七很舍不得她。
“媽媽不能去，”七公主看着最疼愛的女兒，很是憐惜道：“媽媽只是幾個月不見你，小七，你長高了，也長大了不少。媽媽很高興。”頓了頓，她叮囑道：“以後，你一定要乖乖聽爸爸的話，和爸爸好好生活，知道嗎？”
“媽媽……”林小七拽着她的袖子，大大的眼睛裏寫滿了委屈。
“乖，媽媽要走了。”
七公主比誰都明白，緣分已盡，強行再見面只是給林彬祁去災難。
她已經很後悔用婚姻的方法來報答君恩了，結果只是苦了林彬祁和自己。還牽連到了無辜的女兒。
既然如此，就不能一錯再錯。于是，她只好把女兒交給了心月狐，就飄回了天上。
望着媽媽遠去的背影，小七就糾纏起五叔叔來：“叔叔，到底怎麽樣，我媽媽才可以和爸爸再續前緣呢？”
“不知道。”
心月狐是真的不知道。
這姻緣的紅線一旦斷了，想要牽起來談何容易？！
但林小七卻不這麽想，她這次下凡來的第一目标，本來就是讓爸爸媽媽團聚，無論有多麽困難，她也一定要做到！
因為，她想要個完整的家，有爸爸媽媽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