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城南夜航路,又叫“月亮一條街”。
桐川有一半的酒吧都擠在這條六百多米的街上。晚上夜航路從來都不缺醉鬼,搖搖晃晃的醉鬼們每次乘着黎明離開這裏的時候,最後的記憶都是出門時那滿天的月亮。久而久之,“去夜航路月景”倒也成了桐川的一個“特色體驗項目”。
林餘趕到夜航路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但夜航的熱鬧才剛剛奏響。
夜航路兩邊早已停滿了顏色各異的各路豪車,高高低低的招牌閃着晃眼的彩燈;熱門的店門前人頭攢動,蛇形的隊伍一眼望去看不到盡頭;會員VIP們談笑風生,目不斜視地路過人群進入那一扇扇厚實沉重的大門,沒有預定的年輕面孔穿梭在人群中飛着眉眼,企圖找個伴兒進場。
林餘攥着車鑰匙走進夜航路的時候,有種踏入盛夏的錯覺。初夏的天氣,江畔的桐川依舊彌漫着冷意,可這夜航街仿佛是有一道結界一般,把暮春留下的哪一點寒冷全擋在了外面。身邊的男男女女都開着胸口,露着鎖骨或是胸脯,三三兩兩的勾肩搭背,空氣裏暗香浮動,帶着欲望的味道。
穿着運動外套呢子褲的林餘和周遭的一切都顯得格格不入,像是一個闖入異界的迷失者。他咽了咽口水,把鑰匙揣進褲兜,拿出手機,向路邊暗處的巷子走去,打算先搜搜“唯一”的位置。誰知他剛踏進後巷,就聽見了暧昧的喘息聲,緊接着,視力五點零的林餘就看見了兩條糾纏在一起的人影。
默默罵了一聲“握草”,林餘馬上退了出去。鄭語嫣方才說了一句話就挂了,心急如焚的林餘打了一路電話都沒人接。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來這種地方幹什麽?鄭雨晴在外省,趕不過來。路上林餘又給她們母親曹月打了電話,結果是關機。聽着冰涼的電子女聲,林餘只好先一個人過來了。
最多賠點錢,林餘想,小姑娘大概是打破什麽東西了,唯一的老板景安來和也吃過飯,林餘見過他。景老板不是什麽亂七八糟的人,林餘心說,實在不行……就報警吧。
想好對策的林餘,提着心吊着膽,緊趕慢趕的來到了夜航路。可當步入這花花世界時,他突然發現自己不知道唯一在哪裏。
找個人問路?但是唯一好像是介紹會員制吧,得有卡才進的去啊。
一般人也不會知道夜航路上還有這麽一家酒吧吧……
林餘煩躁地揉着手,定了定神,準備拉個面善的問問路。
得先找到鄭語嫣才行。
應衡年一下車,就看見了無頭蒼蠅似的林餘。
他斜倚在車門上,看着林餘先是迷茫的停在路中間,然後遲疑的走進了一條巷子,接着卻快速退了出來。糾結的對着牆站了一會兒以後,林餘像是下定決心一般,轉身向主街上走去,結果又停在了路邊。
“看什麽這麽入神?”江文帆從轉着車鑰匙走上來,好奇的看了一眼眉眼含笑的應衡年,繼而瞅了瞅四周,“你笑什麽?”
“沒什麽。”應衡年收起笑意,目不轉睛地盯着猶猶豫豫的林餘攔下一位路人。
這是在問路?
高挑的女孩搖了搖頭,林餘點點頭示以感謝,然後轉向另一位穿着花襯衫的小青年。
“也是。”應衡年輕笑一聲,似乎是得了什麽趣兒,他轉身拍了拍雨裏霧裏的江文帆的肩膀,道,“你先進去,A39,徐宇楠已經到了。”
“你呢?”
“有個熟人,我去招呼一聲。”
應衡年說完,便大步向林餘走去。
“林老板!”
林餘并沒有意識到這是在叫自己,他繼續四下張望,希望下一個人會知道唯一的具體位置。忽然,他感覺肩膀一沉,溫熱的觸感擱着布料燎在皮膚上,讓人心癢癢。
林餘一轉頭,應衡年笑如三月春風的臉就這麽闖進了他的眼簾。
“應……”林餘怎麽也想不到會在這裏再見到應衡年,一時間千絲萬緒湧上心頭,混亂之中大腦直接當機,以至于連手往哪兒放都不知道了。
“林老板是在找人嗎?”應衡年神色自若,假裝沒看出林餘的不知所措,“我對這片兒可熟了。”想去哪都行。
還真是會挑時間。
此時的林餘一心撲在鄭語嫣的事上,自然顧不上什麽欣喜和惋惜,他張了張嘴,直接道:“應——”
“衡年。”應衡年的笑容在暖黃色的路燈下格外清晰,“林老板想去哪?”
“我去唯一。”一陣冷風路過,凍得林餘打了個哆嗦,他找回神志,問道“你能……你知道在哪嗎?”
“唯一?”應衡年道,“巧了,我也要去那兒——林老板這是要找誰?”
“叫我林餘就好。”應衡年的出現給了林餘安全感,只見他苦笑了一下,“親戚家的小孩不知道為什麽跑到那裏去打工了,大概是打壞了什麽貴重的東西吧,家裏電話都不敢打,大晚上的打給我叫我來救急。”
應衡年擰起了眉毛,問道:“親戚家的小孩?多大了?”
“十六歲的小姑娘。”林餘看見應衡年向那個站在路燈下的壯實男人打了個招呼,帶着他走向一扇窄門,他頓了頓,接着道,“她爸最近病了,他媽全職看護,估計太忙手機忘記充電了,一直打不通。她姐在外地,我聯系了,但一時半會兒也趕不過來。”
應衡年領着林餘進了門,問道:“報警了嗎?”
“還沒有。”林餘看着前廳牆上挂着的花體“ONIL”,“景老板我是認識的,他的人品我知道。直接叫警察……不太好。”
應衡年挑了挑眉毛,他沒想到林餘竟然和景安認識。
這就簡單了。
“那行,我打個電話給他。”應衡年打開通訊錄,“你先等會兒啊。”
林餘剛想問應衡年你和景老板認識,突然想起應衡年剛剛就是從唯一這個方向走過來的。難道他是特地來幫我的?林餘被自己這個想法吓了一跳,為什麽?他竟然還記得我?林餘悄悄打量站在電梯前的應衡年,男人穿着簡單的黑色西褲和煙灰色襯衫,富家子弟氣勢渾然天成。
“對,家裏人……算是吧,家長來了。”應衡年一回頭,發現林餘正在認真的注視着自己。這幅專注的樣子驅走了這段時間萦繞在應衡年心頭的郁悶,他勾起唇角對林餘笑了一下,看着林餘像只受驚的兔子向後一縮,才慢悠悠的對手機那頭的人道:“馬上上來,三樓是吧?”
“這麽高興?”那頭道,“怎麽,天上掉錢了?”
“別吧,你這是咒我呢。”電梯門開了,應衡年轉身對林餘招招手,示意他先上去,“錢夠用就好,看着金庫多累啊。”
“麗麗你跟我走好不好?麗麗你不要走,麗麗我錯了,麗麗……”電梯門才開了道縫,林餘就聽見走廊深處傳來的鬼哭狼嚎,“麗麗,真的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解釋,都怪……”
“上來啦?”景歲的聲音從邊上傳來,他見了跟在應衡年身後一臉拘謹的林餘,馬上松了口氣,道“喲,是阿餘啊。幸虧幸虧,不然都不知道怎麽解釋了。”
“景歲哥,鄭——”
“沒事沒事。”景歲拿着一罐聽裝啤酒走上前來,一手摘了平光的無框眼鏡,語氣愧疚,“這事怪我。和小姑娘沒關系。”
“麗麗啊!!!!你知不知道!!!”
男人的嚎叫回蕩在走廊裏,十分凄涼。
“這膿包。”景歲把眼鏡挂在T恤領口,拿着啤酒的手随意地點了點走廊盡頭,眼神鄙夷,“新來市長的大公子許楠森,之前好像被他爸還是他媽棒打鴛鴦過。我們這裏的一位服務員倒黴,長得和他原來那個相好挺像——膿包酒喝多了,拉着人家姑娘不放。你家小姑娘膽子大,帶着她跑進包廂,結果被堵了。”
“找個幾個人拉下去不就得了。”應衡年點了根煙,“一個酒瓶子的事。”
“我也想啊。但我們是文明人,不能幹這麽粗魯的事,再說,”景歲擡手把空的易拉罐投進遠處的垃圾桶,道,“我還沒見過許瑞市長呢。”
所以不能直接把他兒子扔出去。
“不過阿餘你放心,我已經報警了,警察馬上就來了。”景歲對林餘說,“你家小姑娘的手機被那癟三打碎了,不要緊,到時候要是他賴賬,我也會賠的,畢竟是在我這裏出的事。說起來這姑娘也是厲害,扇人耳光一點都不含糊。”
“這個就不用了。”林餘馬上拒絕了,出了這種事,對方事後不追究就不錯了,他現在只想快點吧鄭語嫣領回去,“景安哥,語嫣怎麽會來這裏工作的?”
“我是個甩手掌櫃,平時也不怎麽管店裏的事。”景歲帶着歉意笑了笑,“剛剛才問了店裏的員工,說是吧臺酒保熟人介紹進來的,當當臨時工。”
“請進。”
電梯門無聲無息的開了,出來兩個警察。
“你通知他家裏了嗎?”應衡年将煙抵在金屬垃圾桶蓋上按滅,問道“片警?”
“那還叫武警來?”景歲冷哼了一聲,看着保镖領着兩位警察走進走廊深處,“當然是走正常程序,搞什麽特殊。”
應衡年點點頭,回頭看見身邊的林餘正緊張的看着漸行漸遠的三人,他用肩膀頂了頂林餘:“看熱鬧去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