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別跟我說假童話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

虞桀從沒跟他提過男朋友什麽的。

倒也說不上多震驚,同性戀而已,短暫的錯愕後Dana輕聲道:“Er...Well...”

好在現在總算明白了某病號突然堅持回國和這些天越來越反常的原因。

“So what are you going to do?(你打算怎麽辦?)”Dana 接着問道。

虞桀:“...”

由于剛才虞桀對他中文裏不時摻着英語的習慣表現出了明顯的反感,所以現在切換成全英模式了。

電話那邊只能聽到虞桀沉重的呼吸聲。

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能怎麽辦呢?

幾天前楊渭來找過他,說了些關于游溯“應激選擇性記憶障礙”的事兒。

也不知道楊渭是怎麽找到他住的酒店的,反正游溯的這幾個狐朋狗友,個個兒神通廣大。

“你的手怎麽樣了?”楊渭坐在套房裏的小沙發上問道。

“關你屁事。”虞桀背對着他,半張臉陷在枕頭裏,閉着眼沒好氣道。

楊渭找來的時候他還沒起床,被門鈴兒吵醒的時候帶着一肚子起床氣,跳下床開門,發現是楊渭,直接轉頭又倒回了床上。

他不喜歡楊渭,也不喜歡曹睿傑,總之游溯身邊的這些人他都不喜歡。巧的是人家也看不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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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他和游溯還好着的時候他們就能隔三差五的給游溯灌耳旁風,勸游溯找個女人正經過日子,難不成現在游溯如他們願把自己給忘了,他們反而來替自己抱不平了?

開門看到楊渭的時候他就知道準沒好事兒。

“你跟人好好說句話能怎麽地?”即便早就領教了這小孩兒的沒禮貌,楊渭還是有點兒上火。

“怎麽你是專門來聽好話的?”虞桀冷冷道。

楊渭搖頭,懶得跟他打嘴仗。

他們确實不看好游溯和虞桀在一起這事兒,但也不僅僅是因為虞桀是個帶把兒的。都不說游溯前30年一直是個鐘情大胸長腿最愛的女演員是泷澤老師的絕對的直男,就算後來口味變了喜歡男人了,也不該是他虞桀這樣兒的。

高中學歷,無業游民,不但中二而且叛逆,除了一身臭毛病實在看不出有什麽別的東西。

唯一能贏過游溯的就是年輕。

常言道“男人都喜歡年輕的”,這話沒錯,但男人喜歡的是年輕的肉體,不是年輕的心理年齡。如果說三歲一代溝,那游溯跟虞桀中間隔着的起碼是一條滔滔江河。談戀愛幼稚點兒沒關系,但過日子不一樣。無論事業生活思想都得在一條水平線,得相互照顧相互扶持。誰受得了自己那口子天天跟長不大似的?哄三年五年或許可以,但等那個熱乎勁兒過去了,就剩下累了。

所以一開始他們都沒在意,眼看着游溯個混蛋玩意兒越陷越深越玩兒越認真,兄弟們才都坐不住了。

從前有一回,他和曹睿傑專門擺了個酒局,來開導游溯的,大道理利弊分析整了一晚上,猜猜人最後來了句什麽?

散場的時候游溯醉醺醺的摟着他倆,食指豎在嘴邊兒“噓——”了一聲,小聲道:“這些話在我面前抱怨抱怨就行了啊...不能讓那小孩兒聽到,不然又得傷心了...”

抱你奶奶的怨啊!誰他媽跟你抱怨了!!

“小虞,我今天是帶着醫生的醫囑來的,所以你也不要多心,你跟游溯的...”楊渭頓了頓,總覺得“感情”兩字不太好意思說出口,只好含糊帶過,“是你倆之間的事兒,雖然我們哥幾個确實也覺得你倆不合适,但我們絕對沒有乘人之危讓你倆分手的意思。”

虞桀背對着他在床上躺着,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

楊渭繼續說:“醫生說了,他這種情況屬于“創後應激性精神障礙”,藥物治療沒什麽大作用,而且對精神方面損害很嚴重。一般來說百分之九十的人,随時間推移,以後能自己想起來。醫生建議他不要執着于忘記的事情,從過去走出來,不然很容易出現抑郁或者更嚴重的精神疾病。”

“不要執着于忘記的事...從過去走出來...”虞桀突然冷笑道,“他不記得的,不就只有我麽。”

“我知道你心裏不舒服,畢竟你的手...”楊渭沒往下說,轉口道:“他剛出院的時候精神狀态很不好,已經出現自閉和抑郁的傾向了,現在才剛好一點兒沒多久,你別去刺激他。偶爾也為他考慮考慮行麽。”

偶爾也為他考慮考慮行麽。

瞧這話說的。

他都開始反思是不是過去他真的太自私太依賴游溯了啊?為什麽他給別人的印象從來都是不為游溯考慮呢?對一個人好到底是怎樣的呢?愛一個人到底該怎麽做呢?沒人教過他,他也确實不知道。

所以他現在是真的開始懷疑,是不是他以前,真的對游溯不太好。他覺得為了對方而做的那些事,是不是其實不算什麽?

“…我能怎麽刺激他?”虞桀諷刺道,“他都不記得我。”

...

Dana在電話那邊猶豫了一會兒,道:“如果他想不起來,讓他重新愛上你怎麽樣?”

虞桀一直覺得Dana有時候給人的感覺真的很愚蠢。一個高學歷30多歲的男人,總能輕而易舉的說出天真到讓人恥笑的話。

“能不能收起你那些惡心人的童話啊?”虞桀緊緊攥着那張發/票,冷聲道。

“把所有事都說的那麽簡單…說我的手能好,說讓他重新愛上我,還他媽有完沒完了?!你煩不煩!是你真的這麽蠢還是你以為老子有這麽蠢!會信你這些鬼話!”

“…聽着,桀,是你太悲觀了,為什麽不想一想,也許事情真的就是這麽簡單,不不,或許事情很複雜,但愛情很簡單。也許當初他愛上你只是因為和你在一起很開心,Er...或者你笑起來很好看。總之,試一試。”

Dana總在對他說“試一試”。

“Try it!”

“Ha/ve a shot!”

“Try again!”

真的很煩,有時候讓他自己都會産生也許自己真的能做到的錯覺。

“…怎麽試?”虞桀還蹲在馬桶旁邊,垂着腦袋摳着游溯家幹淨的地板縫兒,語氣裏有妥協的意思。

“Emm...”Dana似乎也陷入了困擾,“或許...可以回憶一下你們是怎麽相遇的?”

其他的虞桀還不敢确定,但相遇他可以非常肯定的說是絕對算不上美好的。

仔細想來,他遇見游溯,也不過才是去年春天的事。時至今日,他們居然也不過相識短短一年半。

那時剛過完年不久。遇到游溯的那天,虞桀已經離家出走半個月了,出來的時候也沒帶多少錢,住了半個月的酒店,正是窮途末路的時候。

說來也怪,虞桀和他爸大概也只有大年三十那一天能在一張桌子上吃頓飯,結果就那麽一天,餃子還沒上桌,父子倆就吵翻了。

當初他說不想上大學的時候,他爸沒怎麽管,因為他爸自己也覺得上大學沒用,不如跟着他學學怎麽管煤礦做生意。

可虞桀偏偏要拉琴。在他爸看來,草原上放羊的牧民都能拉兩下的破玩意兒,你專門玩兒這個能有什麽前途?老子辛苦了一輩子打拼來的天下,你不接手就要被別人撿去了!老子還能活幾年啊,趁老子還教的動你的時候,趕緊學兩年,省的以後我把礦場交給你,你當睜眼瞎,讓人把咱家錢都騙光喽!

最後兩人談崩了,虞志明指着虞桀破口大罵:

“你不接手老子的廠子老子生你做個P!不想接手就給老子滾!我他媽就當白養了你20年!以後你也沒我這個爹!”

其實他爸是個南方人,在大西北呆了30年,說話都快沒有南方老家的口音了。

虞桀提上琴滾的很利索,出門的時候外面正好有人偷摸着放煙花,滿天滿地的硫磺味兒和歡呼聲。

街上沒什麽人,但高樓大廈萬家燈火。他只穿了件長款深灰色風衣,一手拎着琴盒在蕭瑟的冷風中特有氣勢的大步的往前走。為什麽呢,因為打不到車。

他倒是沒有一丁點兒“大家都合家團圓熱熱鬧鬧的我一個人冷風裏凄凄慘慘戚戚的”之類的辛酸情緒,真的,胸腔裏只有從那個家裏解放出來了的暢快感。

不知道別人家過年是不是真的跟電視裏演的一樣,一大家子十幾口人圍一起有說有笑的,反正他是從來沒見過。

8歲以前他跟姥姥兩個人一起在蒙古包裏過年,香甜醇厚的馬奶酒,煮的噴香的手撕羊肉和奶酪,姥姥的馬頭琴,午夜時鄰居們圍着篝火熱鬧的跳舞…雖然和電視裏不一樣,但也很好。

8歲後他和爸媽一起過年,看他們打着永遠打不完的電話,給大大小小的領導拜年…唯一的好處是可以一人獨享豪華的年夜飯。

有句話說出來特別詭異,但事實真的就是這樣——他和他爸媽不太熟。

畢竟8歲前連面都沒見過,後來住一起了見的也不多。這麽些年,好像也就這樣兒了。

仔細一想,他長這麽大好像連一句“爸媽”都沒叫過。

…卧槽,好像還真的沒叫過。

所以每次他爸媽在家的時候他都挺別扭的,估計他們看到他也是一樣的感覺。好在他們大部分時間都在西部的礦場,只有過年的時候回來一兩天,一天在家陪他吃年夜飯,剩下的時間陪上面的大人物吃飯。

虞桀想說其實你們以後不用專門回來陪我吃年夜飯,大家都不舒服何必呢。但又怕傷情面,一直沒開口。

說起來這還是他和他爸第一次吵架,也是兩人第一次說這麽多話。

酒店現在是住不起了,虞桀拎着琴盒,站在路邊點了根煙。本來想在街上拉琴賣藝,賺點兒住店的錢,誰知屋漏偏逢連夜雨——琴弦斷了。

怎麽辦呢?

管他怎麽辦,反正這個家他是不想回了。

虞桀擡頭,吐出個煙圈,視線正好對上一張貼在落地玻璃窗上的招聘廣告。

他擡頭看了看這家裝的跟黃鶴樓似得餐廳,将高挂着的仿古匾額上的大字兒念了出來:

“樓——海——…啧,不對…山——海——樓?”

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了(不敢大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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