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獄卒們像是被突然驚醒一樣,上前要抓住藍廷,可動作明顯很猶豫。藍廷輕輕一掙,甚至還沒怎麽用力,他們就放開了手。藍廷冷冷地瞥了勞特一眼,大步向外走去。
死刑場在戰俘營的西南角,緊挨着一堵牆,周圍是橫七豎八的雜草,當中一片鋪着瓦礫和黃土的空地。牆上和空地上可以清晰地看到變成黑色或者深褚色的血痕,使鉛灰色的土牆看上去有些陰森。
藍廷徑直走過去,站在那堵牆的前面,他轉過來,面對正前方一排十個荷槍實彈的士兵。勞特慢吞吞踱到旁邊,極有耐性地勸說:“藍少,何必呢?事情一做就回不了頭了。你才二十五歲,多好的年齡,風華正茂啊。其實你也不必立刻給我答複,完全可以回去好好想一想,我們都不着急。”
藍廷揚起唇角,露出個燦爛的笑容。勞特一挑眉:“怎麽樣?”
“我着急。”藍廷笑嘻嘻地說,“看你時間太久,我惡心。”
勞特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惡毒,他陰森森地說:“那就開始吧。”回身走向霍維斯和莫頓。
莫頓說:“真是頑固不化。霍維斯,你會覺得很遺憾吧。”
霍維斯輕嘆一聲:“是挺可惜。”他随手拿過身後“侍衛官”手裏的酒杯。那個小奴隸早就被吓壞了,縮頭縮腦不敢直視,恨不能遠遠逃離這種恐怖的地方。
霍維斯喝了一大口,表面上泰然自若,其實一顆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他萬萬沒想到莫頓和勞特會來這一手,竟要槍斃藍廷。
冷靜。他對自己說,你需要冷靜。但他發現自己握着酒杯的手,在不由自主地輕微發抖。他半閉着眼睛,努力迫使自己不去注意刑場上的動靜,悄悄做了幾個深呼吸。在極為不利的條件下,用掌握的情況作出最迅速準确的判斷,是一個優秀的情報人員必備的素質。勞特不會處死藍廷,至少不會這樣輕易地處死。他為人自私貪婪,所有的心思都在如何升官發財上,他要用這點資本讨好普曼國的皇帝,一個活着的敵國貴族接班人,要比一具死去的屍體更有價值。這應該只是一場戲,這種把戲以前他們不是沒用過,故技重施而已。
可如果不是呢……如果勞特真的惱羞成怒要殺了藍廷……如果普曼國的皇帝給他下了密令,必須殺了藍廷……自己該怎麽辦?
“你看上去臉色不好。”莫頓的聲音打斷他的思路。
霍維斯打個呵欠:“沒辦法,昨晚玩得那麽瘋,你們卻一大早就把我叫起來。”他一指身旁害怕得要死的小奴隸,低低地道,“味道很好,你要不要嘗嘗?哈哈。”
莫頓扯扯嘴角,算是露個笑容:“不用了,謝謝你的好意。我只是以為你不願意看到這種場面。”
霍維斯無所謂地聳聳肩:“那倒沒有。不過你也知道,我對死刑一向不感興趣,幾顆子彈而已。其實把他狠狠幹死,可比這個有趣得多。”他好像才察覺出來似的,略顯疑惑地問道:“莫頓廳長,我怎麽覺得你今天格外地關心我?真是受寵若驚。”
莫頓轉過臉,不再看向霍維斯:“我只是替你覺得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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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太感動了。”霍維斯半真半假地說,他湊到莫頓耳邊:“老夥計,用不用我傳授你幾招?保你在床上欲仙欲死,你那個林賽,肯定會讓你大吃一驚,嘿嘿。”
“謝謝,免了。”莫頓冷下臉,不願意再就這個話題繼續糾纏下去。
“卡卡卡”幾聲清脆的子彈上膛的聲音,在安靜的刑場上格外刺耳。
“預備——”塔達高高地舉起手臂,十支黑洞洞的槍口直對着藍廷。莫頓目不轉睛地盯住站在刑場當中的那個年輕人。沒有人對死亡真的無動于衷,只要他有一點點不同尋常的反應,哪怕只是給霍維斯一個眼色,莫頓就可以再次确定他們之間的關系。
可惜的是,藍廷根本沒有看向他們。他一直略偏着頭,望向很遠的地方,目光純淨得像是一個青春的大學生。
天空很藍,一種光滑的清透的藍,白雲絲絲縷縷地扯,偶爾掠過幾只飛鳥。
藍廷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終于還是這樣,他覺得解脫,像個勞累輾轉了一路終于能夠回家的孩子。
他聽到那種“卡卡”聲,也聽到塔達的高喊:“預備——”就在這一瞬間,他忽然很想看看霍維斯的臉色,一定很精彩,他有一種惡作劇般的心情。但藍廷還是忍住了,很快就聽到塔達冷冰冰的吐出一個字:“放!”
身上一痛,藍廷仰頭栽倒了下去。霍維斯猛地灌下一大口烈酒,刺激得視網膜上一片血紅。
勞特施施然踱過來,搖頭嘆氣:“太糟糕了,莫頓你這個主意真不怎麽樣,他根本不怕死。”
“總得試試。”莫頓幹巴巴地說,“雖然只是麻醉槍,不過畢竟很逼真,看來他是不會輕易屈服了。霍維斯,你看呢?”
“随你們的便,都這樣了還問我幹什麽?”霍維斯明顯有些情緒惡劣,“你們這是耍着我玩呢?沒意思透了。”站起來轉身就走。
“你瞧瞧,他好像很不高興。”勞特看着霍維斯的背影。
莫頓平靜地說:“是咱們沒有事先通知他,難怪。”他也站起來,“行了,把藍廷押回去吧,以後再試試別的辦法。”
“要不然把藍廷單獨關押,加大力度看守?”勞特邊走邊問。
莫頓想了想:“不,我覺得用不着。在那麽多戰俘眼皮子底下,他才不能有什麽特殊的舉動。藍廷這個人太自傲,做不出來自己逃脫而連累戰友的事。”
“啊,莫頓。”勞特好朋友一樣拍拍莫頓的肩頭,低聲說,“有件事我還得告訴你。你上次幫我那麽大的忙,哈哈,我一直記在心上。”
莫頓淡淡一笑:“舉手之勞而已,只要您在皇上面前替我美言幾句,最好能調離繁城,這個地方太陰冷潮濕,我實在不太适應。”
“放心吧老弟,我會向皇上建議的。莫頓,你一直負責戰俘營的安全防範,有沒有聽說,以前這裏曾經有人成功越獄,還挖了一條地道?”
莫頓的瞳孔驀地一縮,停住腳步:“地道?”
“不錯。我也有些風聞,但以前不敢确定。霍維斯曾對我說過,他挖了一條地道,要偷偷運送一些重要的東西出去,本來是求我給他背着你大開方便之門,但我沒有答應。”勞特大言不慚地說,“莫頓,我們才是一夥兒的。”
莫頓說:“是,的确有這條地道,霍維斯怎麽會知道?”
“具體情況我并不了解。我只是想提醒你,老弟,霍維斯手裏那些東西,可都是價值連城啊。如今國難當頭,他不捐獻給國家為皇上分憂,只害怕自己的私人利益受到損失,這種行徑真叫人不齒。莫頓,我倒有個主意……”
“哦?說來聽聽。”
“我假意告訴霍維斯,說一切已經安排妥當,讓他從地道把那些寶貝運出去,過城門的時候,再突然攔下。哈哈,私運財物可是重罪呀,說明他有潛逃的可能,長公主的臉上就會有點那麽不光彩,皇上一定會非常高興。哈哈,你說是吧?”
莫頓根本沒有在意勞特的小算盤,他想的是,那條地道,其實是霍維斯用來救藍廷的。肯定因為一些其他原因,才沒有救出去。如果真的按照勞特所說,霍維斯會以為一切安排妥當,他把藍廷放在大箱子裏,裝成一樣物品帶出去,卻被自己當場捉住,到時候證據确鑿,霍維斯……
莫頓微笑着說道:“勞特,我真的很佩服您。”
“哈哈,客氣客氣,哈哈。”勞特心裏冷笑,霍維斯,你不分給我三成寶物,我也絕不會讓你讨到便宜!
莫頓一出死刑場,林賽迎過來,伸手比劃:“怎麽樣?”莫頓做個嘴型,等一下再說。
兩人上了馬車,莫頓若有所思地說道:“有件事很奇怪。兩年前一個囚犯在戰俘營裏挖了一條地道,越獄成功。當時負責這個案子的人是我,為了防止其他人效仿,那條地道已經被我炸毀。但現在,勞特明顯知道這件事,霍維斯居然也知道,而且還偷偷把地道挖通了,會是誰把地道的确切地點告訴霍維斯的呢?”他擡起頭,注視林賽的眼睛。
林賽愣了一下,慌忙擺手:“不是我,我沒有……我不知道,真的不是我……”他急得都快哭出來了。
莫頓只是随口問一問,因為這條地道,可以說在整個繁城,只有他有最可靠的資料。他完全沒有懷疑過林賽,但想來林賽并不知道這種情報的重要性,也許在整理舊檔案的時候無意中看到,也許偶爾和別人提起,結果被某些有心人士利用,并不是沒有可能。
沒想到林賽的反應會這麽強烈,倒讓莫頓十分後悔,他連忙把林賽攬在懷裏,安撫地笑着說:“我沒說是你,你不用緊張,我知道和你沒有關系。沒事,沒事。”
林賽掙脫了,連連用手比劃:“我見過那份檔案,但我知道它們都很重要,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我……”
“好了好了。”莫頓攔住他語無倫次的解釋,柔聲說:“我知道不是你,肯定不是你,怎麽會是你呢?我問你,是想了解一下當時還有誰接觸過那些舊檔案。”
林賽眨眨眼,似乎平靜了一些,他想了想,搖搖頭:“只有我一個,後來就銷毀了……可真的……”
“不是你,我知道。”他越這樣戰戰兢兢莫頓越是倍感憐惜。明知道林賽膽子小,竟然還要問他這種問題,再說林賽不能表達又聽不見,有接觸的人十分有限,怎麽可能跟誰提過這件事?說不定霍維斯是從別的渠道得知這個情報,畢竟當時還有其他官員牽扯其中,只不過他們陸續都離開繁城而已。
“對不起。”莫頓低聲說。他溫柔地看着林賽的眼睛,“晚上我給你做烤羊腿,算是賠罪好不好?你想吃辣一點的麽?”
林賽神色緩和下來,似乎恢複了寧定,默默地點點頭,靠到莫頓的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