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什麽事這麽急呀。”霍維斯有些不耐煩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緊接着他慢吞吞地走進來。這次身後跟着個穿着侍衛官服飾的少年,可一眼就可以看出那身軍服不過裝樣子而已。那少年走起路來一搖一擺的,媚眼一挑能把人的魂勾走,哪有半點士兵的樣子。
勞特哈哈一笑,站起身:“老弟,好事好事,來,快坐。”
霍維斯看看竭力保持矜持,卻明顯流露出得意神色的勞特,再看看坐在一旁沉默寡言的莫頓,忽然有一種不太妙的預感。他拖着步子走到勞特身邊坐下:“怎麽,你升官了?”
“哈哈,還沒還沒。”勞特伸出食指勾了勾,身後科托捧上一份文件,遞給霍維斯。
霍維斯接過來細細地看了一遍,慢慢挑起唇角:“好啊,以後繁城事務就交給你了,勞特,咱們以往交情不錯,以後還得請你多關照。”
“暫代,暫代。”勞特摸摸腦袋,似乎有些憂心地嘆口氣,“不瞞你老弟,我心裏其實七上八下的,現在繁城形勢危急,我人小力弱,肯定無法承擔這麽大的責任。我已經向皇上禀報了,還望能派來位高權重的大臣才行。我嘛,這次就負責藍廷這件案子。”
“藍廷?他又怎麽了?”
“勞特中校得到了非常确切的消息。”說話的竟是莫頓,他直直地看向霍維斯,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藍廷就是奧萊國藍氏軍團唯一的繼承人。”
霍維斯真的愣住了,張口結舌,好半天才說道:“不能吧,你捉到的那個藍廷?”他一指勞特。勞特微笑,謙虛地說:“只是湊巧罷了,絕非有意。”
“不對吧。從我得到的情報來看,奧萊國有它自己的規定,皇族和四大家族的子弟,即使當兵打仗,也必須授予上尉以上軍銜。可藍廷是從普通士兵,一級一級幹起來的。”
“這一點嘛,就得問藍廷自己了。”勞特比量一下對面放着的單獨一把椅子,“我們正要審訊他,所以趕緊把你叫過來。”
霍維斯翻個白眼,嗤笑道:“勞特,你太不夠意思了,怎麽說我也調教那個藍廷兩個來月,你提審他也不事先告訴我一聲。”
莫頓插口道:“這件事是今天早上我們才決定的,本來想通知你,但聽說上午那個叫克蘭的傷愈出院,估計你還有事要問他。反正下午審訊,時間還早嘛。”他似有意似無意地掃了霍維斯一眼,“難道霍維斯廳長想先掌握情況,然後做些準備?”
霍維斯根本不理會他的話中有話,瞪大眼睛提高聲音:“做準備?我當然得做準備?克蘭算什麽?不過是個奴隸而已,我還能特地等他?藍廷,那是藍氏集團的繼承人,我居然把他……哈哈,哈哈。”他又有些驚喜又有些得意,翹起腿來搖一搖,伸出指頭點點莫頓和勞特,“你們就沒有這個福氣。”
莫頓笑笑,沒有搭腔。聽了這話勞特倒真有些遺憾,不過沒表露出來,說道:“既然如此,我們就開始吧。皇上對這件事非常重視,他命令我們,一定要從藍廷嘴裏挖出些重要的東西,至少也要讓他向我們投降,這對打擊敵人士氣鼓舞我軍将士大有裨益。要是他不合作——”勞特聳聳肩,“那就只好槍斃了。”
“當然,當然。”霍維斯說。然後吩咐那個穿着侍衛官服飾的小奴隸,“去拿點酒,我好好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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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維斯真是嗜酒如命啊。”莫頓淡淡地說,“聽說酒精有助于緩解緊張情緒。”
霍維斯搖搖頭,煞有介事地說:“你錯了,是緩解激動的情緒。哈哈,哈哈。”
不大會工夫,門口傳來腳铐拖地的嘩啦聲,藍廷緩緩走進來。
這是他從未到過的地方,一間很寬敞的審訊室,午後溫暖的陽光,透過大落地窗洋洋灑灑照進來,讓很長時間沒有充分享受自由的藍廷不由自主深深地吸了口氣,流露出些許渴望的神情。他眯着眼睛,對着陽光足足有半分鐘,這才轉過頭來注意審訊室的情形。
勞特坐在大辦公桌後,一左一右坐着霍維斯和莫頓,一副三堂會審的架勢。勞特面容陰鸷,霍維斯懶洋洋地斜靠着,莫頓毫無表情。他們對面,孤零零地擺着一把椅子,看樣子是給自己留的。椅子前什麽都沒有,這樣能給犯人一種孤立無援的感覺,而且一舉一動都能被審訊者看得一清二楚,無所遁形。
藍廷打量着他們,他們也在打量他。藍廷神态自若地站在那裏,沒有因為所有人的注視而感到一絲窘迫,甚至連眉梢都沒有動一下。雙眸閃亮,隐含幾分輕蔑,腰身挺拔修長。這個年輕人無論在哪裏,都能成為注目的焦點,好像所有陽光都集中到他身上一樣。
任何人被關進監獄進兩個月,都會顯得精神萎頓。糟糕的環境、劣質的食物、有限的清水、逼仄的空間、難以排解的寂寞,這一切足以打壓一個人的精神意志,就算不會屈服投降,也會懶散拖沓。折磨,折磨,所謂折磨,重點不在于“折”,而在于“磨”,它一絲一絲地、一分一分地、一寸一寸地,毀滅人的身體,摧殘人的意志,讓人在渾然不覺中,已然一敗塗地。
但藍廷沒有,他筆直地站着,像一柄出鞘的利劍。甚至因為周圍的髒污腌臜不堪入目,而顯得更加卓爾不群。
勞特再一次在心裏感嘆:早該猜到的,早該猜到的,除了擁有貴族血統的顯赫家族繼承人,誰還能有這樣自內而外的非凡氣度?
他站起身,對藍廷裝模作樣地行了一禮,說道:“沒有想到閣下就是奧萊國藍氏集團的繼承人,以前真是怠慢了,還望海涵。”
藍廷微感詫異,目光飛快地在對面三個審判官臉上掠過。然後他笑起來,這給他本來倔強的臉上平添了幾分純真和爽利。他略顯傲慢地斜睨着勞特,說:“不用客氣。”
勞特被噎了一下。他本來想藍廷會堅決否認,他一定會趁機好好取笑對方,給犯人一個沉重的打擊。沒想到藍廷坦率得可恨,那副神氣像是在大度地原諒曾經冒犯過自己的仆人,令他準備好的話都沒有派上用場。一時間竟忘了該說些什麽,隔了好一會才好像剛想起那把椅子,說道:“請坐。”
藍廷一點不客氣,大馬金刀地坐下。
勞特調整一下戰術,說道:“藍少身份如此貴重,居然能甘願只做一個小小的士兵,憑自己本事一刀一槍立下這樣的戰功,真是令人敬佩。”
藍廷微笑着點頭:“好說。”
“其實藍少應該早和我們表明身份的,那樣的話,我絕對不會對您嚴刑拷打。因為我知道,像您這樣擁有貴族血統的人,個人榮譽大于一切,曲曲皮肉之苦,怎麽能令您屈服?那些刑罰真是不太高明。”
“你現在也可以繼續試一試。”
勞特沉吟了片刻,說道:“我實心實意地希望您能投奔我們的陣營,我希望您能仔細考慮一下。請您放心,我國陛下已經做出承諾,只要您在投降書上簽字,立刻晉封您為第一公爵,一切享受的領土特權,只會高于奧萊國。”
藍廷笑了:“你覺得一個軍團和一個區區公爵的頭銜,哪個更吸引人呢?”
“可您別忘了,您現在正處于這種境遇,藍少,我們随時可以将你處死。到那時候,別說軍團,只怕連公爵的頭銜,您也無福消受了。”
“我要是真在乎那些,就不會只去當一個小兵了。”
勞特嘆口氣,很遺憾的樣子:“可惜了藍少,您想保持名譽,如今只怕很難。我們在報紙上大肆宣傳,說您已經投降了。”
藍廷有些憤怒:“你這是污蔑!”
“是,不過誰又能來問這篇報道的真實性呢?就算是污蔑,也足夠奧萊國忙活一陣了。老百姓知道什麽?他們只信謠傳。”
藍廷晶亮的眼睛迅速地掃視了一番。勞特神情篤定;莫頓依舊面無表情;霍維斯拈着酒杯抿一口,饒有興味地看着自己。
藍廷腦子轉得飛快,他忽然向勞特一伸手:“拿來。”
勞特一怔:“什麽?”
“宣傳報道啊。你把報紙給我拿來,我要仔細拜讀一下。”
勞特完全無中生有,哪裏料到藍廷的反應如此敏銳,他尴尬地哈哈大笑:“看了又有什麽用?事實已經如此。”
“你那些陰謀詭計,自然有人揭穿,還妄想欺瞞所有人,真是可笑。”
勞特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他慢慢踱到藍廷身前,壓低聲音問道:“這麽說,藍少肯定不會投降了?”
藍廷輕嗤一聲:“做夢。”
“那我只好想別的辦法了。”勞特一招手,科托打開門,走進來七八個獄卒。後面跟着兩三個技術科的工作人員,帶着各種各樣的照相機。
勞特陰慘慘地笑道:“讓這些獄卒陪藍少你玩玩,拍點照片發到報紙上,一定大受歡迎。”
藍廷“霍”地站起來,怒罵道:“勞特,你真無恥!”
獄卒們瘋狂地沖了上去。
霍維斯放下酒杯,緊鎖眉頭:“勞特,你這招不怎麽樣吧。我都跟長公主殿下說好了要把藍廷獻給他,你這麽玩完了我還怎麽獻?”“砰”地把酒杯墩在桌上。
“哎——霍維斯。”莫頓淡淡地說道,“別這麽激動嘛,藍廷已經不是普通的士兵了,他如果投降,可比僅僅當個男寵對國家有益得多,我想長公主一定會原諒我們的做法的。”
霍維斯張口剛要再說,莫頓瞥他一眼:“難道霍維斯廳長舍不得?我看你獻出克蘭,也沒有這麽難受過。”
“哈,笑話,我難受?”霍維斯誇張地提高音調,“一個囚犯而已,我他媽的難受什麽?”他拿起酒杯,一口灌下去,莫頓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藍廷奮力掙紮,卻還是被膀大腰圓的四五個獄卒牢牢按跪在地上。一只大手兇狠地抓住他的頭發,用力一提,迫使他高高地仰頭。一個獄卒站在他面前,作勢就要脫下褲子。
藍廷突然笑了起來。這個姿勢讓他難以呼吸,可他還是在笑,然後是大笑,像看到了世上最滑稽的事情。
獄卒們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人,全都愣住了,不由自主松松手。藍廷跪在地上,笑得岔了氣。
勞特不耐煩了,他一步跨過去,拎起藍廷的衣服領子,惡狠狠地問:“你笑什麽?!”
“我笑你。”藍廷止住了笑,語氣出奇的平靜,“你以為這樣就可以打垮我?打垮奧萊國?實在可笑。從我進到戰俘營第一天起,就已經做好随時被你們折磨侮辱的準備。你大可以讓他們羞辱我,拍下來發到報紙上。你覺得奧萊國因為這樣就會退縮?會恐懼?會無地自容?你錯了。恰恰相反,他們看到你們這樣的獸行,會憤怒,會爆發,會同仇敵忾!所有的貴族都會因為我的毀滅而變得前所未有的團結。”他目光明亮似火,透着幾分嘲弄,“你也可以發到貴國的報紙上,讓你們的老百姓看一看,這就是他們效忠的帝國,這就是他們信賴的ZF,這就是他們把身家性命全都托付的軍人和官員。如此腐敗肮髒,如此淫亂不堪,不過是一群縮在後方只會一逞私欲的懦夫!”
藍廷說話的聲音并不高,卻一字一字利劍一樣直刺向勞特。勞特臉上肌肉不住地抽搐,他不由自主拿出手帕來擦拭額頭的汗。沒有人再動,包括那些獄卒。機器徒勞地空轉,發出輕微嘶嘶的響聲。
霍維斯閉上眼睛,像是品味着什麽,其實心裏痛苦地透出一口氣。莫頓本來一直偷偷觀察霍維斯的哪怕一絲神态的變化,此時卻看向站在正前方的藍廷,眼中流露出幾分敬佩。
沉默了很長時間,勞特低聲說:“拖出去,槍斃了吧。”
沒有人動,大家或立或坐,木然如同雕塑。勞特猛地大喝一聲:“都聾了嗎?我他媽D說給我把他拖出去槍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