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米花糖,蛋卷 到時候找什麽借口送出去……

廟會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到了第二天, 客流量和攤販數量進一步增大,當真是鬓發如雲、摩肩接踵。那敲鑼打鼓的響聲,幾裏地之外就聽得見, 各色花燈發出來的光映紅了半邊天。

賣牛販馬的, 蒸餅下餃子的,還有各色平時見不大着的小玩意兒, 密密麻麻擺滿了這一大片空地,叫好聲歡呼聲次起彼伏, 空氣中洋溢着濃濃的節日氣氛。

第一天占好位置之後, 接下來的兩天內, 攤販們都在固定的位置營業, 孟陽和白星就和那幾個賣小吃的成了鄰居,每天說說笑笑, 看看那些舞獅子跑高跷的好不熱鬧。

當然,主要是孟陽說,白星大部分時間只負責聽, 但這絲毫都不妨礙她感受快樂。

頭天一幹人很專心做買賣,可到了第二日, 難免也被氣氛所感染, 就有些“不安分”起來。

先是賣糖葫蘆的老鄉, 說好不容易出來一趟, 就幹杵在這兒傻賣東西, 難免有些太可惜, 不如咱們交替着輪流看攤子, 都各自去逛逛,也不枉辛辛苦苦來這一遭。

衆人聽說後都道有理,紛紛心動。

左右攤子都在一處, 而且也都不是什麽別無分號的貨品,遠不到被瘋搶的程度,三兩個人幫忙看着攤子綽綽有餘。

淳樸的老百姓啊,就是這樣容易互相信任,他們竟不怕對方趁機把自己的攤子都拐跑了。

于是孟陽和白星先後幫着賣了糖葫蘆,紅棗,小米等等,着實過了一把當小老板的瘾頭。不過他們也沒有白忙活,那些人逛完回來的時候,手裏多多少少都拎着點東西,可能并不值錢,但多少是個意思,彼此分享節日的快樂。

快樂這種情緒與悲傷一樣,是會傳染的呀。

這會兒白星手裏拿的是米花糖,主要是由糯米和砂糖烹制而成,并不算難,口味也很簡單,甜甜的,香香的,老大一塊拿在手中也還是輕飄飄的,但是就很滿足。

“白姑娘,白姑娘該我們啦!”這一回輪到他們出去逛,孟陽十分興奮。

只是白星剛要走,就被阿灰叼住了衣角。

一人一馬對視,阿灰的大眼睛裏明晃晃發問:

你要去哪兒?

白星不好意思說要丢下它去玩,沒奈何,只好也牽着。

而且此處人多眼雜,有不少心懷鬼胎的人想渾水摸魚,來了不到兩天,他們就已經聽見不下四個人大喊有扒手了。阿灰固然機靈,可到底不會說話,萬一被有些人盯上給偷走搶走了,那可不妙。

賣糖葫蘆的漢子看後笑起來,“這馬兒還怪親人呢。”

白星心道,它哪裏是親人,就是在這兒待的煩了,想出去玩罷了。

阿灰開心地小跑了幾下,出去玩,出去玩!

兩人一馬邊走邊看,邊看邊吃,十分惬意。

廟會上很擠,但好在有阿灰。衆人大老遠就看見一匹高頭大馬昂首挺胸走得高興,生怕被蹭到:被頭幾百斤的牲口蹭一下可不是好玩的,反正摔倒的不會是它。萬一給它惹毛了,一蹄子下去,豈不是要在炕上過年了?于是就都提前避開。

路上遇見賣灑金紅紙的,孟陽停下來問了問價格,很高興的買了一沓,扭頭對白星道:“這廟會上賣的倒是比平常便宜許多,買這些咱們兩邊寫福字貼對聯就都夠了。”

自從義父去世之後,白星就背井離鄉,一個人外出闖蕩,居無定所。

她沒有家,自然也沒有貼春聯的習慣,如今驟然被人提起,頗覺心弦一動,似乎有什麽在塵封已久的記憶上重重抹過,無數記憶的碎片在午後燦爛的光柱中,如璀璨的光蝶一般翩然起舞。

是了,她曾經也是有家的。

白星咔嚓咬了口米花糖,仿佛将那些過去的事情一并咬碎咽回肚中,“你過年也會幫鎮上其他人寫對聯麽,這些夠嗎?”

她記得之前第一次見到冬冬時聽路邊賣糖三角的婆婆說過,孟陽過年會幫人家寫對聯和福字,可他手裏拿的紅紙好像也就才十幾張吧?

“那個不歸我管,”孟陽笑道,将買到的紅紙卷好放到随身的斜挎包中,“他們都是自己拿着紙來的,如果連紙也一并送,豈不是成了賣對子的了?”

鎮上的百姓大多自己裁剪紅紙,看看想要多寬窄多長短,然後來的時候會象征性的捎帶一些點心果品,權當潤筆之資。

白星點點頭,明白了。

兩人又往前走,正好米花糖吃完了,又看見有人賣蛋卷,是一對母女。

這個說來做法也十分簡單,就是在面糊中加入雞蛋和糖,然後在鏊子上攤開,凝固後趁熱卷成卷。若是多加一文錢,還能在裏面幫你刷一層紅豆沙或綠豆沙呢。

賣蛋卷的不是沒有,但這家的心思十分精巧:

她們提前收集了許多幹花和野菜,浸泡之後得到了紅水和綠水,就用這些水來和面糊,紅的綠的正好趁年下的景兒。

孟陽要了一斤,都用麥杆編成的小筐裝着。

哎呀,這攤主的心思竟然如此精巧!她們提前用麥稈編了許多小筐子,就端端正正摞在那裏,本來以為還是賣的呢,沒想到竟然白送?!

光這個小筐子就夠可愛的啦,吃完蛋卷之後還能拿回家裝東西呢,過年豈不是很應景嘛?

孟陽跟白星湊着頭,心滿意足的欣賞完了麥稈小筐,這才小心翼翼地摟在懷中,抽出蛋卷,遞給白星一只,自己也吃一只。

想了想,又試探着遞給阿灰一只。

阿灰矜持一番,見小主人沒有反對,很給面子的吃了,孟陽開心地手舞足蹈。

呀,它沒有咬我呢!

蛋卷兒,白星好奇地看着手中尤帶着餘溫的小圓筒,覺得它從剛才的一盆大米面糊糊變成現在的模樣,簡直不可思議。

一口下去,咔嚓碎成渣,雞蛋和面粉的味道好像從未如此濃郁!

多麽神奇啊!

她甚至都不舍得走了,一邊吃一邊站在原地看那位攤主繼續做。

與她一般做法的還有好些人呢,其中大多是孩童,嘴裏如出一轍的叼着一只蛋卷,眼睛又直勾勾的盯着爐子上的。

好像大家的樂趣并不僅僅在吃到嘴裏的,更多的還是聽到的,看到的,聞到的……

這可真有意思。

做蛋卷的娘倆一個在滾燙的鏊子上倒面糊、攤餅、卷餅,另一個飛快地收錢找錢打包,配合得天衣無縫,仿佛已經演練過了無數次。

她們的腳邊堆滿了破碎的蛋殼,身邊的客人來了又去,空氣中的香味淡了又濃……可她們的動作卻依舊沉穩有力,快而有序,絲毫不亂。

大約是有認識的人過來捧場,對那娘倆笑道:“呵,你們這一天也夠累的。”

當娘的抽空擡了下頭,卻咧開嘴笑了,“掙錢嘛,哪有不累的?”

她們靠自己的勞動賺錢,用自己的手藝吃飯,花的安心着呢!

等這一天賣完,她們就能扯幾尺花布,買幾根頭繩,犒勞一下辛苦了一整年的自己,這難道不是很令人期待,很值得高興的事情嗎?

“嗤啦~”

又是一攤面糊倒下去,在鏊子上發出細微的聲響,然後被迅速攤開,凝固,又卷起……

無數次這樣重複的過程,最終撐起了一對母女的生活。

白星只在原地站了那麽一小會兒,就覺得整個人都被蛋卷的香氣浸泡透了,頭發絲裏都透着香噴噴的味道。

她又最後一次深深地看了一眼,這才下定決心一般沉痛到:“走吧!”

阿灰不可以,甩着尾巴撒嬌:再看一會兒,再看一會兒嘛!

它就是覺得這裏的味道好香,不舍得離開罷了。

于是孟陽又遞過來一只蛋卷,虛虛放在它面前,要給不給的,然後……阿灰就乖乖跟着走了。

兩人一馬戀戀不舍地往前走,經過了賣大饅頭的,煮羊湯面的,卷花卷的……這一方天地仿佛都要被厚重複雜的香氣給撐破啦!

他們又走了一段,忽然聽見一段熟悉的叫賣聲:

“豆腐,釀豆腐,熱氣騰騰的釀豆腐,又脆又嫩的釀豆腐嘞!”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彼此臉上看到了答案:是吳寡婦的聲音。

她也來賣豆腐了呀。

那聲音來源處正是他們往前走的必經之路,兩人便順着走過去,果然瞧見吳寡婦穿了一件大紅的襖子,正俏生生站在那裏叉腰叫賣,另有一人在埋頭炸釀豆腐。

嗯?另一人?

兩人不自覺停住腳步,雙眼不受控制地鎖定在那人身上:這人……

嗯……

“喲,是你們倆呀,過來。”吳寡婦很快發現了他們兩個的身影,立刻跟見了自家孩子似的,笑眯眯地招招手。

她彎下腰,熟練地拿起一張幹葉子,撿了兩塊看上去個頭最大的釀豆腐,“來嘗嘗我們的手藝。”

我們?

兩人乖乖道謝,又整齊地低頭去看另一個“我們”。

正在埋頭做釀豆腐的男人似有所察,緩緩擡起腦袋,與白星和孟陽對了個正着。

令人窒息的沉默迅速蔓延。

孟陽忽然覺得有點尴尬,莫名其妙的不自在,有點想笑,又有點想跑,“三爺。”

康三爺沒有做聲,只是把視線默默的投向旁邊那個吧唧吧唧吃釀豆腐的小姑娘。

白星:“……噫”

她迅速換上康三爺無比熟悉的皺巴氏的臉:覺得自己是個廢人,所以就巴巴跑來幫人賣豆腐嘛?

康三爺的眉心微微跳了跳,額角的青筋鼓了鼓。

怎麽到哪兒都能碰見這兩個不省心的玩意兒?

孟陽撓了撓頭,努力想打破沉默,于是往前遞了遞另一只手中的麥稭稈小筐:

吃嗎?

康三爺:“……”

“喲,這是那頭賣的蛋卷吧?剛才我也瞧見了來着。”吳寡婦輕笑一聲,也不做那無用的推辭,大大方方拿了兩只,一只給自己,一只又遞給康三爺。

他可是鐵漢康三爺哎,怎麽可能吃呢?!

怎麽可能當着這些人的面吃蛋卷呢?

他只是把臉往旁邊側了側,麻溜兒翻豆腐,冷酷道:“忙呢。”

當下就有旁邊等着買釀豆腐的大娘拍手笑起來,“哎呦,你男人忙着,你就直接喂他吃嘛?”

但凡是成了親的女人,膽量總要比尋常人來的更大一些。

這聲音就像是引線,迅速點燃了周圍歡樂的氣氛,轟然爆發出一連串源源不絕的笑聲。

我男人呀!

吳寡婦跟着笑了幾聲,臉蛋紅撲撲的,心裏美滋滋的,當下就厚着臉皮道:“他平時都不愛吃甜的,送給我吃嘞!”

說完又碰了抗三爺一下,“這個不大甜,真的好吃呢,我幫你放起來,等會歇歇的時候吃。”

康三爺巋然不動,可還是有人敏銳地發現他路在外面的耳朵尖,微微有點發紅。

人和人之間關系到底好不好?是能夠看出來的。見他們這般恩愛,許多小夫妻看得眼紅心熱,或是相視而笑,或是用力掐一把自己男人的胳膊,你瞧瞧人家,再看看你!

別看人家那麽粗糙,還斷了一條腿,難為這麽知冷知熱的心疼人,誰像你呀?憨登登的傻子一般,平時連一尺紅頭繩都不記得給我扯,上桌吃飯,吃的卻比三個人還多,要你有何用?

吳寡婦的年紀雖然稍稍大了些,但自有一番成熟的韻味,就像熟透了的水蜜桃,哪怕什麽都不做,靜靜站在那裏,也在無聲散發着誘惑。

剛開始他們過來擺攤時,還有不長眼的男人騷動。見她一個女人穿紅着綠如此招搖,跟來的男人又是個殘廢,也不大做聲,還想來調戲她,沒想到一腳踢在鐵板上!

他們話沒說完一句,就被貌似無用的瘸腿男人三下兩下打倒在地,用拐杖的尖頭戳着後腦勺不敢動了。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說過一句話,甚至那只完好的腳都沒有離開過原地方呢!

于是大家就都明白了,喝,原來這還是一位深藏不露的主兒呢。

吳寡婦看他的眼睛裏水波蕩漾,幾乎都要冒出花來了。

康三爺卻不急着表功,也不特意去瞧她。

因為就算不看,他也能感覺到對方火辣辣的視線,一直盯在自己身上呢!都發燙了……

釀豆腐很好吃。

表面煎出一層脆脆的膜,刷上足足的醬料,中間卻還是嫩得水一般,一口下去,多種體驗,美得很,美得很。

吃完了白給的之後,孟陽又要了一份四塊,跟白星一邊吃一邊溜溜達達走了。

唔,好燙好燙,好香好香!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裏面的,可要咬開之後吹一吹再吃呀。

随着孟陽和白星的離開,吳寡婦的心思也活動了。

她一屁.股坐下,用腳尖輕輕碰了碰康三爺的,托着下巴軟聲道:“哎,咱們也去逛逛,難得來一回。”

康三爺表現的簡直像愛上了煎釀豆腐一樣,坐在原地巋然不動,像平常一樣板着臉道:“全都是人,有什麽好逛的?”

吳寡婦撇了撇嘴,索性直接在他腳背上狠狠碾了一下。

哼,就這張大黑臉,若非一直低着頭,只怕早把客人吓跑了,自己還賺什麽錢呢?

呸,這不識風情的臭男人。

吳寡婦重重一哼,賭氣似的道:“那好,今兒咱們就在這蹲着吧,你不去,我也不去!”

誰知康三爺卻斜着眼睛看她,“你當真不去?”

吳寡婦越法來了勁,一扭頭,“難不成你還能綁了我去?”

快求我啊!

然而就見康三爺慢吞吞站起來,點點頭,“那好,你在這裏看攤子,我去。”

吳寡婦:“……”

她簡直要把肺給氣炸啦!

“我叫你去,你不去,現在卻要自己偷着去,去幹什麽?會小情人去啊!”

她叽裏呱啦說了一大通,康三爺卻一句也不辯解,認認真真安安靜靜聽她喊完了之後才稍顯無奈道:“我去解手,你也要跟着看嗎?”

吳寡婦一愣,臉刷的紅了,扭着手呸了一聲。

誰要去看。

康三爺似乎飛快地笑了下,但又似乎沒有笑,因為只是稍縱即逝,何況他本來就是個不愛笑的人。

他搖了搖頭,轉身一杵一杵地走了。

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吳寡婦托着下巴怔怔出神,也不知這人當年在江湖上闖蕩時是何等的真男兒好漢子?

如今瘸了一條腿尚且如此,雙腿健全的時候豈不是……

也不知想到哪裏去了,她的臉突然火燒火燎起來。

哎呀哎呀,羞死人啦,快別想了!

卻說康三爺離了釀豆腐攤子,卻不去解手,而是一路往西走。

那裏滿是賣胭脂水粉和頭油布匹的攤子,另有許多賣頭繩首飾的。

在廟會上賣的大都不是什麽精巧玩意兒,縱使有銀子的,也不過是鍍銀。可對尋常的底層百姓而言,已經是難得靈巧的了。

康三爺一路不停,徑直來到一個攤子前,拿下巴指了指上面那只蝴蝶簪子,問道:“這個怎麽賣?”

那攤主見他年紀,下意識問道:“您是送女兒還是送媳婦?”

這個蝴蝶簪子的樣式其實有些老氣,他猜想約麽是買給媳婦的。

果然,就見這個滿臉胡碴的粗漢子幹咳一聲,模模糊糊地嘟囔一句:“沒有女兒……”

那就是給媳婦的!攤主笑容更加燦爛,當即熱情道:“你可真是好眼光,誠惠三錢六分銀子。”

說也奇怪,人在年輕時往往還有些說不盡道不完的濃情蜜意,可随着時間的流逝,卻都一并消磨在日複一日枯燥的生活當中,被柴米油鹽醬醋茶抹去了所有熱情。

分明人還是那個人,但卻不再像年輕時說笑,更別提互贈禮物。

他這個攤子擺了兩天了,過來買東西的,要麽是年輕男女,要麽就是給女兒買,竟無一個男人送給自家媳婦。

康三爺爽快付了錢,像來時一般沉默着往回走。

可走着走着,他卻忽然有點膽怯起來。

他的心髒罕見的砰砰直跳,握着簪子,仿佛在抓着一個燙手山芋。

這攤子是他們來擺攤之前無意中路過的,當時吳寡婦在這前面停了好久,分明就是在看這只簪子的,但當那位攤主招呼時,她卻又說不喜歡,轉身走了……

其實應該是喜歡的吧?

康三爺舔了舔幹燥的嘴唇,覺得有點荒謬:

怎麽就鬼使神差的來買了呢?

若給人瞧見,回頭該怎麽說呢?

又或者,該什麽時候以什麽借口送出去呢?

一陣涼風吹來,微微把他臉上的燥熱吹散了些,可心裏還是撲通撲通的。

廟會上的人那樣多,分明沒人在意的,可康三爺卻覺得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注視着自己。

他忽然幹咳幾聲,清了清嗓子,做賊心虛似的把簪子塞入懷中,又一瘸一拐,沿着來時的路回去了。

有點愁,這可怎麽出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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