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答我,是,或者不是。”

她年紀小小,個子小小,偏偏眼睛閃閃發光,神情飛揚靈動,氣勢萬千,令人不能輕視。楊閣老縱容的看着她,張祜摸摸鼻子,忍笑說道:“是。”

青雀乘勝追擊,“祜哥哥,你說是天朝官軍贏,還是敵軍贏?”

張祜嘴角笑意更濃,“天朝官軍羸!”

“這不結了!”青雀清脆的擊掌,振振有辭,“我是天朝官軍,你是敵軍,當然是我羸!”

只見她得意的叉着小蠻腰,小腦袋昂的高高的,看向張祜的眼神很是不屑一顧,簡直是小辮子要翹上天。楊閣老和張祜忍了又忍,到底沒忍住,很不嚴肅的大笑出聲。

青雀大概也知道自己純粹是強辭奪理,也跟着他們仰天大笑,三人笑成一團。

正好瑜哥兒和琪姐兒過來陪曾祖父吃晚飯,見他們如此開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裏奇怪:有什麽事啊,高興成這樣?

這晚青雀一直喜滋滋的,晚上吃飯都比平時多吃了半碗。琪姐兒同情的看了她兩眼,青雀你又不淑女,還又能吃!女孩兒家,哪能這樣。

楊閣老看在眼裏,怕她積了食,帶她到花園慢慢走了兩圈,才讓林嬷嬷和英娘送她回去歇息。上了床,青雀先是撲到林嬷嬷的懷裏,“我贏了!”然後又勾着英娘的脖子,“好英娘,我打勝仗了!”淘了半天氣,困倦已極,才甜甜笑着,睡着了。

林嬷嬷和英娘相互看了看,心中都有憐憫、疼惜。才六七歲的小姑娘家,偷聽到那麽殘忍的事,孩子還能活蹦亂跳的,不易呀!

兩人都是睡不着,幹脆下了床,倚在炕上說話。

“今兒個二少奶奶來了親戚?”英娘對楊家的事向來是不打聽的,今天卻也破了例。

“來了。二少奶奶的遠房表妹,寧國公府的世孫夫人,帶着兩個姐兒。聽說那個兩個姐兒都很乖巧,和瑜哥兒、琪姐兒一見如故。”

“那位世孫夫人,閨名喚作沈茉。”黑暗中,英娘沉默半晌,苦澀說道:“她最是做人的,巧笑嫣然,玲珑剔透。我家小姐幼時在京城長大,和沈茉一直往來頗密。”

“我雖沒見過,想來也不是好人。”林嬷嬷微微皺眉,“什麽遠房表姐妹,之前從沒聽說過,分明是臨時起意,沖着青雀來的。寧國公這一家之主都承許了,青雀暫由老爺教養,她又何必橫生枝節?”

又不是自己親生的,這麽急吼吼的想接回鄧家,打的什麽主意?是想昭告天下自己很賢惠,很慈愛麽。

英娘幽幽道:“嬷嬷,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別的,只想妞妞再大幾歲,便好了。真到了十二三歲的年紀,楊老爺和國公爺替她擇個清白厚道人家,妞妞能安安生生嫁了人,世孫夫人便是想折辱她,也是不成了。”

林嬷嬷對後宅争鬥哪有不懂的,聞言嘆息道:“可不是麽,如今妞妞小,除非有老爺庇護着,否則真是任人宰割。若是熬到妞妞大了,懂事了,倒是不懼的。”

小孩子懂什麽,年紀越小,越好調理。若是還在襁褓之中便被沈茉抱走,不會說話,不會走路,那真是沈茉想讓她生,她便生;想讓她死,她便死,毫無還手之力。

林嬷嬷想到這兒,打了個寒噤,“你家小姐,也真是狠心。”親生女兒,說不要還真就不要了。青雀這是遇着了莫二郎,遇着了老爺,若沒有這番際遇,沒準兒早落到沈茉手裏,或許墳頭都長草了。

英娘弱弱的反對,“她也是沒法子。嬷嬷,她若憐惜青雀,便要搭上自己。”

鄧麒一直圖謀的是什麽?不就是小姐舍不得青雀,為了青雀含羞忍恥,淪為他的側室。

真到了那個時候,上頭有國公夫人、世子夫人、世孫夫人一層一層壓着,小姐定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一輩子就完了。

“小姐若帶了青雀走,早被鄧家掘地三尺,尋了出來。”英娘的聲音,軟弱無力,“小姐過不了清淨日子,倒還罷了。王家老太爺年事已高,哪生得起這份閑氣。”

林嬷嬷拍拍她的手,“說一千道一萬,青雀最可憐。”多好看多機靈的小丫頭,親爹是國公府世孫,親娘是名将之女,她卻淪落到沒個正經身份,要寄養在老爺這兒。

英娘眼圈一紅,“我家小姐生生是被鄧麒這厮騙了,也很可憐。如今她雖然再嫁了……”

話說出口,英娘才覺着不對,驀然停下。她很怕林嬷嬷緊跟着問些什麽,所幸林嬷嬷一直默默無語,并沒有開口。

第二天青雀一大早起來,興沖沖去尋張祜。“祜哥哥,今兒個咱倆換換吧,你扮官軍,我扮土匪!”

張祜遞了碗粥給她,兩人邊吃邊說。青雀饒有興致的規劃着,“土匪肯定是打不過官軍的啦,到時你把我生擒活捉了,有不有趣?”

兩人果然跟楊閣老說了,各自還着兵士、伴當出門。到了傍晚,張祜依舊騎着馬,馬前坐着五花大綁、興高采烈的青雀,回來了。

“禀大人,擒得匪首一名。”到了楊閣老面前,張祜躬身禀報。楊閣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猛的一拍桌子,“兀那匪首,認不認罪?”

青雀只恨渾身被綁,騰不出手來拍胸脯,沒有氣勢。她做出一幅視死如歸的模樣,言辭慷慨,“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似模似樣的,可惜聲音實在太嬌美,未免不大匹配。楊閣老沒玩一會兒,就心疼了,“兀那匪首,綁的緊不緊,疼不疼?”青雀想了想,老實點頭,“有點緊。”楊閣老一疊聲的吩咐,“快松綁,快松綁。”

張祜微微一笑,伸出纖長優美的手指輕輕一挑,替青雀松開綁繩。青雀活動着手腳,張祜蹲下身子,柔聲問道:“好不好玩?”青雀連連點頭。

楊閣老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兒,小女孩兒身旁神色溫柔的美麗少年,若有所思。

晚上青雀被打發睡覺之後,楊閣老請張祜到書房品茗談心。張祜恭敬不從如命,自然答應了。

“世子在楊集,逗留頗久。”楊閣老中把玩着手中輕靈秀巧的鬥彩三秋杯,閑閑說道。這只鬥彩瓷杯胎體潔白細膩、薄如蟬翼,杯側繪了兩只在山石花草中蹁跹飛舞的蝴蝶,溫文爾雅,清麗出塵。

“晚輩本是護送二少奶奶回府之後,便要回京的。”張祜欠欠身,“只是晚輩做了一件錯事,心存內疚,想要彌補。”

楊閣老微笑看着張祜,張祜低聲道:“大人,晚輩不該帶着青雀偷聽。那樣的事,不該被一個小女孩兒知道。”

如果自己沒有帶她偷聽,她就不會知道自己曾險些被溺死,不會知道親生母親對她如此冷情,也不會生出重建三千鐵騎、重建祁家軍的雄心。

重建三千鐵騎、重建祁家軍,這實在不是一個女孩兒該做的事。如果自己沒有帶她偷聽,或許她會和平常的姑娘家一樣,繡繡花,吟吟詩,風雅富足的過完一生。

楊閣老凝視手中的三秋杯,漫不經心問道:“世子在京中,可有必須處理的要務?”張祜沉吟片刻,“晚輩需在臘月初八之前,趕回京城。大人,等寧國公府諸人啓程之後,晚輩也要動身了。”

“如此。”楊閣老微笑,“那麽,回京之前,多陪青雀玩幾天吧。”

張祜躬身答應,“是,閣老大人。”

鄧家祖居。

鄧家已整裝待發,準備起程回京。深夜時分,前院,一個颀長的黑影輕手輕腳走到自己居住的廂房前,警覺的四下看看,見各處都悄無聲息的,松了口氣,推門進屋。

“躲了這幾天,愁死我了。”鄧麒進了屋,關上門,疲憊不堪的靠在門上,“可算是要回京了。回到京城,會亭的事便會揭過去,不提了。”

“誰告訴你的?”黑暗中,蒼老的男子聲音響起。

鄧麒吓的魂飛魄散,“祖父!”我都躲成這樣了,您還不放過,大晚上的跑來捉人?祖父,我是您孫子,不是您仇人。

黑暗中,寧國公燃起火折,點亮蠟燭。鄧麒睜眼望去,見他穩穩的坐在太師椅上,手中握着長長的皮鞭,不由的背上發涼,嘴裏發苦。

鄧麒本能的轉身想逃,還沒容他轉身,寧國公手中長鞭揮起,毫不留情的打在他背上,“你既然鐵了心要娶玉兒,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當着你祖母的面,說你聽她的,她中意誰做孫媳婦,你便娶誰?”寧國公目光冰冷,一鞭接一鞭,狠狠抽在鄧麒頭上、臉上、身上。

“這能怪我麽?”鄧麒被打急了,大聲叫道:“都怪您!怪您管不住祖母!”

寧國公一怔,手中的鞭子慢了下來。鄧麒趁機抓住鞭梢,沖着寧國公怒吼,“您當我樂意娶沈家的丫頭呀,沈茉給玉兒提鞋都不配!走了個玉兒,留下個沈茉,我快吃虧死了,您還打我!”

這靜寂的深夜,爺孫倆的聲音瞞不了人,傳出去很遠。內宅之中,荀氏、孫氏、沈氏等人都被吵醒了,紛紛命人出去查看,“這是怎麽了,深更半夜的不消停。”

知道鄧麒被打,荀氏、孫氏都是心疼,紅了眼圈,“他也是被那水性楊花的女子騙了,打他做甚?”喃喃咒罵着,拿寧國公沒轍,更加痛恨祁玉。

沈茉身邊的鄧之屏也醒了,害怕的偎依到母親懷中,“娘,我怕。”沈茉輕輕拍着她,柔聲哄着她,“屏兒不怕,有娘呢。”

屏兒,你怕什麽呢,你是寧國公府名正言順的嫡出大小姐,何等尊貴。如今你固然是錦衣玉食,往後更不用說,福氣大着呢。

你長在京城新近興起的寧國公府,出閣之後,會搬到京城最豪華、最氣派的那座國公府邸去,成為那座府邸的女主人。屏兒,你怕什麽呢,你的一生,娘都替你打算好了。

☆、楔子 遺棄 25、父女

你爹是我見過的最俊美、最神氣的男子,他便應該是我的,玉兒應該退位讓賢。張祜是全京城最形容昳麗、光彩照人的少年,他便應該是你的,任是誰也搶不走。

屏兒,這世上的好男人不多,若是看中了,便要眼疾手快的搶了來,再不放手,懂麽?沈茉輕柔拍着身邊的愛女,滿是憐愛。

鄧之屏年紀幼小,恐懼來的快,消失的也快,被沈茉輕輕拍着、哄着,不知不覺輕松下來,沉沉進入夢鄉。沈茉親親女兒嬌美的小臉蛋,也閉目睡去。

明日便要啓程回京,一路長途跋涉,有的辛苦。如此良夜,正該好眠。人生在世,該歇息的時候定要好生歇息,千萬莫苦到自己,莫跟自己為難,跟自己過不去。

沈茉迷迷糊糊做了半夜的夢,夢中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她面前,似笑非笑看着她。那風華絕代的姿容,令沈茉又是羨慕,又是嫉妒。

“玉兒,沒用的。”沈茉喃喃,“你已是輸了給我,這輩子也翻不了身了。”我才是鄧麒名媒正娶的妻,你麽,一輩子也見不得光,一輩子都會被我壓的死死的。玉兒,我知道你不服,可是,沒用的。

前院廂房,鄧麒先是怒吼,繼而低泣,“祖父,我快心疼死了,您知不知道?我找不到玉兒,我派了多少人出去,死活沒有玉兒的音信!祖父,我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雲南,把玉兒找回來。”

寧國公默默坐着,不置一詞。當年保山戰死之時,自己正在寧夏抵禦北元騎兵。那場仗打的異常艱苦,好容易得勝回京,保山的妻子、女兒已扶靈回鄉,離了京城。

荀氏不知發了什麽瘋,一口咬定“祁家女兒已是孤女,不吉利,不能娶為冢婦”。被自己怒斥後,竟脫口而出,“你若執意娶祁家那不吉利的丫頭進門,我奈何不了你,卻能折磨她!我必定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自己想都不想,重重一掌打在她臉上。她捂着一張胖臉,看向自己的眼神滿是怨毒,“有本事你殺了我!你若不殺我,我一天還是鄧家的主母,一天不會放過祁家那死丫頭!”

那一刻,自己是真怕了。她是晖兒的親娘,麒兒的親祖母,她若如此執意,叫人可怎生是好。

叫來麒兒當面詢問,這小子低眉順眼的,一幅孝子賢孫模樣,“孫兒聽祖母的,祖母讓孫兒娶誰,孫兒便娶誰。”

罷了,祖母痛恨她,麒兒只聽祖母的,玉兒即便嫁進鄧家,又哪裏能有好日子過?這不是把玉兒往火坑裏推麽。不如讓麒兒另娶淑女,自己作主為玉兒另覓良緣。

寧國公憶及往事,頹廢之情,油然而生。鄧永啊鄧永,平日你也自許為鐵骨铮铮的好漢,看看你做的這叫什麽事!原本說定的親事,姑娘親父兄一去世,便由着內宅婦人播弄,改了主意;不肖孫子更是趁人之危,騙了好人家的女兒進門,卻不真誠相待;以至于一代名将的外孫女,淪落到寄人籬下,沒個正經身份。鄧永,你有什麽顏面教訓孫子,失信保山于地下的人,是你。

“……我原以為玉兒不過是跟我賭氣,如今看看,玉兒哪裏是賭氣,分明是鐵了心不要我了。”鄧麒聲音飄飄忽忽的,落寞、寂廖,“玉兒她,不止是不要我,連我們的小閨女也不要了。祖父,我辜負了玉兒,她不要我了。”

燭光下,鄧麒俊美的面龐上滿是哀凄。

寧國公艱澀說道“你個呆子!祁保山何許人也,他的女兒,能受這種委屈?你便是拿把刀子架到她脖子上,她也不肯屈服!”

鄧麒張了張口,想說“我和她是打小的情份,與衆不同”,話到嘴邊,自己也覺得羞愧,沒臉說出口。

“早知道是這樣的,我寧可拼着忤逆不孝,也不能……”鄧麒低低的、咬牙切齒的說道。早知道孩子綁不住玉兒,早知道玉兒這般看重名份,自己拼着被父親打罵、被祖母哭鬧,拼着讓鄧家成為滿京城的笑柄,也不能失去玉兒,失去從小到大真心愛慕的玉兒。

聘禮都下了又怎麽樣,男方悔婚,損失的不過是財禮。鄧家張燈結彩、遍請親朋又怎麽樣,我鄧麒已娶過了妻子,不能停妻再娶。

鄧麒,你當年怎麽就一時軟弱,只顧着鄧家的顏面,卻不想想自己和玉兒一家三口的小日子?

鄧麒背靠在門上,神情痛楚不堪。

沉默良久,寧國公疲憊的吩咐,“明兒個咱們便回京了,你跟我一道,去楊集看一眼小青雀。咱們對不起祁家,對不起玉兒,不能再對不起小青雀。”

鄧麒少氣無力的答應着,“是,祖父。”

寧國公頓了頓,提醒道:“小青雀咱們帶不走,只能看一眼。”你別到時候抱着孩子不放,讓我在楊閣老面前丢臉。

鄧麒苦笑,“帶走,交給誰?祖父,您說不定哪天就佩将軍印出征了,我當然也跟着您外出征戰,到時妞妞交給誰?祖父,除了您,除了我,家裏哪還有疼她的人?”

奶奶的,放眼看去,沒一個真心疼孩子,沒一個能善待孩子的。

到了這時候,寧國公對鄧麒倒是油然生出“同病相憐”之心,嘆了口氣,溫和吩咐了幾句話,起身走了。

凄清的夜色中,寧國公遠去的背影,蒼老、孤寂。

第二天,鄧家祖居前烏壓壓的一片,全是各色車馬。自荀氏、孫氏、沈茉等人起,各自按次序上了馬車,啓程回京。鄧晖等兒孫騎着高頭大馬,或在前開路,或在後護送,一路之上,浩浩蕩蕩,沸沸揚揚。

鄧天祿和鄧無邪一邊一個,陪在鄧晖身邊。無邪沒有心機的問着,“祖父和大哥到楊集去了?父親您怎麽不去呢。”

我們這些人不許去打擾楊閣老,您也不許麽?

鄧天祿面無表情的看着前方,不往鄧晖的方向看。鄧晖尴尬的咳了一聲,“父親若去了,你祖母誰來護送?”無邪你這傻孩子,平時看着蠻機靈的,哪壺不開提哪壺。父親在那小丫頭面前吃過啞巴虧,見了面豈不難堪?

無邪輕輕一聲嘆息,“大哥那位有趣的閨女,竟無緣得見。”雖然近在楊集,祖父不許随意打擾楊閣老,自己這做小叔叔的,便見不着會使絆馬索的侄女。

“往後吧,往後吧。”鄧晖打個哈哈,敷衍的說道:“待妞妞長大了,楊閣老肯放人,咱們便能見着了。”

馬車裏頭,鄧之屏倚在沈茉身邊,留戀的說着,“大姐姐不跟咱們一起?還有祜哥哥,他不回京城麽?”

沈茉微笑替她掠掠鬓角,柔聲道:“會回的。你大姐姐也好,祜哥哥也好,都會回京城。屏兒耐心等等,很快的。”

鄧之屏甜甜笑着,乖巧的點頭。

楊集。

楊閣老招待寧國公在花園的暖亭中喝茶,鄧麒牽着青雀,在花叢中漫步。“青雀,你看這梅花是不是很好看?它叫玉臺照水,是你娘最喜愛的玉蝶梅花。”鄧麒攀住一株潔白如雪的梅花,眷戀說道。

青雀撇撇嘴,站在梅花樹下,并不答話。

鄧麒蹲下身子,讪讪看着眼前花朵一般嬌嫩的小女孩兒,“你娘她性情孤傲高潔,為人最有氣節,跟你外祖父一樣,威武不能淫,富貴不能屈。”

青雀靜靜看了他一會兒,忽然開口問道:“她怎麽看上你的?”她像梅花,你可不像青松,也不像翠竹。

鄧麒頗有些狼狽,“閨女,我和她打小便認識,一起長大的。”

“原來如此。”青雀小大人般點頭。

眼前這小女孩兒實在太像朝思暮想的佳人,鄧麒忍不住伸手撫上她的小臉。她嫌棄的皺皺眉頭,不過并沒有跟上回一樣,打掉他的手。

鄧麒微微顫抖,慢慢把小女孩兒抱到懷裏。小女孩兒掙紮了一下,見他眼中含着祈求,心一軟,沒有掙脫。

父女二人靜靜偎依着。

一陣寒風吹過,小女孩兒身子縮了縮,鄧麒心疼,把她抱的更緊。

“閨女,你娘不要咱們了。”鄧麒沮喪說道。

“你壞,所以她不要你了。”青雀推開他,清脆質問,“我又沒有壞,她為什麽不要我?”

鄧麒張口結舌。

好一會兒,鄧麒歉意說道:“大約是,你長的太像我了吧。”她讨厭我,你長的像我,故此她連你也不喜歡了。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青雀氣悶半天,忿忿說道。

“閨女,你很會用詞啊。”鄧麒咳了一聲,顧左右而言他,“楊閣老把你教的真好!妞妞,你先跟着楊閣老學兩年,什麽時候爹爹不打仗了,把你接回京城。”

“你真笨!”小女孩兒輕蔑說道:“你打仗,我還能跟着你學學。你都不打仗了,我跟着你做什麽?”

鄧麒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打仗還可以跟着,不打仗,爹爹就不要了?

青雀傲然看着他,老氣橫秋說道:“我長大了是要做大将軍的,懂不懂?”

☆、楔子 遺棄 26、父女(二)

枝影橫斜、清冷孤高的梅樹上,朵朵玉蝶潔白勝雪,淩風怒放,風致嫣然。樹下那昂首站立的小女孩兒,眉目如畫,人比花嬌,卻又意氣揚揚,姿态逼人。

鄧麒只當她是吹大話,柔聲哄她,“好好好,我閨女長大了,做大将軍!馬踏賀蘭,驅逐胡虜,靖清邊塞,我閨女是威風凜凜的三軍統帥!”

小女孩兒花朵般美麗的面龐上,浮現出喜人的笑意。

鄧麒看着眼熱,伸出胳膊小心翼翼把女兒圈在懷裏,貪婪看着她嬌嫩的小臉。這是自己和玉兒的骨血,是自己鐘愛的寶貝女兒,青雀,爹爹疼你。

“妞妞長大了,跟着爹爹帶兵!”鄧麒不知怎麽疼愛青雀才好,順着她的話意哄她,“咱爺兒倆帶上鄧家軍,把北元胡虜殺一個落花流水!”

“不要!”青雀果斷反對,“我不要帶鄧家軍,我要帶祁家軍!”

祁家軍?鄧麒愕然。

青雀看着他吃驚的樣子,生氣的推開他,“我要重建三千鐵騎,重建祁家軍!這樣我娘才會要我呀,你懂不懂?”

小女孩兒氣咻咻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滿是憤怒和委屈。

青雀!青雀!鄧麒看着眼前酷似自己的小女孩兒,一陣陣心痛。

“好好好,我閨女長大了,帶祁家軍。”鄧麒一疊聲說道:“祁家軍出了名的軍紀嚴明,作戰勇敢,我閨女肯定能把祁家軍發揚光大!”

見青雀神色有所緩和,鄧麒打起精神,繪聲繪色描述道:“妞妞的軍旗上,當然要大書特書一個鬥大的祁字了,對不對?還要畫上一只驕傲的小青鳥,淩空翺翔。”

青雀睜大眼睛入神的聽着,十分專注。

寒風越吹越凜冽,青雀的小臉被風吹的紅撲撲的,眼中卻有了快活的笑意。鄧麒用鬥蓬裹住她,她也沒有抗拒。

默林之中,隐約有一抹女子身影掠過。

鄧麒不動聲色的抱起女兒,笑着問她,“小青鳥,咱們回暖亭陪曾祖父說說話,好不好?”

“小青鳥”?真好玩。青雀歡快的笑着,伸出小胳膊勾着鄧麒的脖子,清脆悅耳的笑聲撒滿庭園,撒進暖亭。

“這麽高興呢。”暖亭中的太爺爺、曾祖父,見鄧麒懷中的青雀喜笑顏開,都覺愉悅、舒心。

“回禀兩位大人,我捉到一只小青鳥!”鄧麒笑吟吟看着懷中的小女孩兒,戲谑說道。小女孩兒嘻嘻笑着,奮力掙紮,“飛,飛!”鄧麒朗聲大笑,果然托着她在暖亭中飛了一圈又一圈,毫無厭倦之意。

太爺爺和曾祖父對視一眼,心中都是恻然。小孩子還是要跟着父母的,太爺爺待她再好,也不能這般陪着她玩耍,令她這般開懷。

“貴府若有人能托付青雀,我真的願意忍痛割愛。只要妞妞時不時的回家看看我這老頭子,于願足矣。”楊閣老輕嘆,“可惜,看來看去,總沒有信得過的人。”

寧國公低下頭,黯然無語。

鄧麒陪青雀玩了會兒,把她放到太爺爺和曾祖父中間坐下,“小青鳥乖乖的,等下爹爹再來捉你。”青雀快活的點頭,“好啊。”玩了這半天,她也累了。

太爺爺憐愛的跟青雀說着話,青雀仰起小臉,臉上的笑容很甜蜜。曾祖父坐在一旁看着,想說什麽,卻又覺得不好開口:他從沒哄過孩子,不會。

鄧麒趁着沒人注意,轉身出暖亭,去了方才停留過的默林。

“英娘,你找我?”到了默林,鄧麒四下張望,沉聲問道。

英娘自一株枝幹蒼勁虬曲的龍游梅後走出來,身姿從容。

兩人靜靜看着對方,默然半晌。

鄧麒很想問問英娘,“玉兒如何了?可有訊息給你?”卻又不敢開口,唯恐英娘說出什麽來,自己更加沒了指望。

英娘想想自己的來意,頭皮發麻。小姐,這人無賴的很,您想和他撇清,只怕不容易。

“小女被你照看的很好,英娘,多謝你。”鄧麒客氣的道謝。

英娘神色冰冷,“我照看的,是我家小小姐。”

又是一陣沉默。

良久,英娘定定心神,緩緩開了口,“世孫當年和我家小姐,是有媒有聘,明媒正娶的。我家小姐将終身托付與你,原來指望的是舉案齊眉,白頭到老。”

鄧麒眼眶一熱,“我也一樣,指望的是伉俪和諧,厮守一生。英娘,我和玉兒成親的時候,歡悅無限,欣喜若狂。”

英娘定定看着他,繼續說道:“後來,小姐懷了身孕,世孫起程回京。臨走的時候,世孫說要回京禀明長輩,很快會回來接小姐。”

蕭瑟寒風中,鄧麒面白如紙。是,臨走時是那麽說的,可是回到京城,撫寧侯府那鋪天蓋地的一片大紅,祖母和母親的眼淚、哀求、以死相挾……

英娘毫無憐憫之心,語氣冷酷無情,“世孫走後,小姐等了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世孫也沒有回來。等到我家小姐十月臨盆,生下小小姐,貴府傳來消息,原來世孫早已另娶沈茉,并且,沈茉已有了五個月身孕。”

鄧麒無力的靠在身邊一株梅樹上,腦海中莫名浮現出新婚之夜沈茉那張溫柔如水的臉龐,含羞帶嬌,慢慢倚到自己身上,“夫君,我和玉兒情同姐妹,我願讓玉兒為大,我做小。夫君,夫君……”

英娘聲音平平板板的,像是在說着和自己完全不相幹的事,“當此之時,我家小姐若想為自己正名份,可就難了。憑着我們這一主一仆,到了撫寧侯府,沒一個向着我們,去了也是自取其辱。若說不去撫寧侯府,到官府鳴冤告狀,怕是連順天府衙的大門,我們都進不去。”

“即便是能進到府衙,遞上狀子,又能讨着什麽好?媒人是曹姑太太,世孫的庶姑母,她難道敢向着小姐,跟娘家做對不成。”

“到了這個地步,小姐已是走投無路,只好命我溺死小青雀,母女二人一同去了,也好過留在這世上忍受屈辱。世孫,你鄧家厲害啊,能把龍虎将軍留下的唯一血脈,硬生生逼入絕境。”

英娘本來極易動情,可這番冷冰冰的話說下來,卻始終是神情淡淡的,聲音平平無波。

鄧麒嘴唇發白,低聲道:“我不過是想着,玉兒和沈茉姐妹相稱,也是一段佳話。”

祖母、母親不喜玉兒,那便讓沈茉服侍她們去。玉兒正好可以離了她們的眼,和自己終日厮守,溫存缱绻。

英娘狠狠啐了一口,“呸!讓我家小姐跟那姓沈的女人共事一夫,不如一刀殺了她!淪落到那個境地,真是生不如死!”

鄧麒面如土色。

“你和她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她哪裏對不起你了,你要這般折辱于她?”英娘怒斥,“我家小姐金玉一般的人,生生是被你給害了!”

鄧麒忽悟到了什麽,擡頭直視英娘,“是玉兒讓你跟我說這些的,對不對?玉兒在哪兒,英娘,玉兒在哪兒?”

鄧麒攥緊拳頭,手心全是汗。

英娘迎上他的目光,清晰說道:“你已經害慘她,你差一點便害死了她!你已娶妻,她也有她的日子要過,請你從今往後莫再糾纏,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鄧麒如被雷擊了一般,腦海中一片空白。英娘雖是恨他極深,見他如此失魂落魄,心中竟也生起絲同情。

良久,鄧麒艱澀說道:“知道了。從此以後,鄧家不許提起她。提起青雀,也不會提起她。”

英娘暗暗松了口氣。

鄧麒木木轉過身,一步一步,慢慢走遠。英娘不忍看他那寂廖的背影,轉過身去,裝作欣賞枝上怒放的玉蝶花。小姐,他已不再是昔日意氣風發的翩翩少年了,你呢,你可安好?

回到暖亭,鄧麒已是神色如常。看見青雀期待的目光,鄧麒微微笑起來,“小青鳥,爹爹來捉你了!”青雀咯咯咯的笑起來,跳下凳子要跑,鄧麒張牙舞爪的撲了過去,青雀笑的更歡,跑的更快。

到寧國公、鄧麒要走的時候,青雀和鄧麒已經很要好了。兩人鄭重的伸出手,拉過勾,“你帶鄧家軍,我帶祁家軍,咱們一起趕走北元騎兵!”

鄧麒騎在馬背上,回頭看看楊閣老身邊美麗嬌嫩的小女兒,心中酸楚。閨女,即便你長大後真的重建祁家軍,你娘也不會要你了。小青鳥,你被爹爹給連累了。

鄧麒狠狠心,不再回頭看,跟在寧國公馬後絕塵而去。

之後的兩天,青雀常常板着小臉,不肯笑。英娘讨好的跟前跟後,林嬷嬷講笑話,楊閣老溫語撫慰,張祜帶她到山上打獵,都沒讓她高興起來。

“這是哪家的千金,好大的脾氣。”二少奶奶看在眼裏,氣不打一處來。不過是鄧家來歷不明的野丫頭,暫時寄養在楊家的,結果可倒好,她比琪姐兒這正經姑娘架子都大!

“二少奶奶,您的信。”侍女輕盈走過來,呈上一封信函。

二少奶奶打開看了看,抿嘴笑。成啊,我的好表妹,若時機合适,我便如了你的願。

“捉到一只小青鳥!”二少奶奶心緒極好的牽着琪姐兒到花園中漫步,遠遠的就聽見嘻戲聲、歡笑聲。走近一看,張祜扮老膺,青雀扮小鳥,兩人玩的正歡。

“我飛了,飛了,沒捉着!”青雀歡快的跑着,大眼睛中閃爍着快活的光茫。

☆、楔子 遺棄 27、祁玉(一)

張祜身披一襲純黑色鬥蓬,大鳥一般作勢往青雀身邊撲去,口中喝道:“老鷹來了!”青雀滿臉興奮之色,“飛了,小鳥飛了!”張着小胳膊,歡笑着,跑的飛快。

“老鷹真好看!”琪姐兒羨慕說道。二少奶奶眼睛咪了咪,可不是麽,張祜本就生的光可映人,這一襲黑衣越發襯的他面如美玉,眸色如夜。更有那淩空躍起的身姿,曼妙無比,飄飄若仙。

“琪姐兒想不想玩?”二少奶奶彎下腰,柔聲問着琪姐兒。琪姐兒清秀的小臉上滿是猶豫之色,“娘,女孩兒家玩這個,好麽?”

二少奶奶見琪姐兒分明是想玩,卻又顧慮着這般瘋玩不夠淑女,微笑道:“這有什麽不好的。在咱們家裏呢,又沒外人,小青雀、祜哥哥,都是自家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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