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妹。”

琪姐兒牽牽二少奶奶的衣襟,“那,把哥哥也叫來吧,我和哥哥一起玩。”二少奶奶親呢捏捏她的小臉,吩咐侍女去叫瑜哥兒。

青雀歡呼着沖她們跑過來,“二伯母,琪姐姐!”二少奶奶含笑答應着,把琪姐兒推出去,“去吧,跟你妹妹一道玩去。”琪姐兒眼中含着渴望和向往,猶猶豫豫的跨出了兩步,張祜淩厲撲向她,“老鷹來了!”青雀拉起她便跑,“琪姐姐,咱們是小鳥,快飛,快飛!”

琪姐兒跟着青雀奔跑,覺着蠻有趣,也不管什麽淑女不淑女的了,一路歡笑、尖叫。等到瑜哥兒過來,又多了只小鳥,張祜這只老鷹迅疾的撲過來撲過去,三只小鳥無處躲藏。

二少奶奶含笑在旁看着,時不時心疼的交代,“琪姐兒,慢點兒!”“瑜哥兒,莫跑太快!”可是瑜哥兒和琪姐兒一旦開始撒歡,真是收都收不住,她只管說她的,孩子們只管滿地亂跑。

這天幾個孩子玩的都很盡興,人人都是一頭一臉的汗。二少奶奶憐愛的替瑜哥兒、琪姐兒拭着臉上的汗水,不經意間暼見張祜自懷中取出一方雪白的帕子為青雀擦着汗,溫柔又細心。

二少奶奶手下停了停,心裏莫名的不舒服。張世子是本是護送自己回鄉的,可如今,倒像是青雀這野丫頭的親哥哥一樣,處處護着她。

二少奶奶纖纖玉手拂過琪姐兒秀麗的面龐,忿忿之平之氣,溢于言表。我家琪姐兒出自書香門第,又清貴,又脫俗,不比那來歷不明的丫頭強上千倍百倍?

晚上吃飯的時候,青雀、瑜哥兒、琪姐兒一個比一個吃的香,個個都比平時多吃了一碗飯。楊閣老大為詫異,“都這麽能吃?養活不起了,養活不起了。”

青雀、瑜哥兒、琪姐兒更來勁了,心有靈犀的齊聲開口,“再添一碗!”楊閣老做心疼肚疼狀,光搖頭不說話,林嬷嬷在旁忍着笑勸他們,“不許再吃了啊,晚上吃多了,容易積食。”

這養孩子啊,三分饑和寒最好,不能吃太飽,穿太暖。已經比平時多吃了一碗飯,不敢再多吃了。

“飯都不許添了啊,那吃饽饽!”三雙筷子一起歡快夾向顏色金黃的豆面饽饽,張祜微微一笑,手伸了出去。青雀等人只覺眼前一花,裝饽饽的盤子被拉到張祜跟前,他們夠不着。

青雀放下筷子,羞張祜,“以大欺小,以強淩弱!”瑜哥兒、琪姐兒也很嚴肅認真的跟張祜講道理,“祜哥哥您一味讨好祖父和林嬷嬷,全然無視饑腸辘辘的我們,這是不仁慈的。”

把楊閣老樂的,瑜哥兒和琪姐兒素日都不像個孩子,小小年紀正經八百的,今兒個終于學會耍賴了!

經過一番讨價還價,最終達成協議:瑜哥兒、琪姐兒、青雀,每人可以再吃一個饽饽。三個孩子喜笑顏開,瑜哥兒誇獎“香甜可口”,琪姐兒贊美“風味獨特”,青雀最別出心裁,夾着饽饽嘆了句,“耐餓呀……”衆皆絕倒。

這餐晚飯,吃的非常開懷。

張祜又在楊宅逗留了幾天,或是帶青雀出去玩打仗,或是進山打獵,忙的很。若是瑜哥兒、琪姐兒沒功課的時候,張祜和青雀也帶他們一起玩耍。二少奶奶見瑜哥兒、琪姐兒跑跑跳跳之後,飯也吃的多了,臉上的笑容也歡快了,便也由着他們。

二少奶奶雖是鄉居,和京城、皖南隔三岔五會通信。京城除了她娘家之外,另有幾位表姐妹、堂姐妹常有書信來往,頗不寂寞。

家務有林嬷嬷掌管着,并不需要二少奶奶勞心勞力。二少奶奶閑來無事,未免會多看看、多聽聽、多想想。

二少奶奶思來想去良久,壯起膽子請示楊閣老,“祖父,張世子委實是難得的人才,東床快婿的第一人選……”本人出色不說,英國公府在朝中何等顯赫。

楊閣老溫和道:“你有心了,祖父很是欣慰。只是青雀年紀還小,不急。再說了,咱們是女家,沒有先開口的道理。”

二少奶奶氣的差點昏倒。誰說青雀那野丫頭了?英國公府是什麽人家,能要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寧國公府庶女不成。就寧國公府那樣的暴發戶,赳赳武夫,他家的嫡長女英國公府也未必看得上!

二少奶奶不敢在楊閣老面前多說什麽,憋着一肚子氣回去,臉黃黃的,命人煎寧心湯。沒法子,太生氣了,氣大傷身。

這天張祜又帶着青雀出門打獵,騎着馬,牽着狗,一幫人吆三喝四、氣勢雄壯的出發了。等到傍晚回來,同行的多了一位英氣勃勃的青年,和一隊彪悍迅猛的護衛。

這名青年大約二十出頭,名叫張祝,是張祜的族兄。他随同英國公平匪,如今正要返京,因英國公夫人惦記愛子,特地來接張祜一同回家。

楊閣老微笑看了張祜一眼,這下子你想逗留也不成了,張世子,請回罷。你陪了青雀這麽久,若說要補償自己的過失,盡夠了。

再看看青雀,雖說是依依不舍,卻還能做出一幅大方的模樣,“祜哥哥,你回京城之後,要記得給我們寫信,不許忘了我們。”

瑜哥兒、琪姐兒也笑着說道:“就是就是,祜哥哥要記得給我們寫信呦,不許忘了咱們在楊集相聚首的這段美好歲月。”

張祜蹲□子,靜靜看着眼前神采飛揚的小女孩兒,“小青雀,哥哥會常常給你寫信,不會忘了你。”青雀認真的伸出小手指,張祜縱容的笑笑,孩子氣的跟她拉了勾。

張祝在一旁含笑看着,若有所思。

當晚楊閣老設宴款待張祝,張祝連連賠罪,“打擾閣老大人,實在過意不去!今晚要您接風,明兒個又該餞行了,過意不去,過意不去。”

楊閣老微笑道:“這有什麽。張世子先是護送我曾孫子、曾孫女回家,後來又替我教導頑皮淘氣的小學生,老夫擾他之處太多,款待他的族兄,理所應當。”

張祝為人圓滑周到,楊閣老彬彬有禮,賓主盡歡。

有張祝催着,當晚張祜便命人收拾行李,整裝待發。張祝見他如此,笑着拍拍他的肩,放心的回房歇下。家裏已是望眼欲穿,好弟弟,你可別再磨蹭了。

燈光下,張祜獨自坐在桌案前,閑閑翻着手中的書冊。窗戶無聲無息的被推開了,探進來一個小腦袋,“哎,你真要走啊?我是來告別的。”機靈的鑽了進來,盤腿坐在張祜面前的桌案上,一臉嬉笑。

張祜指指身邊的椅子,“斯斯文文坐下,咱們好好說話。”你坐在桌案上,比哥哥還高,成什麽話。

青雀大搖其頭,“不要!我喜歡居高臨下,不喜歡比你低。我為什麽要坐椅子上呀,比你矮那麽多!”

張祜好笑看着她,一件一件交代,“哥哥走了之後,你要韬光養晦,知不知道?凡事不可執拗,千萬不能吃眼前虧。”

青雀自得的昂起頭,“這還用你說麽,我一直都知道的,做人要能屈能伸!祜哥哥,我是很有眼色的,放心放心。”

張祜摸摸她的小腦袋,從袖中掏出件黑黝黝的背心遞給她,“這個,貼身穿着,不許脫。”青雀好奇的拿過來看了看,“好醜,不過很輕。這衣裳很怪異,祜哥哥,我不要穿,太醜啦。”

張祜微微一笑,把背心塞到她手裏,聲音柔和而堅持,“小青雀,這衣裳蠻好玩的,你穿穿便知道了。你不是最喜歡希奇古怪的物事麽,哥哥送給你玩的,不許不要。”

“那好吧。”青雀勉為其難的收下,“要貼身穿着麽?我回去穿穿看。祜哥哥,多謝你啦 。”

張祜又交待她務必要貼身穿着,不許脫下。青雀乖巧的答應了,張祜牽着她的手,親自把她送了回去,交到英娘手中。

“好英娘,祜哥哥送我的。”青雀炫耀的給英娘看黑背心,“有不有趣?這麽醜,他要我貼身穿着。”

英娘臉色一變,忙拿到手中細細看了,心中驚駭莫名。她雖是婢女,卻出自龍虎将軍府,自幼陪伴祁玉長大,頗有幾分見識。這背心異常輕、軟、細密,非毛非棉,與衆不同,難道竟是将軍曾提起過的烏金軟甲?

烏金軟甲,那是何等珍貴難得之物,張世子竟送了給青雀防身。

英娘打發青雀睡下之後,獨自怔怔坐在床邊。張世子和青雀萍水相逢,都能這般顧慮青雀的安危。小姐,你是青雀的親娘,更應該為她着想吧?

☆、楔子 遺棄 第28 祁玉(二)

英娘起身走到桌案前,自暗格中取出一把匕首。匕首很鋒利,寒光閃閃,英娘把玩良久,方慢慢放了回去。

第二天張祜的餞行真是別開生面,沒有美酒,沒有宴席,竟是張祜、張祝帶領屬下和青雀激烈交戰,大敗而逃。

“小青雀真威風!真厲害!”張祜且敗且走,回頭沖青雀伸出大拇指。

青雀先是喜笑顏開,見張祜一行人愈走愈遠,哇哇大哭,“祜哥哥……我會想你的……不許忘了我……”

張祜彎腰在馬上疾馳,耳邊傳來斷斷續續的、帶着哭腔的呼喊。他直視前方,不斷抽打着坐騎,沒敢回頭。

只怕一回頭,看見那小小的身影,便會忍不住撥馬回去,再陪她一程。只怕一回頭,又要盤桓許久,回不了京城。

青雀在曠野上放聲大哭一場,回到楊宅後笑嘻嘻的,眉飛色舞吹着牛皮,“太爺爺,我率領一衆小伴當,調虎離山,分而擊之,大敗祜哥哥!”

太爺爺裝作看不見她紅腫的眼圈,笑咪咪聽她吹噓完,擊掌叫好,“以少勝多,以弱勝強,我家小青雀真是了不起!”

青雀得意洋洋,一臉燦爛笑容。

晚上,太爺爺把瑜哥兒、琪姐兒、青雀聚攏在爐火旁,一邊烤着紅薯,一邊講着上下五千年的奇聞逸事。三個孩子眼睛亮晶晶的,聽得津津有味。

“太爺爺,這個紅薯很甜。”青雀聽的入迷,手中紅薯吃了一半,才驀然發覺這紅薯異常甘甜,忙奉起太爺爺。太爺爺嘗了嘗,“果然是呢,青雀所言不虛。”

青雀得了誇贊,笑的極為開心。“我家小青雀,笑起來像一朵花。”太爺爺拿起雪白的布手巾替她擦拭嘴角,感概說道。

瑜哥兒本是斯文之極的,近來跟着張祜、青雀瘋跑過幾回,活潑了不少,“太爺爺,小青雀不是像一朵花,是像花骨朵。”瑜哥兒委婉說道:“小花蕾含苞待放,更嬌嫩美好。”

太爺爺大樂,“瑜哥兒這話說的有理。”琪姐兒仔細看過青雀,同意瑜哥兒的說法,“哥哥觀察細致入微,眼光不差。”

瑜哥兒被太爺爺和妹妹誇得滿臉通紅,映着熊熊爐火,格外有趣。

青雀吃着香氣撲鼻的烤紅薯,心裏甜絲絲的。美麗可愛的小臉上,全是滿足和快樂。

楊集的日子,平靜舒緩,安寧溫馨。

二少奶奶可能是唯一悶悶不樂、心存不滿的人。依着二少奶奶的想法,青雀不過是寄居在楊家罷了,也就是比侍女略尊重些,哪至于拿她當正經姑娘對待了?

不過有一點二少奶奶是沒話說的,青雀的吃穿用度,自有英娘源源不斷拿了財物過來,斷斷用不到楊家的。寧國公府更是一車接一車送來各樣日用之物,從绫羅綢緞到各項日用之物都有,一應俱全。

英國公府常常有信過來,常常送來京城最時興的玩器、飾物,各樣好玩有趣的物事,瑜哥兒、琪姐兒、青雀,三個孩子人人有份。

二少奶奶每每看見英國公府的禮物,并不怎麽高興。想起英國公府,想起英國公府那位堪做東床快婿的世子,便會想起楊閣老說過的,“青雀年紀還小,不急。”

原本以為憑着青雀的身份,像張祜這般優秀的青年根本和她無緣。可是看看英國公府流水般送來的各色小女孩兒應用之物,分明是內宅女眷精心準備的,分明是英國公夫人的手筆。

難不成,寧國公府這位連家都回不了、寄養在楊宅的姐兒,還真是有些福份?二少奶奶望着多寶閣上一盆玉石做的盆景,怔怔出神。

“二少奶奶,京城的來信。”侍女恭謹的曲膝行禮,把一封講究的信函呈了上來。二少奶奶沒情沒緒的将信拆開,抽出帶着淡淡香氣的五色灑花箋。

這位新認的表妹,還真是賢惠大度的過了份!二少奶奶看着信,搖頭微笑。也不知道她到底打着什麽主意,一心要把青雀接回寧國公府,眼前杵着個庶出女孩兒,果然很有趣麽?

二少奶奶鄉居無聊,起了促狹之心。她提起筆,用靈秀飄逸的簪花小楷寫着回信,把楊閣老對青雀的關切之情描寫的淋漓盡致。或許覺得這樣還不夠,又特意提起英國公夫人對青雀的眷顧,“表妹但請放心,令愛雖寄居我家,并不乏關愛之人,舐犢之情。”

寫好信,二少奶奶仔細審視一遍,滿意的笑笑,命人送走。

成化十四年暮春時節,草木青翠,花褪殘紅。楊閣老在書房桌案前閑閑坐着,手執一盞才沏的廬山雲霧,色翠湯清,香幽如蘭。書房另一側,瑜哥兒、琪姐兒、青雀凝神練字,心無旁骛。

楊閣老轉頭看看三張認真專注的稚嫩面孔,欣慰的微笑。

楊閣老慢悠悠喝完一盞茶,随手翻看起桌案上的往來書信、邸報。他雖致了仕,還了鄉,邸報日日有衙門送來,是必看的。和諸多同年、同僚、好友的書信,也是親自拆閱,并不假手他人。

“……弟老邁矣,不堪久居邊荒蠻地,已乞骸骨,不日将回京……一生碌碌,慚愧慚愧……外孫女适薛氏,生一女,年方一歲有餘,狡黠可喜,弟愛逾性命……”

楊閣老默然半晌,憐憫看向正全神慣注寫字的小女孩兒。青雀,可憐的孩子,你娘另嫁,又生下了一個小女兒,是你曾外祖父的心肝寶貝呢。

從雲南回京,他們還會路過夏邑,重回祁家老宅,祭拜九泉之下的龍虎将軍祁保山夫婦。青雀,你曾外祖父并不知道,世上還有一個你。

三個孩子練完字,楊閣老細細看過,笑咪咪吩咐,“出去玩吧。”青雀率先拍馬屁,“太爺爺最好了,最善解孩意!”瑜哥兒和琪姐兒也笑着謝過太爺爺,跟在青雀後頭歡呼着跑了出去。

等到孩子們走了,楊閣老命人喚來英娘,溫和詢問,“你家小姐回鄉,做何打算?旁的我都不管,不可令青雀傷心難過。”

鄧麒來過之後,青雀悶悶不樂好幾天。祁玉回來,可不能重蹈覆轍,再傷着孩子。她才這麽一點點大,哪禁的起這般胡打海摔。

英娘低下頭,神色黯然,“小姐回鄉,不會見青雀的。”她已經嫁人生女,小日子異常完滿,這會子再見青雀,又算什麽呢。

楊閣老沉默片刻,簡短吩咐,“萬萬不能讓青雀知道,瞞緊了。”英娘深深曲膝,恭敬的答應,“是,大人。大人一心為青雀着想,英娘萬分感激。”

接下來的日子裏,英娘對青雀順從體貼的異乎尋常,不拘青雀再怎麽淘氣、頑皮,都是溫柔笑着,耐心哄着。青雀小辮子翹上了天,晚晚上了床就跟英娘嘻鬧,直到實在困的不行了,才朦胧睡去。

漸漸的,天氣越來越熱。青雀晚上若是睡不着,英娘便會坐在她身邊替她打扇,毫無厭煩之意。青雀睡着了,她會盯着青雀成時半晌的看,眼光溫柔似水。

到了盛夏的時候,楊閣老借口天氣熱,怕中暑,不許青雀随意出門玩耍。本以為好動的青雀定是振振有辭有一番道理要講,誰知她笑嘻嘻的,一口答應,“太爺爺最疼我了,全是為我好,我聽太爺爺的。”

那乖巧可愛的小模樣,讓太爺爺心都融化了。

青雀,你曾外祖父已取道緩緩回京,你娘和她如今的丈夫、孩子一道回了會亭。好孩子,聽話,你這陣子就甭到處亂跑了,若不小心遇着了…… 孩子,太爺爺怕你小小人,受不了。

既然注定不能團聚,相見争如不見。

“太爺爺,為什麽人到了夏天,這般容易犯困?”青雀陪太爺爺在書房坐着,張起小嘴,連連打着呵欠。

“小青雀困了?”太爺爺頗為心疼,忙命人叫來林嬷嬷,“帶孩子回房歇着,安安靜靜的,莫吵着她。”林嬷嬷忙答應了,牽着青雀回去,打發她上床躺着。

英娘有事回了祁家老宅,林嬷嬷忙着處置家務。青雀在裏間酣睡,外間兩個小丫頭一邊做着針線,一邊聽着裏頭的動靜。

“還睡着呢。”兩個小丫頭掀門簾看過幾回,見綠瑩瑩的紗賬裏頭小青雀蒙頭大睡,相視笑笑,繼續埋頭做針線。

到了天傍黑,楊閣老吩咐林嬷嬷把青雀叫過來,一道吃晚飯。林嬷嬷答應了,親自過來,才進到外間,兩個小丫頭忙站起來陪笑道:“還睡着呢,不曾醒過。”林嬷嬷微微皺眉,今兒個怎睡的這般沉?白天睡太多,晚上睡不着了,可如何是好。

林嬷嬷掀開紗賬,含笑拍拍熟睡的小人兒,“青雀,不許再睡了。快起來,和你瑜哥哥、琪姐姐一起,陪老爺用晚飯。”

一點反應也沒有。

林嬷嬷忽覺着不對,心頭發慌,忙掀開小薄被。只見薄被中孤零零躺着只長長的枕頭,哪裏有青雀的人影?

青雀!青雀!這調皮孩子,你去哪兒了?

一向注重風度儀态的林嬷嬷,跌跌撞撞、驚慌失措的往書房跑去。

祁家老宅。

一個眉目如畫的小女孩兒順着一棵長長的楊樹,機靈的爬上牆頭,向下張望。盛夏時節,天氣炎熱,院子中坐着一名身着藕荷色絲綢夏衫的美麗少婦,少婦身邊一名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搖搖擺擺走來走去,母女二人正在悠閑乘涼。

“她長的真好看,像仙女一樣。”牆上的小女孩兒偷偷看着少婦,內心充滿孺慕之情。她那一雙明亮的杏子眼,比夏夜星空更璀璨耀眼,她看向小娃娃的目光,多麽溫柔可親啊。

☆、楔子 遺棄 第29 祁玉(三)

溪水一般清澈的雙眸,純淨明亮,天真無邪。少婦入神看着趴在牆頭的小女孩兒,心神激蕩,莫名感動。這張小臉如此稚嫩,如此動人,竟跟自己魂夢之中一模一樣!

“青雀,你是小青雀。”少婦喃喃。牆上的小女孩見她目光柔和,呢喃低語,小心靈無比滿足,很想哭,卻又拼命忍住了------誰會喜歡愛哭的小孩呢,青雀,不許哭,她會不喜歡你的。

趴在牆頭的小女孩兒,很努力的命令着自己,克制着自己,眼巴巴看着少婦,沒有流淚。

小娃娃搖搖擺擺的走着,身子歪了歪,差點摔倒。少婦回過神來,伸手扶住她,輕聲責備着,“小阿揚,又不小心了!”小娃娃咧嘴沖她笑笑,繼續滿地瞎轉悠。

一名相貌和氣的中年女子自院外進來,少婦微笑說道:“奶娘,您帶着揚姐兒玩會子。”中年女子笑着答應,“是,我的好小姐。”蹲□子,喜滋滋的逗着小娃娃玩耍。

少婦輕輕搖着美人扇,也不帶侍女,款款出了院子,繞過穿堂,走到一處偏僻的小院。她在一株柳樹下站了沒多久,牆頭便出現了一個小腦袋,正探究的看向她。見她微微點頭,機靈的順着一棵大樹攀了下來,一溜煙兒跑到她身邊。

她這麽爬來爬去的,臉上早有了污跡,額頭也有了汗水。少婦蹲□子,眼神複雜的看了她許久,拿出錦帕,替她擦去汗水和污跡。

風這麽輕柔,她的手這麽輕柔,這一刻美好的像夢境!小女孩兒連眼睛也舍不得眨不上一眨,貪婪看着眼前年輕美麗的少婦。

少婦眼睛酸了酸,低聲說道:“青雀,若我有法子,再苦再難我也會帶着你的。”

她的嗓音略帶一點沙啞,但是很悅耳,聽起來很舒服。青雀入迷的聽着,她長的這麽好看,說話還這麽好聽!

小女孩兒稚嫩的面容上,浮現出夢幻般的笑容。

少婦心一軟,真想脫口而出,“青雀,我帶你走!”這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啊,自己疼了一天一夜,歷盡千辛萬苦才生下來的小女兒!

少婦胸口一痛,眼前又出現七年前那一幕:九死一生的折騰過後,終于聽到嬰兒的哭聲。仿佛有什麽重要的物事流出自己的身體,離自己而去,那便是眼前這孩子,自己親生的孩子。

“生你的時候,我差點死了。”少婦面色疲憊,“青雀,咱倆時運不濟,那一年,我和你,都一點死了。”

如果不是莫大有橫空出世,如果不是表哥終于找到祁家老宅,自己無依無靠卻又不甘屈節受辱,走投無路,只有抱着青雀一起尋死。

“為什麽要死?”小女孩兒質問,“誰欺負了咱們,便殺了誰!讓他們死好了,咱們不死!”

少婦微微笑了笑。青雀果真如英娘所說,又倔強又好強,不肯認輸,不肯認命。好啊,青雀,這才是祁家的外孫女,這才是祁家人的做派。

“咱們打不過……”少婦輕撫小女孩兒的臉龐,柔聲告訴她。

“兵法戰策這麽多,硬打不行,再想旁的法子。”小女孩兒很認真,“以弱勝強,以少勝多,又不是沒有!”

少婦輕輕笑了笑,“孩子,你不懂……”她話還沒說完,已被小女孩兒老氣橫秋的打斷了,“休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看着眼前昂首挺胸,頗有睥睨天下氣勢的小女孩兒,少婦心底一熱,想要把她抱在懷裏,親吻愛撫。

少婦伸出胳膊,小女孩兒激動的小身子微微發抖,大眼睛裏滿是渴盼。

少婦胳膊伸到半空,忽然頓住了。鄧麒的眼睛,她有一雙鄧麒的眼睛!

想到鄧麒,少婦心變的冷酷,眼神也變的無情。

小女孩兒敏銳覺察到不對,大眼睛有了疑惑,有了不安。靜靜看着少婦,一動不敢動,一句話不敢說。

少婦沉默良久,緩緩站起身,“你等我一會兒。”形色匆匆的走了。

小女孩兒無助的站在那裏,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話,做錯了什麽事,讓仙女般的親娘變了臉色。

不知過了多久,少婦匆匆返回,塞給小女孩兒一把放在皮套裏的匕首,“你若是祁家的後人,便該有骨氣的活着!沈茉是咱們的敵人,她這人陰險狡詐,一定不會放過你,一定會想方設法要搓弄你。她若折侮于你,你便拿上這個,動手殺了她!”

小女孩兒想也不想的把匕首還了回去,聲音清脆,如擊玉罄,“下士殺人用石盤!難不成只有用匕首才能殺人?!”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了少婦一會兒,轉身跑向大樹。

少婦怔了怔,追上去,蹲□子神色複雜的看着她,把匕首塞到她手裏,“拿着防身。”聲音不知不覺間極為溫柔。

小女孩兒倔強的看着她,不說話,也不接匕首。

“玉兒,你在哪裏?”爽朗的男子聲音遠遠傳過來,“玉兒,玉兒!”

少婦臉色一滞。

小女孩兒咬咬牙,抓起她遞過來的匕首跑了。少女擡頭,只見她猴子一般上了樹,攀上牆,一會兒功夫,已是人影不見。

男子聲音越來越近,“玉兒,玉兒,小阿揚扁着小嘴要哭,閨女要你呢。”

一名身着雨過天青色薄綢夏衫的男子抱着小娃娃走進月亮門。他個子高高的,臉圓圓的,濃眉大眼,五官端正,一眼看上去,就給人老實憨厚、可以依賴的感覺。

薛能本是随意過來掃一眼,不意竟在這偏僻小院看見妻子悄然站立的身影。薛能大喜,笑對懷中的幼女說道:“小阿揚,娘親在這裏,找着了。”

祁玉在一株大樹下癡癡站着,玲珑有致的身姿,恍如桂殿蘭宮中的嫦娥仙子。

薛能懷抱幼女,滿臉陪笑,“玉兒,可是回想起小時候的事了?”

祁玉淡淡一笑,“可不是麽,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在這裏玩耍過。”

小娃娃熱情的撲向祁玉,祁玉憐愛的接過她。懷中抱着薛揚,身畔跟着薛能,緩緩而歸。

祁玉身後的牆頭上,一個小腦袋重又探了出來,定定看着她的背影。她的背影纖長優美,很耐看。薛能笑着低頭逗弄她懷中的小娃娃,小娃娃咯咯笑着。從背影上看去,這真是很和樂、很美滿的一家人。

祁玉的背影消失之後,牆上的小腦袋還留戀的看了許久,才依依不舍的離去。

小小的身影自牆上落到地面,拿起手中匕首看了看,飛快向楊集跑了過去。快快快,再晚太爺爺會知道的,莫讓老人家擔心。

楊集。

林嬷嬷跌跌撞撞跑到書房院門口,耳邊傳來一聲嬉笑,“嬷嬷,您急着做什麽呀。”林嬷嬷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回頭看到笑嘻嘻的青雀,抓住她惡狠狠的打屁股,“去哪兒了?你去哪兒了?”打了幾下,抱着青雀哭起來。

“別呀,別呀。”青雀伸出小手替她擦眼淚,一臉讨好笑容,“嬷嬷您在這兒哭,被太爺爺聽見了可如何是好?太爺爺年紀大了,咱們不惹他老人家生氣、着急,好不好?”

林嬷嬷又是氣,又是愛,捏捏她的小臉蛋,“這回便算了,若有下回,看嬷嬷怎麽收拾你!”青雀乖巧的點頭,“下不為例,下不為例。”

這晚,青雀很聽話,很溫順。太爺爺發覺她樣子不對,不動聲色的拉着她坐到書房院子裏,指着漫天的星星給她看,告訴她什麽是二十八星宿。

青雀倚在太爺爺身邊,睜大眼睛看着浩瀚的星空。星星一閃一閃的,真好看呀,太爺爺講了這麽多的星宿,不知有沒有哪顆星星,叫做母女星?

美麗的星空下,青雀趴在太爺爺腿上睡着了,睡顏安寧純真。

太爺爺嘆了口氣,吩咐林嬷嬷把青雀抱回去,命英娘好生陪着她一起睡。林嬷嬷猶豫了下,還是如實回禀,“老爺,英娘今兒個去了祁家老宅,沒回來。”

太爺爺皺皺眉,“如此,你陪着孩子吧。”林嬷嬷忙答應了,“是,老爺。”抱起青雀,回了房。

一晚上,青雀連身兒也沒翻,安靜的很。到了早上,林嬷嬷發覺青雀的枕頭濕了大半,心鈍鈍的疼。傻孩子,你這個年紀遇到事該是抱着爹娘號啕大哭,而不是躲到被窩裏,一個人偷偷流淚。青雀,小可憐。

第二天,第三天,英娘都沒有回來。

青雀絕口不提英娘,天天笑嘻嘻的。太爺爺心疼的要死,終是忍不住,差人去了祁家老宅詢問,“英娘如何了?妞妞想她。”

這晚英娘回來了,臉色發白,腳步飄忽。太爺爺本是有些生氣的,見了她這幅模樣,氣倒消了大半。罷了,各有各的不易之處,身為女子,沒腳蟹一般,有諸多的身不由己。

“妞妞,我有一位救命恩人,終于有了音信。”晚上,英娘坐在青雀床邊,低聲說着話,“聽人說,他似是在京城落了腳。妞妞,這人不只救過我,還救過你。”

“好英娘,快去京城吧。”青雀一骨碌爬起來,親親熱熱抱着英娘有脖子,“快去京城找他,一天也莫耽誤!人家救過咱們,咱們要知恩圖報呀。”

“那,妞妞怎麽辦。”英娘弱弱的反對。

“我有嬷嬷呢。”青雀渾不在意,“嬷嬷雖比英娘略嚴一點,疼我的心是一樣的,對不對?”

英娘歉疚的看向青雀,“妞妞,咱們那救命恩人,跟你養父養母也有糾葛。”

青雀笑咪咪拍拍她的手,“我爹我娘可沒進過京,到了京城,全靠你照看他們了!還有青苗和青樹,也靠你了。”

“懂事的妞妞!”英娘抱住青雀,舍不得放開。

三日後,祁玉和薛能趕程回京。和他們一起上路的,還有英娘,和莫二郎一家。莫大有好容易有了音信,暫時在京在落腳,莫二郎兄弟情深,地也不種了,要趕去尋找大哥。

青雀和青苗、青樹分別的時候,高高興興的,“聽太爺爺說,京城可好玩了,你倆到了京城,可以好好開開眼界!不過京城壞人多哦,不許亂跑,不許離開爹娘,要不會被人壞人拐走的!”

青苗、青樹連連點頭,“不亂跑,跟緊爹娘!”

青雀小大人似的替妹妹、弟弟整理好衣裳、頭發,鄭重交代,“記好了呀,不許亂跑!不許淘氣!”

莫二郎和祁氏實在舍不得青雀,交代了一堆又一堆的事。青雀昂起小腦袋,“我是誰呀,這些個小事,不在話下!”

上了馬車,直到青雀再也看不見了,莫二郎和祁氏才放下車簾,祁氏開始抹眼淚,“想起青雀一個人孤零零的,我就心裏啊,跟刀割似的。”

莫二郎比她強點,勸她道:“咱們到了京城,趕緊找着大哥。只要大哥找着了,咱們還回來,還種咱的地,還守着小青雀!”

祁氏哭的更厲害了,“英娘也走,咱們也走,怎麽就小青雀不能走?沒天理!”

莫二郎氣悶了半晌,無奈道:“小青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