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有兩個夥計在招呼客人,挑米買米的客人大約有十幾二十位。青雀靜靜站在屋中間,不動聲色的打量着。孩子是從這兒沖出去的,這家米店,必有古怪。

牆角有個黑色人影,悄沒聲息的想往外溜。青雀嘴角勾了勾,就憑這點子功夫,還想在我面前裝神弄鬼?小子,你嫩了點兒。

青雀也不回頭,身子迅疾向後倒退,無聲無息到了那黑衣人跟前。黑衣人吃了一驚,伸手想取兵器,卻被青雀出掌如刀,砍在他頸間!“你,你一個小丫頭,竟這般厲害……”黑衣人軟軟倒在牆上,不敢相信似的看着青雀。

青雀笑吟吟看着他,目光中滿是嘲諷,“小子,這都幾年過去了,你竟半分長進沒有!不只沒長進,連老本兒也快吃光了吧。”

在我手下,你連一個回合也走不了。當年你欺負我人小沒力氣,跟在沈茉那惡毒女人身邊助纣為虐之時,是何等的威風啊,如今一般也落到這步田地。小子,如今我是刀俎,你是魚肉,懂不懂?

黑衣人的眼神中滿是絕望。這是個什麽樣的丫頭,才十五六歲的年紀,竟練成了這身驚世駭俗的武功!怪不得當年沒能殺了她,敢情當年她已有了內功底子,卻深藏不露!

老子當年打了她,便動身奔赴宣府,依舊在沈将軍跟前效力。今年跟着沈将軍回京述職,才知道她竟沒死!老子這趟是自動請命,想将功贖罪的,誰知竟會陰溝裏翻了船,折到一個丫頭手裏。

想來想去,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那小丫頭怎麽可能沒死呢?原來真相竟是這樣。他娘的,沈家父女要害死人了,只說對付個小女孩兒,其實連人家的底細都不清不楚!

一個比三月春筍還嬌嫩細膩的官家女孩兒站在眼前,誰能想到她竟是有內功底子的?如果知道,怎麽着也要多打兩掌,讓她再也活不過來!

黑衣人提了幾回氣,提不上來,心中的恐懼越來越強烈,看向青雀的目光中,有了乞求的意味。

青雀笑了笑,招手叫來呆若木雞的店主,“叫裏長過來,帶上幾個人,把這賊人送到順天府衙,就說寧夏總兵祁震讓送去的。這可是名江洋大盜,店主,你仔細了。”店主連連答應,一邊差個夥計去叫裏長,一邊怕這江洋大盜跑了,命人拿了粗繩子過來,捆了個結結實實。

把黑衣人急的。送到順天府衙?沈家能容我活着麽,定是要殺人滅口的!可是若要哀求些什麽,卻是根本發不出聲,說不出話。

青雀看也不看黑衣人,轉身出了米店。街市上熱鬧的很,祁震一手牽着大黑馬,一手牽着小紅馬,微笑看着那位大娘,聽她絮絮叼叼說着話。那位大娘牽着失而複得的小孫女,拿袖子擦着淚,“…… 我聞聞小米香不香啊,天殺的,就一會兒啊,妞妞就不見了…… ”

旁邊有位擺地攤的攤主,三十出頭的年紀,看着很精明,眉飛色舞的說着,“我一直看着呢,看的清清楚楚!這孩子就跟枝箭似的射了過去!”口中唾沫橫飛,手指向小紅馬站的位置。周圍有不少閑人,都聽的津津有味。

“要不是這位軍爺騎術好,孩子一準兒沒命了!”攤主越說越得意,好像他是英雄似的。不少閑人湊上去詢問詳情,攤主更加來勁,講的更繪聲繪色。

青雀笑咪咪聽了會兒,掏了塊散碎銀子放在大娘手裏,“給孩子買零嘴兒吃。”捏捏女孩兒的小臉蛋,和祁震一起飛身上馬。

祁震沖着衆人拱拱手,朗聲說道:“我們是寧夏守軍,職責是驅逐胡虜,保國安民!諸位放心,我們絕不欺負百姓!”

街市上一片叫好聲。

青雀也神氣活現的沖着衆人拱拱手,“諸位,我們是祁家軍,軍紀嚴明,只會保護老百姓!”

“祁家軍!祁家軍!”街市上的行人、客商聽的熱血沸騰,揮舞着手臂,熱烈又整齊的叫着。天朝官軍要都跟這兩位似的,老百姓做夢都要笑醒!

祁震和青雀騎在馬上,笑容滿面的沖着四面八方拱手道謝。周圍的叫好聲、喝彩聲,越來越熱烈。

因為一場意外,祁震和祁青雀這兩位抵禦胡虜的著名人物,甫一抵京,便受到了英雄般的歡迎。祁家軍的名號,深入人心。

祁震和青雀回到校場口胡同祁宅,青雀飛身下馬,親自把小紅馬牽到馬廄,愛撫着她,喂她吃青草,“好樣的!小紅,今兒個你露這一手太高了,讓姐姐我刮目相看啊。”小紅馬本是低頭吃草的,聞言擡起馬臉,不滿的打了個響鼻。

小紅,又叫我小紅!我這樣神俊的馬兒,竟然叫小紅!人家本來叫天行好不好,多有氣勢!一匹天馬被你叫做小紅,有冤無處訴。

小紅馬仰頭半晌,被青雀溫柔的愛撫着,又低頭吃草了。

馬廄前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身影,滿臉豔羨的盯着小紅馬看。這匹小馬最好看最神氣了,可是姐姐小氣的很,甭說讓給自己這小師弟了,摸摸她都心疼。

青雀回頭看看小小的林嘯天,嫣然一笑,“想不想喂喂她?”林嘯天大喜,“好啊好啊,喂喂她。”小手在衣衫上擦了擦,激動的走過來,學着青雀的樣子,拿青草喂給小紅馬。

“寶貝,他是我弟弟,他很喜歡你。”青雀柔聲在小紅馬腦袋旁說着話,小紅馬看了看林嘯天,勉為其難的張開口,吃了林嘯天遞過去的青草。

林嘯天高興的兩眼放光。

喂過小紅馬,青雀跟她親熱了一會兒,方才笑嘻嘻的告別。林嘯天本來跟着青雀走到門口了,眼珠轉了轉,又咚咚咚跑回到小紅馬跟前,掂起腳尖,抱着小紅馬的腦袋說了幾句悄悄話。

青雀好笑的回頭看他,“林嘯天,我家小紅是騙不走的。”林嘯天瞪了她一眼,咚咚咚跑回來,也不理青雀,自顧自走了。

臭小子,總惦記着我家小紅!青雀笑了笑,快走幾步,和他一起回了上房。

祁震住在中間一進院子,師父師娘帶着林嘯天住在第四進,青雀住在第五進。至于前面兩進院子,住的則是護衛、管事、師父。

青雀和林嘯天回去之後,一邊一個靠在心慈身邊撒嬌。心慈嫌棄的說道:“去去去,都是大孩子了,還這般纏人。”她越嫌棄,兩人越來勁,扭古糖似的纏着她。

祁震和青雀回京,英娘帶着一雙兒女留在寧夏,師爹師娘卻是跟着回來了。他倆早已把青雀這小徒弟當成親閨女,青雀要回京,他們在寧夏便呆不住。

他們曾經離開過青雀一回,離開的時候 ,以為青雀很安全。可是沒過多久,青雀便遇險受傷,幾乎沒命。經歷過這麽一回,師爹師娘哪裏還會放心讓青雀離開。

師爹還好,雖疼愛青雀,卻不會過分約束。師娘是恨不得把青雀拴在身邊,從早到晚看嚴實了。當然了,青雀這樣的孩子,看不住,她是要展翅高飛的。

“娘,爹爹怎還不回來?”林嘯天撒過嬌,端坐在小凳子上,嚴肅的問心慈。今天才回京,爹爹也不帶娘,也不帶我,也不帶姐姐,一個人跑出去玩!真不講義氣!

心慈慢條斯理的整理着被他壓皺的衣衫,沒理他。

“快了。”青雀瞅瞅外面的天氣,笑道:“師爹過會子便回,我的卦再不錯。”師爹快回來了,而且,師爹很可能不是一個人回來,身後會再跟着一位。

青雀的卦果然很準,天黑之後覺遲回來了,身後還跟着位年近五旬的長者。這長者是青雀和心慈都見過的,含笑迎上來行禮問好。長者哪顧得上看她倆,目光死死盯住林嘯天,貪婪的看着。

他這幅模樣并沒吓住林嘯天,林嘯天漆黑如墨的眼眸中滿是好奇,一動不動的瞅着他。

這便是景城伯林朝和長孫林嘯天初次見面的情形。

景城伯蹲□子,眉花眼笑看着林嘯天,“這小子長的真俊!是我林家的種!”林嘯天咧開小嘴,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容。

大概是血緣的關系,林嘯天才見第一面就和景城伯很熟,景城伯伸手要抱他,他欣然同意------這臭小子如今以大人自命,一般來說,誰要抱抱他親親他,他是堅決反對的。

景城伯抱着大孫子,心滿意足。

“你們走了之後,陛下好像很生氣。”景城伯樂呵呵說道:“爹爹心裏害怕,便上了道表章,請立次子林予遲為世子。”

結果,皇帝大發一通脾氣,“長子尚在,為何要立次子?”駁回了景城伯的請求。

景城伯放心了。皇帝雖是心中不滿,卻沒有要把覺遲夫婦趕盡殺絕的意思。景城伯知道,長子總有一天能回京,繼承景城伯府,繼承林家的家業。

這一天,或許是已經等到了,或許很快會等到。晉王都已經開府了,五皇子八皇子也漸漸大了,皇帝還能觊觎他們的姨母不成。

景城伯響亮親親懷中的大孫子,躊躇滿志。林嘯天,乖寶貝,祖父把景城伯府管的可好了,你一準兒喜歡!

臨分別的時候,景城伯還特地誇了青雀,“心狠手辣的小丫頭,你壞心辦好事,幫了師祖的忙!”青雀淘氣的笑笑,“明明是好心辦好事嘛。”景城伯哈哈大笑,覺遲和心慈也莞爾。

送走景城伯,青雀喜滋滋的盤算着,“過兩天,先到大興看我爹我娘和青苗青樹去!對了,我還新添了個弟弟,青林。青林我都沒見過呢。”

林嘯天很不滿意,大聲抗議,“你弟弟在這裏!”青雀樂的不行,“林嘯天,吃醋了!”聽說姐姐還有弟弟,他氣的小臉通紅!

林嘯天兇狠的撲了過去,青雀擺出一個漂亮的姿勢,兩人打在一起。林嘯天這小屁孩兒能會什麽,青雀一邊陪他玩,一邊潛移默化的教給他步法、身形。

玩夠了,和心慈一起哄着林嘯天洗漱過,上了床。林嘯天向來是挨枕頭便着,沒一會兒便睡沉了。心慈牽着青雀的手,輕手輕腳走出來。

祁震差侍女過來詢問,“明兒個去陽武侯府拜訪,可要同去?”青雀沉默片刻,淡淡道:“謝謝,不了。”

侍女曲曲膝,告辭離去。

心慈很不忍心,把青雀攬到懷裏,低聲道:“我和你師爹雖說不喜歡她,可她到底是你娘啊。丫頭,你若想她,便過去吧。”

青雀笑了笑,“不去。師娘,她已經嫁人生子,和後夫一起和和美美度日,何等逍遙。我若是不請自至,徒然惹她不快,又有什麽好。”

師娘輕輕嘆息,“我家小青雀,長大了。”

知道親娘已經另嫁,日子和美,她這前夫之女,不經邀請,絕不上門添亂。青雀,便是這麽善解人意。

青雀孩子般依偎在師娘懷裏,半天不動一動。

青雀清楚記得,離開英國公府那天,她飽飽的吃了一頓,穿上祜哥哥送的烏金軟甲,帶上阿原送的匕首,出了門。她請張佑送信給鄧麒、張祜、曾外公,還請李師父送信給祁玉。

一直到她血跡斑斑的爬到小溪旁,鄧麒、張祜、曾外公、祁玉,一個人也沒來。鄧麒、張祜是離的遠,趕不及,曾外公大概是年紀大了,祁玉,又是因為什麽呢。

不管是因為什麽,都已經不重要了。青雀依戀的往心慈懷裏拱了拱,心慈輕輕拍着她,像小時候一樣。

這個祁震,忘性忒大!心慈拍着青雀,眉頭微皺,又跟丫頭提她親娘做什麽?沒事找事!

對于青雀的受傷,師爹師娘一直耿耿于懷。師爹師娘除了不肯原諒鄧家,還不肯原諒祁玉。鄧家是自打把青雀從英國公府接走之後,便到陽武侯府挑釁的。若祁玉把青雀這親生女兒略微放在心上,怎麽着也要先跟鄧家虛與委蛇,同時召集武師相救。如果她肯替青雀想想,肯屈尊到山上拖延拖延,青雀都不會這麽苦。

師爹師娘當着青雀的面,當然是一句不提祁玉。祁震和英娘若是提起來,師爹師娘可半分不會客氣,“龍虎将軍的女兒,将門虎女?別往她臉上貼金了,我們小青雀才是龍虎将軍的後人,她不配!”

說過不止一回,可祁震還是多餘問了這麽一句,惹的青雀傷心。

師娘回房後跟師爹抱怨,“這祁震是呆還是傻,一定要提他家小姐?”師爹沉默片刻,溫聲道:“他是祁家義子,受恩深重,難免的。便是英娘,對她家小姐也是忠心耿耿,再無二心。師妹,只要他倆是真心疼愛小青雀,這些不必計較。”

師娘忿忿,“他再這麽着,我帶着丫頭一走了之,讓他再也看不着!祁家,祁家,總拿着祁家來綁住丫頭,好不讨厭。”

“如果沒有祁家,或許妞妞一個人在石屋的時候,已經不知不覺睡過去,再也救不醒。”師爹冷靜提醒,“妞妞便是心裏牽挂着祁家,才硬撐着一口氣,沒有被死亡征服。”

師娘眼圈紅了紅,“想起那狠心的娘,我心裏便不舒服!丫頭還要姓她的姓,真是怄死人了。”

“她是姓龍虎将軍的姓。”師爹溫和安慰,“師妹你想想,小青雀不只練武是奇才,打仗也能無師自通、舉一反三,為什麽?我想來想去,必定因為她是龍虎将軍的外孫女,繼承了外祖父的天份。”

“那還成。”師娘勉強點頭,“明兒個祁震去陽武侯府,咱們帶着小青雀、小嘯天上街逛逛,讓兩個孩子好好玩玩。”

師爹微笑,“好啊。還有我娘子也是,好好玩玩。娘子,明兒個你但凡看中了什麽,只管開口,師兄都買給你。”

師娘眼波流轉,“還要人家開口?師兄,應該是人家一個眼神過去,師兄便吩咐店家包起來才對。”

說着笑話,兩人相擁入睡。

第二天真的把青雀、林嘯天叫過來,“今兒個帶你倆出去逛逛,打扮的精神點兒,出去不許哭不許鬧,不許給我丢人。”青雀、林嘯天齊聲歡呼,各自奔回房換出門衣服。

青雀挽起俏皮的倭堕髻,一身淺秋香色衫裙,清麗水靈,嬌美難言。林嘯天一頭烏黑長發用玉簪松松簪住,襯着粉粉嫩嫩的小臉,俊美的不像話。

“爹,娘,你們不用換衣服麽?”林嘯天蹦蹦跳跳的進來,在心慈身邊晃悠。

“我啊,天生麗質,用不着打扮。”心慈輕飄飄說道。

“男人穿衣,幹淨整齊便可。”覺遲誠懇告訴兒子。

你們!林嘯天看着這對無良父母,氣咻咻。

青雀在旁笑彎了腰。

心慈慢悠悠喝完一盞茶,四人起身出門。一起興致勃勃的逛了綢緞鋪子、首飾鋪子、書鋪子、瓷器鋪子,亂七八糟買了半馬車的東西。

林嘯天收獲頗豐,小臉上挂着滿足的笑容。

中午,到定府大街知名的飯鋪子吳楚酒樓吃飯。這家酒樓一色的紅木桌椅,青磚地面,牆上挂着名人字畫,風雅之致。菜肴也極好,色香味俱全,四人要了一個雅間,各點了幾樣愛吃的菜,準備大快朵頤。

雅間外響起吆喝聲,聽着好似有位貴人來了,讓閑雜人等回避。“不管他。”青雀和林嘯天逛了半天,早餓了,這會兒聞見飯菜香味,那是趕也趕不走的。

門被推開,十幾名虎背熊腰的武士分成兩隊,雄糾糾氣昂昂的走了進來。進來之後,兩隊人分別站到門兩側,儀容嚴整。

這是做什麽呢?四人你看我,我看你,有些莫名其妙。你說這些武士是敵吧,他們進來之後也不說話,也不行動,就那麽規整的站着。你說這些武士是友吧,哪有這般不識趣、不請而來的惡客?

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年緩步走了進來。他身穿黑色長袍,袍身繡有盤龍,顯然是皇室中人。面目美麗的很,肌膚如玉,眼眸似星,嘴唇好似三月春風裏的粉紅花瓣,異常誘人。

少年靜靜站在屋中,似笑非笑看着雅間裏的一家四口。覺遲是不認識他的,心慈沒多久便明白過來,“阿原,這是我姐姐的兒子阿原!”青雀笑嘻嘻的,數年未見,這人長的更好看了呢,讨厭,一個男人長這麽好看做什麽,浪費。

林嘯天歪着小腦袋打量一會兒,忽然覺得眼前這少年長的有幾分像自己,頓時覺得很親近。

少年揚揚手,十幾名武士躬躬身,魚貫退出。門,在少年身後慢慢合上了。

“阿原!”心慈站起身,眼中閃着淚花,“你好麽?你母親好麽?阿原,小姨有好幾年沒見你,着實想念。”

阿原笑道:“都好。小姨,我母親,我,還有小五小八,都很好。小姨,這位是小姨丈麽?請容阿原拜見。”

心慈的身世,覺遲自然是清楚的。聽着兩人說話,已明白眼前這少年和身份,也站起身,“一位親王的禮,我哪裏受的起。”

他們三個在這兒行禮厮見,寒暄道闊別,林嘯天忍不住起身也跑過去,“還有我呢!”你們這麽親熱,怎能忘了我?

阿原蹲□子,從頸間取下一個鑲珠嵌寶、光華燦爛的璎珞圈,給林嘯天戴上,“小表弟,我是你表哥。”

林嘯天樂了,“原來你是我表哥,我說你怎麽長的像我呢。”逗的覺遲、心慈、阿原都笑。

青雀一直穩穩當當坐着,見他們說的差不多了,笑道:“師爹,師娘,林嘯天,快過來坐下,咱們開始大吃大喝。”笑嘻嘻看着阿原,拍拍自己身邊的椅子,“晉王殿下,請坐這兒。”

阿原身體僵了僵,原地站着不動。覺遲本是要帶着林嘯天回座的,見他這樣,不解的看着心慈。心慈抿嘴笑笑,沖青雀坐的位置使了個眼色,覺遲瞅瞅可愛的小徒弟,再瞅瞅美麗的小外甥,若有所思。

覺遲和心慈帶着林嘯天回座,好像沒有注意到阿原的失态一樣。阿原慢慢邁開腳步,慢慢到了青雀身邊,慢慢坐下。

覺遲和心慈很有默契的陪着林嘯天說這個說那個,哄着林嘯天,把林嘯天圍嚴實了。對坐在對面的那一對小兒女,好像根本沒看見。

“你越長越好看了。”青雀打量着阿原,啧啧稱贊,“自打你一進到這屋子裏,我便覺着這屋子亮堂了不少。晉王殿下,被你照的啊。”

光可映人,光可映人。

阿原臉上泛起脂胭色,局促的輕聲說道:“你也是,越長越好看了。小青雀,你好看的像…… ”

青雀饒有興致的湊近他,“像什麽?我猜猜,像小仙女?月裏嫦娥?”

阿原溫柔的搖頭,“不是,仙女、嫦娥,哪有你好看。小青雀,你好看的像……像我夢裏一樣。”

青雀喜滋滋, “仙女、嫦娥都沒有我好看呀,這話我愛聽!哎,我跟你說,我打大勝仗了!”

青雀眉飛色舞說着寧夏之戰,阿原專注的聽着,眼前仿佛出現漫天黃沙,如血殘陽,迎風招展的帥旗,橫刀立馬的女将軍……

“小青雀,你若再回寧夏,我陪你一起!”阿原認真許諾,“我要做寧夏王,和你一起守衛那片土地,把蒙古人擋在賀蘭山外!”

“成啊。”青雀笑吟吟答應,“雖然你很文弱,可是你那個身份蠻好使,你往陣前一站,自有激勵将士的效用!”

慢慢的,覺遲和心慈哄不住林嘯天了。林嘯天殷勤的探過來一張小臉,“表哥,你要做寧夏王?聽着很威風呢,我喜歡!”

青雀羞他,“昨兒個還不許我想青樹和青林呢,結果可倒好,你見了表哥,立即把姐姐抛在腦後!林嘯天你見異思遷!”

林嘯天不認賬,直着脖子,紅着小臉,“我哪有,我哪有?”逗的大家都笑。

阿原偷個空子,悄悄問心慈,“小姨,當年是怎麽一回事?青雀有什麽打算?”心慈恨恨,“還不是鄧家那撥心如蛇蠍的人!黑心爛肺,不得好死!實情我也不知道,丫頭不願說。不過,丫頭這兩年一直吩咐人查宣府總兵沈複貪污軍饷的事,等查出來,沈家便完了!”

貪污軍饷,數額巨大,死定了。

寧國公府正內室中,傳出吓人的摔東西聲、怒吼聲,“祁家軍,祁家軍!她這不孝的,身為鄧家人,卻巴巴的跑去為祁家效力!”

“去,把這野丫頭給我叫回來!看她敢不敢當着我的面兒,說自己姓祁!”

年邁的寧國公夫人荀氏,頭發已經差不多全白了,老臉上滿是皺紋。她一臉戾氣,看着既讓人心生恐懼,又讓人心生厭惡。在她腳下,滿是被摔碎的茶具、瓷器碎片,一片狼藉。

世子夫人孫氏和沈茉站在屋裏,屏聲斂氣,不敢則聲。眼前這位不只是寧國公夫人,更是世子鄧晖的生母,鄧晖素來孝順,不管誰違拗了荀氏,鄧晖都會不悅。

自從“媛姐兒”傷痕累累的逃走,寧國公夫人先是被寧國公扔進石屋,在冰涼的地上坐了兩天兩夜,差點沒了命。接着,寧國公把中饋交由孫氏主持,不許荀氏指手畫腳。寧國公自己更是絕跡不到正內室來,不和荀氏見面。荀氏氣的跳腳,經常大發脾氣。

鄧晖孝順,命孫氏“好生服侍母親,不許違了她老人家的心意”,孫氏唯唯。兒媳婦是做什麽的?不就是服侍婆婆的麽。

在荀氏面前,孫氏做了幾十年馴順的兒媳婦,沒敢說過個“不”字。

這回,荀氏大發過脾氣之後,逼着孫氏“把那野丫頭叫回來,我有話問她!”孫氏卻搖了頭,說了“不”。

“不妥,她已和鄧家全無幹系。”孫氏低低說道:“鄧之媛早已病逝,寧國公府已為她辦過喪事。母親,如今世上只有祁青雀,沒有鄧之媛了。”

“你敢頂嘴!”荀氏大怒,抓起手邊僅存的一個茶碗擲了過去。孫氏沒躲,這茶碗砸到她頭上,她站立不穩,昏倒在地。殷紅的鮮血,慢慢從她額角流下,觸目驚心。

寧國公府頓時熱鬧了。哭的哭,叫的叫,請大夫的請大夫,掐人中的掐人中,亂成一片。荀氏看着這眼前的忙亂,忽然有些害怕,有些茫然。

作者有話要說:

從前,鬧過兩回笑話。

一回是聽說萬貴妃的事跡,“她的兒子死了,不許別的妃嫔生,給灌堕胎藥,皇帝居然不敢管!最後她死了,沒幾個月,皇帝也死了。”

那時正看武俠小說,斷言,“一定是下藥了!她不給解藥,皇帝就活不成,所以才這樣呀。看吧看吧,她一死,沒人給解藥,皇帝不也死了?”

呵呵。

還有一回,看《倚天屠龍記》,一直感概:你說金庸咋這麽能編呢,想象力咋這麽豐富呢,明教,他怎麽想出來的?

以為明教是金庸想出來的。

緊接着看了吳唅寫的《朱元璋》,沒臉見人了,原來歷史上真有明教。

捂臉。

第69 二十三年(三)

不錯,做為寧國公夫人,做為兒孫滿堂的祖母、曾祖母,她确實是這座府邸當之無愧的女主人,高高在上的長輩。兒媳婦、孫媳婦在她面前受了氣也好,挨了罵也好,都沒什麽可說的。

可是,世上哪有婆婆動手打兒媳婦的,又不是市井人家,況且,兒媳婦的傷勢還很嚴重,況且,這兒媳婦也是五十出頭的人了,早已為寧國公府生下嫡孫,都已經做祖母了。

荀氏看着眼前的一片慌亂,聽着孫氏身旁侍女、婆子呼天搶地的求救聲、哭喊聲,頭疼得厲害。這些人是想造反麽,在自己面前,居然敢大聲喧嘩?

荀氏拍着桌案,厲聲斥責道:“嚎喪什麽?鄧家死了人不成?!”被她氣勢所懾,孫氏的侍女、婆子哭聲漸小。哭聲雖是小了,眼中的怨恨卻是深了。

好容易等到侍女、婆子七手八腳的把孫氏擡到側間,請醫延治,荀氏面前總算安靜下來了。可是一地的碎片、滿屋的狼藉,清清冷冷的擺着,看着很礙眼。

“只要攤上那野丫頭,便沒好事!”荀氏看着眼前這一切,心頭的恨毒絲毫未減,“那野丫頭,她怎麽不死了?她若真死了,多幹淨!”

荀氏一臉戾氣的轉着惡毒念頭,旁邊的侍女們早輕手輕腳把屋子收拾幹淨了,戰戰兢兢的垂手侍立。老夫人性子古怪,連兒媳婦都打了,做丫頭的可要小心再小心,謹慎再謹慎。

如果是擱到從前,荀氏這麽一發脾氣,鄧晖、鄧麒、鄧麟等兒孫定是聞訊過來,滿臉陪笑的圍着荀氏說盡好話,讨荀氏歡心。可是今天邪了,等了許久許久,竟是一個人沒來。

麒兒麟兒心疼他們的親娘罷了,鄧晖你是我親生的兒子!難不成你敢向着媳婦,忤逆親娘?荀氏眼看着天都漸漸黑了,鄧晖始終沒露面兒,焦燥的吩咐大丫頭佩琴,“去,把世子叫來!”

佩琴恭敬的曲膝答應,出去傳話。荀氏氣哼哼的倚在羅漢床上,等着自己的孝順兒子忙不疊的趕回來,在自己膝下曲意承歡。

沒多大會兒,佩琴進來回禀,“世子爺一個多時辰之前被國公爺叫了去正院,這會子還沒出來。世子爺的小厮趙忠在外頭等着伺候呢,我交待過他,若世子爺出來了,請立即來見您。”

荀氏面沉似水,一言不發。兒子一個多時辰之前便被他父親叫去了,會有什麽事?寧國公府有什麽事,值得爺兒倆關起門來,說上一個多時辰?

這會兒寧國公府的正房裏,可不只寧國公、鄧晖父子倆。寧國公坐在下首,鄧晖在一旁侍立,上首坐着位須發皆白的老爺子,面目和善斯文,身穿青色長袍,高底皂靴,看上去極為平易近人。

“舅兄,我實在是沒法子了,才厚顏把您請來。”寧國公對這位老爺子明顯是非常尊敬的,“祁家小姑娘自是祁家小姑娘,和我寧國公府有何相幹?令妹一口咬定祁青雀是媛姐兒,這可難為死人了。”

“當年聖上有旨宣召媛姐兒進宮,是我親自進宮面聖,回了媛姐兒的死訊。如今令妹這般折騰,是要置我于死地呢,還是要毀了整個寧國公府?”

被寧國公稱為“舅兄”的,是荀氏的大哥荀亮。荀亮從前是太常寺卿,向有清名,已經致仕,閑居在家,過着兒孫繞膝、葛巾野服的逍遙日子。今天冷不丁兒的被寧國公差人急急請來,說出這麽一件事,荀亮臉上沒了笑意。

“這件事,舍妹言行舉止确是欠妥當。”荀亮溫聲道:“不過,她是你的結發妻子,還請你多擔待她。妹婿,內宅婦人大多有無知無識的時候,該教導她的時候,你要教導她。”

寧國公忍着氣詢問,“舅兄,若實在教導不了,卻該如何?不瞞舅兄說,令妹如今固執的很,我說過多次,她再不肯聽我的,一意孤行。”

鄧晖雖然不敢當着舅舅的面兒說自己親爹的不是,心裏卻是非常憤慨。父親您真的跟母親說過多次?您成年累月都不跟母親見面,什麽時候說的?!

荀亮沉吟不語。

寧國公指着鄧晖,帶着怒氣說道:“晖兒媳婦,嫁進我鄧家有幾十年,孫子都跟他一般高了!今兒個可倒好,被令妹打的昏倒在地,這會子還在床上躺着!麒兒麟兒都在榻前垂淚,我這做祖父的,簡直沒臉見他們!”

荀亮尴尬的咳了一聲,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做婆婆的教訓兒媳婦,這沒什麽,可是把兒媳婦打昏了,怎麽着也說不過去。

鄧晖實在忍不住,壯着膽子開了口,“母親是尊長,莫說打兩下,便是要了我們的命,我們也毫無怨言!”

荀亮溫和的稱贊,“你是個孝順的。”寧國公冷冷看了他一眼,怒氣一陣陣往上湧。鄧晖,她要了你們的命也行?是不是就因為這個,當年她把小青雀逼到那步田地,你竟毫不動容?我不過關了她兩天,事後你三番兩次尋我,話裏話外指責我冷酷無情。合着就你娘最嬌貴,傷了人白傷,殺了人白殺?!

他們正說着話,小厮進來禀報,“孫家舅爺到了。”

孫氏當然也是有娘家人的,而且來頭不小。孫氏出自陝西大族,族中秀才舉人不計其數,科舉出身做官的不下數十人。她弟弟孫超精明能幹,現做着順天府尹,長袖善舞,官聲頗佳。孫家舅爺,說的就是孫超了。

荀亮和寧國公都是滿臉不自在。不用說,孫家人是來興師問罪的,雖說荀氏是婆婆,孫氏是兒媳婦,婆婆教訓兒媳婦天經地義,可禁不起孫氏受了重傷,昏迷不醒。況且,是孫氏做錯了什麽?沒有。孫氏沒有行差踏錯,全是荀氏無理取鬧。

鄧晖雖是心中堅持“命是母親給的,母親便是殺了我們,我們也心甘情願。”卻也是惴惴不安。畢竟,受傷的是孫氏,是孫超一母同胞的親姐姐。

是誰多事,把孫氏家人叫來的?鄧晖暗暗埋怨。麒兒,麟兒,為父知道你們心疼親娘,可是,家醜不可外揚啊。

一名四十多歲、相貌清癯的中年人不慌不忙走進來,漫不經心的沖着荀亮、寧國公做了個揖,“兩位長者有禮。家姐歸于鄧氏近四十年,向未失德,如今她既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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