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

“你先收着,一百萬兩真不多。太太,我再拼殺個三年五年,等賺夠了,便想法子調任回京,一家人和美度日。”

曾氏聽了這話,大為高興。

想當年他曾身陷北鎮撫司,沈家為救他出來差不多是傾家蕩産,那又怎樣呢?這才幾年,全回來了!只要有他在,就能庇護妻兒,興旺沈家。

好日子在後頭呢!曾氏對自己的丈夫、自己的未來,充滿了信心。

曾氏才高興了沒幾天,從順天府傳出一個令人大為震驚的消息,一下子把她打蒙了。

青雀命店主送到順天府的那名江洋大盜,一直備受朝野關注。孫超為官多年,向來不輕易得罪人。自從那江洋大盜丁齊供稱是宣府軍官,孫超已覺得有些不對勁。

接着越往下審,越不對勁。丁齊堅稱自己是堂堂正正的宣府軍官,是祁震父女仗勢欺人,硬把自己捉了。他生平遵紀守法,規規矩矩,半件不公道的事也沒做過。

說來也巧,順天府最資深、最能幹的捕快胡鷹,逮捕了一名慣偷犯人,名叫老杜。老杜這人五十多歲,白淨面皮,嬌氣的很,一見着刑具就害怕,招了不少:哪年哪月在哪裏偷過,哪年哪月在哪裏搶過,說的清清楚楚。

胡鷹冷冷看着膽小的老杜,眼光還在刑具上流連着。老杜吓的肝膽俱裂,大叫道:“我招,我全都招!不法的事我全招,別打我!成化十七年春天,我流竄到了宣府,當了兵!是宣府總兵官直屬的步兵!那年春天鞑靼小王子打過來了,有一位軍爺,命我拿着一封絕密書信,去見鞑靼小王子!”

“去見鞑靼小王子做什麽?”捕快胡膺彎下腰,關切問道。

“我不知道!”老杜吓的臉色慘白,“我不識字,連信皮上寫的大字也不認識!我就是聽命行事!”

“我送完那封信不到兩天,蒙古人撤退,不圍城了!後來,我聽說他們一直向東,要從古北口進攻京師。再後來,我不知道了,上司要殺我,我不想死,就逃跑了。”

胡鷹臉白了。思忖片刻,馬上回禀上司。

茲事體大,隐瞞不得。想想,老杜才給鞑靼小王子送了信,鞑靼小王子就不攻宣府,改道向東。信裏說了什麽,這麽管用?

孫超迅速盤算了一下,決定上報。這麽大的事,自己捂不住,還是老老實實上報為好。到了這麽嚴重的事情面前,和沈家的那個拐彎親戚,就顧不上了。

內閣首輔還是沒什麽能力的萬安,遇着稍微與衆不同的事他都需要低頭想半天,不肯胡亂做主。孫超報給他的時候,他聽的冷汗直流。

萬安不肯做主,立即上奏負責監國的太子。

東廠精明幹練的役長、番役出動了四十名,即日出發去了宣府。東廠的役長、番役,偵伺的本事,那是一等一的。守将有沒有通敵賣國,東廠,必能查明真相。

第72 較量(二)

沈複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一個慣偷嘴裏能有實話,順天府真真好笑,聽到這種诽謗朝廷命官的妖言,不嚴加斥責也就罷了,竟敢上報到宮裏,亵渎聖聽,”

曾氏差點沒昏過去,又驚又怒,“順天府尹還是大女婿的舅舅呢,半點情面不留,我嬌滴滴的女兒給了寧國公府做媳婦,寧國公府的親戚卻如此冷淡我家,”

沈複像只困獸一般,在屋裏來回踱步,面相猙獰,神情焦燥。“他平日何等的鎮定、從容!如今,連他也束手無策了!”曾氏看在眼裏,備覺凄慘。

“太太,取十萬兩銀票給我!”沈複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麽,驀的停下腳步,沉聲說道。

“好,好,我即刻去取!”曾氏連連答應,“保命要緊,錢財是身外之物!”只要他還在,這些個銀兩,都能再掙回來。花吧,只要錢花出去,人就平安了。

曾氏小心翼翼打開內室的暗格,取出十萬兩銀票遞給沈複,“老爺,這筆銀子是要送給誰?萬首輔麽?萬貴妃去了,如今他說話,不知還管不管用。”

沈複搖頭,“送給他,沒用。這銀子不是要送人打點的,是要招募新兵。”曾氏愣了愣,“招募新兵?”沈複嘆了口氣,“沒錯,要上趕着招募一批新兵。太太,我一直吃着兩萬空饷,這兩萬名兵額,要趕緊填上。”

朝廷用兵,軍士自然是有給養的,一名軍士的饷銀是五兩銀子。有十萬人給十萬人的,有八萬人給八萬人的,如果實際上有八萬人,卻上報成了十萬人,那就是吃兩萬空饷。

這兩萬空饷也不是容易吃的。兵部管着軍饷、給養下撥,兵部有車駕司,各地官軍人數由他們負責核查。單單是賄賂兵部車駕司郎中等人,沈複就花了大價錢。

官員俸祿微薄,文官也好,武将也好,有幾個不貪污的?只要上上下下都打點到,打點舒服了,誰來管你。

從前是沒人來管這號閑事,可如今東廠番役不是去了宣府麽?東廠的人一向無孔不入,只怕他們到了宣府,貪污軍饷這件事會被查出來。故此,要未雨綢缪,先把軍士招募齊,脫去這重罪。

至于通敵賣國,六七年前的事了,怎麽查?蒙古小王子當年先後入侵大同、宣府,大同和宣府都是堅守不出。蒙古小王子見撈不着好處,才轉而向東,過薊鎮,攻古北口。堅守不出是守将的策略,絕不能當成通敵賣國。守将半夜遣人給鞑靼小王子送書信,誰能證明?一個慣偷的話能信麽,真是好笑。

通敵的罪名更嚴重,可是通敵的證據不好查實。貪污軍饷的罪名略輕,可是貪污軍饷的事極容易查明!沈複思來想去,還是先把軍士空額補上,再徐徐圖之。

沈複叫來兒子沈茂、沈英,秘密交代過,“速去!性命攸關的大事,不可掉以輕心!副總兵王正志跟我一心,到了之後你倆把銀兩交給他,他自會十萬火急的辦這件事。”沈茂、沈英忙點頭,“兒子們日夜兼程趕過去,一定會趕在東廠前頭到宣府。”

有銀子,招募新兵不難。他們要做的就是路上辛苦一點,拼命趕路。沈家人是要救自己的性命,東廠是公事公辦,論速度,東廠無論如何趕不上沈家人。

沈茂、沈英也來不及回去和妻兒話別,帶上四名精明幹練的護衛,騎上駿馬,從沈府後門疾馳而出。

沈茂、沈英走後,沈複看着輕快不少。只要把吃空饷的事掩蓋過去,其餘的都好說。通敵,哈哈,太子殿下英明的很,沒有真憑實據,怎會輕易定罪邊将?要是一名慣偷就能指控九邊重鎮總兵官,武官們都不用活了。

曾氏看見沈複臉色好了不少,甚感欣慰,“老爺吉人天相,咱家定是平安無事的。想當年,北鎮撫司鬧的那麽兇,最後不也乖乖放人了麽。”

上回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錦衣衛,令人恐慌驚怖。這回是名小偷慣犯罷了,跳梁小醜,更加不足慮。

“二女婿能幫上忙不?”曾氏雖是沒那麽擔憂了,還是熱心籌謀着,“他在兵部呢,應該能說上話。還有三丫頭的公爹,在聖上面前也有幾分體面,能幫着分辯分辯。”

沈家二姑娘、庶女沈芝,嫁給兵部右侍郎席承宗為繼室;沈家三姑娘、庶女沈荷,嫁給安陽侯的庶子葉知盛為妻。葉知盛雖是庶子,因他姨娘明眸善睐、長袖善舞,安陽侯待他和尋常庶子不同,極為偏愛。

要是席侍郎和安陽侯都能為沈複說說好話,情勢可能會大大不同。皇帝、太子都是好性子,有人為沈複辯解,許是能打動他們。

聽了曾氏這番話,沈複苦笑,“二女婿和三女婿的爹加起來,也沒有一個寧國公好使。寧國公前後八次佩将軍印出征,治軍嚴肅,戰功赫赫。功戚勳臣當中,他聖眷最好。”

曾氏沖口說道:“那還等什麽?咱們治上一席酒,把寧國公請過來,當面求懇!寧國公不看別的,單單看在之屏之翰的臉上,也得幫咱們度過難關!”

鄧之屏、鄧之翰是寧國公府的寶貝曾孫,難道寧國公能眼睜睜看着他們的外祖父有難,卻不伸伸手?沈家要是真出了什麽事,鄧之屏、鄧之翰少不了被人指指點點,被人看不起說閑話。寧國公,他能舍得麽。

沈複笑了笑,沒說話。你請他,他能來麽?正在風頭浪尖上的通敵賣國案,別說他了,是個人都要好好尋思尋思。

“若是咱們兒媳婦的娘家犯了案子,你待如何?”沈複問道。

“呸!喪門星晦氣鬼,不吉利命硬克家的賤女人!”曾氏脫口而出。

說一出口,曾氏自己就愣住了。

沈複嘆息了一聲,吩咐道:“替我更衣,我要出門。”曾氏忙服侍他換出門衣裳,一邊替他理衣襟,一邊低聲問道:“出去見誰?”

沈複走到穿衣鏡前照了照,懷中又揣了兩張銀票,袖中藏了把鋒利的小劍,起身向外走,“到寧國公回府的必經之地等着他,攔住他。這事,他幫也得幫,不幫也得幫。”

曾氏心裏一緊,追了兩步,“帶兵器做甚?”沈複頭也不回,“防身罷了。”大踏步出了門。

殘陽如血,日落西山。一條偏僻安靜的小路上,馳過十幾匹高頭大馬,馬上的騎士大都是護衛打扮,只有中間那位須發斑白的長者身份尊貴,大紅官袍上繡着神俊的瑞獸麒麟。

迎面馳過來三匹馬毛烏黑發亮的駿馬,不躲不閃,正沖着這十幾人過來。馬上穩穩坐着三名騎士,中間一人身穿官袍,兩邊的人也是護衛打扮。

寧國公鄧永看清來人,微微皺眉。沈複哈哈大笑,沖着寧國公拱拱手,“國公爺,許久不見!您老人家身子安好,更勝往昔,晚輩十分欣喜。”

寧國公勒住馬頭,冷冷看着沈複。這人是什麽來意,不用問也知道。被控通敵賣國,東廠出發查證,他哪能不怕,哪裏還坐的住。他,定是求救來的。

沈複笑吟吟看着寧國公,“我不只許久沒見國公爺,也許久沒見翰哥兒了。國公爺,我那外孫子如何了?長高了沒有,長本事了沒有。”

寧國公沉默半晌,揚起馬鞭,指着小巷前頭,“再過一條街,有家福興酒樓,請過去小坐片刻,鄧某待茶。”沈複笑道:“如此,叼擾了。”果然撥轉馬頭,和寧國公一起去了福興酒樓。

到了酒樓前,寧國公和沈複飛身下馬,到雅間坐下。寧國公的十幾名護衛,沈複的兩名護衛,或是筆直的站在雅間門外,或是在大廳中稍事休息。

雅間裏頭,沈複笑着給寧國公滿上酒,“國公爺,小女和屏姐兒、翰哥兒母子素日多蒙您照看,晚輩借花獻佛,敬您一杯!”

寧國公正眼也不看他,“翰哥兒是我的寶貝曾孫,不拘他外家風光還是落魄,他在寧國公府的地位不變,你只管放心。”

沈複放下酒杯,誠摯的長揖到地,“國公爺高風亮節,晚輩感佩不已!平日常聽小女說,您是最疼翰哥兒的,如今看來,果然如此。”

寧國公淡淡笑了笑,沒接話。

沈複眼神銳利的盯着寧國公,慢慢說道:“國公爺不只疼愛翰哥兒、屏姐兒吧?祁氏留下的那位媛姐兒,聽說也是國公爺心尖上的曾孫女。”

寧國公心中一震,警覺起來,沈複提起小青雀,意欲何為?

沈複微微笑起來,清晰而緩慢的說道:“國公爺曾當面回過聖上,媛姐兒已一病而亡,對不對?若聖上知道媛姐兒未死,國公爺有意欺君,不知會作何感想?”

寧國公回過味兒來,大怒,沈複是想要脅我麽?也不看看自己的份量!

“我家媛姐兒,确已病亡多年。”寧國公聲音冷冷的,“骨灰早已焚化,埋在我鄧家祖墳。我知道你近來遭了變故,難免心智失常,胡言亂語。看在翰哥兒的份上,我不跟你計較便是。”

沈複連連冷笑,“除非你把我閨女、我外孫子外孫女全都殺了,否則,這事的真相,一定會盡人皆知!國公爺,寧國公府會成為笑柄,你會被聖上宣召,下旨切責。”

真相就是真相,你寧國公府別想一手遮天!

“沈複,你欺人太甚!”寧國公一拍桌子,憤怒的站起身,“我鄧家與你無冤無仇,何必苦苦相逼?”

“哪裏哪裏。”沈複換上一臉笑容,打躬作揖,“只要您肯開開金口,為晚輩美言幾句,咱們依舊是親親熱熱的親家,您看如何?”

誰跟你是親親熱熱的親家?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寧國公惡狠狠看着沈複,氣不打一處來。

眼前這哪是縱橫沙場的将軍,分明是個心口不一、不走正道的卑鄙小人!寧國公看着忽而強硬忽而谄媚的沈複,一陣心口疼。眼前這小人和保山哪裏能比,保山是頂天立地的真英雄、好漢子,哪會這般無賴,氣節全無。

“什麽通敵賣國,不過是市井小人誣陷于我。”沈複陪着笑臉,跟寧國公說着利害,“您老德高望重,您只要開了金口,聖上和殿下必定是相信的!如此,晚輩得以保全,翰哥兒和屏姐兒高枕無憂,寧國公府依舊是京城名門望族,豈不三全其美?”

寧國公頹廢的坐下。世上最得罪不起的便是小人,你若不能如了他的意,他便不依不饒,跟你胡攪蠻纏到底。這沈複如此沒有氣節,萬一他真的滿城暄嚷出來……究竟是個大麻煩。

“成化十七年,你有沒有給鞑靼小王子偷偷送過信?”寧國公緩緩問道。

“沒有,沒有!”沈複指天誓日的表白,“我堂堂總兵官,哪會做出這種事?我當年不過是和大同總兵一樣,堅守不出,拒不應戰。”

寧國公沉默半晌。蒙古人犯邊,為的無非是搶人搶錢搶財物。如果有守将畏戰怕死,會重金賄賂蒙古首領,求他們離開本鎮,轉寇他處。蒙古人不費一刀一槍便得了大筆金銀,有什麽不滿意的?多會收下賄賂,或是打道回府,或是換個地方繼續搶劫。這種守将很可惡,很丢天朝的臉,真該千刀萬剮。

“我會相機行事。”寧國公權衡來權衡去,沉聲說道。

沈複大喜,笑容滿面的連連道謝,頻頻向寧國公敬酒。和鄧家做了十幾年親家,寧國公這個人,他是很了解的。寧國公既能說出這句話,差不多算是應了。

寧國公哪裏願意和他一起喝酒,板着臉,大踏步往雅間門口走去,“恕不奉陪!”沈複忙不疊的跟在後頭,“時候不早,晚輩也該走了。”

守在門外,或等候在大廳中的護衛們忙站的筆挺,各自站在自家主人身側。寧國公誰也不理會,自顧自走到酒樓門口,沈複哈巴狗似的跟着,滿臉陪笑。

“帶馬過來!”寧國公煩燥的要命,冷着一張臉,吩咐人牽馬。其實不用他吩咐,早有一名護衛站在面前,恭恭敬敬的準備把馬缰繩遞給他。

正在這時,一陣清脆的馬蹄聲傳了過來。此時天已暗了,寂靜夜色之中,這馬蹄聲聽的異常清晰。

寧國公,沈複,忍不住一齊擡眼望去。

福興酒樓前挂着一排排大紅燈籠,照的酒樓前亮如白晝。兩匹快馬飛馳而至,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已到了近前。

等到這兩匹馬到了近前,寧國公和沈複都變了臉色。

這兩匹馬一紅一黑,一大一小,大黑馬上是名相貌堅毅英挺的中年男子,小紅馬上笑吟吟坐着位妙齡少女,膚光勝雪,笑靥如花。

少女是空着手的,中年男子馬背上卻是橫放着兩個人。沈複依稀見到這兩人的輪廓,大吃一驚。

“沈總兵,這是兩位令郎。”少女笑嘻嘻看着沈複,目光中帶着玩味和得意,“他倆在城外打獵遇險,好巧不巧的,被我父女二人救下來了!沈總兵,我們完璧歸趙!”

中年男子揮起馬鞭,卷起馬背上的兩個人,準确無誤的抛向沈複。沈複大驚,“茂兒,英兒!”想要出手去接。可惜,他出手不夠快,只聽得聲悶哼,眼睜睜看着兩個兒子被扔到面前。

沈複帶的兩名護衛很有眼色的蹲□子,呼喚着地上的沈茂、沈英,“大公子,二公子!”沈複心疼愛子,指着馬上的兩人怒聲喝罵,“祁震!祁青雀!你們恃強淩弱,不得好死!”

祁震挑挑濃眉,臉上閃過絲厲色。青雀笑的輕蔑,“沈總兵還有空罵人呢?令郎身上有封書信,幾張銀票,已不知去向。你若有腦子,還是先想想這件要命的事吧!”

沈複手腳冰涼,失魂落魄的站着。那封給副總兵的信,那十萬兩銀票……對方只有兩個人,自己帶了兩個人,以二敵三,有勝算麽?寧國公倒是帶的人多,可是讓寧國公對付這丫頭,他如何肯。

“國公爺,攔下她,攔下她!”沈複轉過頭,急促而瘋狂的說道:“您必須攔下她!否則,翰哥兒和屏姐兒便會死無葬身之地!”

鄧之屏、鄧之翰,是寧國公府的嫡子嫡女,寧國公心愛的曾孫子曾孫女。鄧之翰,更是寧國公府未來的繼承人。

寧國公一動不動的站着,眼睛死死盯着馬背上的少女。小青雀,這是死裏逃生的小青雀啊。

沈複發瘋一般的搖着寧國公,“攔下她,為了翰哥兒,攔下她!”寧國公任由他搖頭,腦子空空洞洞,昏昏沉沉。

祁震沉下臉,冷冰冰看着酒樓前的一衆人等。青雀笑吟吟騎在馬上,上下打量寧國公。

寧國公虛弱的笑了笑,困難的張開口,“小青雀,曾祖父快想死你了。乖妞妞,讓曾祖父多看你兩眼,成麽?”

青雀嫣然一笑,“多年沒見,您還和當年一個樣子呀。”

疼愛,那是一定的。可是,給人帶來的卻是傷害。

“想我?來捉我呀,我是一只小青鳥!”青雀嘻嘻笑着,撥轉馬頭,小紅馬四蹄如飛,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祁震冷冷掃了衆人一眼,撥轉馬頭去追青雀。

小紅馬很神俊,青雀又是讓她撒開了跑的,祁震追了許久也沒追上。所以祁震不知道,此時的青雀正迎風灑淚,心如刀割。

寧國公向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想要挽留,“妞妞,曾祖父是真的想你。”青雀根本聽不見,早走遠了。

護衛低聲請示,“國公爺,可要攔下來?”寧國公呆呆望着青雀消失的方向,哪留意到護衛說了什麽。護衛見他恍若無聞,沒敢再提。

沈複極為憤怒,“您把她放走了!您放走她,便是害了屏姐兒和翰哥兒。您會後悔的!”

寧國公慢慢挪動腳步,往馬前走。護衛忙遞給他馬缰繩,寧國公好像老了不少,擡了兩回腿,竟沒上去。最後還是護衛悄沒聲息的扶着他,才勉強上了馬。

看着寧國公一行人漸漸消失,沈複的憤怒漸漸消失,轉為驚恐、害怕。保山的外孫女行事如此狠辣,半路攔截茂兒、英兒,搜去信函、銀票,再明公正道的把人扔回來!

她完全可以悄悄把人藏起來,讓自己以為萬事無虞,靜等宣府的好消息。可是,她卻故意把人送還。

她不止要我死,還要我一天一天活在痛苦、恐懼當中,生不如死!沈複心中湧上一陣陣寒意,這小姑娘美的像仙女,狠的像頭狼!

第73 親情?

這晚,沈複和兩名護衛帶着沈茂、沈英才回到沈家,跟着沈茂兄弟出去的護衛也被扔到沈家後門,個個五花大綁,滿臉傷痕,形容狼狽。

曾氏氣的渾身發抖,“反了,反了!清平世界,竟敢平白無故打傷良民!”沈複陰沉着一張臉,好似能擰出水來。

眼瞅着主人、主母這樣子,侍女婆子們都吓的屏聲斂氣,小心翼翼,連走路都是悄無聲息的。

沈複面沉似水的坐了會兒,起身去了外院書房,“你照舊過日子,莫自亂陣腳。我跟師爺仔細商量着,想個萬全之策。”曾氏見他是出去辦正事,忙一疊聲的答應,送他出了門。

沈茂、沈英都受傷不輕,一回到家,便忙忙的請醫延治。沈茂的妻子吳氏,沈英的妻子蘇氏,各自在丈夫榻前垂淚,傷懷不已。

沈複有兩名嫡子沈茂、沈英,另有三名庶子,沈葦、沈芸、沈茗。沈茂之妻吳氏是江陰侯吳高的嫡孫女,沈英之妻蘇氏是是鷹揚衛指揮使蘇良之女,沈葦之妻通政使唐濤的庶女,四子沈芸之妻是杭州知府虞鄰的小女兒,幼子沈茗之妻是吏部郎中馮應京的次女。可以說,沈家的兒媳婦,娘家都過的去。

丈夫眼看着仕途不保,親生兒子又受了傷,曾氏的心情,可想而知。平時她看庶子媳婦就不順眼,這會兒想想自己的親生兒子身負重任,庶子卻只會白吃白喝,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對着庶子媳婦,未免惡形惡狀。

沈葦之妻唐氏捧茶給她,曾氏心緒惡劣,不耐煩的把茶盤推到一邊,“沒眼色的!這會子我哪有心思喝茶,快快離了我的眼!”

唐氏雖是庶女,可是在娘家時頗受父親寵愛,性子有些跋扈。無緣無故挨了曾氏的斥責,她心中火氣蹭蹭蹭的往上竄,真想頂兩句嘴,罵曾氏兩句,出出胸中這口惡氣。可婆婆總是婆婆,禮法森嚴,她心裏這麽想,究竟沒敢罵出來。

真罵了婆婆,怎麽着都是自己沒理。唐氏性子不好,但是并不笨。

忍氣吞聲回了房,唐氏跟自己的奶娘區嬷嬷訴苦,“平時她兇巴巴的倒也罷了,如今沈家都到了這步田地,她還敢兇?您說說,都快成通敵賣國的重犯了,還跟我逞威風呢!”

區嬷嬷是名面相精明的中年女子,她想了想,咬牙說道:“我的好姑娘,姑爺家若真是通敵賣國,只怕您也會被牽連。咱們不能坐着等死,好姑娘,離了沈家吧!”

滿門抄斬的事,又不是沒有過。既然情勢不妙,趕緊尋個後路,不能傻着等。

唐氏自己也不是沒想過,只是從沒說出口。聽到奶娘也這麽說,猶豫道:“離了沈家,我這再嫁之身,也嫁不到好人家去,後半輩子算是沒指望了。”

“那也比死了強!”區嬷嬷很有決斷,“咱們先逃出條命,往後的事往後再說!等過了風頭,姑娘往外地一嫁,還是好日子!”

保命要緊,其餘的,都是小事。

唐氏很是彷徨,“奶娘,萬一沈家後來沒事了呢?我豈不是枉做了小人。”眼瞅着夫家有難,自己麻溜閃了。之後若夫家重又興旺發達,自己豈不羞死。

區嬷嬷冷笑,“沒事?你看看沈家什麽樣了!不過一兩天的功夫,下人逃走多少?老爺太太都顧不上管!姑娘,我估摸着,沈家是真亂了。”

這要是擱到三天前,沈家有下人沈走,沈複沈老爺一張片子拿到順天府,立即有衙役奉承着出門尋人,逃也逃不脫。可是你看看這兩天,下人只管逃,主子們都顧不上管。

沈芸之妻虞氏昨晚也逃了名婢女,根本沒報官。不是虞氏不想,是沈芸不讓。沈芸的意思是,沈家如今已經夠亂的了,若是幫不上忙,就老實呆着,別再給添麻煩。

沈家正在風頭浪尖上,你往順天府去貼子說逃了婢女,是想讓順天府笑話你呢,還是想讓順天府敷衍你呢?除了笑話和敷衍,你還能遇着什麽,難道逃走的婢女會有人誠心誠意替你去追。

區嬷嬷說來說去,唐氏下定了決心,“奶娘您回趟甜水井胡同吧,當面禀告我父親,就說我日子實在過不下去,求他老人家想法子。”

區嬷嬷大喜,忙答應了,“姑娘放心,你的事,奶娘比自己的事還上心呢!”趕緊逃吧,我有兒有女的,可不能跟着在沈家送了命!

區嬷嬷出了沈家,秘密去了甜水井胡同的唐宅,求見唐通政。唐通政年過五旬,相貌清癯,聽了區嬷嬷聲情并茂的一番話,只淡淡說道:“知道了,讓她等着。”區嬷嬷在他面前不敢多言多語,恭敬的行禮告辭,趕在宵禁之前回了朱雀大街。

區嬷嬷走後,唐通政的妻子李氏自屏風後走出來,擔憂的問道:“真要離了沈家?老爺,這種事做出來,旁的且不說,名聲不大好。”

夫家一有個風吹草動,你們唐家就想接回女兒,變臉可真快。這樣的人家,誰敢深交。

唐通政苦笑,“你當我願意?這兩天我冷眼看着,情勢恐怕真是對沈家大大不利。太太,咱們有個和離的庶女,總強過有個嫁到反叛人家的庶女。”

李氏最小的女兒年方十四,正在擇配,哪肯讓個庶女壞了唐家的名聲,影響小女兒的婚事?李氏想了想,俯耳過去,跟唐通政小聲說了幾句話。唐通政眼前一亮,連連點頭,“太太說的極是!”

第二天,唐通政親自到了沈宅,骈四骊六、文绉绉的一番話說下來,聽的沈複昏頭昏腦。好半晌,沈複才慢慢回過味兒:唐家這是要接回女兒,離了沈家!

沈複大怒。只不過有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說了那麽一句話,難道憑這個能斷我沈複的生死?唐濤你何必如此性急,早早的便要和我沈複劃清界限。

怒歸怒,沈複可不敢直截了當的說出來。通政使是九卿之一,職責重大。出納帝命,通達下情,關防諸司出入公文,奏報四方臣民建言,申訴冤滞或告不法等,全歸通政司管轄。沈家正值危難之際,通政司,可不敢得罪。

唐濤從容說道:“小女命中有難,須出家為尼方能躲的過去,尚請大人垂憐俯允。她既出家為尼,唐家不敢耽誤令公子,恕唐某厚顏提一句,讓他倆和離了罷。令公子再娶,她清燈古佛,都是各自的命。”

這種說法,其實很給沈家顏面。沈複思之再三,慨然應允,“唐大人,全依着您!令愛賢惠大度,這樣的兒媳婦,愚夫婦實是舍不得。奈何是性命攸關的大事,為了孩子好,只得如此。”

唐濤感激的道謝,又再三致歉,沈複哈哈大笑,“彼此至親,何必如此客套!雖是和離了,唐、沈兩家依舊是故交,您說是不是?”痛快的給了和離文書。

內宅裏頭,專程來接庶女的李氏則被曾氏冷嘲熱諷了一番,“喲,怎麽今兒才來呀?以你唐家的伶俐,該是那小偷才吵吵出來,您便來接親閨女才是。”

李氏只裝作聽不懂,含笑解釋,“這孩子若不出家,恐有性命之憂。您老是最慈愛的,哪能舍得她青年早夭呢。”

唐氏在旁聽的發急,低聲問道:“太太,您要送我出家?”李氏冷冷看了她一眼,你以為怎麽着,和離了,你還做唐家大小姐?慣的不像你了。

外面和離文書已經寫下,曾氏雖不同意,也是無奈。酸了無數句,心裏有不少不情,最後還是眼睜睜看着李氏、唐氏揚長而去。

區嬷嬷早把唐氏的細軟收拾妥當,命人擡了走。這女人和離,粗笨家什不要便不要了,細軟一件不能拉下。姑娘再嫁的時候,老爺太太不一定給不給添妝呢,這些,可是她後半輩子的依靠。

李氏帶着唐氏出門,吩咐車夫,“去鐵花庵。”唐氏急了,嚷嚷道,“父親呢?我要見父親!”李氏涼涼看了她一眼,沖身邊的婢女使了個眼色。婢女是早已交代好的,再不遲疑,麻利的拿着一塊布塞到唐氏嘴裏,接着把她手腳捆住,讓她動彈不得,也說不出話。

唐氏憤怒的的掙紮着,拼命想往李氏身邊湊。李氏冰冷看着她,目光中滿是輕蔑、不屑,唐氏忽然心生恐懼,她要做什麽,她究竟想要對我做什麽?

到了鐵花庵前,李氏輕蔑說道:“你若是在此處老老實實呆着,我便留你一條活命。等風頭過了,在外地替你擇戶人家,送你出嫁。你若敢不老實……”

她的目光陰森森的,透着殺機。唐氏吓的差點尿褲子,不停點頭,表示“知道了,我知道了。”李氏微微一笑,命婢女替唐氏解開綁繩。

李氏驅車回城之時,心情松快。這丫頭出了家,算是和沈家再無幹系,老爺的仕途不會被她連累,甚好,甚好。

李氏的馬車行駛過官道,直奔京城。

官道上,一名十四五歲的少年被人攔住去路,氣的漲紅了臉,“讓開!再不讓開,休怪我不客氣!”少年撥出腰中佩刀,準備大打出手。

這少年雖是穿着普通的青布袍,可□騎的是匹名馬,腰中佩的是把寶刀,顯然非富即貴。他身後跟着四名騎士,也是青布衣袍,腰間佩刀。

攔住他去路的,是名十五六歲的少女。這少女騎着匹小紅馬,穿着一身玄色騎裝,更映襯的一張小臉如凝脂,如煉乳。她神采飛揚,美麗中又透着英姿飒爽,令人心折。

“鄧之翰,小孩兒家別亂跑,趕緊回家!”少女清清脆脆說道。

少年氣的臉色由紅轉白,“你才是小孩兒!我是大人了,我現在身負重任,懂不懂?快讓開,莫耽誤我的正經事!”

少女白了他一眼,懶的再跟這小屁孩兒廢話,揚起手中馬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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