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陶淵明對着這個繡得精細的“楚”陷入沉思:“全服三十級以上,擁有橙裝的……應該都不是無名之輩,有聽說過哪位英雄好漢是姓楚的嗎?”

兩人都絞盡腦汁想了半天。

“楚狂人……”諸葛亮說完又糾正,“哦,錯了,不是楚姓,是楚國人。”

“有道理,”陶淵明點頭道,“楚地的名人倒是很多,讓我想一想——”

“失足落水或是投河自盡,這就縮小範圍了……”諸葛亮突然靈光一現,眨了眨眼睛看向那流浪漢,“莫非是,屈原屈大夫?”

“啊,那可是幾百年前的大前輩,不應該是個老頭子了嗎?”陶淵明微微驚訝。

“興許是學了青春駐顏術?”他又說,“稷下學宮有些老師看着也挺年輕的。”

陶淵明:“……可他們是NPC!”

“你就是想吃粽子了吧!”

流浪漢聽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追尋着他的來歷,愈發沉默。

他濕漉漉地坐在寒風中,濃密的頭發垂在肩上,發尾被河水浸得濕透,又沾了不少水草浮萍,黏糊糊地卷在一起打成死結,水順着頭發落下來,沒入脖頸之間。他似乎也不怕冷,防禦力驚人,始終沒開口吭一聲。

還是諸葛亮心思細膩,留意到他垂在身旁大腿邊的手不自覺攥緊,指關節透着青白色,隐隐打戰,便放下手裏那件破爛的大氅,匆匆解開自己披風上的系帶,取下來給這陌生青年罩上。

陶淵明見狀,也連忙起身:“還是用我的吧,你現在身體也不太好……”

“沒事。”諸葛亮擡起指尖在青年肩上點了點,然後往空氣裏一劃,一簇金色的火花擦出來,閃爍着,落在岸邊幾塊零碎的枯木上,被他撥弄幾下擺成一個篝火堆,暖融融地燃燒起來,“這樣就好了。”

對方暗沉沉的眼眸被火光照亮,閃過一絲詫異,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諸葛亮垂下頭,撿起樹枝調整着火勢,碎發從耳後落下來,貼着臉頰,眼眸蒙着一層煙青色,被篝火照得明豔又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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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後,他又笑吟吟地看過來,關懷地探了探他的額頭,思索了一會兒問道:“既然你也不記得自己是誰,不如……就叫你小楚吧?”

青年盯着他看,嗓子喑啞,喉結滾了滾,半天才找回聲音:“我比你大。”

“大楚。”他從善如流地改口。

“……”

陶淵明勸道:“就叫阿楚吧,看你打扮,原先應該也是個貴公子,出身不凡,就算如今落魄了……恐怕也不好随随便便跟別人姓吧?”

王公貴族們總是很講究的,這一點大家都知道。

阿楚不由語塞,雖然腦子裏一片混亂,什麽也記不清,但下意識覺得他說得有道理。

他的确是個很驕傲的人,如今渾身邋遢,衣服上充斥着魚腥味,又冷又餓,他的自尊心也不容許自己開口向面前的陌生人求助。

無論諸葛亮什麽身份,看起來如此單薄柔弱,怕是十個加起來都打不過他一個人,在他面前示弱……更覺得無比丢臉。

阿楚心中深深嘆息,隐約記得,自己當初應當是想尋死路來着。

可是……為什麽沒死成呢?

“那就這麽決定了。”諸葛亮輕快道,替他理了理披風。

阿楚心裏有些不自在,但想不出反對的理由,點點頭,生硬道:“随便吧。”

他在河裏被迫灌了不少河水,但都混合着污泥,無法被系統判定為可食用淡水,他現在一動嗓子,就幹渴得厲害,嘴唇表面也泛起一層死皮,被他不自覺地撕咬下來,很快彌漫起淡淡的血腥氣息。

夾在魚腥味之間,其實并不明顯,但還是被諸葛亮眼尖地發現了,轉手給他倒了一碗水。

看出他抗拒的心理,便也不直接遞給他,就擺在地上。

阿楚看得分明,這水和那篝火的來源一樣,都是他憑空從空氣裏變出來的。

倒不是沒見過這樣的法術,印象中,術士們大多需要吟唱,通過武器施咒,轉瞬就發的技能也有,但耗藍,而且冷卻時間長。

可現在看諸葛亮,兩手空空,衣着樸素,等級離30級大部隊還差了一大截,運用起這些自然之力卻如此流暢熟練……難道,這就是隐士嗎?

阿楚放棄思考,拿起碗一飲而盡,終于有餘裕之力說一聲:“多謝。”

“如今你打算怎麽辦?”諸葛亮一邊收起魚竿,跟陶淵明一起整理餌線,一邊問他,“要不要我帶你去官府裏登記一個尋人啓事?”

阿楚不自覺一震,正要放下碗的手差點沒拿住。但他反應快,定下神來,壓制住心中湧起的那股警覺又亢奮的情緒,向諸葛亮搖搖頭,很堅決地說:“不。”

順着本能總是沒錯的。

“既然如此,”諸葛亮慢悠悠地把長線卷起繞在手腕上,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你只能留在這裏了。”

“我……”阿楚遲疑。

但諸葛亮不等他說什麽,已經先一步拿出了方案:“我這裏缺人,現在是農閑時期,但也還有不少事情要做,等來年春天更是忙碌……你這是送上來的勞動力,我沒有理由放過吧?更何況,唉,看你這麽可憐,我也不忍心,與其無家可歸,四處流浪乞讨,不如留在我家幹活,俗話說得好,農業是立國之本,是百姓的根基——”

等等,等等。

阿楚一時有些跟不上思路,按住太陽穴,茫然地看着他,深沉的眸子投出的目光在他那張臉上努力地描繪着。

眉毛纖長秀氣,一雙桃花眼碧波微漾,眼尾勾勒着很淡的紅暈,皮膚白皙,長得如此……秀麗,溫文爾雅,此時他又脫去了外衣,露出白淨的脖頸,再從肩膀往下看,也是單薄纖細的樣子。

這一副大家公子的皮相,居然是個種地的?

難以置信!

阿楚不禁懷疑起這是什麽新騙術,找幾個小白臉賣弄風姿,專門騙他這樣單純無知的外地人,稀裏糊塗就簽下不平等勞工合同……什麽的。

但他又忍不住盯着諸葛亮說話時,微微滾動的喉結,就這麽暴露在自己面前,無論怎麽看,都脆弱得仿佛自己伸手一捏就擰斷,要是騙他,能有什麽好處?若也是貴族沒落後裔,獨身一人無以支撐家業,不得不招婿入門,那,好像也不錯耶……

那一瞬間,阿楚迷霧茫茫的腦海中莫名閃過幾個時下流行的話本片段,什麽贅婿翻身做龍王,他自己也想不起來是什麽時候,在哪裏看過的,頓時又頭疼起來。

捂着頭半天,阿楚慢慢地平靜下來,咽了咽口水,心思轉了幾圈,終于還是耐着性子聽了下去。

諸葛亮說:“我也不知道你是否想找回過去往事,又是否有什麽宿命之敵在追殺你,這些都無所謂,既然在我的地盤上,那便是我做主。”

他心想,這輕描淡寫地說出來,還挺霸氣。

“如今,我可以給你兩個選擇,其一,從此老老實實住在鄉下,我可以包下你的吃出住行,你幫我幹活,當然,這樣一來,收成也都歸我;其二,我用市場價和你簽雇傭合同,你從我這裏租用工具、田地,租金利息另算,收成時我們七三分,我只要三成,剩下你的自己留着,用于買賣或是投資,只要按時把租金還上,我都不幹涉,除此之外,每月生活費用也從這裏面扣。如何?”

“……”

阿楚呆愣地看着他,眼睛逐漸瞪圓。

“你是說,”他艱難地發聲,被發須遮掩的臉頰和脖子上已經悄然漲紅,并不明顯,“要讓我,在這鄉下,給你種田?”

“……我也在種地啊,有什麽問題嗎?”諸葛亮不解。

開什麽玩笑!

阿楚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胸口突然沉悶脹痛,湧起熊熊怒火,噌地站了起來:“我堂堂男子漢,就算如今暫時落魄,也應當志存高遠!怎麽可能為了幾口飯就甘願做一個胸無大志的、一年到頭只知按節氣勞作的莊稼漢,讨嗟來之食?”

“不要歧視農民,粒粒皆辛苦,懂嗎?”諸葛亮嚴肅地說。

他仍然蹲在地上沒有站起,仰着脖子,微微地眨了眨眼睛,顯得純情無辜,又有一副赤誠之心。

“……”

阿楚望着這張好看的臉,只覺得恨鐵不成鋼。

男人怎麽能自甘堕落呢!

他氣沖沖地伸手一指:“就算你沒把我救起來,讓我淹死在這河裏,那又如何!大不了,我再跳下去——這回你們都別管我,我是絕對不可能委曲求全、降志辱身來做這種事情的!”

諸葛亮許久沒有說話,陶淵明也被阿楚身上爆發出來的氣勢吓了一跳,本能地感覺危險,不自覺後退一步,又想去扯諸葛亮的袖子,給他暗示。

這人如果真是被人追殺流落此地,那以後一定還會引來許多麻煩……

要不,我們就別管這閑事了?

青年男人居高臨下與諸葛亮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四周一片寂靜,只有河水被風吹起的漣漪之聲。

鳥雀在地上啄着青草與蟲子,剛一靠近他們,又受驚地抖着翅膀,急匆匆地飛走。

阿楚其實體力剩得并不多,這麽突然起身,緊繃的身體慢慢放松下來,便覺得十分疲憊。

他只是礙着面子,矜持又高傲地強撐着站在那裏,指望對方給個臺階,好言好語地勸他走下來……那他或許,也不是不能再考慮一下。

畢竟,他這個人吃軟不吃硬,對美人也額外多幾分容忍心。

幾個人都沒說話,突然聽到咕嚕嚕的一聲——

諸葛亮睫毛顫了顫,又擡起眼睛,面露驚訝。随後幾雙眼睛都聚集到了阿楚那硬邦邦的胸膛……以下三寸。

阿楚:“……”

他不自覺摸了摸腹部,感覺都快癟下去一圈了,好不容易練出來的一身肌肉都軟了許多,渾身上下叫嚣着一句話。

草,好餓!

“我們先回去吧。”諸葛亮善解人意地說,“你在河裏泡了這麽久,還沒死已經是萬幸。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阿楚被繞得暈暈乎乎,不知不覺就跟着諸葛亮和陶淵明走在了身後。

他們住的小院果然樸素得很,不過還算整潔,沒有想象中到處是雞糞,熏得人頭疼的味道。

“我最近在建房子,請了幾個人幹活,諸事繁多,東西也有些亂。”諸葛亮解釋道,沒進院子,而是帶着阿楚拐向了外邊臨時搭建的草棚。

雖然是個簡易的草棚,但走進去便發現,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有屏風避寒,有竹席與矮桌待客,裏面還放着一張軟榻。靠外的地方用磚頭草草搭起爐竈,可以生火做飯。

他們走進去時,那自制煙囪已經徐徐升起炊煙。

隔着院牆,阿楚聽到雇傭工們吆喝的聲音,敲敲打打,十分熱鬧。

“他們在我這裏幹活,我準備飯菜時,就順便也給他們做一份。”諸葛亮走到爐竈前,擡手拂去鐵鍋旁的火星子,“本來今天釣魚想給大家加餐,可惜沒什麽收獲……”

他說着,回頭看了阿楚一眼,忍俊不禁。

倒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

何況,阿楚的衣兜裏還裝了一大把田螺和小蝦呢。等會可以炒來吃,他盤算着。

笑起來是很好看的……阿楚被他動人的眼睛微微迷住,一時走神,聽到動靜,正看到諸葛亮小心地掀起鍋蓋,待一陣熱氣散去,撲面而來一股誘人的香氣。

陶淵明眼睛一亮,上前幾步幫他散開煙霧。

諸葛亮讓他幫自己将十幾節短竹筒從鍋裏搬出來,逐一擺開,拿出匕首,往竹片上劃了一道,将裏面包住的蕉葉一點點扯出來。

飽滿的米粒白得晃眼,夾着金澄澄的玉米與切碎的雞肉,底下還裹了一層葉片,色香俱全。

“這是竹筒飯嗎?”陶淵明摩拳擦掌,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諸葛亮應了一聲:“我按教程來的,第一次做,不知道算不算成功……”

他想起之前的雞湯魚湯,便有些忐忑,看向阿楚,挑了挑眉毛:“幫我試試?”

阿楚:“……”

還沒拒絕,諸葛亮已經飛快地将一節竹筒塞到他手裏,熱乎乎的有些燙手,他自己飛快地縮回了手指,揉着泛紅的指尖呼氣。

但阿楚皮糙肉厚的,便不是很在乎,正要說話,諸葛亮又遞給他一個銀亮的勺子,眼睛裏閃着亮晶晶的光,充滿期待。

他緩慢地、十分僵硬地捧起竹筒飯,拿勺子舀了一勺。

嗟來之食,奇恥大辱!

可是,好香?!

作者有話要說:雇傭關系的出現,标志着小農社會走向了資本主義萌芽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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