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諸葛亮一覺醒來時,天還未完全亮起來。四周靜悄悄的，只有淅瀝瀝的流水聲。
昨夜在畫舫上聽了半晚的奏樂，渡河而下,夜景怡人，而他看着看着,逐漸犯困，眼皮沉重,視線裏燈火連成朦胧一片,還以為自己暈船了。
結果李白将他盤子裏不知不覺吃了一大半的糕點端走，告訴他說，這是酒心糖。
“……诶。”
“困就睡吧。”年輕詩人的聲音低沉下來。
諸葛亮困得不行，手托着下巴，頭一點一點的,不知何時便垂下來，依靠在那寬厚踏實的肩膀上,随着眼前的談笑風生渲染出迷離的五光十色，他還沒有馬上睡着，能感受到枕着的半邊臂膀微微顫動，似乎在提筆寫着什麽。
意識複蘇後,諸葛亮短暫地發了會兒呆,将昨晚的情形在腦內重新走了一遍，才将思緒拉回到現在。
他又打了個呵欠，抹去眼角泛起的一點點水意,翻身坐起。
身下依然晃晃悠悠的，空氣裏彌漫着潮濕的水汽，他擡眼便看到低垂的“屋頂”，微微一怔,意識到了什麽，掀開前方的帷幔，往外一看，他果然還在船上。
江面晨霧缥缈，所在這一葉小舟孤零零地置身于水中央，順着水流的方向漂泊。
船頭有兩個人影，那水聲便是從不緊不慢的船槳劃動下傳來的。
李白晃着腿靠在側舷上，手裏轉着一支短笛，半邊身體快要傾斜出去，似乎随時都要掉進河裏，他卻依然坐得平穩，望着遠處藏在雲後的山巒尖，将笛子擡到唇邊，短促地吹響了幾個音。
誰家玉笛暗飛聲……還未連成一曲，他便率先察覺到艙內的動靜，回頭望過來，正對上諸葛亮的眼睛。
日出前的陽光悄聲無息地将大半個天空染上了一層淺金色，這張年輕的面龐也顯得格外朝氣明媚。
他笑着探過身來，替他将簾子完全掀開勾住船屋一角，一邊問：“怎麽好像還沒睡醒的樣子？”
諸葛亮松了手，覺得外面涼意太過，不自覺往回縮了些，将身上蓋着的皮毛大衣往肩膀拉扯收攏，找回了幾分溫暖。“還有點頭暈。”他簡短地說。
李白便伸手過來，探了探他的額頭，又看他臉上未顯紅暈，唔了一聲：“已經沒事了，昨晚那糖餅味道有些齁，不過也不至于宿醉到如此。大概是船上晃得厲害，你還沒适應。”
“是麽？”諸葛亮仍然疑惑，“但我還覺得肩膀酸痛，手腳乏力……”
“那也正常。”李白忍着笑說，“你昨晚嚷嚷着頭暈，又堅持要喝果酒，明明站都站不穩當，還不肯老老實實睡下，非要去和人家專業樂師對壘。”
諸葛亮表情微微空白，努力從同樣空白的大腦中回憶：“啊，這？”
怎會如此！
這聽着完全不像是他會做出來的事情啊。
若是嫌人家彈得不好，要指出對錯……那也是周瑜喜歡幹的。
都說近朱者赤，莫非自己也被傳染了大樂師的幾分癡狂？
“我也沒想到。”李白緩緩點頭，不是沒想到諸葛亮還藏着一手琴技，而是他一直是那一副寧靜致遠的性子，若不是腦子壞了，怎麽會想到去和別人争個一二？“或許是那畫舫上的食物因人而異産生的副作用。”
諸葛亮糾結了一會兒。
“那……贏了嗎？”他問。
“這就更沒想到了。”李白慢吞吞地說，将手裏的短笛倒轉過來，給他看，“喏，是那NPC甘拜下風，主動要送給你的。我總覺得他有點不懷好意，就先幫你檢查一下。”
諸葛亮沒有去計較李白話中的“不懷好意”具體是什麽意思，從他掌心接過來。
這短笛看着像是竹子做的，但一摸就知道，冰涼剔透，是上等的翡翠玉石，讓他驚訝了一下。
居然是真正的玉笛。因為玉石材質本身特性，要配合笛子的結構，加工起來十分困難，這短笛卻做工精致，小巧玲珑，肯定不是尋常的NPC擁有的。
不僅如此，尾端還系着一根紅繩，打了一個相思結。
“……”
李白說：“撇開他的用心不看，這笛子屬性還是不錯的，有單獨的魅力加成，配合上樂曲的話，威力應當不小……你要留下麽？”
諸葛亮凝神屏息，絞盡腦汁卻還是什麽都沒想起來。
記憶中昨晚剩下來的畫面都是模模糊糊的，連李白的臉他都沒看清楚，就更別說別人了。
他對舞女的風姿也并不感興趣，只想到，若是自己不在場，李白大約會躍躍欲試去湊個熱鬧，畢竟他好像對這些流程都很熟，輕車熟路就帶他上船點了一套包夜服務，應該是常客。
想到這，諸葛亮随手将笛子收起，回道：“白給的，為什麽不收？”
李白還想說什麽，被諸葛亮一句話堵住了。
“你昨晚到底花了多少錢？”
“……嗯，呃，這個嘛。”他語塞了一會兒，又理直氣壯起來，我花自己的錢，縱情享樂，為什麽要心虛？想了想便說，“也不多，算上船費、歌舞包場和吃食，不到一百金吧？”
若只是單純雇傭NPC，泛舟夜游的價格确實不算太貴。
論娛樂消遣，還是酒，美人，古董……以及煙火最為燒錢。
諸葛亮瞥了他一眼：“那算上卷軸呢？”
李白：“……”
傳送卷軸是有市無價的，他辯解道，本來就不是我買的，是我……氪金的時候正好抽出來的！
諸葛亮：“……”
他謹慎地問，你到底氪了多少？
李白的目光飄向船外：“剩下不多了，剛好租下這小船……不要緊！我會努力賣字賺錢的。”
不，諸葛亮覺得問題很大。
堂堂詩仙，居然要淪落到賣字為生，說出去哪還有什麽潇灑、仙氣可言？
唉，令人憂心。
太陽已經出來了，早晨那點寒意被徹底驅除，諸葛亮将充當被子用的那件裘衣扯下來，還給李白。
他沉思道：“應該不是暈船。我想起來，收了小六以後，我應該是水上霸主了呀！區區一葉扁舟，怎麽能困住我？”
李白一想，也是，他總是低估諸葛亮了。
他伸手将他拉起來，一起出了船艙。
小舟搖晃得更厲害了，主人家坐在船頭，為了保持平衡，就讓他們坐在船尾。
“我們現在……”
諸葛亮環顧四周，看不出來這是什麽地方。
李白往他手裏塞了一小塊綠豆糕：“我雇了船家北上，連夜趕路。昨夜我們已經穿過海峽，現在應該是在……嗯，南越國的地界。這邊玩家少，也不會突然跳出個怪物，就當欣賞風景吧。”
諸葛亮點點頭，将綠豆糕掰成兩半，細嚼慢咽。
然後他問出了一個嚴肅的現實問題：“你現在身上沒錢了吧？”
“……”
李白一臉“被戳穿”的微妙表情，閃爍其詞：“有山有水，我們可以自食其力——”
諸葛亮了然道：“哦，我知道，我帶了魚竿。”
李白呆了呆，看着他從包裹裏取出長長的釣竿，還各種魚餌，兜網，一應俱全。
再一看，諸葛亮已經從容地換上了釣魚大師的稱號——他完全不知道他什麽時候獲得的！——将魚鈎甩進河裏，看浮漂順着水波微微蕩漾，突然一沉，接着就被他扯了上來。
生活技能果然是很有用的。
來回數次，水桶裏便多了幾只肥美的烏鳢，在狹窄的空間裏擠成一團，不安分地甩動尾巴，時不時往外濺出大片水花。
連經驗豐富的船家都看得嘆為觀止，啧啧稱奇：大師，果然是大師啊！
李白愣了下又說：“可是，我們在水上，也沒有別的什麽——”
他看着諸葛亮繼續往外取出鐵鍋、瓢盆，油鹽瓶罐擺成一大圈，然後不慌不忙抄起一把刮鱗刀，磨刀霍霍對準了水桶裏的大黑魚，便默默地打住了話頭。
諸葛亮對着他驚異的臉，微微好笑，說：“我回家遇上你們之前，正在考慮做什麽晚餐。”
“……哦。”
李白慢慢地蹭過來，看他抓起一條烏鳢扔在砧板上，打濕了一片袖子，正想提出幫忙，被他安靜地看了一眼，又識趣地閉上嘴，當一個老實的觀衆。
至于如何生火，那就更不必考慮了。
這可是一位精通火球術的陰陽家！
江上的雜魚鍋是一種特別的享受。
日光高照，諸葛亮眯起眼睛，精神疏懶起來，盛了一碗魚湯，捧在手心裏暖着問：“怎麽會想到去瓊州的？”
“冬天冷嘛，自然要去南方。溫暖的地方，誰不喜歡？”李白語氣輕快，不假思索道，“我也覺得你應該多出來走一走……總比一直窩在家裏不動好。”
他悄悄在心裏嘀咕，總不能真的當一條……唔，卧龍吧？
他打量着諸葛亮，覺得他這時候更像一只吃飽喝足的大白貓，就差伸出尾巴來晃一晃了。
諸葛亮沒回答。
魚肉鮮美，飽腹感充盈，他又開始犯困，這種在江上漂泊，什麽也不用幹的生活太容易讓人堕落了。
他翻了個身，把自己卷回到船艙裏那一床幹燥的被褥裏，打算睡個回籠覺。
李白原本不覺得無聊，現在看到他這副模樣，好像也被傳染了幾分睡意，有些蠢蠢欲動，正要跟進去，被船家緊張地叫住。
“等等，李老板、李大俠——”
他回頭看去，不解道：“怎麽，你不認路？”
那NPC清了清嗓子，義正辭嚴：“我這小船經不起折騰，一個人睡也還可以，兩個人就……嗯、萬一擦槍走火……這地方，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要是翻船了，可怎麽辦？”
李白擡到一半的腿又默默地退了回來，一句話也沒說，坐回了原來的位置，靠在船邊吹風。
他低着頭，擡手撩起劉海，又抓了一把小辮子，扯下來重新紮了一遍，裝模作樣地整理儀容外表，耳朵根燒得通紅。
船上很快又安靜下來。
兩人坐在船頭，一個專心致志地劃船，一個百無聊賴，托着下巴看天空上飄過的各色文字。
【世界（夏侯淵）：我服了，我在南郡環游第十五圈了！別說龍了，連一片龍鱗都沒有發現。】
【世界（夏侯惇）：啊，我可能兩只眼都瞎了。】
【世界（曹丕）：高價求購小青龍攻略，有意者私。】
【世界（太史慈）：你們不要整天刷廣告，都說了沒看見就是沒看見，大家都在找好不好。】
【世界（無名小卒）：你們大魏上次不是找了個方士麽？去問問他啊，他肯定知道。】
于吉？李白第一時間想到了那個神秘的NPC，心頭一緊。
而世界頻道在一陣短暫的沉默後，曹丕簡短地回答道：“他人沒了。”
衆人：？？！
“什麽意思？”有人追問。
“怎麽就沒了呢，失蹤了？出游了？”
又有人從大魏古怪的反應中嗅出了某種氣息：“不會吧！現在真有人敢屠高級NPC？！”
就像往水裏扔了顆深水魚-雷，這下全服都熱鬧起來了，一群潛水看熱鬧的人都湊了出來。
“那可是方士诶！真不怕報應啊？”
“趕盡殺絕，狠啊兄弟！”
“鐵子們，把天下苦曹久矣打在公屏上……”
……
眼看輿論形勢不好，最終還是曹操本人出來了，幹脆利落地聲明：不是大魏做的，上次合作後就再沒見過于吉。當然，如果有誰曾經見過他，知道他的下落，都可以找他們提供消息，情報費豐厚……如此雲雲。
十分豪橫，依舊是大魏的一貫撒錢開路式作風。
沒想到于吉居然就這麽沒了蹤影……
李白揉了揉額頭，視線漫無目的地在江面上轉了一圈，思索着收回來。
這時，他聽到了篤篤的聲響，好像是什麽東西在敲門。
船上能夠被敲響的東西，只有船艙和腳下的踏板。
李白緩緩回頭看去，朦胧半透的簾子後是諸葛亮裹成一團的身影，他似乎睡得很沉，本來并無異常，但李白正要将目光轉回去時，卻呆住不動了。
他眼睜睜看着那件毛茸茸的大衣下，鑽出一條尾巴……
當然，和他先前想象的寬大蓬松的波斯貓尾巴不太一樣，這更像是一條滑溜溜的，黛青色的魚尾。
它慢悠悠地晃動着，濕漉漉的尾鳍小幅度地敲擊着木頭，噠噠，噠噠。
李白深吸一口冷氣，第一反應是撲過去将尾巴和人一起塞進去，用被褥和狐裘牢牢裹住，然後按住了劍柄，回身去看在場的另一個活人，一雙淺金色的眼眸迎着陽光微微眯起。
那船家哪裏見過這樣的大場面，手裏船槳一松，哐當一聲砸在船舷上，神色煞白。
作者有話要說：船家：是，是美人魚！Σ(⊙▽⊙"
感謝大家的營養液和bwp
我覺得下個月可以試試……加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