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曉家公子
“母親。”曉春眠的目光頓時冷了下來,“您又犯病了。”
那女人也不理他,不管不顧的,抽了他的左臉不夠,緊跟着就再次擡起巴掌,還想抽他的右臉。
看到自己的恩人竟然在自己的家裏遇到這種事情,于秋自然忍不下去。但這是對方的母親,于秋不好發難,只得趕緊沖過去攔着,讓這一巴掌狠狠落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然而于秋到現在還沒吃飯,煉氣一層的修為就像層浮雲,竟然就被這一巴掌打得身體一歪,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
還好曉春眠及時扶了他一把。
結果就這一扶,竟然又把那女人給刺激着了。
“哪裏來的野小子!”女人罵了于秋一聲,又指着曉春眠破口大罵,“你從家裏跑出來,難道就是為了會這個野小子的嗎?竟敢私會男人……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啊!曉家的臉都被你丢盡了!”
于秋聽着這陣罵,總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
曉春眠卻不搭理她,只擡眼掃了四周的家丁一圈,“你們就看着夫人在這裏犯病嗎?還不快把她帶回去!”
家丁們縮了縮脖子,你看我我看你,看起來都不想惹這身腥。
“這是在外面,不是在府裏!”曉春眠的臉色又冷了一層,“父親很快就要回來了。如果讓父親知道今天的事情,你們以為他會很高興嗎?”
家丁們這才不得不動彈起來,頂着曉夫人的拳打腳踢擠上前,這個抱着曉夫人的左胳膊,那個抱着曉夫人的右胳膊,在曉夫人疊聲的大罵之下,扛着她挑了條不引人注目的小道,試圖一路扛回曉府。
“不好意思啊,小秋。”曉春眠落在後面,露出一個尴尬的微笑,“今天讓你看笑話了。”
于秋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來面對對方這一團亂的家事,只好面露憨笑。
這憨笑,由他來裝,倒是恰到好處。曉春眠以為他真的還在懵懂,嘆了口氣,本來還想多說點話,身後的曉夫人卻又躁動起來,躁動得一群家丁都有些頂不住,頗有不把曉春眠也一起拎回去就不罷休的氣勢。
曉春眠無奈地皺了皺眉,于秋卻看着他臉上那道剛被抓出來的傷。
于秋想着,這麽漂亮的一張臉,如果就這麽被一道傷給毀了,可就真是太可惜了。他忍不住伸出手,差一點就要碰到對方的臉,卻又感覺自己這髒兮兮的五指實在是讓人看不過去,連忙又轉身去找昨天打上來的那桶水,将自己的雙手好好洗了洗。
洗完之後,瘦小枯黃的雙手依舊瘦小枯黃,但好歹幹淨整潔了。
“诶……小秋……”曉春眠本來趕着時間準備和他告別,看到這一幕簡直哭笑不得。
于秋很快又跑回到他的面前,将已經洗幹淨的手指再次伸出,往曉春眠臉上抹了一下。曉春眠只覺得臉上一涼,傷口還沒來得及覺得疼,于秋已經一觸而退。
在這看似輕輕的一抹中,于秋努力将自己那點的魂力聚集到了指尖,用極快的速度畫出了一個圖案。這圖案,自然不是無意義的瞎畫,卻也不是什麽符箓。如果有同樣專研符箓的修士在場,大抵可以認出,這是回春符的一部分,很微小的一部分,可以說只是一個筆畫。
區區煉氣一層的修為,在沒有材料的情況下畫出區區一個筆畫,按理說應該是一點作用也不會有的。
實際上曉春眠也确實沒有一點感覺,那道傷依舊是那道傷。
但這已經是于秋現在能做到的最好的了。這麽看似簡單的一個筆畫中,實際上卻凝聚着于秋數百年來符箓理解的精華,涉及到了他那個未完成的課題——如何在條件有限的情況下,最大程度地簡化符箓,讓其只發揮最需要的作用。
而于秋在這麽一觸而退之後,竟然又一個踉跄。他那點魂力本來就被昨天的鬼畫符耗了一半,中途并沒有怎麽休息,現在剩下那半又被這一下給耗了個差不離,一下子只覺得頭疼欲裂。
這是魂力消耗過度的症狀,于秋并非第一次經歷,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曉春眠卻是不知道緣由,被吓了一跳,趕緊拉住他的手讓他站穩。
于秋笑着表示,“這樣應該就不會留下疤了。”
曉春眠一愣,然後也跟着露出一個微笑,“原來如此,小秋真是厲害。”這一聽就是沒有當真,只是将于秋當成了個小孩在哄。
就這麽一來一去的,後面曉夫人已經不再是躁動,而是開始暴動了。
曉春眠嘆了口氣,最後往于秋手裏塞了幾顆碎銀子,囑咐他一定要用在該用的地方,然後就轉身跑到了曉夫人的身邊。
看到他過來,曉夫人竟然果真安靜下來。
于秋想要追過去将銀子推了,結果曉夫人看到他就像看到什麽洪水猛獸,拼了命地不讓他和曉春眠接近,最後有個家丁無可奈何地過來,客客氣氣地将于秋請了回去。
看來之前聽曉夫人大罵時感到的那點不對真不是錯覺,曉夫人防于秋,真的就像是個當娘的防野小子靠近自家閨女。
目送這一行人走掉之後,于秋整個嘴角都在抽搐:這叫個什麽事啊……
于秋忍不住想:難道曉春眠其實是女扮男裝嗎?
別說,就看着那麽漂亮的一張臉,頂着那麽溫柔的一個名字,再配上一個那麽和順的性格,這個可能性好像真的還不小。
于秋沉思着,從院子回到了屋中。
又多等了一會之後,張大夫終于撩開簾子,從房裏走了出來。
“怎麽樣?”于秋忙問。
張大夫皺起眉頭看了他一眼,顯然也十分嫌棄。但他是曉春眠花銀子請來的,得為自己的病人負責,最後到底還是耐着性子向于秋交代了一下情況。大抵來說,老頭兒雖然是在昨天受傷之後發了燒,但傷勢只是一個導火索,根本原因是老頭兒底子太差,營養不良,積郁成疾,還多年酗酒,這才一發不可收拾。
末了張大夫開了個單子,表示雖然他現在已經将老頭兒救了回來,但底子得慢慢補,不然遲早還是得出事。
于秋接過單子,感謝不已地将張大夫送出了門。
然後他掂了掂被曉春眠塞過來的碎銀子。雖然于秋并不想一下子與同一個人結下太多因果,但他也并不是一個過于固執的人。既然沒能拒絕,而他現在也确實需要一筆錢,那麽還是好好收下,記清楚數額,回頭還清就是了。
幸好,用金錢結下的因果,是這世上最容易了結的因果。
于秋跑了趟錢莊,在衆人異樣的眼神中将曉春眠所給的其中一錠銀子換成了一把銅錢,回去的路上買了幾個白面饅頭。
饅頭吃了一半,留下一半,于秋感覺整個人都像重新活過來了一樣,心中對曉春眠的感激又多了一層。
回到家後,于秋将昨天被弄壞的椅子修好了一個,拖進房裏擺在老頭兒的床頭,把剩下的饅頭擱在了上面。随後于秋看了看不大的床面,不想擠着老頭兒,自己挑了個牆角,抱着胳膊就睡下了。
他的魂力所剩無幾,急需休息。
原本他該趁着休息時繼續煉氣的修行,努力将煉氣這一過程融入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但現在……還是先等魂力恢複了再說吧。
一覺睡到大半夜,于秋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了。他睜開眼,就看到一個黑影弓在那裏,正背對自己大嚼特嚼着什麽。
于秋吓了一跳,連忙彈起身來,卻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躺在了床上。
“秋兒?”黑影回過頭來,含糊不清地喚了一聲。
原來是老頭兒已經醒了,正在黑燈瞎火地消滅那些饅頭。
于秋既驚且喜,“父親!你沒事了嗎?”邊驚喜着,于秋還邊感慨,自己竟然被人搬上了床還沒醒,真是警覺性太差了……
結果他這一聲喊出去,老頭兒竟然就僵在了那裏,連饅頭渣從嘴裏掉出來都沒反應。
過了半晌,他顫巍巍地問,“你剛剛叫我什麽?”
“父親……不對嗎?”于秋茫然。
話音還沒落,老頭兒已經一把将他攬在了懷裏,驚喜莫名,“對的!父親,就是父親!哈哈……秋兒,秋兒,你終于又知道叫我父親了!”笑到後來,老頭兒竟然哭了出來。
于秋愣了片刻,心中忽然一陣酸楚。
于秋将手放在老頭兒的背後,輕輕拍了拍。
“父親……”于秋問,“我以前……是什麽都不知道的麽?”
老頭兒擡起頭來,驚訝地看着于秋,眼角還挂着淚痕。過了一會兒,他忽然一把将于秋推開,驚慌失措地一連退後了老遠,“秋兒,你,真的是秋兒嗎?”
于秋訝異,“不然呢?”
老頭兒還是驚疑不定地看着他,“你真是秋兒?不是……不是別人嗎?”
于秋有些明白了,合着自家老頭兒是将自己當成了奪舍的啊。好吧,這也不怪老頭兒,眼前這情況是有點離奇,于秋剛醒時也差點以為自己是奪舍的。
“如果,如果你真的是別人,你直接和我說,一定直接和我說。”老頭兒還在那裏繼續驚慌失措,“我不會拿你怎麽樣的,我也不能拿你怎麽樣,只要你千萬、千萬別裝作我的秋兒……”
于秋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說了半晌,然後一頭撲進老頭兒的懷裏。
“父親,是我。”于秋用兩只手攬着老頭兒的背後,“是我醒過來了,父親。”
老頭兒愣了好半晌,然後猛地将于秋抱得死緊,忽然開始嚎嚎大哭。不知道過了多久,老頭兒還是哭得一噎一噎的,像個孩子。
他到底還是輕易就相信了于秋。他怎麽能真的懷疑呢?這是他的兒子,是他從小就擱在心尖兒上,無論發生過什麽都一直擱在心尖兒上的,最為珍視的兒子。那點懷疑,歸根結底是因為太過珍視,珍視得沒有一點保留,所以一點風吹草動就能讓他害怕,何況是一個這麽大的驚喜?
到了最後,于秋不得不拍着老頭兒的背,幫着他順氣。
在老頭兒斷斷續續的講述中,于秋總算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果然就和于秋所猜的一樣,在他還很小的時候,他曾經從馬車上摔下來過,摔到了腦子。從那以後,于秋這個人,就成了一個癡呆的傻子。
于秋估摸着,那時候自己應該是傷到了神識。而這種神識上的傷,是可以在修道的過程之中自然而然地痊愈的。可惜前世于秋痊愈得太晚,甚至從來沒有讓這個如此珍視自己的父親在腦海中留下過痕跡。還好今世帶着記憶重生,他得到了彌補的機會。
老頭兒接着說,那天和于秋一起從馬車上摔下去的,還有于秋的母親。
還不等于秋為自己從未見過的母親唏噓,老頭兒又說了一件令他在意的事情。
“那天遭殃的不止我們一家。”老頭兒自嘲地笑道,“那天太亂了……就連知府老爺家也沒讨得好去,死了一個小妾和一個庶女。還有他家那個知府夫人,當時明明帶着兒子出門去了,什麽事情都沒遇到,死的那兩個也和她沒什麽關系,結果回來之後她竟然就瘋了,你說奇怪不奇怪?”
“知府夫人?瘋了?”于秋擰起眉頭,想到曉春眠那個瘋瘋癫癫的媽,“知府家姓什麽?”
果然,老頭兒很快就回答道,“姓曉。”
曉春眠是知府家的孩子?于秋回想着那個很可能是女扮男裝的少年,回想着對方和面容一樣精致的衣着,還有那令人如沐春風的言行舉止,覺得其實這也并非是一個令人意外的答案。
然而……于秋望了望房中四面除了污漬什麽都沒有的牆,忍不住又問,“那知府家和我們又有什麽關系?”曉春眠為什麽這麽幫他們?
老頭兒促狹地笑了笑,“想知道啊?”
于秋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緊接着老頭兒表示,“可是這話說來有點長,我現在又有些口渴。”
“……”
于秋強忍着才沒有翻出一個白眼,而是乖乖蹦到地上,撲哧撲哧地去院子裏給他打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