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煉氣一層
許鴻的出現,已經切切實實地告訴于秋,他是真的回來了。回到了那個原點,回到了那個最開始踏入仙途的時刻。他将在這裏真正地重新開始。
這讓于秋十分欣喜,這種欣喜甚至壓下了再次見到許鴻的不快。
而許鴻在門外徘徊了片刻,自嘲了一聲“這是被當成騙子了嗎?”,然後也就走了。
走得好。
當年是他将于秋引入了仙門,用一份恩情凝造了兩人之間的因果。雖然在之後數百年間的相處中,這份恩情早就已經被于秋還清,兩人間的因果恩怨卻不斷地了了又結,結了又了,紛紛雜雜纏纏繞繞,扯不清楚。但無論最後是誰對誰的恩情更大,誰對誰的虧欠更多,随着于秋的死而複生,前世種種恩怨已經全部化為了塵煙。
而今于秋将許鴻拒之門外,幹脆果決地掐滅了今世因果的苗頭。
這一世,在于秋的修道之路上,不會再有許鴻的影子。于秋甚至希望今生今世都不要再看到許鴻……雖然這好像有點不太可能。
于秋長長呼出一口氣,走到裏屋,看着依舊躺在床上的那個老頭兒,心緒漸漸平定下來。既然他是回到了現在,那麽眼前這個人,毫無疑問就是他真正的父親了。
于秋又挽起衣袖,再次打量這自己手腕上方的那個圈。在已經知道現在的身體就是自己的身體之後,于秋自然能肯定,這個突兀的圖案,确實是不屬于這具身體的。
這究竟是什麽?自己的重生,是否和這玩意有關?
于秋想起悟道之後重生之前所聽到的那個細小的聲音,猜測眼前的情形應該和那聲音有關,這個圓圈或許也與那聲音有關,但他同樣不知道那聲音究竟是什麽。
未知的東西固然會帶來不安,卻不值得太多的驚惶與遲疑。
既來之,則安之。
既然重活一世,于秋自然是要——
……繼續研究符箓。
是的,對于秋而言,什麽都沒有符箓重要,他就是這麽愛符如命!要知道前世落入影魔之手前,于秋正好在研究一種全新的繪符方式,都研究到一半了,卻沒命完成這項研究,他死前最大的遺憾就是這個。沒想到現在竟然又有了繼續的機會,于秋整個人都感動至極。
但是想要研究符箓,也不是說要研究,就能研究的。沒有修為,沒有材料,沒有晶石,至于就連現在這點可憐的魂力,用個鬼畫符都能耗去大半……他難道要對着空氣研究嗎?于秋現在,可算是深刻體會到什麽叫做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了。
為了能夠繼續研究符箓,于秋現在最應該做的事情,當然就是提升自己的修為,先踏入道門再說!于秋拍了拍自己的臉,想着那些未完成的研究,枯黃幹瘦的臉頰竟然顯得容光煥發。
在重新開始自己的修道之路前,他替床上的老頭兒掖了掖被子。
然後于秋撩開門簾走到客廳,找了點東西将大門處破了大半的門板堵上,而後就地盤膝而坐,按照記憶裏的方式進行調息。
修道的第一步,叫做煉氣。
在築基之前,靈竅未開的修士通過特殊的調息方式,在呼吸間努力截取從天地中吸入的那一口靈氣,控制其在體內循環數個周天,然後再将那一口靈氣呼出體外,接着引入新的靈氣……這一段不斷循環往複的過程,就是煉氣。
煉氣期修士,就是用這種方式打磨肉體與經脈,更在這個過程中滋長身體內部的精氣的。
凡人想要踏入道門,第一個難點,就是這第一口靈氣的截取。
哪怕于秋曾經修到過結丹期,在這第一個難關面前,也得試了又試,一直試到了午夜時分,試得額頭都冒了汗,那口靈氣也最多只在經脈裏轉了一轉,不到半個周天就溜出了體外。
實際上,煉氣的方式在凡間并不是一個秘密,只是有太多的凡人都卡在了這一關,所以仙道對凡人而言依舊缥缈,甚至于就連這個真實的煉氣方式也被許多人當做了無稽之談。
如果無人相幫,很多人甚至努力一輩子也踏不出這一步。但在這種時候,只要有一個練氣五層以上的修士在身旁度入自己的精氣,代為引導,這一步就能變得極為輕松。
所以入道時的領路人才會如此重要。
但今世的于秋不需要什麽領路人。
一次不成,就兩次,兩次不成,就三次……哪怕三十次、三百次、三千次,總有成的時候。
在這不斷的嘗試之中,緊閉雙眼的于秋并沒有看到,他手腕上方那個圓圈樣的奇怪痕跡,正随着他每一次的嘗試而明明滅滅,時暗時亮。
無數次之後,天空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而于秋仍未放棄。又一口靈氣被他引入了體內,引入奇經八脈,引入四肢五骸,很快一整個周天已經只剩下最後一點,上次他就是在這裏失敗的。而這一次,這一口靈氣……在于秋的控制下,順利被引過了最後一截!
他成功了,他終于完成了一整個周天。手腕上方的那個圓圈,也在這一刻猛烈地亮了一下,然後恢複如常。
此時此刻,于秋已經汗流浃背。
但他并沒有馬上停下來休息,僅僅一個周天對身體與精氣的打磨是微乎其微的,重要的是他得趁身體還沒忘記這種感覺的時候趕緊完成第二個周天、第三個周天……直到讓身體牢牢記住這種感覺,保證下次能夠自然而然地完成整個過程。
直到天空大亮,于秋終于停了下來。
他睜開雙眼,将汗濕的頭發抹到腦後,伸開盤了一夜的雙腿,試圖起身,卻歪歪斜斜地摔倒在地上。
于秋很是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一夜未睡、一夜未食……畢竟他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将吃飯睡覺當做每日必做之事了。
還好,身體的情況并不算是太糟糕。好歹也經過了一夜的打磨,他的身體總要比之前強上一丁點。
他已經入了道門,成功從一介凡人變成了煉氣一層的小修士。
雖然煉氣一層比起凡人也強不了多少……
于秋餓得不行,想要在屋裏找點吃的東西,但這家徒四壁的,連顆米都沒有。
于秋只好又去房裏,看老頭兒醒了沒有。
這一看可吓了他一跳——老頭兒非但沒醒,還發了燒!
昨天那些傷,到底還是沒有處理好嗎?
于秋來不及多想,趕緊沖出了房門。要換做以前,他一道回春符就貼了上去,但現在他只能拼命去找郎中。
郎中……郎中在哪兒呢?
這座凡人的城市于秋不熟,于秋一點都不熟。
他只好敲響周圍鄰居的房門,請求鄰居們的幫忙。
但鄰居們一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什麽糟糕至極的東西,還不等他說明來意,就避如蛇蠍一樣退開了老遠,一句話都不願和他說,直接将他關在門外。
合着鄰居們嫌惡的目光,于秋斷斷續續地聽到了幾個字詞。
“喪門星!”
“傻子!白癡!”
“瘋瘋癫癫!滾遠點!”
這些,似乎都是鄰居們對他的評價。
于秋置若恍聞。一家不理他,他就敲第二家,一路敲過去,總有可以說得上話的……哪怕告訴他應該去哪裏找郎中啊!
但是一家都沒有。
于秋真的沒有想到,他在這一帶的名聲竟然已經差到了這個地步。
他當然可以繼續锲而不舍地敲下去,但家裏的老頭兒還能等得了多久?
就在于秋瀕臨絕望之時,他聽到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聲音,“這不是于叔叔家的小秋嗎?”
于秋一愣,連忙回頭看去。
站在那兒的,是一個和他一般大的少年。只是相比于秋的衣衫褴褛、面黃肌瘦,那少年卻是錦衣華服、膚白似雪,五官更是說不出的漂亮,薄唇挺鼻,一雙眼睛水潤得像是蘊了天上的星星。
少年面帶困惑地迎了過來,“你怎麽會在這裏?于叔叔開始讓你出門了?”
于秋一點欣賞他美貌的心思都沒有,見他過來,就像是見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撲了過去,“你知道郎中在哪裏嗎?”
郎中?少年愣了一下,然後想到了什麽,很快皺起眉來,“于叔叔昨天……被打得很嚴重嗎?”
于秋忙不疊地點頭。
然後少年果斷拉起于秋的手,挑了一個方向就走。
于秋的手髒兮兮的,很快就将少年白嫩的皮膚也染髒了一塊,但少年一點都不介意,始終拽得緊緊的。
很快,少年就停在了一扇門前。門上挂着一塊匾,匾上寫着“回春堂”。
“哪來的小叫花子!”在這條熱鬧的街上,于秋那一身破破爛爛簡直是太顯眼了,往那門口一戳,頓時就将回春堂內管事的目光吸引了過來。
少年拉着于秋,又往自己身邊拽了一步。
那管事的這才看到這少年,臉上對于秋的鄙夷頓時一收,露出一種不知是哭是笑的古怪之色,“原來是曉公子……”
這少年姓曉嗎?于秋暗自牢記在自己心裏,發誓一定會報答這個恩情。
曉姓少年直接從懷裏掏出一枚銀錠,交到管事的手裏,“張大夫呢?有人等着他去救。”
“曉公子你……”管事看着銀錠,一臉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的尴尬模樣,最後還是一咬牙抓到了手裏,口中卻忍不住勸道,“你這是何必呢……總是這樣,你又什麽時候落到好了?”
面對這種勸告,曉姓少年只用一個微笑表達了自己誠懇的謝意。
管事的嘆了口氣,收了銀子下去了。不一會兒,又有一個背着箱子的小老頭走了出來。
曉姓少年重新拉起于秋的手,領着張大夫一起沖回到于秋的家。
趁着張大夫給于秋的父親看傷的時候,曉姓少年想要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卻發現于秋家裏真真連個完好的板凳都沒有,最後只好在院子裏找了個木樁坐下。
于秋也跟着走到了後院。
“不用擔心。”少年笑着告訴他,“張大夫治外傷是最好的。”
“謝謝。”于秋點了點頭,又開口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于秋并不是一個擅長用嘴巴表達感情的人,他不知道怎麽才能讓自己的謝意顯得更誠懇一點。他所能做的,就是記清楚這個人,然後找機會好好報答。
他相信自己是能找到機會的,畢竟他是個修道之人。現在的他,只是正處于這條路最艱難的開端,并且他很快就能跨過去。
“曉春眠。”少年笑着回答道,“春眠不覺曉……三個字都是這裏面的。”
對一個少年而言,這實在是個過于柔和慵懶的名字。于秋忍不住愣了一下。
緊接着,曉春眠也略帶遲疑地問,“小秋,你現在這個樣子,難道是……已經好了嗎?”
這麽語焉不詳的問法,于秋竟然聽懂了。
“我也不清楚。”于秋故作懵懂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好像昨天睡了一覺起來,腦子裏面忽然就明白多了。”
曉春眠驚喜地将于秋又打量了好幾遍,“這真是太好了!”
于秋苦笑。
“曉公子,”于秋又問,“你為什麽這麽幫我?”
“這是因為……”
曉春眠正想回答,忽然又有一些人闖進了這個破爛的小院。
被衆人圍在中間的,是一名徐娘半老的貴氣女子。
曉春眠一看到她,頓時臉色一變,立馬從木樁上站起了身,恭恭敬敬地喚了聲,“母親……”
“你這個丢人現眼的東西!”那女子卻是一副瘋瘋癫癫的姿态,徑直沖到曉春眠面前,也不聽他說話,揚起一巴掌,照着他的臉頰就抽了過去,抽出一聲脆響。
甚至于那留長的指甲,還在曉春眠白淨的臉上拉出了一道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