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神奇的誤會
“你這些年這麽折騰我,只不過是為了能在我身上多看到一些春寧的影子。我這麽些年一直由着你,但是你已經絆住我太久了,我不可能只因為你一個人停留一輩子。所以母親,從今往後,我不會再陪着你。”曉春眠嘆息着道。
曉夫人拼命搖着腦袋,長長的指甲抓傷了曉春眠的胳膊,卻抓不到曉春眠的身上。
“母親,我走之後,你該怎麽辦?”曉春眠問,“繼續陷在對春寧的愧疚裏,一輩子都這麽瘋瘋癫癫?不行的,母親,這太痛苦了……若你真的願意為了春寧而賠上你的終生,為何不幹脆下去陪她?”
曉春眠兩只手掐得實在太緊,曉夫人開始還能掙紮,不一會兒之後卻已經翻着白眼,只能在那兒抽搐。
直到此時,那些吓壞的下人們才終于回過了神,慌亂地沖來,想要救人。
在最近之人離自己只有一步之遙時,曉春眠松開了兩只手,冷眼看曉夫人跌落在地。而當終于有一人将手觸到他的肩時,曉春眠的右手已經撫上了腰間的劍柄。扭身而轉,連劍帶鞘順勢一揮,撲來的數人霎時間全部被劈得倒飛出去,帶出一股強風,吹動了桌上的書頁。
劍身收回身側,衣擺緩緩而落,曉春眠偏着腦袋微微笑道,“這是我和母親的事情,你們最好不要插手。”
有人掙紮着從地上起了身,還想要繼續撲來。曉夫人也趁着這點時間緩過了神,手腳并用着想要爬走。
曉春眠左手往劍身一抹,抹下劍鞘,順手而擲,砸在那不聽話的下人臉上,一下子就砸出滿鼻子的血,駭得其他人都打了哆嗦,也不知是否砸斷了鼻梁。而後曉春眠輕輕巧巧一轉身,劍尖垂地,劍身正好挨到曉夫人的脖子,冰冰涼涼的。
曉夫人哆嗦着,不敢再動。其他人驚慌失措,越發不敢妄動。
“母親。”曉春眠臉上還是那麽一抹溫柔的微笑,“你想要下去陪春寧嗎?若想,我便送你一程。雖說人死不能複生,凡事還是活着更好,但你已經是這幅模樣,或許還真是生不如死了。由我來做,也不需要擔心會髒了別人的手。”
曉夫人雖瘋,這個時候也知道怕。她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臉面煞白,瞪大的眼眸裏全是對死亡的恐懼。
“願意,還是不願意?”曉春眠稍微側了側劍身,在曉夫人的脖頸上碰了一下,“母親,只需要你一句話,我絕不會罔顧你的意願。”
曉夫人驚駭莫名,整個人忍不住一顫,反倒讓脖頸在劍刃上蹭出一道傷來。
“母親?”
“別殺我!”曉夫人終于高喊出聲,慌亂無比,“別殺我!別殺我!我不想死!別殺我!”
“哦?”曉春眠眯起了眼,“母親,你這是認真的嗎?有個機會能和春寧團聚,你卻不要?你為春寧而瘋,卻寧願活在沒有春寧的世上?難道有什麽比春寧更重要嗎?”
“我、我……”曉夫人磕磕絆絆了半晌,終于喊道,“春笙!我還有春笙!”曉春笙,正是她十年前所産下的幼子。春寧死後,她被沉重的負罪感壓得瘋瘋癫癫,每天都只顧着逮着曉春眠鬧,一直有意無意地忽視這個幼子,現在倒是想起來了。
“是啊,你還有春笙。”曉春眠如釋重負地輕嘆一聲,“所以就算我選擇離開,就算我沒法再繼續像那樣替代你眼中的春寧,你也可以好好活下去?”
“我可以!我可以!”曉夫人連連表态。
“真乖。”曉春眠含着笑,用劍身輕輕拍了拍曉夫人的臉,然後終于将劍刃從曉夫人脖子邊拿開,站起了身。
他理了理之前被弄亂的衣擺,轉了身,緩緩向外走去,“這麽一來,我總算可以安心離開了。”
劍刃垂在身側,反着寒光,映着上面所蹭到的那一點血跡。他走過之處,無人敢攔。他們都是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家這個看起來永遠善良溫柔的大少爺,竟然還有着這麽可怕的一面。
但就算是現在的曉春眠,也依舊是一臉的溫柔和善。
他走到還在涓涓留着鼻血的那個下人身前,丢下一枚銀錠,“快點去找大夫吧,萬一落下傷來可不得了。有多的就去買點好藥補補,千萬別想着省錢。”
那人收下銀錠,渾身還在不斷哆嗦。
曉春眠笑着,繼續向外走去。
“老爺……”有人在後面哆哆嗦嗦地道,“老爺就快要回來了……”
曉春眠搖着頭,腳步都沒停頓一下,“父親?父親不會需要我的……只要母親不鬧,我在與不在,對父親而言又有什麽區別?”不需要他的人,他自然不會為其而停留。
他摸了摸身上帶好的行囊,就這麽一路走出了府中,穿過了大街。
當初他與于秋約好十日,這已經是最後一日了。
但是當他終于走入廣來客棧,掌櫃的卻告訴他,于秋今天一早就退了房,并且已經剛剛出了門。
曉春眠心中咯噔一下,急忙忙沖到外面,四顧而盼,卻哪裏還看得到于秋的影子?莫非還是晚了嗎……就晚了這麽一步!
曉春眠徘徊在客棧門口,一下子竟覺得彷徨無措。
半晌,曉春眠失笑。就算真的與于秋錯過,又有什麽可彷徨的?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擺脫了家中的束縛,大不了再進京趕考就是了。至于仙途,既然他已經踏入了門,只要認真摸索,總還有機會找到接下來的路。
只是他想着那天病中蘇醒後第一眼所看到的于秋,想着那一眼中的驚豔與溫暖,想着以後再也無緣與于秋相見,內心難免失落。
而于秋此時,其實并未離開魚連縣。
實際上,就在曉春眠踏出曉府大門的那一刻,于秋正好剛剛從院牆翻入了曉府。
要不是為了等曉春眠,于秋早就離開了,但眼前已經是最後一日,于秋在客棧裏坐等右等,曉春眠卻始終沒有出現,等得他實在是沉不住氣了。
于秋知道曉春眠一定是被家中的事情絆住了,忍不住想着:這年頭人善總是容易被人欺,曉春眠那樣濫好人的一個家夥,卻要面對那個瘋癫的媽以及那個黑心的爸,這不是明擺着會吃虧?而十日期限已到,如果自己真的就這麽離開,豈不就是眼睜睜看着一只綿羊一直待在老虎堆裏,更看着一個修真天才因此而終老凡間?
這樣想過幾番之後,于秋便怎樣也沒法再等下去了。他再次闖入曉府,決心說什麽也要将曉春眠帶出去,哪怕直接将曉春眠敲暈拖走也在所不惜!
直到一路潛到了曉春眠的房間,他才發現曉春眠竟然不在。桌上被硯臺壓了一封信,是曉春眠寫給那個當知府的爹的。信上寥寥幾個字,除了交代他已決心離家,請父親不要擔心字外,旁的什麽也沒有。
于秋看得有些發愣,心中說不清是驚是喜。
他将那信重新擺在硯臺下壓好,正欲離去,卻聽到府中的另一個角落異常嘈雜。
于秋心中好奇,潛過去一看,就看到曉夫人又在那裏發瘋。
曉夫人将能摔的東西都摔了,邊摔邊哭着喊着,聲嘶力竭地,叫魂一樣,“閨女啊!你好狠的心啊!你怎麽能丢下我這個當娘的就走了!閨女,我的閨女啊!娘好想你,是娘對不起你!你回來啊,好歹夢裏回來看娘一眼啊!”喊到後來幹脆跪倒在地,嚎嚎大哭。
于秋遠遠看着,只覺得這人好像比平常還要瘋癫得厲害些。他被寒風一吹,打了個哆嗦,連忙繼續朝外遁去。因為離得太遠,看不清神色,他竟沒發現曉夫人的瘋症已經與以往有了很大不同。
但魚連縣人都知道,曉家嫡出的只有兩個兒子,曉夫人打哪裏又冒出來一個閨女?于秋邊想着,邊從院牆翻過去,沒走幾步,便看到之前投住的客棧之外正立着一個人影。
曉春眠已經等候多時。少年身材颀長,踩着長長的影子,在西沉的陽光中染着一層軟軟的金邊,垂着頭,目光看着腳面,那神情像是在沉思,卻又更像是充滿落寞,乍看上去竟然有些可憐。
于秋快步走了過去。直到已經近到身邊,曉春眠才猛然驚覺,擡起頭來,有一瞬間的怔愣,而後眯眼笑道,“我以為你不等我了。”
他本來就長得好,再這麽一笑,竟讓人覺得目眩。
“我還當你出不來了!”于秋咧嘴笑着,擡手想要拍他的肩,快要碰到時卻又是一頓,不動聲色地将手收了回來,問道,“仙路難行,你真的已經下定決心了?”
曉春眠幹脆果決地點了點頭,“當然。”
于秋又仔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曉春眠的衣服雖然整理過,卻依舊有些皺,背後更是多了些汗漬,想來出府之時必定受了不輕的糾纏。看完後,于秋打算将視線收回,卻忽然又是一愣,迅速再度看向對方的手臂。曉春眠剛好擡起手來,露出本被袖口掩着的一段抓痕。
“是從那邊走嗎?”曉春眠指着北面問。
于秋點了點頭,心情卻十分沉重。他通過這點痕跡,想象着對方離家時的景象,一廂情願地認為曉春眠肯定又被欺負了。
這麽短短的時間,曉春眠已經往北走了好幾步,正回頭看他,“小秋?”
于秋晃了晃自己的腦袋,走了上去,心中卻依舊心事重重。
半晌,于秋忽然說,“我剛剛路過你家,聽到你母親……在那裏大喊着什麽閨女。”
曉春眠腳步一頓,輕輕嘆了口氣,繼續向前走去。
“我那天就覺得奇怪了,你明明是曉家的嫡長子,怎麽可能會落到那種地步?現在聽到你母親那一聲閨女,才總算能确定你的身份。”于秋看着他如畫的眉眼,“既然你打算跟着我走,何必再瞞着我?其實你根本就不是……”
“是啊。”曉春眠自嘲地笑了笑,“确實,我根本就不是什麽嫡長子。”
于秋看他笑得落寞,忍不住頓了頓,将剩下的話全吞進了肚子。
“其實我……”
于秋擺了擺手,“說着傷心就別說,反正我已經知道了。”
曉春眠嘆了口氣,點了點頭,也将剩下的話咽了回去,只在腦子裏想了一想。
曉春眠想的是:其實我只是個庶子。
他哪知道,于秋想的卻是:原來你真的是女扮男裝!
想到自己竟然這樣冒失地将別人家的千金小姐拐了出來,于秋的臉有點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