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這是一個吻。

于秋傻傻地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唇,像是要品嘗那些遺留下的味道。沒有想象中的香濃,很清很淡,就好像春天裏漫山遍野的野花嫩草,卻又仿佛有一種源遠流長的甘甜,像山中的清泉。

但是于秋竟然在一瞬間便清楚地認識到,這并不是一個姑娘的吻。

這是一個少年的吻。

曉春眠是個男人。他作為一個青澀而稚嫩的男性,在這一瞬間,給了同樣是男性的于秋一個吻。

在徹底明白這個意味之前,于秋渾身的汗毛已經炸了起來。

他的大腦嗡嗡作響,比之前剛剛發覺曉春眠是個男人時還要混亂不堪。曉春眠是個男人,曉春眠吻了他,他是因為将曉春眠誤會成女人才會産生那種不正常的感情,曉春眠明知道他也是個男人卻吻了他……

曉春眠卻只看到于秋的臉頰被火光映得可愛,忍不住又湊了過去,想要在他雙唇上再度印下一個吻。

于秋猛地推開了他,驚兔一樣蹦出老遠。

“小秋?”

于秋用手背狠狠擦了擦自己的嘴,像是想要将上面所殘留的感覺全部擦去,雙眼之中滿滿都是驚恐。

曉春眠因他這明顯抗拒的動作而怔愣了片刻,而後垂下眼眸,流露出一抹苦澀的自嘲,“抱歉……果然還是太唐突了嗎……”

“不是的……”于秋顫着聲回答。

于秋終于發現,自己這個不可理喻巨大誤會所造成的後果,并不只是讓他自己多了那麽些自作多情的心思而已。那個誤會對曉春眠所造成的傷害,似乎才是最大的。

之前所感受到的兩人間的戀愛氣息,終究并不只是于秋的自作多情,并不只是于秋的剃頭挑子一頭熱。曉春眠對他,果然也有着同樣的感情。

但于秋心中那塊巨石并沒有因此而落下。他整個人反而愈加倉皇,愈加混亂。

因為他已經在猛然間發現,曉春眠究竟是否也對他有情,和曉春眠究竟是男是女,其實是根本沒有半點關系的。

……但是怎麽會沒有關系呢?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怎麽可能也會産生這種男女之情?這個問題于秋依舊百思不得其解,一個積年累月凝結在那裏的門栓依舊牢牢鎖着那扇門,哪怕此時也依舊将門外的世界死死攔截在了于秋的思維之外。

于秋只知道,這種事情是不正常的。哪怕不正常,眼下卻發生了。哪怕眼下發生了,卻是不正常的。

“春眠……”于秋試圖讓對面的人也發覺這種事情有多麽不正常,有多麽不應該發生,“你是個男人。”

曉春眠微微皺起了眉,于秋這句突兀地陳述總算讓他發覺了一些異常,“是啊。”

“我也是個男人。”于秋道。

曉春眠詫異地看着他,“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這句輕巧地反問讓于秋一下子愣住了:什麽叫那又如何!

“小秋,”曉春眠苦笑不得地看着他,“事到如今,你怎麽還要說這個,難道你還在乎這種事情嗎?”

于秋怔怔地反問,“我為什麽會不在乎?”

曉春眠一愣。

“我……我……”于秋知道,一定是自己曾經的言行給了對方錯誤的暗示,但那些言行都是因為誤會,這一切都是錯誤的,“春眠……對不起……但是這種、這種事情是不行的……我們不行……”

“小秋,你究竟在說什麽?什麽不行,為什麽不行?男人和男人?”曉春眠終于收下了那些柔軟無害之态,雙眼中迸發出一種惱怒,“事到如今,你和我說,你覺得男人和男人不行?”

“對不起……”

這短短三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完,曉春眠已經猛地從火堆旁撲了過來,一把撕住于秋的衣領,狠狠将他整個人摁倒在一旁的樹幹上,“于秋!你在耍我嗎?”

于秋驚愕的看着他。眼前的曉春眠,雙目怒張,眼角發紅,齒門緊咬,整個看上去就像是一頭暴怒的兇獸,和于秋曾經認識的那個溫和柔軟的曉春眠簡直判若兩人。

在此之前,于秋從來不知道,曉春眠竟然也會有這樣憤怒的時候。

“如果你一定要拒絕我,為何不找個好一點的理由?”曉春眠挑起嘴角,流露出一種仿佛壓根不會出現在他臉上的冷笑,“你和我說男人和男人不行?真是天大的笑話……你一個斷袖,現在來和我說男人和男人不行!”

半晌,于秋辯解道,“我不是斷袖。”

這話讓曉春眠有一瞬間的驚愕,卻很快又引來了更爆裂的憤怒,“你果然是在耍我。”

“我……”

“你說你不是斷袖?”曉春眠緊抓着于秋的領口,将于秋整個人提起一些,又再度狠狠摔到樹幹上,“你以前……你以前那樣看我……”

說到這裏,他也像是有些難以啓齒,卻在一笑之後,将那些話語一口氣傾訴了出來,“你敢說你從來沒喜歡過我?你敢說你從來沒有想過要和我在一起?你敢說……你從來沒有期待過我的親吻?從來沒有想過将我緊緊擁抱在懷裏?甚至于……從來沒想過要剝開我這層層衣物,用你的手撫摸我的身體,讓我們更加深刻更加徹底地結合?于秋,你敢這麽說嗎!”

曉春眠和于秋不同,他将于秋對他的感情看得很清楚,從來不會懷疑那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他很确信于秋會對他有着怎麽樣的欲望,并且他也有着同樣的欲望。

而于秋已經被他這番話說得面紅耳赤,渾身都在輕微地顫抖。

曉春眠深深呼出一口氣,稍稍松了手中的力道,将雙手搭在于秋的肩膀上,整個人湊過去,将臉頰貼在于秋的脖頸上,在于秋耳邊輕輕嘆息,“小秋,別鬧了,別再開這種玩笑。你喜歡我,我知道。”

語罷,他微微張開雙唇,将于秋的耳垂含入口中,用舌尖沿着輪廓輕舔,又輕輕啃咬。

于秋又是猛地一抖,頭發都是一陣發麻。

然後他更加用力地想将曉春眠推開,曉春眠卻只一個勁地将在死死摁在懷裏。

“小秋。”曉春眠無奈地輕嘆,“你究竟在別扭些什麽?你分明喜歡我……卻還說什麽你不是斷袖……呵,真是胡鬧。”

于秋狠狠搖了搖頭。

是,他是真的喜歡過曉春眠。

但他真的并不是斷袖。

實際上,若不是曉春眠此時提起,于秋甚至不會意識到世上竟然是有斷袖的。于秋的一生都在專研符箓,而符箓之外的事情,無論什麽,他都只有着最正統最常規的概念。斷袖這種離經叛道的事情,完全在他的概念之外。

但離經叛道的事情、概念之外的事情,就是不能去做的事情嗎?

于秋自然知道,并不是的,他還不至于那麽迂腐。現在想來,起初他和曉春眠說什麽不對,說什麽不行,實際上是慌不擇言了。他之所以抗拒,并不是因為什麽不對什麽不行,而僅僅只是因為,他于秋,并不是一個斷袖,并不願意接受這種事情。

“我之前以為你是個女人!”于秋終于大聲将這句話喊了出來。

這句話終于讓曉春眠停下了動作,稍稍松開了懷抱,驚愕而怔愣地看着他。

“我不是斷袖!”于秋喊道,“我不喜歡男人!我以前喜歡你,只不過是一場誤會!你……因為你母親那樣對你,我一直以為你是女扮男裝!”

曉春眠原本輕輕搭在于秋肩頭的雙手又猛地收緊了,一根一根手指,一寸一寸地收緊了。

“直到剛才,我摸了的身上,才發現你是個男的!”

沉默半晌之後,曉春眠勾出一抹笑,到底還是只能呢喃出那句話,“開什麽玩笑……”

于秋急促地呼吸着,直直盯着他,看了片刻,最終垂下了眼簾,輕聲道,“對不起。”

曉春眠搖了搖頭,“這真像是一個拙劣的玩笑。”

但是于秋沒理由和他開這麽一個拙劣的玩笑,所以他只是相信這是個事實。也只有這個事實,才能解釋于秋現在忽然變得異常的言行。

這讓曉春眠心灰意冷。

他松開了雙手,緩緩向後退去,一連退後了好多步,起初雙眼依舊直勾勾地連在于秋身上,好半晌才強迫自己移了開,“所以……小秋,你現在發現我是個男人了……就不喜歡我了嗎?”

這句話問得如此低啞,就好像是在乞求某個答案。

于秋張了張唇,卻遲疑着不知究竟該如何說。

結果就在這麽一遲疑間,曉春眠已經哂然一笑,沒再給他繼續遲疑的時間,轉身提劍便走。

“春眠!”于秋趕緊追了上去。

曉春眠走得很快,于秋腳上拍了張輕身符才勉強追上,“你去哪裏?”

“與你何幹?”曉春眠冷笑道。

“別這樣。”于秋攔在他的身前,“冷靜一點,我們好好談談。”

曉春眠停下腳步,笑看着他,“還有什麽好談的……談你究竟是否要大發善心,勉為其難地說出一句我想要聽到的回應,好讓我的這段感情顯得并不是那麽可笑?”

這笑容中充滿了冷屑與嘲諷,嘲得于秋渾身發冷。這還是于秋第一次見識到他如此尖刻的一面。

而後曉春眠抿了抿嘴唇,将這份譏屑稍微收斂了些,似乎這樣的一面令他自己也感到了些微的不适。

“算了吧……”緊接着曉春眠搖了搖頭,再次邁步而去,“我們結束了。感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但我已經完全不想再次看到你了。于秋……再見。”

于秋被甩在原地,愣愣地盯着曉春眠的背影,看了好一會,而後咬了咬牙,到底還是再次追了上去。

他自然明白曉春眠是想要從此與他決裂。

但是于秋覺得事情還不至于鬧到這種地步,就算他與曉春眠之間曾經的那種青澀戀情結束了,結束的也只是那段戀情而已。曉春眠是被他一手領入仙途的。他将他帶出了魚連縣,一同在方山集共同生活了小半年,一路看着他從初入道門到了眼下的煉氣六層圓滿。

難道就因為兩人的戀情已經不再有可能,這一切就要全部抹消嗎?他們之間的感情,并不只有那段戀愛而已,不是嗎?

至少他們還能是朋友。

因為堅信這個事實,于秋始終追在曉春眠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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