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白修寧不想讓昊淵再追上,所以毫不猶豫的回到了祁連山。
他把自己關進了房裏,誰來也不見。兩天以後才出來,去找了白子監,把昊淵的原話轉達了。
白子監見他神色已無異樣,想起他這兩天來閉門不出,還是關心的問了一句是不是發生了什麽。
白修寧對他躬了躬身,沉着道:“多謝師父關心,弟子只是有些疲累。”
白子監握着他的脈探了片刻,确認無恙後才道:“這一月多來活屍的事你都是親自去查,不如暫時歇一歇,讓修亭幫你吧。”
白修寧:“兄長身負祁連山的守備重責,斷不能離開,弟子已經無恙了,師父不必擔心。”
白子監捋着長須,嘆道:“修寧,你該學會放手而非事必親躬。為師讓你來做輔君,是要你替為師看着白氏,而不是要你殚精竭慮不顧自己。”
白修寧:“弟子明白,但師父真的無需挂心,弟子自會安排妥當的。不知師父有否查出那四封信中的暗語?”
他不想在這件事上多說,白子監是知道的。他就是這個性子,以前修行的時候也是一樣,別人天資平平反而循序漸進,他天資卓絕卻把自己逼到了極限。白子監對他說過無數次無需苛待自己,但他聽不進去。
白子監知道他心裏有傷,那一身不純的靈力是他當年被遺棄的原因,這個傷到了如今依舊沒有淡化。他站的越高,對自己就越狠。以前的白修寧至少還會與白子監說些心裏的話,可自從成了輔君後,白修寧比他這個宗主更忙了,什麽事都攬上身,就連白子監想要見他都要靠靈鳥傳訊。
白子監并未回答他的這個問題,反而道:“明日是你爹娘的祭日了,修亭問我,你是否與他一起去祭拜?”
白修寧的眸光霎時黯了下來,他垂着眼睫,冷冷道:“祭拜這等小事兄長一人足矣,弟子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知師父是否已确定了信中的暗語?”
他冷硬的又把話題拐了回去,白子監卻沒有生氣,只是無奈的嘆道:“修寧,他們畢竟是你爹娘。縱然當年真的做錯了,事情也過了這麽多年。你這樣恨着,他們泉下有知也不會瞑目的。”
白修寧握緊了拳,冷笑道:“如今弟子站在了比兄長更高的位置上,若他們真的泉下有知應該滿足了,又怎會在意弟子怎麽想。”
白子監蹙起了眉:“佛偈有雲,一念放下,萬般自在。你既然喜歡參閱經書,為何連這麽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白修寧的耐心終于被消耗殆盡了:“師父請恕弟子愚鈍,有些道理弟子一生都不想懂。”
面對他如此強硬的态度,白子監眼底的痛惜之情越發沉重了。他搖了搖頭:“修寧,你雖是為師的驕傲,但有時候,為師對你也是真的失望。”
白修寧頓時像被重擊了一樣晃了晃身子,他茫然的看着白子監,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盡了。
失望?師父是在說對他失望了嗎?就因為他不肯原諒爹娘?
他拽緊了拳,用力壓下心頭的彷徨。可他不肯原諒那兩人都已經多少年了,師父從一開始就明白的,也從未逼迫過他。所以這是怎麽了?他花了兩天時間才把昊淵帶來的情緒埋了起來,現在輪到師父來逼他了?
白子監看他情緒不對了,怕他想岔,忙道:“修寧,為師沒有其他意思,只是希望你能放過自己。你自小便受了太多的苦,卻不肯任何人來為你開解心結,就連修亭與你相處都是客客氣氣的。長此下去,若哪日為師不在了,還有誰能再與你說這些?”
他是一番肺腑之言,此刻聽在白修寧耳中卻變了味道。
白修寧煞白着一張臉,對白子監行了個禮:“多謝師父為弟子考慮,方才是弟子出言頂撞了,請師父恕罪。”
白子監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終是沒有再說下去了。而是道:“信中的暗語尚未有頭緒,但我已找了即空幫忙,他博學廣聞,應該很快會有好消息。此事你莫要着急,為師看你心緒不寧,還是回屋歇息吧,莫要熬壞了身子。”
白修寧離開了,他回房把琴取了,來到山頂的一處絕壁上。
這裏是祁連山的背面,如刀削一樣的絕壁上栽滿了野生的绮羅花,淡紫色的花瓣迎風招展,馥郁的馨香沁人心脾。
他盤坐在一塊大石上,将琴放在膝間,撥了撥弦,一曲高山流水便自他指尖流瀉而下。
悠悠的琴音被半山的風吹散了些許,卻一點也沒影響到他的情緒。他看着遠方無盡連綿的山巒,雖是寒涼的早春,但綠意已覆滿山澗,處處皆是生機盎然之象。
這樣的綠意讓他不由得想起了小時候見過的那座小山。
那山的景致遠不如祁連山來的磅礴,看着甚至有些寒酸,但他就是莫名的喜歡。
他喜歡那座山上唯一的一株桃花樹,喜歡坐在樹下望着祁連山的方向發呆,還有坐在身旁一直聒噪的跟他說話的少年。雖然他經常被吵得只想堵住少年的嘴,可他又知道,少年之所以如此,是擔心他會不開心。
白修寧的眉宇間終于有了絲愉悅的情緒。雖然重逢後昊淵總在做他不喜歡的事,卻也讓他記起了小時候那些開心的事。他恍然發現,原來他已經許久不曾這麽放松過了。
晴朗的日光當空照下,将他勝雪的容顏映的有些不真實,唯有眉心的朱砂依舊明豔,好似萬丈紅塵中的一滴心頭血,凝在了另一人的瞳孔深處。
昊淵沒想到潛入祁連山會見到這樣的白修寧。
那個安靜的坐在山崖邊的人,明明是可以力抗千鈞的白氏輔君,此刻卻單薄的好似風大些都能把他刮下去。
他的目光直視着前方,卻什麽都沒有看進眼中。修長的指尖彈奏着伯牙與子期最動人的樂章,分明不是悲傷的曲調,周身卻凝固着一片孤寂。
昊淵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但這樣的白修寧卻讓他心中沒來由的抽痛起來。
高山流水,這是昊淵最不喜歡的一首曲子。
雖然是它讓伯牙遇到了子期,結局卻是子期丢下了伯牙。昊淵從不怕生離,因為總會有重逢的一天,但他怕死別。
所以沈流雲每回彈這首曲子的時候他都很排斥,特別是在沈流雲将死的那段日子裏,他每次聽到這琴音都會控制不住戾氣,想要摧毀一切。
沈流雲死後,他以為這輩子都可以不必再聽這首曲子了,但沒想到,白修寧卻彈給他聽了。
那種面對死亡卻束手無策的心情盤桓在昊淵心頭,令他心中的戾氣又深重了起來,暗紅的瞳孔中有鬼氣開始湧動。遠處的白修寧指尖一頓,淩厲的目光掃來的同時,弦音化作一波靈流,向着昊淵的方向震蕩而來。
昊淵只覺得眼前一陣幻境般的潮汐湧過,立刻飛身閃避。白修寧在看清他華服上的桃花瓣時收了攻勢,昊淵幾個起落後站在了他身後,抱着雙臂俯視着他。
白修寧并未回頭,依舊目及遠方,彈奏着弦樂。
昊淵站了一會就蹲下了,按住了他撥弦的手。
白修寧轉頭看他,俊秀的眉宇間尋不見半點情緒,就像昊淵并不是一個擅闖祁連山的鬼修,而是這萬千绮羅花中的一株。
“我不喜歡這首曲子。”昊淵直接開口。
白修寧輕輕點了點頭,在昊淵把手移開後,他換了曲子。
昊淵聽了一會,發覺這首不錯,雖然不曾聽過,但曲意悠揚,很能安撫人心。
他道:“這首叫什麽?”
白修寧:“歸去。”
昊淵奇了:“這名字可以啊,你作的?”
白修寧并未回答,卻也未搖頭。
昊淵鼓掌道:“我的修寧不光長得極好看,就連十八般武藝都樣樣都拿得出手。”
他是真心誇,但這一張嘴便調戲人的調調令白修寧難得的好心情又蕩然無存了。
白修寧面無表情道:“為何擅闖祁連山?”
昊淵:“來找你啊。”
白修寧:“你可知擅闖祁連山的鬼修都是什麽下場?”
昊淵笑道:“知道,會被你們押到祭空塔去血祭。”
白修寧:“知道還來?”
昊淵坐在他旁邊,單手支着額,道:“你不舍得讓我死。”
白修寧被他這副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樣子氣笑了,卻也沒有真的生氣:“你認識的不過是兒時的我,不要太妄自尊大了。”
昊淵打量了他片刻:“修寧,你說你總這樣壓抑着自己,活的比苦瓜還苦,有什麽意思呢?”
白修寧不理他,抱着琴站了起來:“快走吧,就算你修為不低,也別小觑了祁連山的守備。”
昊淵拉住他的衣袖,仰視着他:“再陪我坐一會,我來找你是有事要說的。”
白修寧見他難得正經,于是又坐了下去,等着他開口。
昊淵:“你上回跑的太快,我沒來得及跟你說。那晚我見的人是王傳越身邊的親信。”
白修寧蹙起了眉:“王氏中人至今不知王傳越已死?”
昊淵:“對,先說那事。王氏的府邸中有個丹爐,本來沒什麽奇怪的,但奇就奇在他們煉的不是一般的丹藥,而是我聽都沒聽過的一種,叫咒丹。”
昊淵話音剛落,白修寧的氣息就變了。昊淵看着他驟然冷厲的面色,疑道:“你聽過這東西?”
白修寧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昊淵一看他這樣就知道肯定有問題了,趕緊道:“修寧,你有什麽就說,別老是自己扛着,寶哥哥會為你分憂的。”
白修寧難得沒有為昊淵的胡話而情緒波動,他道:“除了咒丹,可還有其他的消息?”
昊淵:“沒了。那人也不知咒丹為何物,只說煉的十分神秘,而且是他們宗主親自煉的,從不許旁人插手。”
白修寧猶豫了片刻:“我知道了,但此事關系重大,你還是不要插手。如今有人冒充你傷人,你自己小心些。”
他前面半句話說完昊淵馬上不開心了,但等後面半句話也說完了,昊淵又喜笑眉開了,一伸手就把他勾過來抱在了懷中。
白修寧本能的想推他,卻聽到昊淵說:“讓我抱一會,我不會再亂來了。”
白修寧推拒的手僵住了,一時間居然不知該不該拒絕到底。
昊淵真的沒有再亂來,只是抱了他一會就放開了。
白修寧立刻站了起來,雖然更親密的事都做過了,但兩人畢竟只是舊友,此地又是祁連山。就算沒有弟子敢踏入這裏,也還是不安全的。
他催促昊淵快走,昊淵卻賴着不動,對着遠方青翠的山巒道:“祁連山真不愧是人間的仙山,我方才來時看到山門正對着一片瓊海,想來登高可看到更廣闊的美景,你不如帶我去看看?”
白修寧聽他提到了咒丹便心神不寧了,哪裏還有空陪他悠閑的逛?于是冷道:“你若是被發現了,就算是我也保不得你。祁連山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的,快點走。”
昊淵哼了哼:“我不走,走了就看不到你了。不如這樣,把我藏在你屋裏如何?反正我只要收斂氣息就連你都發現不了,更別說其他人了。”
“荒唐!你是鬼修,如何能留在這裏!”白修寧怒道。
“修寧,因為寶哥哥是鬼修,所以我們連朋友都做不了了嗎?”昊淵卸去了方才的無賴狀,忽然認真的看着他。
白修寧被這句話一噎,頓時有些陌生的情緒又湧了出來。他閉了閉眼,苦笑道:“為何你總要明知故問?”
昊淵:“那如果我廢去這身修為呢?能讓我留在你身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