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白子監那日與白修寧談了許久,數日後,一則消息就忽然在白氏的弟子門生之間傳開了。
沒人知道這流言是誰傳出來的,開始大家都覺得荒謬不可信,但後來守山的弟子們發現真的有鬼氣不止一次在祁連山中出現,這才将流言推到了明面上。
白修寧這幾日都在滄瀾殿內,他似乎對那則流言一點興趣都沒有,縱然已經傳的沸沸揚揚了,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那般淡定。每日不是處理公事,就是指導三位弟子的課業,其餘時間照舊都待在藥室中。
只是他能無視,有人卻不能了。
白谪這邊廂剛在早課上與人打了架,領了罰,那邊就沖到滄瀾殿去找白修寧了。
他作為白修寧的小徒弟,雖然大部分人都讓着他,卻還是有人會找茬的。
就比如一向不滿意白修寧的白子燊。
此人貴為南岳白氏資歷最高的長老,又是宗主白子監的師弟,自然把比他輩分小又不如白修亭聽話的白修寧當眼中釘了。他那一脈的人也是順着他的心意,平時有事沒事都會挑剔一下輔君,這次的流言鬧得這麽大,更是不遺餘力的四處挑撥點火。
白谪一貫看不順眼這群人,但他謹遵白修寧的叮囑,不主動鬧事,也不理會這些人的挑釁。只是這回的流言他實在忍不下去了,才在早課上對着那群公然诋毀輔君的混蛋們動了手。
雖然負責早課的夫子已經罰過他們了,但白谪知道這樣下去事情只會越來越失控。
白修寧正坐在桌前洗筆,清澈的溪水被墨汁攪渾了,就像窗外風雲湧動的天空。白谪連禮數也不顧了,推開門就沖了進來,他也沒生氣,繼續盯着白瓷筆洗中的水攪着。
白谪剛挨完二十戒尺,兩個掌心都痛的厲害,卻不如心更痛。眼見師父依舊是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他就憋不住火了。
“師父你怎麽還坐着?”他憤憤的跪在桌前,白修寧将筆取出來,打量着筆頭是否都洗淨了:“為師正在處理事務,不坐着難道要站着?”
“師父明知徒兒指的是什麽!”他惱道。
白修寧本不想理他,但見他袖下的雙手又紅又腫的,還是道:“今日早課是孟夫子吧,他下手最重,你快去上藥吧。”
“師父!”白谪終于忍無可忍了,剛叫完就有兩行淚從眼角滾落。白修寧沒想到他居然激動成這樣,只得把筆放下,過去扶起他道:“多大的人了,怎麽說哭就哭的?”
他為白谪擦去眼角的淚,白谪卻像是被這個動作激出了全部的情緒,根本控制不住淚了:“師父自己不在意,可徒兒聽不下去!那幫混賬東西平時就喜歡挑剔師父,這回更是有多難聽就說的多難聽!師父是沒有在場,也虧得沒有在場,否則定會氣到吐血!”
白修寧笑道:“那看來為師今日運氣不錯,不必吐血。”
“師父!”白谪見他還有心情開玩笑,只覺得滿腹委屈無處發洩,居然抱着他的腰,把臉埋進他胸口大哭了起來。
白谪一貫是懂事的,白修寧已經很久都不曾見他這樣哭過了。但不管再怎麽懂事,畢竟也只是個十三歲的孩子。白修寧摸着他的腦後,哄道:“既然知道他們平日就在挑剔為師,你又何必與他們較真?嘴長在別人身上,我們管不住,那便做好自己。何必争一時長短?”
白谪埋在他胸前不肯擡起頭,聲音悶悶的,還帶着哭腔:“師父能大度,可弟子做不到。他們這樣诋毀師父,弟子如果視若無睹,豈非不孝又大逆不道!”
白修寧嘆道:“那你與他們争到最後的結果是什麽?他們服你了?你這雙手是用來習醫煉藥的,孟夫子打人可從不手軟,要是打傷了怎麽辦?”
白谪頓了頓,一個‘我’字卡在喉嚨口,卻沒辦法再說了。他知道師父說的對,也知道剛才是他沖動了,不該在這種時候與人打架,把事情鬧得更大。但他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啊,他不像兩位師兄那麽懂事自抑,更沒辦法像師父這樣冷靜。
那些人,欺辱的是他最尊敬的人,他怎麽忍?
想到這,眼淚又潰堤了。他把白修寧抱得更緊了,心裏頭一回開始埋怨起昊淵來。
都是那個王八蛋害的!明明是個鬼修,要追他師父就低調點啊,居然被人一再發現擅闖祁連山,還被人看到他向師父表白心意。這不是把師父往火坑裏推嗎?!
白谪越想越生氣,越想越委屈,只覺得師父明明這麽好,為何總是有人要傷害他。
白修寧由着他發洩,等他哭夠了才道:“谪兒,不要再管這件事了。”
白谪擡頭看他:“師父為何要由着他們非議?你可是白氏的輔君,更是師公唯一的弟子,他們根本沒資格對你說三道四!”
白修寧耐心道:“此事并不光彩,待風波過去就好了,聽為師的。”
白谪怒道:“怎麽不光彩?師公都告訴徒兒了,昊淵并未作惡過。師父若真的心悅他,徒兒與師公一樣都會支持的!師父不要管什麽鬼修不鬼修,咱們白氏雖是正道,但有些弟子下作的品行還不如鬼修魔修!”
白修寧聽他提到那件事,耳根子發燙,卻還是板起臉來讓他別胡說。只是話未出口就感覺到外面有人靠近了,只得捂着白谪的嘴道:“你先回去,有什麽晚些再說。”
白谪也感覺到有人靠近了,他立刻松開白修寧,胡亂抹淨臉上的痕跡,退出去了。
他出去後向來人行了個禮,那人則關心的問了他傷勢如何。白修寧在屋內聽到了那人的聲音,只覺得疲累。
白修亭總算忍不住找來了。
他坐回桌邊,拿起筆正想沾墨,就見到白修亭直接推門而入。他只得無奈的又放下筆來,怎麽今天來找他的人都不管禮數了?
“修寧,谪兒早上那麽一鬧,這件事就再也壓不住了。你到底怎麽想的?怎能縱着流言這樣亂傳?你還要不要名聲了?”白修亭也是罕有的動了怒,一進來就走到他桌邊斥責。
只是他這番話聽在白修寧耳中,卻少了白谪的情真意切,更像是覺得自己的污名連累了他。
白修寧笑了。
自那日答應白子監起,他就知道有些人會趁機把他推下去。只是沒想到,這個平時對他表現的還算親切的兄長居然會忍了這麽多天才找來,一開口不是關心的問他原由,而是讓他去處理流言?
白修寧單手支着下巴,難得沒有擺出一副疏離感:“兄長怎麽不問我此事是否真的?”
白修亭呼吸一窒,顯然沒料到他會主動提到這個。頓時蹙起了眉:“我知你不會如此荒唐,但旁人不會這麽想。你好歹是白氏輔君,就算不顧自己,也不能連累師伯和爹娘的名聲。”
白修寧又笑了,碧清的眼眸中好似有流光淌過。白修亭從未見過他笑的這麽真,心中頓時生出了不好的預感。下一刻,他果然說了句令白修亭震驚的話:“兄長,那些不是謠言,我與昊淵是認真的。”
白修亭:“你瘋了?你知不知道他不但是個鬼修,還是個男人?!”
白修寧:“知道。我沒瘋,也沒瞎。”
白修亭見他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态度,一口氣頓時壓不住了,一掌将桌子拍的震天響:“修寧,我知道你從不把我這個兄長放進眼裏,所以你平時怎樣我都能忍,可你這次是不是太荒唐了!祁連山上多少傾慕你的女修?外面又有多少世家的姑娘想嫁給你?你通通看不上,居然跟個鬼修混在了一起?你不是不知道他名聲有多臭!如今百家對他多有微詞,你在這種時候跟他在一起,你是要将白氏置于何地?将爹娘和師伯的顏面置于何地?将我這個兄長又置于何地?”
見他說的義憤填膺,白修寧終于合上面前的文書,起身道:“兄長說了這麽多,始終是為了面子問題,那為何不問我怎會與昊淵在一起?”
白修亭:“好!那你說,你到底是被他灌了什麽迷藥?”
白修寧:“昊淵待我是真心的,只是這真心兄長應該體會不了。畢竟兄長平時總是裝出一副關心我的樣子來,時間久了,兄長不膩,我都替兄長覺得累。”
“白修寧!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白修亭被他氣得臉紅脖子粗,一點也沒了平時謙和的儀态。
“我當然知道。昊淵這件事我不會退讓的,就這樣吧。”他說完就越過白修亭,白修亭拽住他的手,他冷漠的掃了一眼,也沒有抽回手,只是笑道:“兄長是想教訓我?若真的在這裏動手,只怕事情傳出去更難聽,兄長還是忍忍吧。流言而已,時間久了就沒人會在意了。”
最終白修亭沒有與他動手,只是怒氣沖沖的離開了。這件事只有當時的守門弟子知道,但不知為何,兩日後又傳遍了祁連山,就連廚房的夥夫廚娘們都在休憩時讨論的津津有味。內容無非是他們的輔君居然承認了跟昊淵在一起,而白修亭則是去勸阻的,但沒用,兩兄弟大吵了一架,還差點打起來。
這種流言更加煽動了那些有異心的人的情緒,趁着白子監這些天不在,身為白氏長老的白子燊終于出手了,私下招集了白氏一門中偏向他的有輩分的人,打算處置白修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