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朝顏眼睜睜看這一副大好的藝術珍品在她面前頃刻之間變為廢紙,顧不上什麽惋惜不已,呆愣愣看到蘇墨霍然擡頭,唇色蒼白,一雙墨眸深深望着自己。

那眼神中有一抹令人心疼的莫名憂傷。

朝顏被蘇墨看的倒退一步,很不自在地低頭看了看大理石地面,又擡頭看了看天花板,忽然發覺額角一滴汗珠落到了地面上。

室內靜得要死,清楚的聽到“吧嗒”一聲。

朝顏尴尬地抖了抖。

蘇墨微微眯起眼,莞爾一笑,神色恢複了平靜,一邊垂眸整理毀掉的畫作,一邊淡淡道:“這麽說,你要找的人是蜀山掌門陳立淵?”

朝顏感到後背的衣襟濕透了。

“是的。”

蘇墨将那副芭蕉圖卷好,漆黑眸中幽深不見波瀾,“你怎麽報恩,侍奉他?或者甚至是嫁給他?”

“我還不知道,但是我想,倘若給我一個機會,我會盡我所能使他幸福,”朝顏的聲音輕輕的,好像空中飄渺的雲,可是卻分明是真實的。

蘇墨沉吟了片刻,一手支頤,鳳目盈盈含笑望着朝顏:“姑娘知道,在下從不做賠本的買賣,姑娘若真想和在下談個生意,這裏倒有個條件可以交換。”

眸中波光潋滟,溫柔如溺人魂魄的水。

“什麽條件?”朝顏忍不住擡頭凝視他。

蘇墨唇角輕勾,卻不急着開口,反倒是悠閑地端過一旁案上的涼茶,輕輕啜了一口方道:“在下看姑娘生的心靈手巧,正好我宮中缺人手,”說着擡眼略一挑眉,“不如事成後留下,在重蓮宮侍奉三年。”

說完面不改色繼續喝茶。

朝顏愣了愣,沒反應過來:“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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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墨眨眨鳳眼将她望着,一臉淡定的笑容。

朝顏很不淡定,很快的她理解了對方的話,瞪大了明眸,直接回道:“我不可能嫁給你。”

她自認蘇墨還勉強不了她。

蘇墨垂眸,淡淡道:“姑娘想多了,只做個侍女即可。”

“那也不可能。”她想都沒想。

蘇墨神色不變,“這麽說,姑娘有自信離開重蓮宮也能找到其他辦法?”他忽然擡頭,目光清冷,向簾外道:“采碧,送客。”

采碧在外面應了一聲,掀簾進來,正好瞧見那清麗少女滿臉遲疑的咬緊了朱唇,忽然,像是下了極大決心,鼓足了勇氣咬牙切齒道:“三年就三年,你可不許毀約!”

采碧端着那碗桂圓蓮子湯的手一抖。

熟料蘇墨微微颔首,看了采碧一眼,對朝顏道:“以後采碧做什麽,你就跟着她學就是了。”

采碧輕輕應了一聲,朝顏則是一聲冷哼。

天知道她答應得有多勉強,倘若蘇墨一聲令下,只怕以後自己在妖界會沒有絲毫立足之地不說,單單是找陸子昂的事也會變得尤為麻煩。

朝顏沒想過,畫顏居然那麽麻煩。

将林凝素的畫像鋪開,畫上女子眉眼極淡,放在宣紙上更顯容顏如畫,像是那寥寥幾筆勾勒出的清淡山水,盡态極妍,端莊優雅。

蘇墨輕嘆一聲:“這女子雖然看去優雅大方,實則心中樂少苦多,果然不是個多福多壽者,”他擡頭看着朝顏笑着調侃一句,“披着這麽一張皮,想必不會太快樂。”

朝顏偏過頭冷哼一聲。

忽然聽到蘇墨輕輕吐出兩個字:“躺下。”

“什、什麽?”朝顏這回結巴了。

蘇墨指了指那張羅漢床,淡淡道:“這種法術需要以人皮為媒介,你最好還是把感官封住,不然可能會覺得很恐怖,”末了又添一句,“我不騙你。”

朝顏繼續結巴:“你、你不會那什麽吧……”粉頰通紅。

蘇墨涼涼瞟了她一眼:“你覺得呢?”

朝顏腿一軟,蘇墨輕笑一聲,“好了好了,看你吓的,你就閉上眼睛躺在那裏就可以了,我施個法不會冒犯你的,”頓了頓,又道:“我會用法術封住你身上的妖氣,不讓他們察覺出來,不過你還是要盡力小心,蜀山畢竟是除魔重地,有些地方你若是接觸恐怕控制不住自身的氣息。”

朝顏腿還是很軟,小心翼翼挪着步子朝那張床靠過去,又小心翼翼回頭看蘇墨一眼,最後小心翼翼躺在上面閉上眼睛。

為了避免恐懼,她很快封住自己的感觀,僅留下聽覺和嗅覺。

雪白的紗帳外一陣淡淡蓮香,朝顏怎麽也沒想到自己入睡如此之快,後面發生了什麽她根本不記得,恍恍惚惚當中似乎聽見有人立在身側輕嘆一聲,缥缥缈缈輕若無聲:

“放心,我不會再次連累你,以後種種皆由我一人承擔……”

後面是什麽她一個字也聽不清了,就這樣昏昏沉沉進入了夢鄉……

在那個夢裏,其實朝顏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夢。

周圍雲霧缭繞,似乎身處一個巨大的花圃,自己就坐在那個花圃邊上,身旁那人衣襟勝雪,修長指尖饒過她鬓邊青絲,與自己烏發系為一縷,唇齒間婉轉風流,輕輕附在她耳邊柔柔吐出五個字:

“結發賦相思。”

語聲低沉而溫柔,像是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天籁之音,她擡頭微笑,卻看不清那男子面孔,只覺得那涼薄的輪廓隐隐熟悉。

她聽見自己說:“你快好起來,我等着你好起來,帶我走。”

他伸手,涼薄指尖扶過她面頰,柔柔道:“我會帶着你,一生一世在一起,”他似乎頓了頓,輕笑,“除非有一天你忘了我。”

最後一句話在朝顏耳邊回響,一遍又一遍。

除非有一天你忘了我……

真的有那麽一天嗎?

三天後,蜀山山腳。

蜀山各派以道教為宗,基本上以蜀山仙劍派為主流,千百年來始終以斬妖除魔、修仙練道為己任,認為這樣可以積德升仙,而尤其最近這幾百年來,妖界與仙界之間戰争不斷,蜀山更是毋庸置疑地充當了與妖界對抗的主力,一旦兩方發生沖突定然一發不可收拾,情況非常激烈。

這也是琮玉之所以那麽驚訝朝顏的原故。朝顏的一百年修為放到蜀山上等于白給。

離這麽一個名門所在地的蜀山山麓腳下約五十裏的地方,有個名叫清河的小鎮。鎮上住着百餘戶人家,民風淳樸,居民們由于生活在蜀山腳下倒也安适自在。蜀山劍派的弟子偶爾下山走動買些衣食用具,與居民交換些銀兩,清河小鎮上的人們對這些平日裏負劍一派英氣的弟子們又和善又崇拜的。

這天清河鎮卻來了兩個年輕人。

兩人皆是二十出頭的模樣,一男一女,皆是蜀山服飾,那男子一張清冷俊顏,背後負一柄長劍,單看劍鞘便知并非凡品。身旁那少女天生麗質,巧笑嫣然,挽着男子手臂正四處張望着,兩人偶爾微笑交談幾句。

白天的小鎮極為熱鬧,走街串巷的不在少數。街道一旁賣首飾的小販見那少女似是極感興趣,便道:“姑娘,你看這玉鳳釵打造的多精致,戴在姑娘頭上肯定極是好看。”

少女輕輕拿在手中仔細端詳片刻,只覺那釵子樣式小巧精致,心下喜歡,回頭笑靥如花:“陳師兄,你瞧這釵子如何?”

姓陳的男子只淡淡微笑:“還不錯。盈未你戴着肯定好看。”目光卻并未在少女身上多停留半分,只是劍眉微皺細細打量着周圍來往的人,眼神中隐隐有精光閃爍。

那好像是獵人尋找獵物的眼神。

那叫盈未的少女見他并未專心答話,心下暗暗氣惱,正要開口,忽聽街上一陣嘈雜,人群紛紛匆忙閃退兩旁,一陣紊亂的馬蹄聲轉眼即至,盈未感到站立不穩,忙伸手扶住身旁圍牆。

但見前方道路上一匹駿馬疾奔而至,看那模樣竟是受了驚,混亂當中聽見馬上那少女帶着慌張喊道:“馬受驚了!快讓開!”

聲音極是清脆,只是在這個時候卻沒人去享受。

那蜀山弟子見那匹馬來勢極快,卻不閃避,微微冷哼一聲,眸中一道寒芒閃過,取下背後仙劍凜然而立,那馬顯然是停不下來了,眼看就要從男子身上踩過去。

周圍人一聲驚呼,盈未也是臉色一白,卻并未動彈,只目不轉睛緊緊盯着場中。

這時大家也終于看清,馬上是個一襲绛色衣裙的少女,手操缰繩,秀眉緊蹙,似是極想讓馬立刻停下來,但野馬脫缰畢竟無濟于事。

忽見男子将手中仙劍帶着劍鞘一擡,瞬間散發一道藍色光芒,一旁的盈未感到周圍空氣一陣波動,那匹馬忽然像是受到了什麽阻礙,兩只前蹄高擡而起立刻又落回地上,硬是停在了原地。

那道藍光也随之消失,男子持劍靜靜立在場中,星眸中光芒閃爍,緊緊盯着馬上那名少女的容顏,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風輕輕吹動他藍色衣襟,竟有一種出塵之色。

此刻剛回過神來的盈未目光也落在那绛衣少女身上,忍不住驚呼一聲,睜大了明眸。

那張臉……世界上怎麽會有如此相像的兩人!

只見那少女約莫十六七歲模樣,身材窈窕,肌膚白皙,眉眼極淡,像是只寥寥勾勒幾筆的水墨畫兒。

少女翻身下馬,動作有些不利落,像是剛學馬的模樣,面頰微紅,好似三月裏的桃花。

少女走到那男子面前,一臉羞怯的模樣,盈盈作了個揖,怯生生道:“小女子馬技不純,驚了公子,還望公子見諒。”

男子目光中一縷冷芒,只直視着少女容顏,淡淡道:“姑娘不必介意。下次多留心就是。”盈未在一旁臉色蒼白如雪,輕輕喚道:“陳師兄……”

少女輕輕點頭,又瞟了盈未一眼才道:“公子若是沒什麽事,小女子先告辭了。”說完像是再也不好意思呆下去,轉身便要上馬,忽聽盈未急道:“這位姑娘請等一等!”

少女回頭,一臉純真無比的詫異,見那姓陳的男子輕咳一聲,原本清冷面容似乎有些窘迫,輕輕道:“姑娘留步,在下陳立淵,敢問姑娘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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