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陳立淵正拽着朝顏要走,忽聽斜刺裏一人笑道:“這位公子請留步。”
語聲溫和,聽來竟如沐春風,恍如天籁,不一般的悅耳好聽。
朝顏猛地一震,心裏莫名一動,回頭循聲望去,不知怎的忽然有種特別的感覺。
那聲音竟然有些熟悉。
陳立淵也回頭望去,見道旁不知何時站着個面色和善的青年,一襲青色長衫,笑吟吟看着他們,相貌普通,看衣着裝飾倒像是本地居民。
陳立淵上下打量他一番,沉聲道:“閣下有什麽事麽,方才可是叫我?”
青年微笑點頭,從身後取出一個長長的包袱,遞給陳立淵,又瞟了朝顏一眼才淡淡道:“前些日子這位林姑娘從倚帝山崖上跌落,在下出手相救才保林姑娘平安無事,姑娘方才臨走時未曾拿走佩劍,那劍身上有姑娘的名字。所以小可這才趕忙送來,”說着也不顧朝顏瞪得大大的眼睛,若無其事的笑着問道,“這位公子莫非是林姑娘的家屬?”
“實不相瞞,這是拙荊,”陳立淵見身後朝顏毫無反應,似乎并無否認的意思,大概青年所言非虛,只是,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對勁,但陳立淵無暇思索這些,輕咳一聲,“還要感謝兄臺出手相救,此等恩請在下來日必報。恩公可否告知姓名?”
青年莞爾一笑,“相逢何必知姓名,來日有緣定能再見。”
陳立淵深深注視他片刻,只覺那青年雖然相貌平平,但舉止灑落不凡,那雙眸子漆黑幽深,仿佛有霧氣萦繞,,溫潤外表下如煙海浩瀚深不見底。
光華內斂。深藏不露。
那溫雅的外表下到底是什麽?
陳立淵沉吟片刻,釋然一笑,道:“既然如此,恩公請便。”
朝顏走上前去,輕輕接過青年手中的油布包袱,詫異地擡頭,不經意間碰觸到對方涼薄指尖,不覺愣了一下,手僵持在半空,忽聽對方輕咳一聲,朝顏猛然回神,剎那間擡頭看到那眸光中隐藏的一絲笑意。
驚鴻一瞥間竟有光華外洩。
下意識輕輕呼吸,果然不出她所料,是那股淡淡的菡萏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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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意到陳立淵正注視着自己,朝顏暗自咬牙,擡眼皮笑肉不笑道:“這位恩公,能否随奴家來一下?”
朝顏的目光中有不知名的殺氣。
這位倒是很悠閑,眉峰一挑,笑得從容:“樂意奉陪。”
朝顏深深吸氣,竭力讓自己看上去很淡定,保持着林凝素矜持優雅的神态,淺淺一笑:“有勞公子了,請這邊說話。”又回頭向陳立淵微笑請示。
陳立淵目光漠然,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
于是,僻靜無人的街角。
朝顏向四周望了望,見确實沒有人過來,一把死死拽住那個青年的衣襟,明眸狠狠瞪着對方,咬牙切齒道:“你到底想怎麽樣,不是答應了你三年的嗎?”
青年輕輕莞爾,垂睫忽然反握住朝顏抓着他衣襟的手,低聲含笑道:“你這是要非禮我麽?”菡萏清香萦繞鼻端,在微微灼熱的空氣裏馥郁怡人。
倒有清爽之感。
朝顏怔了怔,片刻後大怒,将手用力抽出來,退後了一步,銀牙緊咬:“誰非禮你?蘇墨,我已經答應你的條件,重蓮宮可不許失了信譽,”少女的一張面孔卻瞬間變得好似蒙蒙細雨中微紅的櫻桃。
“到底還是瞞不過你。”
卻見那青年輕輕一笑,身上忽然浮起一層白光,朝顏下意識眯起了眼,卻依舊緊緊盯着面前的人,舉目清華中,白色月華般的光芒籠罩下的人影身姿變的更為纖細修長,散披的烏發恍如綢緞,比之前長了不少,襯得氣質上多了些妖冶。
那萬丈光華令人眩目神迷,恍得朝顏幾乎不敢直視。
白光漸漸淡去,朝顏終于看清,面前男子眉目俊雅,肌膚在陽光下白皙如美瓷,烏黑睫羽下一雙眸中波光潋滟。
蘇墨。
和煦的陽光為他的青衫衣角渡上了一層淡淡金色。
垂眸理了理胸前被朝顏扯得微微敞開的衣襟,他繼續含笑重複:“你莫非要說,你不是故意的?”笑容素淨若白蓮花,充滿了魅惑。
朝顏咬了咬嘴唇,目光不經意掠過對方頸間微微袒露的漂亮的鎖骨,連忙移開目光:“你來幹什麽?”
“這是林凝素的佩劍,給你做個憑證,”他挑了挑眉,才繼續道,“那上面有林凝素的名字,以備不時之需。”
朝顏撇了撇嘴,“扮成那個樣子……”要不是對那蓮香太過印象深刻,她還真沒認出來。
蘇墨低笑道:“若非顧及你在這裏,你莫非還真以為我有興致來逛這清河鎮?”言罷他輕輕嘆息一聲:“或許你注定還要再歷這一劫。”
那目光是朝顏從未見過的深邃,籠罩着層層霧氣,她看不清楚那裏面究竟是怎樣一種情感,卻隐隐覺得莫名的心酸。
好像有什麽要被那眼神勾起。
朝顏明眸低垂,只看着自己的腳尖,微笑道:“公子若無其他事情,小女子先告辭了。”說完向外走去。
忽聽身後蘇墨靜靜道:“不要和他成親。”
陽光靜谧而溫暖,卻宛如晴空霹靂。
朝顏腳底一個踉跄,端莊明麗瞬間蕩然無存,剛剛對他升起的一絲好感瞬間如被冷水澆滅,她回頭,殺氣騰騰地盯着他:“你到想幹什麽?”
蘇墨眼神依舊平靜不起波瀾,沒有一絲漣漪,唇齒間語聲卻極為清晰:“總之你不能嫁給他。”
朝顏忽然覺得陽光很刺眼,陸子昂,她就是為了能有朝一日嫁給他,才肯許下三年。
而眼前這個人,不,這個妖精,他在開玩笑嗎?
她深深呼吸,努力讓自己看上去非常淡定,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蘇宮主,你到底和我這麽個小妖有什麽深仇大怨,我竟值得您這麽費心費力?”
不想蘇墨竟綻開一個比桃花還豔麗的笑容,悠悠笑道:“你的确和我有深仇大怨,淵源甚深,是以我不得不追着你不放。”
朝顏這次徹底絕望了。
她不會傻到去問蘇墨從哪裏搞來林凝素的佩劍,她非常清楚,以蘇墨這身修為就算是要把蜀山掌門的仙劍“承影”弄到手恐怕也不費吹灰之力。
要整她更是易如反掌。
但是,須知士可殺不可辱。
朝顏咬緊了銀牙,冷冷道:“我若偏要嫁給他呢?”她要賭一賭。
蘇墨淡淡道:“你若再不回去,陳立淵必定會懷疑,到時候你有麻煩我可救不了你,”他眼神妖異,帶着勾魂攝魄的力量,唇角卻勾起一絲輕笑,“你若執意如此,我保證會讓蜀山移為平地。”
朝顏臉色瞬間蒼白,嘴唇咬得幾乎出血。
她沒有看到,蘇墨眼底濃濃的黯痛,然而那唇角依舊以不在乎的弧度彎起。
他想,他大概已經習慣了因她而傷痛,竟有這麽久、這麽久。
原來我只記得你對我的好,卻忘記了時光已變老。終須以告別。
空氣微微泛白,陽光帶着枯燥的生氣,沉悶而幹澀。
風輕輕吹起蘇墨落落青衣,黑發被揚起,輕盈地旋繞飛舞,憑添了妖嬈動人。
朝顏擡頭淡淡笑着:“我答應你。”
蘇墨眼神動了動,如水目光中蕩起一絲淺淺漣漪,倒映出紅衣少女倔強的眼神。
一直以來,就是為這眼神的感動而生。
永遠永遠。
蜀山。
一個小弟子歡呼着奔進無極殿,“掌門夫人回來了!掌門夫人回來了!”
原本寂靜的大殿一片嘩然。
坐在大殿上正在議事的諸位長老皆是一愣,其中一位頓時站起身呵斥一聲:“立峰,這裏是無極大殿,林姑娘已去世多時,豈能胡言亂語?”
小弟子立峰急道:“真的真的,不心長老您去看看。”
元神長老心說這小子今天皮癢了找抽不成。
他正要發作,忽聽大殿門前又是一片嘩然,接連的驚呼之聲傳來,于是他變得更為憤怒,大吼道:“吵吵嚷嚷什麽?!沒看到幾位長老正在議論……”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然後,瞬間瞪大了眼睛,愣愣看着大殿上一衆弟子紛紛正簇擁着閃開的入口。
其他幾位長老也紛紛站起,不可置信的看着入口。
只見泛白的日光明亮的照在大理石地面上,一襲藍衣緩緩步入。
所有的喧嘩聲歸為一片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個人影身上。
那是個面容清俊的男子,一張臉好似冰玉镂刻,棱角分明,修眉俊目,目光寧靜而悠遠,好似遠山般靜谧,又似流水般優雅,步履輕健,懷中攔腰橫抱一名绛衣女子,唇似點櫻,眉如墨畫,表情雖如過往恬淡,白皙面頰上的一抹嫣紅卻暴露了她內心的一點嬌羞。
他就這樣,抱着她,一路走上蜀山,走上這個大殿。
甚至沒有人注意到後面疾步跟來的金盈未,她似乎已經被忽略了。
元神長老按耐住內心的激動顫抖,望着面前年輕的掌門,輕聲道:“凝素她……回來了?”
陳立淵神情淡淡:“她回來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片刻,之後人群中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
就連默默沉浸在喜悅中的陳立淵也沒有注意到,懷中的女子眼底閃過一抹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