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在過往的很長一段日子裏,我曾不住的幻想,有一天我可以遇上那個讓我體會到生命的意義的人。”
就在我閉上眼睛沖向那道佛光的同時,腦海裏忽然蕩漾起這麽一句。
在蜀山上,我欠了蘇墨那麽大一個人情,今日終于能夠有所回報,佛光之下我倘若還能剩下一口氣,定要在他面前好好炫耀一番。
上天終不能讓我如願。
那道原本結結實實的禁制佛光忽然在我接觸到它的一剎那瞬間消失,直接導致我身體失去了重心向前傾去,接着以一個無可挑剔的姿勢跌在了正好走進來的一個人影身上。
頭頂傳來那人一聲熟悉的溫柔輕笑,若有若無的菡萏清香包圍了我,我剎那睜眼,看到面前纖薄的雪白絲衣的衣料,摩擦在臉上,有熟悉的輕柔觸感。
他順勢将我摟了個嚴實,漆黑的發絲長長的垂下來撫過我的面頰。
我怔了良久才反應過來,意識到自己并不是幻覺,那菡萏氣息太過熟悉,仿佛已經開始融入我的生命。
“你……你怎麽會來?”我讷讷道,從他懷裏掙紮出,正對上那一雙漆黑幽深的眸子,我分明看到裏面有柔和的星光一閃閃的。
我偏過頭,幾案上燭臺的火光一跳一跳的。
總覺得今天蘇墨有點不對勁,平時他不至于親切到這個程度。
蘇墨眼底有些黯然,柔聲道:“我感覺到重蓮宮的結界被你的氣息沖開了,就一路從魔界趕了過來,結果你果然出了事。”
我聽得發愣,道:“我有那麽重要嗎?”
蘇墨沉默不語。
我轉念一想,若是采碧遇到這種情況,他大概也是會來的,我自認為在他心裏沒有什麽特殊。
果然是我多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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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怎麽了,不過是被佛光吓了一下,大腦就僵硬成這樣。
我記起什麽,擡頭道:“她呢?”
蘇墨淡淡道:“在隔壁睡着呢,我怕她再吵你,沒想到你這樣決絕,徑直要動佛光。”
我疑惑道:“你不怕佛光的嗎?”
蘇墨怔了怔,勾起一側唇角,笑道:“當然怕,所以才修習那麽多術法,尋常的佛光困不住我。”
我稍覺心安,卻聽他笑道:“你這是怕又欠了我一個人情?也罷,就先這樣欠着吧,反正你一時半會兒也還不起。”
我只得幹笑。
這又如何還得清。
我憂愁的道:“原來你那些結界還有這種功能,那以後我可怎麽辦,”見他默默不說話,我繼續道,“那現在怎麽辦,我看這樁生意……”
蘇墨一動不動含笑瞧着我。
我心裏發虛,小心翼翼道:“這樁生意還是算了吧,反正琴心也不是只她一個人有。”
蘇墨偏過頭苦笑半晌,背随意地倚靠在床沿上,道:“琴心并不是那麽好求的,不過你方才說的不錯,決定權在你手上,”他一雙墨眸深若幽潭,淡淡道,“你若一定要取,我會尊重你的選擇。”
我瞪大了眼睛,道:“可你知道則後果是什麽。”
蘇墨笑盈盈道:“幽冥司的人的确很難纏,就看你怕不怕他們了,”他指尖悠閑地玩弄着一縷烏發,垂了垂眼簾,“反正這之前我也已經多次惹惱了他們,現在想必已經恨我恨得咬牙切齒,不在乎多這一樁。”
我聽了嘴巴張成一個圓圈形,愣愣道:“你這樣,晚上睡得安穩嗎?”忽然覺得自己這話問得莫名奇妙,頓時有種扇自己一巴掌的沖動。
蘇墨深深看了我一眼,道:“再過半個時辰她就要醒了,屆時帶她回重蓮宮。”
我下意識“哦”了一聲,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忙問道:“那你呢?”
蘇墨沉默着走到窗前,窗外夜色一片漆黑,一輪冰月如玉弦鈎在暗藍的天幕上,其間雲霧飄渺如幻,徒增幾分幻境癡想。
我出神地看着窗前冷月下那一襲白衣。
蘇墨凝視窗外片刻,忽回頭一聲低笑,眼底流光飛舞:“看來我走不了了,幽冥司的鬼差已經到樓下了。”
他輕輕關上窗戶,聲音低沉而清晰:“把她帶過來,這樁生意我接了。”
我愣在原地,片刻後反應出蘇墨話中的含義,連忙跑到隔壁房間撞開了房門,也顧不得什麽禮儀體統,将那女子直接扛了出來,摔到了我房間的床榻上。
我忽然感到莫名的一陣緊張,竟根本不知該如何應對。
一股陰森森的氣息逐漸向樓上包圍而來,漸漸逼近我們。
我忽然看到蘇墨輕笑着,雪袖一揮,燭臺上原本激動竄跳得高高的火苗瞬間熄滅,化作一縷悠悠的青煙飄散到空氣中,像是垂死掙紮的最後樂音。
整個房間頓時暗了下來。
我根本來不及反應,卻聽蘇墨在幽幽的月光下勾起一絲狡黠的笑意,低笑道:“委屈你了,朝顏。”
他眸子裏妖異的光彩迷人一閃,一剎那我只覺得那個笑好看到極致,晃的我頭腦發昏,身上不停使喚的軟了一軟,已經跌在了那女子的旁邊。
也就是那張寬敞的床榻上。
陰森的氣息越來越近,像是幽幽地飄蕩而來,寂靜無人的客棧裏竟沒有腳步聲。
我屛住了呼吸,用唇語注視着蘇墨道:“你要幹什麽?他們要進來了。”
蘇墨傾身撫了撫我鬓邊長發,低聲笑道:“不要出聲,照顧好她。”
我心頭怒火熊熊燃燒,用嘴唇輕聲罵道:“登徒子!”一邊負氣歪了頭不再瞧他。
撫弄我頭發那只涼薄的手在半空中頓了頓,他一聲輕笑,“随你怎麽想,但要先出去再說。”說着他回頭向門口掃視了一眼。
陰森的氣息正逐漸凝聚。
蘇墨站起身,但聽得輕柔的“嘩啦”一聲,淡藍色的輕絲床帳在一瞬間散開,遮住了我的視線。
我默默在心底問候蘇墨的爹娘。
約莫過了半盞茶的時間,門外響起了“咚咚咚”的敲門聲。
那聲音的間奏和力道分布得極其不均勻,加之先前過道裏毫無腳步聲,越發顯得這敲門聲極為詭異。
娘啊,我這一顆小心髒都卡在嗓子眼了。
我疑惑的看向蘇墨,他輕輕動了動嘴唇,用唇語道:“我在周圍布了結界,那些鬼差這是在試探。”
難怪他們會用這樣文雅的方式,真是用心良苦啊。我贊許的看了蘇墨一眼。
空氣裏似乎只能聽到我高頻率的不規則心跳聲。
蘇墨嘴角擒住一絲笑意,剎那間淡淡的菡萏香氣飄蕩而來,我愣愣看着蘇墨微微俯下身,修長的手指輕掠過我發髻,我發髻間的墨玉發簪被他玩弄在手心裏,一頭青絲轉瞬如瀑布傾瀉而下,鋪散在床鋪上。
我掙紮着想要起身,蘇墨向我用手指做出了一個噤聲的動作,随即将我的長發鋪散在那個黑衣女子臉上。
随後又在我們身上鋪了一床被子。
我歪着頭看了半晌,正是那半掩半露的角度。
他在搞什麽鬼。
他一雙眸子沉穩而冷靜,絲毫沒有方才一閃即逝的妖異,那深若寒潭的目光中閃爍着星河般的明亮。
仿佛将這漆黑的夜也照亮了。
我完全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只是隐約覺得,我可以相信他的目光。
那一刻,甚至可以将生命賦予。
我咬了嘴唇怔怔看着他,突然發現一直以來我竟始終沒有讀懂這雙眼眸。
敲門那位想必是敲得不耐煩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腳将門踹開了。
唔,鬼差大哥的耐性的确不怎麽樣。
看到房內情形的一瞬間,兩位鬼差大哥瞬間愣住了。
我透過淡藍色的床帳看不清他們的神色,只是大約能猜到他們視角所看到的,呃,的确是口味重了點。
依照我的想象,他們踢開門的一瞬間應該是看到了漆黑的屋子裏,朦胧的月光下,青絲床帳裏隐隐有女子一頭瀑布般的青絲散開,罩着被子以一個妖嬈的姿态靜卧着。
真夠勁的了。
床邊上的男子白衣若雪,發如烏木,挑了一雙狹長的鳳眼含笑望着他們。
那輕絲雪衣的襟口分明是半敞的。
兩位鬼差大哥想必是要流鼻血了,竟愣在原地。片刻後互相看了看,那意思咱們是不是走錯了,之後兩個人飛快的眨了眨眼睛,大意是說不可能吧,剛才明明看準了是這個屋的。
“兩位半夜光臨,有何貴幹?”蘇墨緩緩從床邊站起身。
看他那樣子倒極是從容淡定,絲毫不見慌亂。
兩位鬼差大哥又互相飛快地眨了眨眼,大意我卻看不懂了,之後同時向蘇墨擠出一個微笑。
唔,與其說是微笑,不如說是在哭。
他們兩個長得本就古板,讓他們微笑還不如要他們命。
其中一個鬼差大哥開口道:“我兄弟兩人一路尋來是為了捉拿一個不肯投胎往生的女子,”他撓了撓頭,道,“剛才明明感覺到這裏有她的氣息啊。”
蘇墨聽着點了點頭,笑盈盈倚在窗邊。
另一個鬼差接口道:“蘇公子,我兄弟二人不曉得您也在這裏,呃,休息,職責心切,多有冒犯,還望您……”他在等待蘇墨幫他圓場,一時不知該往下說什麽。
蘇墨自然不會多說什麽,挑了挑眉毛,嘴角勾勒着一抹豔若桃花的笑容,道:“二位既然公務在身,在下定然不敢阻攔,更不敢怪罪二位,”他一雙墨眸裏閃爍着狡黠的光芒,攝人心魄,“二位如有需要幫助的,盡管開口。”
空氣裏的菡萏香氣妖嬈而迷人,仿佛是在特意為這種情景制造氣場。
兩位鬼差大哥哪裏還好意思開口,幹笑了兩聲,道:“既然蘇公子不計較,那我兄弟二人就不打擾您休息了……”直接關上門撤了。
好利落的一番動作,不愧是靠抓人拿飯碗的。
幽冥司真是後繼有人前途一片光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