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我心底陡然升起一層寒意,失聲道:“你背叛了他!”見朔雪死死咬緊牙關,我心底那個猜測更加清晰,不可置信的道:“外面那些鬼界人,是你引進來的?”
朔雪沉默着,沉默在陰影裏,他的身形顯得無比渺小佝偻。
蘇墨深吸口氣,輕嘆道:“朔雪,我平日待你如何?”
朔雪身子顫了顫,牙關緊要,顫聲道:“宮主待我,恩重如山。”
蘇墨輕笑一聲,眼底濃墨翻滾,漆黑不見底,冷冷道:“我今天不殺你,只是你的靈魂既然賣給了鬼界,日後我妖界便再也救不了你,”他目光深沉,隐隐透着憂傷,寒聲道,“朔雪,你好自為之。”
說罷拂袖而去。
我悲傷地低頭看着這個始終顫抖着的屬下,他似乎羞慚至極,那來自于良心的深深譴責想要将他深埋進這青土之下。
痛恨、愧疚、自責、後悔、悲傷……
我輕輕道:“朔雪……”
他忽然擡頭,目光痛苦而憂傷,像是下定了決心,對着那個已然遠去的白色身影喊道:“宮主,玉蘿在他們手上,我……”
那個他深愛着的女子。
風靜悄悄的,輕雲蔽月,蘇墨的身形頓了頓,良久,他碎玉般清冷的語聲傳來:“我會救回玉蘿,只是你們再沒有緣分了。”
我看着那抹白色漸漸遠去,聽到身邊朔雪諷刺的輕笑,哽咽道:“他們,他們用玉蘿作為威脅,逼我将靈魂賣給他們,我愛她至深,怎能置之不管,”他似乎又顫抖着,“宮主他也是個癡情人,一百年用情如一,為何不能理解我,為何?”
最後一句他幾乎是喊着出口,聲音已經沙啞了,我心頭莫名一酸,低聲道:“他一定會幫你救回玉蘿姑娘。”
朔雪沉默良久,霍然擡頭,看着我急道:“快去門口,那結界快破破開了!”
我猛然驚醒,同時便聽到一個尖利刺耳的女子笑聲:“蘇墨,多年不見,安然無恙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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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蓮宮門口一陣猛烈的沖殺之聲,氣流烘撞。
我和朔雪奔向門口。
一陣尖銳的破空之聲突然寄至,近處的朔雪身上忽然騰起一團黑氣,像是有什麽在他身體裏燃燒了起來,剎那間朔雪唇角躺下一縷鮮血。
我吃驚的看着他,“你怎麽樣了?”
他咬緊了牙關,不停喘息着,吃力的擡頭,當那雙完全變成黑色的瞳眸望進我眼裏時,我不禁後退一步。
“快走,離開我三丈以外……”他竭力忍受着什麽,一把将我推開。
狂風乍起,頭頂榕樹的枝桠瘋狂的搖擺,風中似乎有誰在哭,那淚水化為急雨傾盆而下,瞬間将我全身澆透。
而身邊的朔雪卻詭異的站起身,一雙沒有了眼白的眼睛充滿寒意的看向我。
我咬緊了嘴唇,雙手在胸前結起法印,腳下卻在不停的後退,不料退得匆忙,一不小心撞到身後一個人影。
“小心。”她伸手扶住我,語聲帶着淡淡溫和,我訝然回頭,見妫娥撐着一把油紙傘站在我身後。
她将傘略微擡高了些,遞給我道:“朝顏姑娘,你要學會保護自己。”
雨聲敲打着我的耳膜,她的目光隔着層層雨簾,我分不清那裏面是什麽,只是怔怔看着那個青色的窈窕身影緩緩上前,掌心爆發出一團柔和的青光,向着憤怒撲上前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的朔雪。
她回頭急道:“他已經被控制了心智,你不要管我,去找蘇墨他們,他在給段姑娘繼續。妖界的其他護法都在門口帶人拼殺。”
朔雪忽然一爪探出,妫娥一咬牙側身避開,暗夜裏青光一閃如劍如刀。
“可是,我上哪裏去找蘇墨啊?”
“他在北邊的仆勾山,離這裏不遠,你應該能找到。”
我心頭猛地一顫。
仆勾山……
晨曦微露,雨聲漸悄,仆勾山上不知何時添了數叢新綠。山前的油柏在風雨中搖曳着,而我卻沒有心情進行任何的欣賞。
琮玉正悠悠然坐在桑樹下喝酒,我沖上前一把奪過他的酒壺,道:“蘇墨呢?段姑娘呢?”
風輕柔拂過,琮玉淡然擡眼:“你終于回來了。”
“他在哪裏?”
琮玉正要說話,身後忽然冒出一陣清脆的歡呼聲。
“朝顏姐姐!”
我喉頭莫名地一哽,回頭看到身前的七八歲模樣的小女孩一張清秀的圓臉,嘴角挂着甜蜜的笑容,一雙葡萄般的大眼睛一閃一閃的望着我,“朝顏姐姐,你還既得小蘭麽?”
我俯下身揉了揉她的臉蛋,微笑道:“小蘭化形成功了啊,姐姐很高興。”
琮玉淡淡道:“以前修煉的時候就這株小蘭草悟性最低,不想化形出來是個這般粉嫩的小女孩。”
我笑了笑,又忍不住在那水靈的面龐上捏了一下,“小蘭真好看。”
小蘭羞怯的一笑,怯怯道:“姐姐你知道嗎?剛才來了一個穿白衣服好漂亮的哥哥,還抱着一個姐姐……”
我頓時一僵,看向琮玉,“他們在那裏?我真的很急。”
小蘭怯生生看了琮玉一眼,低下了頭。
我冷冷看向琮玉,“你知道我是怎麽出來的嗎?你知道有多少人為了讓我出來拼盡全力而受傷?”
有片刻寂靜,琮玉深深看我一眼,良久,他一字一字清淡的道:
“玉輪湖邊,小岩洞。”
玉輪湖……那不是仆勾山上妖物世世代代禁足的地方嗎?蘇墨在那裏做什麽這麽不想人打擾?
管不了那許多,我正要離開,忽聽琮玉道:“蘇墨特意囑咐,你不能過去。”
我咬了咬唇,回頭看着他道:“重蓮宮數條性命正在旦夕之間,你叫我如何不急?”
琮玉緩緩起身,一雙眼目光灼灼,道:“段姑娘的事已經完成了,剛剛已經讓阿榮帶她回了凡界,至于蘇墨,他應該馬上就能出來見你……”
“我管不了那麽多了,這都什麽時候了!”我一把推開琮玉,徑直朝玉輪湖那邊略去。
琮玉在身後焦急萬分的喊道:“朝顏,你不能過去!”
我回頭對他大喊:“老實喝你的酒吧!”腳下卻似挂了風,一刻不願耽擱。。
玉輪湖的名字源于她玉盤般光可鑒人的湖面,明明碧空如洗陽光柔和,湖面上此刻卻籠罩着一層朦朦胧胧的霧氣,呈淡淡的乳白色,并且輕煙般漸漸上升着。
而我剛剛踏入湖邊的範圍,便感受到一股暖流撲面而至。
轉頭看向湖邊的小溶洞,翠綠的藤蔓在洞頂纏繞,隐隐有蟄伏期間夏蟲在懶懶地鳴叫,仿佛在抒發着清晨的憊賴。
其中有一只探出的藤蔓,新芽初吐,一只黃莺身材小巧玲珑,跳躍其間,旁邊忽然伸出一只美玉般的手,骨節勻稱優美,輕柔的逗弄着那只黃莺,那黃莺樂不思蜀,百般依賴的栖身其間,偶爾低頭輕輕啄着那人手心,小眼睛裏閃爍着濃濃醉意。
仿佛萬籁俱寂。
我移開目光,果然見那人身姿修長,白衣若雪,烏發懶懶散散地披瀉在背後。
只是一個背影,我卻足以認出是他。
我步伐緩慢地靠上前,摒住呼吸,在他身後輕喚道:“喂——”
“小心!”他忽然回身一把将我卷進懷裏,随即向下一俯身,同時飛快橫移出數步。
我身子一僵,蘇墨身上竟然是滾燙的熾熱,像是有一團烈火在體內熊熊燃燒,我幾乎能聽見那骨骼劈啪聲。
接着我眼角餘光便看見頭頂三道烏光帶着寒氣飛過,他拉我俯身的剎那那三道寒光幾乎是貼着我頭皮過去。
蘇墨和我站起身,我遲疑道:“你……”
他向外看了幾眼,沉聲道:“先不要細問,我也沒想到你偏偏這個時候趕來,幽冥婆婆就在附近。”
他目光向周圍巡視着,我們隐身在藤樹後,我輕聲道:“她怎麽知道你在這裏?”
“八成是跟在你後面來的,”他涼涼地瞟我一眼,“你察覺不到也很正常。”
距離拉近,我這才發現他綢緞般的長發間還挂着幾滴晶瑩的水珠,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睫毛烏黑的也明顯是剛剛潤濕過。
帶着微微潮濕氣息,淡淡的清香撲面而來。
我讪讪道:“你剛剛不會是在這裏沐浴吧……”說完才發覺自己說了什麽,連忙捂住了嘴。
蘇墨身子一僵,輕嘆道:“看來是琮玉沒攔住你。”他目光突然一寒,站起身冷冷道:“婆婆既然來了,何必裝得那般神秘?”
白霧中漸漸透出一聲沙啞的冷笑,“好小子,這般生死攸關的時候還有心情調情。”
蘇墨的瞳孔微微收縮。
我緊緊盯着湖面,一刻也不敢放松,直到看見裏面晃晃走出一個矮小佝偻的老婦人。
她步伐極其的緩慢,步履很小,卻穩穩的踏在水面上。她走路的時候,連一陣風都不從帶起,腳下的湖面連波紋都不曾有。
她長得很慈祥,慈眉善目笑得人畜無害,手中一根鬼頭拐杖,鬼頭上一雙綠幽幽的眼睛,森冷地張着獠牙瞪向我們。
我意識到蘇墨的身子緊繃了起來。
幽冥婆婆的眼光向四周看了看,那鬼頭上的眼睛随她的眼珠一通轉動,詭異的不能再詭異了。
她笑了笑,露出潔白的牙齒,沙啞的聲音傳出:“蘇墨,我們又見面了。”
蘇墨冷冷看着她。
幽冥婆婆眯起眼,将蘇墨從頭到腳包括每一寸皮囊都溜了個遍,又在我身上轉了轉,看得我汗毛直豎。
那眼光,就像是色狼看見了美女,獅子看到了羚羊。
蘇墨忽然開口道:“玉蘿她還活着吧?”
幽冥婆婆又将目光轉向他,我頓時一松,見她對蘇墨微笑道:“那丫頭倒是個烈性子,長得也算水靈,我抓她不過是為了買你那個護法的靈魂,”她似乎很是不滿,嘆道,“可惜她太剛硬,還真以為我要把她怎麽樣,她竟不知道麽,我只對男子感興趣。”
最後半句她的語氣忽然變得極為暧昧,一雙綠色的眼眸不懷好意的盯着蘇墨。
我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吐出來。
蘇墨深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如刀,“你到底把她怎麽樣了?”
“和你說話可是真沒趣,明明挺有風情的男子,偏要做出一副夾棍帶棒的樣子……”幽冥婆婆很是不悅的樣子,淡淡道:“我找人吸幹了她的修為,現在被打回了原形,早就不知道在哪個池子裏等着喂貓呢,”她笑道,“你滿意嗎?”
她笑,那鬼頭竟也跟着一起笑。
蘇墨閉了閉眼,一束陽光悄悄攝入,他淡淡道:“說吧,想怎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