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月光淡淡灑下,面前臉色蒼白的的銀衣男子見到我的臉後愣了愣,片刻詫異後蹙眉問道:“這位是朝顏姑娘麽?”

我随即看到他胸前襟口處露出的白色包紮痕跡,忍不住道:“我就是朝顏,你怎麽樣?要不要緊?”

那人淡淡一笑,目光灼灼,“你終于來了,”他似乎很是着急,不和我多解釋,忙問道,“宮主在不在?我是朔雪,我有急事。”

朔雪……

就是他告訴段瀾裳我的去向,結果弄得神神秘秘差點讓我被段瀾裳給唬住了。

他見我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忍不住捉住我肩膀使勁搖晃着,吼道:“你發什麽呆?宮主到底在不在?”

我被他晃得發暈,白了他一眼,“在隐竹軒給段瀾裳畫顏呢,你來得不是時候。”

他咬了咬牙,白着一張臉徑直闖了進去。

我一路跟着朔雪狂奔回隐竹軒,到了門口正要掀簾而入,朔雪忽然神色一變,朝半空中看了一眼,眼中目光明滅,失聲道:“來不及了!”

不等我擡頭,隐竹軒中原本好好燃着的燭火突然“噗——”地一聲熄滅,連同安魂香的火光也一并沒了,只剩下細細的一絲白煙在空氣中飄散。

頭頂迅速被一片陰影籠罩,我下意識一縮頭,被朔雪拉住,晚風中他沉聲道:“是鬼界的人,上門來找麻煩的。”

我心頭一驚,在黑暗中搜尋蘇墨的身影,卻只看到月光中窗前的紗幔迎着夜風輕輕飄蕩。

原本靜卧着的段瀾裳此刻竟也不見了。

朔雪輕嘆一聲,沉聲道:“鬼界這次出動了不少高手,居然都鬧到重蓮宮來了。看來這次是明着要撕破臉皮了。”

他忽然輕吸一口氣,胸口隐隐透出一絲紅色,我驚道:“你身上有傷……”他連忙伸手拉住我,低聲道:“這點小傷不妨事,剛才回來的路上被一個鬼差暗算的。”

我怔怔望着隐竹軒的方向,喃喃道:“剛剛蘇墨明明還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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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雪朝我擺了擺手,沉聲道:“鬼界早就觊觎宮主在重蓮宮的所作所為,一心想找妖界的茬子,因這段瀾裳的事,反而讓他們抓住了把柄,此番更是下了血本,硬是将妖界撕開了個口子,居然偷摸着潛到了重蓮宮附近……”

他拽着我一步跨進了隐竹軒,皺眉道:“宮主應該早就知情,所以才當機立斷決定今晚就動手畫顏,否則過了今晚誰也救不了段瀾裳。”

我忍不住問:“那他現在呢?”

朔雪搖了搖頭。

我急了,“那你現在要怎麽辦?鬼界的人就在頭頂上,我們總不能坐以待斃!”

朔雪看了我一眼,點頭道:“你說的沒錯。但是他們已經開始動手了,我們沖出去也是送死。”

我咬了咬嘴唇,道:“他們的目标是蘇墨,只要找到蘇墨就一切好說了。”

朔雪輕嘆一聲:“他現在一定已經和鬼界的人交上手了。”

“你說什麽?”

朔雪指了指頭頂。

我沖出門外,擡眼望去,忍不住一震。

蘇墨不知什麽時候立在了屋頂上,白衣如雪,烏發翻飛,眼底的眸光像是月華出樓,流光傾瀉。

冷月之下一名青衣女郎,雪白的長發在風中狂舞,那張臉生得甚是冷豔,貴氣逼人。

妫娥。

我咽了口唾沫,随即清了清嗓子,甚是煞風景的朝着半空大吼一聲:“宮主,段姑娘她還安好嗎?”

蘇墨唇角含笑回望我一眼,淡淡道:“好得很,你放心回去睡吧。”說着目光不徐不疾繼續盈盈望向對面的妫娥。

我正要繼續煞風景,朔雪在一旁拉住了我,低聲道:“鬼界的十二鬼王外加一個幽冥婆婆正在重簾宮門口候着呢,你可不要亂動。”

我險些一口獻血噴出來。

你丫,朔雪你怎麽不早說。

朔雪像是看出我在想什麽,揚眉道:“我若是先前說了豈不是吓到你,”他又擡頭看了一眼,“不過還好,妫娥畢竟不是鬼界的人,定然對宮主有所幫助。”

朔雪沉聲道:“我們往外走一走,別離他們太近。”拉我便走,我急道:“妫娥不知是敵是友,我們怎麽能這樣輕易就撤。”

朔雪無聲的一聲嘆息,朝我揚了揚下巴。

卻聽上方蘇墨含笑道:“這月黑風高的,姑娘你何必站在上面吹冷風,進來飲一杯熱茶如何?”

妫娥蹙眉道:“鬼界的人就在外面,你還有心思請我喝茶?”

“否則還能怎樣?那結界已經支撐不了多久了,他們要來,我重蓮宮上下掃榻相候。”他語聲淡淡,聽不出什麽感情。

妫娥淺淺一笑,淡淡道:“既然你都不着急,我在這裏急什麽,進去陪你喝茶就是。”

他們說話間已進了隐竹軒,燃起燭火,我和朔雪迫于無奈只得被拒之門外,遂伸手挑破了窗紙豎起耳朵極力傾聽。

卻聽妫娥澀聲道:“這些日子來,你還好麽?”

蘇墨傾身倒茶,淡笑道:“不算好,也不算差,還是老樣子。”他擡手将茶杯遞給她,墨眸淺淺掠過她容顏,“反倒是你瘦了許多。”

妫娥伸手接過,蘇墨忽然道:“你和朔雪的傷是怎麽回事?要不要緊?”

“沒什麽大礙,他們人太多,我和朔雪護法應付起來有些吃力。”

蘇墨垂眸輕聲道:“這次你終究是為了救我妖界中人受傷,我怎能置之不顧?”

妫娥一怔,“蘇墨……”

我透過窗紙看到蘇墨那雙眸子裏光芒流轉,目光明滅間有隐含的溫柔,不禁嘆息,畢竟是故人相見,到底是情義深重。

下一刻蘇墨瑩白如玉的手指已經閃着白光在妫娥後背上連點數下,輕輕道:“不要亂動,我給你療傷,幽冥婆婆的鬼針非同小可。”

妫娥急道:“蘇墨,我的傷不要緊,你還是快去對付鬼界那些人,你們重蓮宮上下安危要緊。”

蘇墨手指連點,嘆道:“你以為我出去便攔得住他們?再者你這傷再不救治便連命都沒有了,到時候我怎麽和你那頑固的魔君老爹交代?”

妫娥怔了怔,忍不住綻開一絲苦笑,幽幽道:“我爹那人,其實蠻開化的,當年我和他說我喜歡你,他居然真的就帶人來提親,絲毫不曾計較兩界之間的恩怨和利益……”她忽然想到什麽,輕笑道,“蘇墨,假如沒有你心裏那個人,你會不會喜歡我?”

蘇墨手指一頓,随即又揮動起來,淡淡道:“我看你傷得不輕,竟說起胡話來了,別出聲,好好調理內息。”他手上似乎又加了些力道,妫娥輕輕呻吟了一聲。

燭光明滅,趴在門外的我心裏卻像裂開了一個口子,我此時方知,原來妫娥待用情至深,竟已到了無以自拔的程度。只是那一點點微小的情愫被掩蓋在那張冰雪容顏下,從不曾被陽光撫摸。

只是當日她在蜀山的作為卻令我不敢茍同。

對這個女子,我真可謂是又敬又恨。

妫娥垂下眼,清幽的菡萏清香萦繞身旁,而身後那個身影則是讓她魂牽夢繞的心尖上的人。

不敢說,不敢想,不敢看他明滅的目光,直到今日,紅塵将盡,她終于近乎奢侈的享受他溫柔的吐息,他讓人陶醉的語聲。

蘇墨輕輕道:“當年之事,是我對不住你,也辜負了魔君他老人家的栽培,只是,你曉得,我不能負她。”

妫娥笑了笑,我忽然覺得其實這個冷若冰霜的女子笑靥好似冰雪消融,溫和萬物。

她說:“我曉得你待她情深意重,我也曉得自她之後這五湖四海八荒六合再沒有女子合你心意,蘇墨,我便是喜歡你這份深情。”

蘇墨微微一震。

妫娥輕嘆一聲,玉指輕揮,竟将蘇墨的手指撥開,蘇墨霍然擡眼,但見身前女子神色堅定不容更改,她挑眉道:“蘇宮主,妫娥今日所中乃是奇毒,一般人是解不開的,你便是能解開也要耗費一番心神,何苦如此。朔雪護法身上亦帶着傷,你不如先救治他。”

她說話間已翩然飄至牆角,清冽的眼神如天上上封存的冰雪,剔透晶瑩,那隐隐蒼白的臉色卻叫人心酸。

蘇墨深深凝視她良久,澀聲道:“妫娥,今日你這情分,蘇墨收下了,來日必當報還。”

妫娥神色間一動,那雙明眸閃了閃,輕輕起唇笑道:“蘇宮主何出此言,來日方長,你我還有路要走。”

蘇墨閉了閉眼,輕聲道:“你好生休息着,不必出去,今晚我來應付。”

妫娥抿唇淺笑,“一切小心。”

我拉了朔雪在門外候着,正要尋個地方躲藏,卻聽身後蘇墨淡淡道:“聽了這許久的牆角,你二人感受如何?”

朔雪當先回身,單膝跪地,垂首道:“朔雪辦事不力,前來領罪。”

他始終看着地面,不敢擡頭,前方視線裏,蘇墨雪白的衣袂随風輕盈飄舞,菡萏清香融在夜的氣息裏,徒生出幾分魅惑,更有幾分幽然。

那種許久不曾出現在宮主身上的、令人心生敬畏的冷意。

在我印象裏,蘇墨待人溫和氣度柔雅偶爾妖嬈魅惑,以至于着許多日子來并不曾見他擺重蓮宮主的架子,也不曾見他靈力修為,即便是當日在蜀山,一幫年輕俠士圍哄之下他亦不曾流露半分鋒芒。

今日卻不同。

我怔怔望着朔雪面前的蘇墨,那一雙秋水般的眼裏蕩漾起令人膽寒的淩厲,良久聽他輕聲道:“朔雪護法,你可知你罪在何處?”

我忍不住了,想要跳起來為朔雪辯解,卻見朔雪回頭看我一眼,目光深深,一再阻止我,然後回頭道:“朔雪知道。第一、朔雪未曾照看好蘇煙姑娘,并與其走散,”他連頭都未擡,聲音卻仍鎮定,道,“第二,朔雪私自做主将宮主底細透露給段瀾裳姑娘,致使朝顏姑娘險些遇險。”

蘇墨目光閃動,卻看不出什麽波瀾,他輕輕挑眉,“第三條呢?”

朔雪默然片刻,像是在極力忍受什麽,許久發不出聲音,周圍的空氣漸漸凝重起來,凝聚出一股寒意。

冷月下那條修長的白色身影透出一絲淡淡的蕭索,像是暗夜中綻放的白蓮,清雅高華不可方物。

他淡淡開口:“說不出口?你做的時候怎不曾有半分愧疚?”

朔雪咬了咬牙,依舊緊低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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