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匣之中

有關妬婦津神的對話還在繼續着,一旁的白秀麒則開始尋思着這番對話中的含義——

毒蛇猛獸雖然也傷人性命,但如今都已經成為了保育動物。如果站在田鼠和野兔的角度看,是不是應該抗議人類的這種保護行為威脅到了它們的生命?

那麽妬婦津神與人類之間的關系,是不是也與毒蛇和田鼠一樣?而掌握或者打破物種平衡的那只手,又會是何方神聖?

他愣了一愣,立刻開始批判自己的胡思亂想。作為一個人類,站在人類的立場上思考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可是對鬼怪明顯存在着好感的江成路,是否也站在人類的立場上思考問題?

他越想越緊張,幹脆張嘴問道:“接下來怎麽辦?”

江成路顯然也正在思索着同樣的問題。

“妬婦津神的危險性很大,現在又有蒲葦成為它的助力,如果放着不管,很難說接下去還會不會發生比這更嚴重的事。那個王清枝姑娘對李坤的怨恨也沒這麽容易消除,還是應該去看看比較好。”

“可我們不知道它究竟在什麽地方。”樂曜春又插嘴:“江南地區水潭最多了,這要找到猴年馬月去啊?”

“也許可以從王清枝身上下手。”白秀麒瞪了眼縮在一旁的李坤:“她出事都一個多月了,你難道都不知道?”

“不知道啊,那天分手之後就再也沒有聯系過。”李坤急着撇清關系。

“她的家人也沒找過你?”

“沒有,她一個人住……沒人找過我。”

嘴上雖然否認着,但是李坤的表情說明了他顯然有所隐瞞。終于,在白秀麒的逼迫下他徹底坦白:“好吧,我和她交往的時候用的是單獨的手機號碼,分手後直接剪卡了,所以一直都沒有聯系。”

“渣渣,負分滾粗。”安珊德在一邊冷哼。

雖然李坤這條線算是斷了,但這不代表王清枝的家人沒有向警方報告過人口失蹤事件。于是活兒又派到了陶川的頭上,讓他通過公安內部系統,查詢有關的報案信息。如果能夠判定王清枝最後出現的地點,想必應該可以對尋找妬婦津的所在有很大的幫助。

但這就是明天白天的工作了。

匆匆整理完爛攤子已經差不多是淩晨一點左右。李坤被安排在淘寶店裏過夜,其他人各歸各位,回到自己的家裏休息。

白秀麒跟着江成路回到樓上,剛才的沖擊對這間小破屋子也造成了一定的影響。竈臺上窗框被砸破了,碎玻璃灑了一地,白秀麒剛才取出來的枕頭和被子上蓋了一層薄灰。

“剛才那麽一鬧,澡都白洗了。”江成路一邊苦笑一邊往裏面走:“還好你買的那些好衣服都已經收——”

他的話只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順着他的視線向前看,白秀麒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牆上的那個木架子倒了,香燭供品灑了一供桌一地,而最最重要的那個木盒,也已經底兒朝天摔在了供桌上。

江成路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他兩三步跑到供桌邊跪下,雙手将盒子擺正、捧起。

白秀麒遠遠地看見包覆着的錦緞跌落了,露出了盒子表面的黑漆,還有鑲嵌在漆面上的螺钿圖案。

他之前見過不止一個螺钿漆盒,由螺钿拼接、鑲嵌出的都是中國傳統的吉祥圖案。可是眼前這個漆盒卻大不一樣——事實上這還是白秀麒第一次看見用螺钿鑲嵌出的道家符文。

漆盒上沒有鎖,甚至也找不到開啓的地方。江成路的手輕輕撫摸着盒子的表面,像是在通過觸覺尋找任何一個肉眼無法發覺的細小裂縫。白秀麒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一些什麽,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你想要确認一下吧?确認裏面的東西有沒有被摔壞。如果你覺得不方便的話,那我可以先回避一下。”

說着,他起身就要往門外走去。

“不用。”江成路卻搖了搖頭:“不用回避,你幫我關上燈。”

雖然不知道關燈的意義何在,但是白秀麒還是照做了。重新回歸黑暗的房間裏一片安靜,借着戶外傳來的微光,白秀麒隐約看見江成路将漆盒輕輕地放回到供桌上,然後托着盒蓋輕輕往上一提。

淡淡的、冰藍色的光亮從漆盒開啓的縫隙間流瀉而出,好像盒子裏藏着一團小小的星雲。白秀麒瞪大了眼睛,當他完全适應了這并不刺眼的光線之後,一個透明的、仿佛淡藍色玻璃或者水晶質地的匣子出現在了漆盒內部。

因為匣子是透明的,所以他一眼就看清楚了盒子裏裝着的東西。

“這是……”他眼皮驀地一跳:“心髒?”

靜靜地放置在透明水晶匣子裏的的确是一顆人類的心髒,沒有萎縮,沒有腐敗,似乎仍舊保持着被摘離軀體那一刻的鮮活,只是不再跳動。江城路隔着匣子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心髒的狀況,确定它沒有受到任何擾動之後才勉強恢複了鎮定。

“如你所見,這是一顆人心。”他低聲解釋道:“之前不讓你看,是因為不想吓到你。雖然我不知道這顆心髒曾經屬于誰,又是怎麽樣到了我的手裏。但我知道,這是我最重要的東西。”

說到這裏,他輕輕的笑了一聲:“曾經我還以為這就是我自己的心髒,但是小韋他們說我的心髒還在身體裏,沒有弄丢……”

說到這裏,江成路忽然覺察到身邊的人安靜得有點過分。

他擡頭一看,白秀麒一直凝視着匣子裏的心髒,雙眉微皺,并不像是簡單的驚吓或者好奇。又過了五六秒鐘,白秀麒終于回過神來,壓低了聲音詢問道:“我可以摸一摸這個匣子嗎?就一下。”

江成路點了點頭,得到了允許的白秀麒輕輕地将手搭在了水晶匣的表面。

當然,什麽事都沒有發生,匣子依舊放出淡淡的、柔和的冷光,匣子裏的心髒也依舊是一動不動。

然而,白秀麒卻不一樣了。

淺藍的微光照射在那張秀麗清俊的臉上,投射出濃淡不同的陰影。江成路忽然覺得白秀麒的眼睛很亮,亮到仿佛有一片星光正在生成。緊接着,他就看見那片星光從白秀麒的眼眶中流淌了下來,滑過臉頰和嘴角,落在了床單上。

“你哭了?”他愕然,“為什麽?”

“……什麽?”白秀麒恍然回神,睜大了依舊帶着淚光的眼眸回望着他:“你說什麽?”

江成路沒有回答,他直接伸出食指在白秀麒的臉頰上勾了一記。

“眼淚,你哭了。”

白秀麒這才明白過來,急忙拉長袖子,胡亂地在臉上抹着。

“怎麽搞的?”他自己也奇怪:“我就是突然覺得心裏很不好受、特別堵,好像有滿肚子的委屈想要找人發洩,但又說不上究竟是為什麽。”

“……”

江成路因為他的這番話而陷入了思索,手上卻一刻沒停。借着室外的亮光,他迅速蓋上了漆盒,又重新包好了表層的錦緞。暫時将盒子安頓在床底的書堆裏。

他身邊的白秀麒好像還沒有完全擺脫那種莫名其妙的悲傷,抱着自己的枕頭被子靠牆坐着發愣;再加上他臉上淚痕未幹,頭發和衣服又一片淩亂,看上去倒是有一種詭異的性感。

江城路心裏默念了幾句“色即是空”,接着又忍不住撩了一句“你一個大老爺們兒擺這種少女姿勢賣萌,要不得啊”。白秀麒果然一秒鐘恢複正常,把自己的枕頭給丢了過來。

回想一下,今天過得也真夠充實的。造型也該過、墳墓也掃過,甚至連小怪獸都打了,剩下來可供消磨的精力自然也就十分有限了。沒過多久,兩個人就按照昨晚的姿勢雙雙躺了下來。

白秀麒的身體的确是困得不行了,但是精神卻還活躍。他主動問道:“你難道不好奇嗎?這顆心髒主人的故事?”

枕邊傳來江成路的回答:“好奇啊,但再怎麽好奇,對着它這麽多年,有什麽想法都淡了。就知道應該好好守着它,算是半個本能了。”

白秀麒靜靜地聽着他的話,睜眼看着一團漆黑的天花板,雖然有點猶豫但還是說出了從剛才開始就一直萦繞在心頭的一種可能。

“……會不會是你的愛人?她死去了,你無法忘記他,所以将她的心髒保存到現在?”

黑暗中安靜了大約有兩三秒鐘的時間,然後響起了一聲輕笑。

“我是變态啊我?全世界這麽多情侶,也沒見誰這麽幹了啊。”

說到這裏,他又忽然用胳膊肘頂了一下白秀麒,差點将人頂到了牆壁上:“再說了,要真是我的愛人,怎麽會讓你有想哭的感覺?難不成還是三角戀,诶那你白天還說喜歡我來着……啧啧,這問題就複雜了。”

“閉嘴啊江成路!”

白天那最尴尬的一幕居然被挖出來調侃,白秀麒真是想要找個地洞跳進去。然而尴尬的同時,他又覺得有了一絲釋然。

江成路拿這件事來調侃,這或許是一種友好的暗示,又或者是一種刺激療法——通過開玩笑的方式一點點地讓自己相信,那場告白的确只是一次有關于性的胡鬧,那麽尴尬就自然而然地化解于無形了。

或許這樣做是正确的。

江成路還在他耳邊絮絮叨叨地說着什麽。白秀麒默默地做了一個深呼吸,想着如果自己是江成路的話,會作何反應。

他還沒有想清楚呢,那邊江成路又在拿胳膊肘頂頂頂,差點沒把他給戳到牆上去。白秀麒心下一個煩躁,忽然發狠說了一句不經大腦的話——

“閉嘴睡覺,再煩強暴你!”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白秀麒就後悔了,而江成路也“噗”地一聲笑場了。

“不要啊英雄,不要因為我是嬌花而憐惜我……”

“……”

去他的刺激療法,這家夥根本只是在逗自己玩兒吧!

一貫從容冷靜的白秀麒,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一遇到江成路就會忍不住地暴躁。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幹脆掀起被子蒙頭蓋在臉上,接下來不管江成路說些什麽,都堅決地裝寄居蟹不吭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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