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慕強心理
晚上加了會班,到家已經是九點了。姜豫安坐在沙發上一面看電視,一面把晾好的襪子兩只卷在一起。
一堆的襪子裏,有四雙是易妁秋的,三雙是姜茂的。母女倆有一個共通點,都不愛洗襪子。家裏還曾刻意買過一臺迷你洗衣機,專門用來洗襪子。
明顯這些襪子都是姜豫安洗的。
姜茂看了會,朝他道:“爸,我就沒見過像你這麽笨的男人,連個女人都追不上。”
姜豫安正好好的看電視,不妨被她這麽一說,順手把她的襪子扔在一側,“回來就找事。”
……
姜茂識時務,瞬間轉話題,從包裏拿出兩張高鐵票,“一號上午的,你們準備……”說着易妁秋從外面回來,脫着針織外套說:“天涼了。”
“媽你喝酒了?”姜茂看她臉色。
易妁秋雙手捧捧臉,略顯醉态道:“喝了幾杯,你周姨珍藏的紅酒。”
“你是怎麽回來的?”姜茂問。
“她男朋友開車送的。”易妁秋倒了杯茶。
“我見那男的了,長得還行,身材很好。”姜茂接話。
“身材好有什麽用,還得要真心,”姜豫安插話道:“我就不信你周姨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就不會感覺到孤獨和遺憾。”
“什麽年紀就該做什麽事,一旦錯過一件,後面的事都亂了。該結婚的時候不結婚,那生孩子……”
“管好你自己吧。你有什麽資格去置喙別人。”易妁秋看他。
屋裏瞬間安靜,姜茂預感将要有一場大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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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豫安沒做聲。
易妁秋坐在餐椅上,語氣淡淡地,眼睛卻直勾勾地看着他,“姜豫安,你知道什麽是上行下效嗎?”
“就是上輩人怎麽做,下一輩就有一樣學一樣。”
姜茂沒想到槍口會朝着自己,本能地問她:“我怎麽了?”
易妁秋壓根沒看她,朝着姜豫安說:“你問問你女兒,她昨天晚上去哪了。”
姜茂一愣,沒作聲。
姜豫安看她,“你要幹什麽?”
易妁秋搖搖頭,“我不想幹什麽,我就是跟你說一聲,你女兒昨天晚上出去約會了。”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姜茂看她。
“你自己品。”易妁秋說。
姜豫安去了卧室,片刻拎着行李包出來,朝她們說:“沒事,我還是先回單位樓住吧。”說完鞋也沒換地出了門。
“你看,你多厲害。”姜茂看向易妁秋。說完也轉身回卧室,衣服一收拾,拎着行李出來道:“死掉的應該是我,這樣你們也不用痛苦了。”
“以後我不回來了,你們也不用刻意藏着掖着。姜宓的獎杯和照片你大可以擺出來,完全不用假惺惺地顧及我的感受。”
姜茂離開後,易妁秋回了卧室,她雙手撐着床沿坐了很久。有些話明知不該說,但控制不住就出了口。
國慶的第一天,易妁秋如期去舅舅家了。姜豫安沒去,而是和單位的人去旅游了。
姜茂看着易妁秋和姜豫安發給她的信息,索性也不起床了,裹上被子繼續睡。
姜豫安又發了一條過來:收到了麽?
姜茂沒回。
姜豫安再發一條:爸爸等着呢,看到信息回複一下。
姜茂回了條:收到。
姜豫安回了一個海綿寶寶吹出一個粉紅心,表示愛你的動态圖。
易妁秋發給她信息的界面,還停留在半個小時前:我去看你姥爺了,照顧好自己,回來給你帶禮物。(PS:方便的話幫我澆澆花,別讓它們枯死了。5號有暴雨,幫我把花移到屋裏。)
一副什麽事都沒發生過的語氣。
姜茂翻了會朋友圈,全部都在高速上,不是堵車中,就是馬上要堵車。她翻坐起來,訂了張電影票,準備去看電影。
趙平壤沒聯系她。
她也不想聯系他。
由于即将要換公司,原工作室很淩亂,新公司很空,大家手頭有活的就在家裏出設計圖。手頭閑的,就暫且休息。
姜茂屬于後者。手頭的工作都在從易妁秋家出來的那天晚上,全部熬夜幹完了。
也是從那一晚,她忽然就明白了姜豫安說得寄人籬下的感受。哪怕房子有資格住,但出現特殊情況,潛意識裏就覺得該自己離開。
她也瞬間就懂了,易妁秋堅持要她買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就算婚後吵架,自己也有随時離開的底氣。
她看了場電影出來,商業街上熙熙攘攘,成對成對的情侶和結伴而行的家人。已經下午一點了,她早飯就沒吃,午飯也快過了。
她無聊地轉了會,順手就發了條朋友圈:忙了一個上午,餓了。
一分鐘後,姜豫安先回:餓了還不趕緊去吃飯,發朋友圈能管飽。接着轉了一千塊過來:想吃什麽就吃。等我旅游回來給你做油焖大蝦。
姜茂收了錢,把發的朋友圈删了,準備去吃點好的。到了海底撈門口,又收到趙平壤的微信:我給你做花雕蒸鲥魚,田七炖雞,桂花春,鳳凰卷,油焖大蝦,藍莓山藥。
不等姜茂回話,接連又兩條:要不你來發貨部?
你先回家等我吧,我很快就回去。
姜茂合了手機,開車直接去了物流中心。發貨部很忙,都忙着往倉庫裏卸貨。有兩家工廠放假了,臨時到了貨不能配送,只能先放在倉庫裏。
工人卸着貨,趙平壤在一側盤點。姜茂雙手環胸地過去,問他,“要不要幫忙?”
“不用,你去沙發上坐會兒。”趙平壤擦着汗說。
姜茂點點頭,剛坐下,門外發出好大一聲。趙平壤立刻去外面,一位工人搬貨的時候手扭了,一個坐便器摔爛了。
“人沒事就行。”趙平壤看了看他的手腕,從抽屜裏拿出貼膏藥,替他貼上道:“你先回家休息兩天吧。”接着把單子做了标記放下,自己過去搬。
“我不急。”姜茂朝他說了句,随後百無聊賴地站在門口。這時一輛老式涼粉車經過,喇叭裏循環地播着:涼粉、綠豆涼粉、好吃的手工涼粉。
姜茂看着乳白剔透的涼粉,伸手攔下,問多少錢。小販說:“小碗五塊,大碗六塊。”
“小碗吧。”
姜茂看她用涼粉刮刮下一碗,然後麻利地澆上一層蒜汁,一層芝麻醬,幾粒油炸花生米、黃瓜絲、辣椒油、香油……
“您幫我多淋一層芝麻醬。”姜茂指着說。
“好嘞。最多再賣兩天,回頭吃就要等明年夏天了。”小販說着拌好,打包了給她。
姜茂拎着回了辦公桌,找了一個碗套上,打開吃上一口,接着連粉帶湯地吃了大半碗。
趙平壤趁卸貨的空隙過來,問她:“好吃麽?”也不等她回話,端起碗把剩下的湯汁吃完,最後還評價句:“不夠爽口,麻醬太多了。”
姜茂沒吃過瘾,出去追賣涼粉的,看見她在路口轉了彎,掃了輛單車追過去,直接買了兩大碗。
等趙平壤忙完的時候,端着另一碗坐下吃,吃完把姜茂剩下的大半碗也給吃了。
姜茂看他,“那等下還煮飯麽?”
“煮。涼粉哪會吃飽。”
“吃才。”姜茂說了句。
“什麽?”趙平壤看她。
姜茂朝臉上扇着風,又辣又熱不想說話。
“你才吃才。”趙平壤小聲回了句。
倆人離開貨運部的時候已經下午四點了。趙平壤給了工人五百塊錢,讓他們晚上去吃飯。
到了家他先把雞炖上,又把魚給處理了,山藥也蒸了,零零碎碎地雜活幹完,去陽臺上拿了條浴巾,看了眼沙發上看電視的姜茂,去了衛生間。
淋浴間的水聲響起時,姜茂的微信也響了,舅舅打來的視頻。她拿着手機去了卧室,把手機對着白牆接通,那頭舅舅的整張臉都霸滿了屏幕。
“茂茂,我已經接到你媽了,不用操心了。”說着把攝像頭轉了一圈,屋裏很熱鬧,易妁秋正笑着同舅媽說話,表姐抱着孩子湊過來,同她招呼道:“姜茂,你怎麽不來呀,姥爺盼着你呢?”
“對了,你爸怎麽不來?你舅舅剛還念叨。”舅媽也過來打招呼。
“我這兩天遷公司,我爸單位臨時安排的有事。”姜茂說。
“不賴呀姜茂,聽姑姑說你要換大公司了,表姐以後要是落魄了,就去跟着你混。”表姐對着鏡頭說。
“落魄了就去找茂茂,你就沒想着有一番大作為……”
“爺爺,你看看你兒子,他又開始了,整天把大作為挂嘴上。”
“茂茂,跟你姥爺說兩句。”舅舅把鏡頭對準姥爺。
姥爺動作有些遲緩,半天沒說一句,只知道朝鏡頭揮手。姜茂喊道:“姥爺。”
姥爺只是笑,一直揮手。
姜茂問:“舅舅,姥爺怎麽了?”
“你姥爺是剛睡醒,精神頭還沒緩過來。”說着又把鏡頭對準易妁秋,“你們娘兒倆說兩句。”
姜茂沒開口,易妁秋也沒主動說話,還是表姐湊過來說:“抽時間來看看姥爺,他可想你了。”說着人就離開了鏡頭。
“我以為你爸會來呢,酒都買好了,”舅舅又跟她扯了兩句,問道:“要不要跟你媽再說兩句。”
姜茂還沒說,易妁秋倒接了話,“不用了哥,挂了吧。”
姜茂拿着手機躺回了沙發上,看了眼窗外的大太陽,花旱死,她也不回去澆。淋死,她也不回去挪。
趙平壤洗了澡出來,沙發上的人早睡着了。他拿了條毯子給她蓋上,拿着鑰匙出了門。
他先買了一塊黑森林蛋糕,路上經過花店,又買了一紮向日葵。回來把向日葵裝好,擺在了角櫃上,又換了張餐桌布,翻出兩個蠟燭臺。客廳收拾好,又去了卧室把床品換了,打開香薰,關了門去廚房忙。
姜茂睡醒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沉,她忽然間被一股鋪天蓋地的不知身在何處的虛無感給淹沒。
客廳裏很暗,只有廚房燈開着,趙平壤系着圍裙在竈前燒菜。
家屬樓是老小區,隔音效果差。她能聽到樓下鄰裏間的打招呼聲,誰家的剁肉聲,路上的高跟鞋聲,以及孩子彈出的《夢中的婚禮》的鋼琴聲。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麽脆弱,也沒這麽虛無過了。她忽然覺得哀傷,是一種生而為人的哀傷。
為了驅散這種情緒,她起來去衛生間洗了洗臉,開了客廳的燈。趙平壤從廚房裏出來說:“馬上就好。”
“不急。”她應了句。
“你手機剛才響了。”趙平壤示意茶幾。
姜茂拿過手機,姜豫安發了幾張他在青島旅游的照片。群裏表姐也@她,發了幾張家族大合影,每個人都在笑,唯獨缺她。
姜茂回了兩條微信,合上手機打量着客廳,順手抽了支向日葵聞聞,拿着站在廚房門口。
趙平壤正俯身拿餐具,姜茂伸手拍了下他屁·股,“我喜歡向日葵。”
……
飯後倆人出來散步,都心照不宣地去了比較暗,比較偏僻的地方。老城區熱鬧,容易碰見熟人。
趙平壤察覺出她興致不高,也就沒有同她攀談,只是陪着她慢慢地走。走到一座老公園,前面有叫賣老式冰棍的,趙平壤問她要不要吃,姜茂點點頭,“吃。”
趙平壤買了支冰棍給她,倆人繼續規規矩矩地走,姜茂問他:“怎麽不說話?”
被她這麽一問,趙平壤一時還真不知道說什麽。出門前他還有很多話,陪着她安靜地散了會兒,那些話也就不重要了。
他伸手折了支柳條,手麻利地一編一編,編成花環戴給了她。
“好看麽?”姜茂問他。
“好看,像仙女。”趙平壤笑了笑。
“抱歉,我那會情緒不是很好,你煮的菜很好吃。”姜茂當然明白他是顧及着自己,才一路沒說話。
“沒事兒,”趙平壤邊走邊問:“這會心情怎麽樣?”
姜茂沒說話,直接朝他臉上親了下。
“我不是這意思。”趙平壤輕聲說了句,随後倆人都笑開了。
趙平壤先開話,随口就提了句,“其實你身上有秋姨理性的一面,更有姜叔感性的一面。”
“每個人都說我像我媽,沒人說我像我爸。”姜茂接了句。
“女兒像爸的多些,”趙平壤說:“最早說你像姜叔的還是我爸。”
“我不像我爸,”姜茂略有嫌棄地說:“我像我媽。”想了會又說:“其實我跟我爸更親密,但內心更崇拜我媽。通常我有重大的事,本能地就會找我媽商量,她會給我決定性的意見,我沒想過去找我爸,我覺得找他還不如靠自己。也不是說他能力差……怎麽說,就是我媽更果斷有魄力些。我偶爾會覺得我爸矯情覺得他沒志氣,一個男人整天雞毛蒜皮的。”
“意識到這點其實我很難過,說白了就是我覺得他能力不如我媽,連我都這樣想,我媽豈不是更嫌棄他?我有時候很矛盾,一面對我爸恨鐵不成剛,一面又很內疚暗地裏撮合。我曾經看過一項研究,在兩·性關系裏,人有犯賤和征服的本能,都喜歡不怎麽鳥自己的人。”
“我靜下來想想,還真有點。”
姜茂打開話匣子似的,緩緩地說了很多。
趙平壤認真地聽着,一直沒接她話。
姜茂又說:“我有時候又想,我媽跟我爸離婚,是不是有這一方面的原因?”
好一會兒,趙平壤才接話,“人本能地會崇拜比自己更強大的人。這是一種慕強心理。”
“我沒有,我沒有看不上或欺負比自己弱小的。”姜茂反駁。
“那是因為你們沒有親密關系,”趙平壤淡淡地說:“人在崇拜和推崇強者時,無形中就否定了弱者。我沒說這種心理有問題,我只是指出客觀事實。”
姜茂想了想,才點頭,“也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