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對不起
趙平壤又說:“我們倆看到的角度不同。”
姜茂看他,“哪不同?”
“姜叔能一步步做到院長的位置,自身能力無容置疑,甚至絲毫不比秋姨差。從前我們聚餐或是去吃酒席,秋姨不喜歡應酬人情上的事,這些都是姜叔在做。包括逢年過節的走親訪友,基本的人情世故都是姜叔安排。”
“至少在我的印象裏,秋姨很不擅長處理生活中的瑣事。姜叔對家庭的照顧也比秋姨多一些。我們從前上學,不是姜叔送我們,就是我媽送我們。我媽老對我爸說,要他學學姜叔。”
姜茂邊走邊聽他說,也一句話沒接。
“秋姨的醫術之所以精湛,是因為她對自身要求高,她一直都在不停地進修和鑽研,你們家書櫃十本書,五本都是關于醫學方面的書籍,秋姨也動辄三五天地出差學習,這些都是姜叔在背後支持。秋姨不管閑事也不讨論八卦,就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性格。曾經有一回病患找到你們家,拍門大罵,秋姨不理會他,是姜叔出面調解的這事。”
“秋姨的性格是那種我看不慣你,我不理會你,我也不解釋。她在處理人際或醫患關系方面也是。但有些矛盾不能這麽冷處理,你不解決,矛盾就升級,升級就變成糾紛,最後都是姜叔出面解決。”
“家庭生活裏有很多雞毛蒜皮的事,總要有一個人去承擔。我媽整天說她為這個家付出最多,只是沒人看見,最後還招我們爺兒倆煩。我爸生病我忙前忙後地跑,我體會到了我媽說的那種看不見的付出。”
“姜叔性情随和,身上生活氣息重,車把上永遠挂着下班買的菜,人無形中就顯得世俗和雞毛蒜皮了。慕強心理很正常,但我們還是要堤防自己,以免給身邊人帶來傷害。”
趙平壤也一股氣地,說了很多很多。
姜茂點點頭,都沒接話。
趙平壤又繼續道:“秋姨骨子裏很依賴姜叔,是妻子對丈夫的依賴。我爸媽只要有事去你家,無論什麽事,秋姨都說回來和豫安商量。”
姜茂一直沉默,她忽然間想起了很多瑣碎的小事。
那邊趙平壤還在說着:“在我眼中,秋姨是強者,姜叔也是強者。”随後聲音有點悶,“姜叔是我的榜樣,也是我一直想要成為的人。”
姜茂根本就沒聽他在說什麽,甚至她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說出這番詞不達意的話。她就是在很輕松的狀态下,不經大腦地閑扯淡。她內心從未嫌棄過姜豫安,也非常清楚他為這個家的付出。
她沉浸在自己的心事裏,等察覺到氣氛不對勁的時候,已經是好幾分鐘後的事了。她看向他沉默不語的臉,問道:“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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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怎麽。”趙平壤回了句。
“沒怎麽是怎麽了?”姜茂覺得他莫名其妙。
“你心裏清楚。”
“我不清楚。”
“你真不清楚?”趙平壤有點生氣她明知故問。
“不可理喻。”姜茂回了句。
趙平壤頭一轉,再不說話。
姜茂來脾氣了,雙手一環胸,“你說,因為什麽事?”
趙平壤看着她,嫌她态度差。
姜茂也察覺自己語氣不好,用着自以為溫柔地聲音問:“說吧,你氣什麽?”
“詹致和是你認為的強者?”趙平壤看她。
姜茂一頓,沒做聲,詹致和在她心裏說不上強者,算一個小有成就的人。她認為的強者不是事業上的成就,而是為人上的。
她不喜歡倆人在一起的時候提詹致和,也就沒回答,換了個方式說:“我從不認為你是弱者。”
“我本來就不是弱者。”趙平壤回了句。
“我理解的強者,要不失其赤子之心。他要謙遜、要會善待他人,要有足夠的胸懷和度量。”姜茂說。
趙平壤沒接話,伸手牽住了她,倆人緩緩地折回家,不曉得是風太柔,還是傍晚醒來時的那種虛無感未散,她忽然就有些話想對他說。
她說:“我曾經有兩年感受不到快樂。我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致,我沒有耐心學習,沒有耐心社交,沒有耐心看完一部電影,也沒有耐心看完一本書。我只想一個人安靜地呆着。“
“我想要改變這種狀态,我靜下心去學習,去社交,去旅行,去做一切能使我快樂的事。可是都沒有用。有時候糟糕透了,我強迫自己出門逛街,看着人來人往我好像也能快樂。可有時候我會更難過,我會站在人群中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也有時候實在太難過了,我就想,太好了,等這股難過過去了,我也許就快樂了。”
“就算用盡了所有努力,還是什麽都沒有改變,我依然會鼓勵自己,沒關系啊姜茂,睡一覺吧,睡一覺就好了。”
“可我內心很明白,睡一覺也不會好,我只是沒有力氣了,只好把希望都寄望于明天。”
姜茂語氣很淡,像是旁觀者一般,把這些以為會爛在肚子裏的話,緩緩地說了出來。說完她覺得很輕松,又看向趙平壤說:“剛讀大學的事了,現在全都過去了。”
這些話她從未對別人說過,易妁秋和姜豫安也沒說過。她怕說着說着就哭出來,她不怕哭,她怕哭出來的時候會吓到他們。
趙平壤聽完別開臉,忽然又趴在她肩頭,有點撒嬌性質地說:“其實我也很脆弱。”
姜茂笑着推開他,趙平壤趁機吻了她一下,她看見了他的紅眼圈,也權當做沒看見,笑鬧兩句這事也就過了。此後倆人都沒再提過。
姜茂一直沒說過這事,并不是它值得隐瞞,而是她不想給家人添負擔,怕他們太把它當回事。
倆人回了家,趙平壤切了黑森林蛋糕給她,姜茂就站着吃,趙平壤讓她坐,她說吃完就要回去了,不坐了。
言外之意倆人都心知肚明。
趙平壤沒再說,就陪着她站那吃蛋糕。姜茂吃了兩口,放下碟子道:“我吃好了。”
趙平壤也放下碟子,“我送你回去。”
姜茂點點頭,此刻的氣氛即讓她享受,又讓她倍感折磨。她看見了卧室裏新換的床品,也聞到了淡淡的熏香,她很明白趙平壤在期待什麽。
因為她同樣也在期待。
“诶,你家裏布置的這麽有情調做什麽?”當這句話問出口的時候,姜茂知道自己起了賤心。
……
“你又不是女的,屋子裏弄這麽香噴噴幹什麽?”姜茂又問。
……
趙平壤知道她明知故問,不接話,不接話,就是不接話。
姜茂指指他嘴角的奶油蛋糕,趙平壤伸舌尖舔了舔,沒舔幹淨。
姜茂偏開臉,拎着包下樓道:“小心閃到舌頭。”
趙平壤鎖了門随着她下樓,問道:“回公寓還是秋姨那?”
姜茂想了想,說道:“回我媽那吧。”
姜茂回了家,猶豫着給易妁秋發微信:你的花怎麽澆?土都幹的裂縫了。
易妁秋語音她:你把那個綠色瓶子的營養液以500分之1的比例勾兌,兌好了澆進去,盡量一次澆個透。接着又說:澆透的标準就是水能從花盆底流出來。
姜茂找到易妁秋說的比例管,按照比例兌好,往花盆裏連倒了兩盆水,直至盆底流出的水淌滿小花園,她才驚覺澆多了。
她立刻想到了挽救措施,在別的花盆裏刨了幹土出來,一層層地撒上去。既然水澆多了,她多弄點土和進去一樣。
給花都澆完了水,她打算回公寓,她放過狠話說以後不回來住了。正要走,又接到易妁秋的微信視頻,她讓姜茂明天把床品拿出去曬曬。
姜茂看着鏡頭裏的易妁秋,說:“那我回公寓了,明天再過來晾被子。”
“我來之前把你床品都洗了洗,你等會鋪好早點休息吧。”易妁秋說。
“我要回公寓住。”姜茂不為所動。
“你不想陪媽媽住了?”易妁秋在鏡頭裏柔聲地問:“你回公寓媽媽會想你的。”
姜茂拒絕不了她媽媽,點了頭應下。
易妁秋問她想吃什麽,她說想吃舅媽炸的小酥肉和素丸子。易妁秋應下,說回來一定給她帶。
姜茂挂了視頻把自己丢在沙發上,深覺得自己那天對易妁秋說的話太過分,編輯了個“對不起”就給她發過去,那邊立馬回了條:沒關系。
情緒真是個難以捕捉和變幻莫測的東西,傍晚還低落得要死,這會全都風平浪靜了。她趴在沙發上聯系保潔阿姨,讓她明天八點上門做深度清潔,家裏該搞衛生了,尤其是廚房。
她又打開淘寶買了一些桌角保護套,前幾天姜豫安起得太猛,膝蓋磕在了茶幾角上,磕了一小片淤青。
買完她又給姜豫安發微信,說等過一段就讓他住回來,還建議他給易妁秋打個電話,好好跟她說幾句好話。
姜豫安看見她這段天真的微信就回了個好,沒再說別的。
小長假的第三天,姜茂接到于翹電話,她說經過新公司樓下,看見有人往樓上搬東西,還是業主的兒子帶的人,讓她立馬過去看。
姜茂到的時候大樓前停了輛警車,樓下兩撥人各自站在一側,一位民警站在中間問業主話。路面上扔着各種健身器械,一輛動感單車把地板都砸翹了,她仰頭往上看,單車明顯是從樓上被丢下來的。
于翹正擠過來同她說事情的經過,這邊民警擡頭問:“租戶在哪?”
姜茂和另一個人拿着合同過去。
原來是業主有倆兒子,這層寫字樓是他們老子拿着拆遷款置辦的。現在老子在小兒子的慫恿下租給了姜茂,大兒子不樂意了,他認為租金應該有他的份,随後擅自把這層樓租給了自己的朋友。他朋友今天搬了健身器械上來,然後小兒子找人就把這些器械給丢了下去。
民警正在同姜茂了解情況,那邊兩撥人罵罵咧咧地推搡了起來,民警朝他們震懾性地吼了一嗓子,安靜了有一分鐘,倆撥人又繼續罵罵咧咧。
姜茂沉默地站在一側,來回地打量着業主和他的倆兒子。這片區域早前是一個村,被開發商建成了樓盤和寫字樓,位置稍偏了些,租金自然也就便宜。
民警帶着人回了所裏做筆錄,姜茂作為租戶也随了過去。于翹在車上問她怎麽辦,姜茂果斷地說工作室先不遷,聯系中介再找一間寫字樓。
“但這層是最便宜的了,附近都貴了不少。”于翹說。
“如果租下來後遺症會很大,”姜茂分析道:“這種家務事民警很難調解,倆兒子都不是善茬,雙方找來鬧事的人都是法盲,如果出事吃虧的就是我們。”
于翹點頭了然,附和道:“我都被吓壞了,那夥人兇神惡煞地沖上去,搬了東西就往樓下扔,也不怕砸到人,”随後又擔心道:“我們租金都付了,你說他們會輕易退麽?”
“退不退是另一回事,租是絕不可能了,”姜茂打着緊急燈靠邊停下,“當前緊急的是先找一層辦公樓。”說着拿出電話打給葛洲壩,她人脈廣,看有沒人合适的辦公樓推薦。
于翹靠在椅背上,有點失落地問:“我要不要在群裏提前說一聲?”工作室的人對新公司都翹首以盼,該收拾地早就打封了。
“不急,5號再說吧。”姜茂接了句。
果然,調解得很不理想。月租原本是一萬九,這邊業主要求兩萬一,這樣他們好分。姜茂沒做聲,心直口快地于翹說我們不租了,租金退我們就行。
業主說退不了,錢他已經花了,他小兒子還在旁邊威脅,說這棟寫字樓産權都是他們村的,姜茂如果不租他們家,別家也不會租給他們。
姜茂笑了,這事太好解決了,她直接向法院起訴就行。
倆人出來派出所,于翹罵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父子仨一個德性。遇上這種房東也算倒黴。”
葛洲壩直接在群裏回了信息,說已經在打聽了,晚上給她信。趙平壤問了句什麽事,葛洲壩大概說了下情況,姜茂回複道:沒事,已經處理好了。
趙平壤問她找多大平方的辦公室,姜茂說200—300吧,租金控制在兩萬以內。
發完消息擡頭,看見姜豫安的同事經過,姜茂下車打了招呼,問他們旅游回來了?
對方一臉茫然,笑她是不是記錯了,他老婆帶着孩子去國外旅游了,他嫌人多哪也沒去。
姜茂在車上坐了會,直接去了單位樓,她拍了下門,随後快步上樓梯。沒一會,姜豫安出來開門,往外瞅了瞅,見沒人嘀咕着又回了屋。
姜茂下來車上給姜豫安發微信,問他什麽時候回來。姜豫安樂不思蜀地發了段海浪的視頻,說這裏好玩得不行,他可能晚兩天才回。
姜茂給他電話,說想他了,把新公司的事情也給他說了。姜豫安先是很氣憤,說讓她提起訴訟,這事他給解決了,随後又很開心,問這事跟易妁秋說了沒?姜茂說沒有,說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他,然後就想跟他打電話說說。
姜豫安可開心了,姜茂胳膊肘撐在車門上,手擋着眼睛流淚。姜豫安問她怎麽了,姜茂用着小時候撒嬌地語氣說:“我想你了,我這兩天都沒好好吃飯,想吃你煮的飯。”
“好好好,那也犯不着難過呀,要不爸今天就訂機票回去?”姜豫安心疼地說。
“好,你訂了票就跟我說,我在家裏等你。”姜茂說。
“我現在就回酒店收拾收拾,晚飯前肯定能趕到家,你等着,爸給你煮好吃的。”
父女倆又小聊了會才挂電話,姜茂看了眼單位樓,發動着車回了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