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貳玖
襄王和蕭和權比肩立在堂下,兩人皆是臉色不愈,一個和看到什麽髒東西樣厭惡地別過臉,一個則幾欲将眼神化刀霍霍斬斷李諄那只不知死活的爪子。他們兩之前還站了個人,玄色寬道袍
,背後插了個撓癢的蒲扇,拄着個龍頭拐杖,掩耳盜鈴地用手遮住眼:“哎呀哎呀,老子什麽都沒看見。”
“……”衆人一呆,慌忙舍下手中事物,舉手相拜:“上皇萬福。”
這副打扮、做派和口頭禪,梁國上下也只得太上皇他老人家一人了。
梁國這個太上皇是個極具傳奇色彩的人物,寫過詩、打過仗,逃過難、放過牛、養過豬,在位時沒事幹就寫信罵南邊吳越國國主搶走他準備做媳婦的小表妹。你來我往罵了幾個回合,總是
罵不過對方的吳越王不開心,特喵的十八年前的事了還翻來覆去說,有意思不?一言不合,那就開打。
這正中老上皇的下懷,喜笑顏開地率領自家精良的水師奔去,轟轟烈烈地蹂躏過吳越王的身心,再轟轟烈烈地帶着和親公主回金陵,樂此不疲。
“福福福!”老上皇吭哧吭哧地走到堂前,老腿一伸就地在李嘉身邊一坐,笑容耐人尋味:“你就是李嘉?”
李嘉稱是,悄悄地朝旁邊挪了幾寸,不想被上皇瞅見了,老臉一板,拐杖拄得咚咚咚響:“怎麽了!怎麽了!方才還見你和這小子親親我我我,對我個老人家就嫌棄上了?!”
親親我我……?蕭和權和李嘉的臉同時一黑,老不休!兩人在心中異口同聲罵道。
襄王看不下去自家爺爺的丢份,搶在他繼續撒潑前道:“賬目整理得怎麽樣了?”
李嘉有條不紊地一一呈報,公事公辦的神情完全看不出她曾經鼓動過這個不受寵的親王争權奪位。這讓襄王更為狐疑,那夜是不是僅是這個五品朝議郎的一時戲言。但是拿皇位做戲言,靖
王面色微青,這個李嘉到底是城府深沉還是說他是個不要命的瘋子?
六十大典一過,梁帝自感天命不待,用崔貴妃床笫間揶揄他的話來說就是“成日操心,早晚死得快。”沒有一個帝王不怕死的,梁帝捏捏臉上的皺紋,決定适當地把擔子分給他的兒子們。
太子和靖王已是手握大權,再重用他這個皇位怕坐不了多久了。瞄啊瞄的,他就瞄到了越姬生的襄王。雖然早前和謝家攪合不清,但好歹懸崖勒馬,及時回頭。這些年行事也是低調,這回無
論崔貴妃如何吹枕邊風,他也沒動搖,玉玺一蓋,就把戶部交給襄王打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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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襄王上任第一日,來六部前遇上了老上皇與蕭和權。老上皇一聽他要去戶部,屁颠屁颠地也跟了過來,笑嘻嘻地說,想見識見識與蕭小将軍有一腿的李嘉究竟是個什麽人物。
……
襄王接手戶部,這是個好的開始。李嘉不擔心自己去燕國後失去對這邊局勢的掌控,朝裏她有常夢庭,軍中她有李諄,還有其他暗處的眼線。她擔心的是梁帝對襄王這個兒子還剩多少情分
,無論這個情分裏有多少猜忌與算計,但只要足夠讓襄王在朝中有立足之地就可以了。很顯然,這個情分的分量遠遠超出了李嘉的預估。
既是君臣,卻也是父子。李嘉自嘲地嘆了口氣,終其一生她怕是再沒有機會體驗到“護犢情深”這個詞的含義了,她的父母啊……
失落這種情緒于李嘉的存在時間不過一剎,襄王粗略翻看了看賬目,将要放下去別司巡察。李嘉突然捧起一本賬冊,挽留住他的步伐:“殿下,此本賬冊有一字不明,請殿下明示。”
襄王一怔,在她道貌岸然的正色裏接過賬簿,翻開折起角的一頁,墨跡模糊的一處用圈勾了出來,标個“定”字。定,定心也。再次表明李嘉立場,也讓襄王放心,即便她遠在燕國,她承
諾的依然會做到。
“不知臣所注是否正确?”李嘉平視他的面龐。
襄王緩緩合上賬目,淡淡道:“司庾注解無誤。”
啓程去往燕國之前,兩人的交集到此為止。
那頭老上皇逮着李諄追問,逼得李諄一頭大汗,哭着求饒:“上皇您老饒過微臣吧!臣真的真的,喜歡的是女子啊!!!”別再揣測他和李嘉有什麽不得不說的故事了好不好,淚流,您就
沒看到那邊蕭和權那厮陰沉得快滴出水的眼神嘛?!
老上皇無趣地朝地上啐了口,看看蕭和權又看看李嘉,燕國那小子倒是從頭到腳充滿着春情萌動和醋缸掀翻的氣息,但另一個事主連個多餘的眼神都不給。單戀喲,可悲的單戀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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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和權特意眼巴巴地來接李嘉回府的,哪曾想一入皇城就遇着了無所事事的梁國老上皇,死老頭哭着喊着非要他說和李嘉之間的情史糾葛。呔,單方面的愛慕有個鳥的糾葛!
再一想在戶部看到那畫面,蕭和權心情愈發抑郁,默默地推李嘉到馬車前,默默地勾起她的腰打橫抱上車,再默默地抱她下車。一切做得行雲流水,絲毫沒有留意到路過行人驚悚的目光。
今日大汪不太高興啊,李嘉粗粗部署好近期計劃,一擡頭便見着蕭和權她幫十二娘收拾行李,那背影別提有多落寞了。
擡手讓十二娘先行退下,李嘉拾起一本被蕭和權落下的書放入他手下的書箱,書沒放下,手被捉住了。
“你和襄王是什麽時候認識的?”蕭和權背對着她,口氣是不容置疑的肯定。
如果有人能比李嘉的眼神還銳利,這個人蕭和權當之無愧,他太敏銳了,對于未知、對于危險、對于對她的了解,超乎李嘉想象的敏感。倘若是別人,李嘉是絕不能忍受這個人的存在,一
個只憑察言觀色就能摸出她的心思的人太危險了。但這人是蕭和權,是一個好像……非常喜歡她的人。
他的感情炙熱而又單純,單純到她一個表情一個舉動就能左右他的心情。這樣一個人,讓她下不去手。她想,也許可以試着相信他,相信他喜歡她超過他心中某些東西的存在感。
“不久之前。”李嘉又補充得詳細些:“元日宮宴。”
“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打算投靠太子或者靖王任何一方?”蕭和權側過臉看她,眼神銳利如刃:“你從一開始選擇支持的人是襄王,但我不明白的是,你為什麽要幫他,你與他有何淵源?”
“淵源?”李嘉輕輕地笑了下,那笑意模糊卻又叫蕭和權迎面感受一股莫名涼意,她抽出自己的手朝門邊喚了聲:“重光。”
藏在門外的小人露出個小小的腦袋,迷惑地看着李嘉:“叔叔看得見?”他藏得好好的啊。
“影子。”李嘉指着他腳下斜入房內一片陰影,見小人氣餒地垂下頭,脫鞋走進好奇地看着蕭和權:“叔叔的朋友?”
“嗯。”李嘉揉了下他的腦袋,重光溫順地跪坐在她身邊,依戀地抱着她哥哥,眼睛一眨一眨:“叔叔好。”叔叔的朋友也是叔叔。
“這是?”蕭和權一頭霧水地看着這個陌生少年,他年紀不小卻是一臉不符年紀的天真……他倏然一驚,想到了個可怕的可能,不會是,不會是……私生子?!
看蕭和權一驚一乍的表情就知道他腦子的想法沒多少營養,李嘉眼角撇撇,揉着重光的腦袋,問了他今日吃了什麽玩了什麽,淡淡道:“你沒發現他長得像誰嗎?”
蕭和權慢慢收起誇張之色,細致地看過重光的一眉一眼,一個答案在心中漸漸成形:“襄王?!”
“臉形與眼睛像襄王,其他像他的母親。”當着重光的面,李嘉沒有說出那個可憐女子的姓氏。
重光兀自玩着她腰間的銀魚袋,擡起頭問道:“母親是誰?”
李嘉笑了笑,沒有回答他,把銀魚袋解下丢給他,重光立即歡天喜地捧起它不再發問。
襄王與謝氏女的恩怨情仇蕭和權略有耳聞,那是段陳年舊史,由于涉及到梁國皇室,他也僅是與民間的狐朋狗友喝酒時聽到過一言半句。謝家謀反案發生時,李嘉至多五歲的年紀,她能與
謝家與襄王有何瓜葛?
李嘉豈看不出他的滿腹狐疑,但此時這些往事她還不能說出口:“到能告訴你的時候,我自會告訴你。”
“這是梁國的事,我沒興趣知道。”蕭和權不屑扯嘴,轉眼他重新換上嚴肅對待之色,捉住李嘉的手腕,不留縫隙地嚴實包住:“我唯一希望的是你不要卷入危險之中。”
李嘉是不吃甜言蜜語這一套的,但蕭和權鄭重其事的表情讓她不忍出言譏諷,沉默地由着他握着自己的手。
春雪半消,圃中迎春似金如銀,招來蜂蝶擾動一苑春光。十二娘澆花的淅瀝聲穿過亭廊,忽遠忽近;重光趴在地板上眼皮子垂得越來越低,漸漸悄無聲息……
掌心撐着箱中的書,李嘉上身半傾,她注視着蕭和權淺色的瞳眸,眼角微彎:“如果有一天,那個危險是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