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3)
孟桐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華太妃和胡氏。雖說他們都是訂了親的,但畢竟孤男寡女,大周朝的民風還未開化到如此地步,她不是姚若水,她是謹守傳統的孟家二娘。
“正好,隐兒你帶二娘到南院看看,我已經叫人收拾妥當,看看還有什麽需要。”華太妃握着胡氏的手,朝她微微颌首,“我這老寒腿不聽使喚,就讓隐兒代我走這一趟。”
孟桐從善如流,落落大方地施了一禮,“那就有勞王爺大駕。”
薛隐皮笑肉不笑,轉身大步走了出去,孟桐心道來者不善,慢悠悠地走過去。暴雪仍在繼續,院前青石臺階已被冰雪覆蓋,天冷得徹骨。孟桐不得不緊了緊身上的外袍,暗自懊惱方才沒有把鬥篷披上。
南院離前廳有段距離,此時暴雪成災,兩人只能繞着抄手游廊走,薛隐自顧自在前面走着,一回頭,身後竟空無一人,他站定等了一會,才看到孟桐捧着手爐施施然地走過來,不緊不慢,身後還跟着兩個丫鬟,和他之前見過的京城貴女并不兩樣,養尊處優,一派貴氣,就連走幾步路也怕凍着似的,手爐都離不了手。
“你們先下去。”薛隐說。
孟桐點頭,沉香和松香才退至十步之遙,眼神不信任地往薛隐身上飄,氣得他差點沖上去把人臭罵一頓。
孟桐看着他千變萬幻的臉,心中暗暗嘆氣,說道:“不知王爺有何吩咐?”
薛隐壓着怒氣,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靜下來,“聽說你和姚若麟定了親。”
“正是。”
“那麽,你和姚若水很熟?”
孟桐擡眸,遲疑半晌,“有些交情。”
“你認為本王配得起她嗎?”薛隐心裏委實憋屈,被齊子行當着面說他是魯莽武夫,難道魯莽武夫就不能奪人所愛,他未娶,她未嫁,這是再正經不過的事情。再看看那個齊子行,自诩風流,敷面抹粉,太丢男人的臉了,可姚若水偏偏就看上他了呢?
薛隐并非一無所知,他聽說過姚若水和齊子行的傳聞。他以為,那不過是傳聞而已,今日得見齊子行的陣勢,不得不相信傳聞的真實性。
暴雪仍在繼續,寒風凜凜而來,穿堂風肆虐橫行,刮得孟桐兩腮都快凍僵了,她握緊袖中的手爐,動了動嘴角,“王爺和九娘是聖上賜婚,自然是天賜良緣,佳偶天成。”
薛隐正較着勁,完全不會被她幾句好聽的糊弄過去,繼續逼問:“倘若沒有聖上金口,她萬萬不會嫁給本王,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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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桐垂了眸子,沉默着。倘若她說了實話,這位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他打了錦王是不争的事實,這件事會很快傳到姚若水的耳朵裏,她就更不願意嫁給薛隐。她被迫出嫁,依她那只為自己着想的小性子,兩個人不變成仇人,也會變成怨偶。到那個時候,心疼妹妹的姚若麟只怕會郁結于心,無法開懷,而成為他妻子的孟桐,也會跟着度日如年。是以,她只能兵行險招。
“王爺,九娘性子單純,喜好結交朋友,過慣錦衣玉食的日子,若是嫁了王爺,以後長年在外征戰,路途艱險,只怕她會無法适應。縱然是嫁雞随雞嫁狗随狗,可王爺對九娘而言,僅是見過一面的陌生人,你讓她如何面對日後的種種不适。王爺不妨和九娘多接觸幾次,再行婚禮也不遲。”
看得出薛隐是個急性子沒什麽耐心,他若是多被姚若水拒絕幾次,也就知難而退,自己跑到聖上跟前要求退婚。唯今之計,就是拖,盡可能地拖延婚期。
薛隐迎風而立,身上寒甲落了雪片,須臾間只剩斑駁水漬,他目視前方,良久才開口問道:“若是孟姑娘要遠離京城,在塞外邊陲安家,你多久能适應?”
“我?”孟桐讨厭這樣的假設,皺着鼻子故意說:“有道是由簡入奢易,由奢入簡難。已經睡慣高床軟枕,又怎麽願意長途跋涉,過着滿目黃沙,刀口舔血的日子。”
薛隐輕蔑地掃了她一眼,嘲諷之意毫不掩飾,“這也難怪,孟姑娘是尚書大人的心頭寶,自然過不慣苦日子。可是,你又有什麽憑據證據姚九娘和你一樣貪圖安逸,愛慕虛榮。”
手爐漸漸失去溫度,孟桐真的不想站在冰天雪地裏和他繼續讨論下去,“那我想請教王爺,若是九娘随你四處征戰,這品香會難道要開在沙場上,她喜好的詩詞歌賦又該和誰相對,天籁的琴音豈不是要變成戰鼓擂動的前奏嗎?”
薛隐突然放聲大笑,震落枝頭累累積雪,落入雪地裏頃刻化為一體。他轉過身,目光直視孟桐,漆黑的瞳仁像一陣凜冽的寒風迎面而來,讓人下意識地想要後退。
他甩袖,聲如冰雪,“說到底,孟姑娘是想說本王不知舞文弄墨,不識風情雅致,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武夫,不該和姚九娘這樣才情出衆的女子婚配。”
孟桐忙伏低身子,“王爺恕罪,民女絕無此意。”
“品香會那日,你把我支開,讓我坐在茶席上枯等已經是最好的證明,你還有什麽好辯解的。”薛隐淡淡地掠過那道微顫的身子,“在你們這些養尊處優的大家閨秀眼裏,我薛隐就是一個魯莽武夫,可越是這樣,我就越要娶姚九娘,只有我才能成全她的天高海闊任縱橫。”
當天夜裏,暴雪稍稍停頓,薛隐帶着他的親軍和宿衛軍會合,搶救城中受災的百姓。此後的兩天,在長平王府內,孟桐再也沒看到他寒衣鐵甲的身影和那道逼人的目光。第三日,京城主要街道的積雪被清掃幹淨,孟謙第一時間到王府接人,并向華太妃致謝。
回府梳洗過後,孟桐被請到孟謙的書房,聽到一個駭人的消息——姚若水自盡未遂。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姚若水聽到錦王被打傷的消息,哭着要出府探視,姚歷隆自然不肯放行,她以死相逼也沒能讓姚歷隆心軟,當夜她就懸梁自盡,還好丫鬟發現及時,還有一口氣在。
“出了這樣的事情,姚相應是早下了封口令,阿爹如何知曉?”姚歷隆心思缜密,發生這樣的事情,絕不會讓消息走透,可孟謙如何能夠得到消息?
孟謙溫潤的臉上帶過一抹她從未見過的寒意,她恍然大悟,原來孟謙在姚府早已安插了他的人。在這爾虞我詐的朝堂之上,就算是親家也未必能相信。
“姚歷隆這只老狐貍,他看中薛隐的兵權和威望,這回是鐵了心要把女兒嫁過去。”
孟桐問:“姚相想架空今上?”
孟謙避而不答,“桐兒,如今只有你能出入相府,你想辦法讓九娘安心嫁入長平王府,不得再生枝節。”
從孟桐的立場來看,齊子行和薛隐何人堪與良配,只怕是薛隐的優勢更為明顯。少年成名的将軍,英俊挺拔,氣度不凡,身邊沒有侍妾、沒有通房,姚若水嫁過去就是長平王妃,聖上賜婚,名媒正娶。而齊子行說好聽點是王爺,卻是個不受重用的王爺。先皇在立太子時,就已經說得很明确,齊子行生性懶散,不堪大用,放之任之。放任的結果是,錦王府上已有一位正妃,兩位側妃,更不用說侍妾、歌姬。姚若水想進錦王府的門很容易,但想要一個名分,只怕不經歷一番艱難的後宅争鬥,很難出頭。
明眼人一看就可以知道優劣,做出正确的選擇,可姚若水卻不這麽想,她要逃婚,誓死不嫁薛隐。
“二娘,五哥出使戎狄未歸,我能倚仗和相信的人只有你,倘若你再不幫我,我就只有死路一條。”
姚若水臉色蒼白,雙眼無神,不過才幾日光景,就把自己弄得如何憔悴不堪,讓孟桐不得不驚嘆愛情的力量如此地偉大,有阻礙才能成就完美愛情是每一個不同的年代都無法改變的謊言。
“我不能幫你逃婚,但我能幫你去死!”這是孟桐給她的回答,為了姚孟兩家的興亡,她不能冒險。
普賢寺座落于帝都的近郊,每年到年終歲首都是香火最為鼎盛的時候。據說每年的十二月廿五這日,普賢菩薩會降臨此處坐壇,直至他的聖誕二月初一才離開。是以,從廿五這日上山許願還願者絡繹不絕,因前幾日天有異象,暴雪成災,上山者更是大排長龍。
姚若水和孟桐也選在這一日上山進香,因是兩位重臣的千金,一路上護衛清路,以保證順利通行,鬧出不少的動靜,以至于百姓抱怨連連。
普賢寺位于瑞金山的最高處,山勢陡峭,不易成行,上下山需從不同的道路,以免造成擁堵,摔落懸崖。從寺中往下望去,皆是懸崖峭壁,飄渺雲霧。故而,姚歷隆很放心地讓姚若水上山進香,只派人守住上下山的出入口。
入夜,山上奇冷,即使裹着重重的大氅也無法抵禦寒風刺骨,孟桐和姚若水都沒有睡,聽着大殿傳來的陣陣誦經聲,雙目緊閉,雙手合十,跟着默念,待一段金剛經念畢,孟桐從廂房出來,叩開姚若水的房門。
“你真的想好了?”
姚若水目光清遠,許是缭繞的梵音給她帶來片刻的寧靜,她的臉上有着未曾得見的娴靜,“倘若有一日,你和五哥不得不分開,你當如何?”
“我會再找良配。”孟桐答得坦然而灑脫,這是一個男權至上的時代,她并無意開創盛世,也無意創造自己的輝煌人生,她只求一世無憂,富貴榮華。
“我不是你,我不能沒有子行。”
“可我不能看着你去死,縱然這般可以保全姚氏一門。”
薛隐得知姚若水自盡未遂的消息是在她上山進香的當日,他立刻帶了十名親兵連夜上了普賢寺。那一夜風很大,刮得他兩腮生疼,身上的铠甲透着徹骨的寒意,可他一刻也不敢停,他害怕晚一步就會失去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女子。她那般的美好、無畏、善良、親切,讓他的殺戮之氣相形見拙。她的琴音透着一股掙紮過後的平靜和看淡世間的灑脫,她身上的香時刻萦繞在他的心間,撩撥着他從未動過的真心,那香氣如影随行,揮之不去。
黎明時分,他終于登頂,在輕煙缭繞的山寺盡頭,他看到魂牽夢萦的女子一襲白衣勝雪立在懸崖邊上,裙裾飄飄,空靈似仙。
就在他要靠近的時候,孟桐的聲音無情地阻止了他的步伐,她雙臂伸展,像一堵無形的高牆立在他和姚若水的中間,“王爺千歲,請留步。”
“是你?”
孟桐算準了他上山的時辰,故意攔住他,“這是九娘的選擇,請王爺尊重她的選擇。”
薛隐暴怒,“這是什麽選擇?死亡嗎?付出生命的代價就為了一個不堪一擊的男人嗎?你知道生命有多珍貴嗎?你知道每一次浴血沙場,唯一的渴望就是能活着回來的那種僥幸嗎?不想嫁就別嫁,我薛隐何患無妻。”
“已經晚了,聖旨已下,抗旨是誅九族的大罪。”
“二娘,別勸了,我意已決。”姚若水的聲音乘風而來,凜冽刺骨,她背着身,發髻散落遮住半邊臉頰,“我不能讓姚氏一門因我受辱,百年基業盡喪我手。王爺千歲,來生若是有緣,若水再報王爺的垂憐之情。”
說完,她縱身一躍,跳入千丈懸崖。
薛隐推開孟桐撲上去,只抓到她裙裾的一角,眼睜睜地看着她從眼前消失。
孟桐呆愣當場,眨了眨眼睛,回想自己看到的一切,發生地太快,以至于她完全沒有準備好看着姚若水死去。
“你!”薛隐掐着她的咽喉,臉上是扭曲的怒容,“你明明知道她要去死,你卻不攔着,你眼睜睜地看着她跳崖而無動于衷,你究竟是怎樣的鐵石心腸,就因為她抗旨拒婚是誅九族的大罪,孟家也會因此事受到牽連,所以你寧願讓她去死,也不願意施以援手。你這個貪戀浮華的女人,我要殺了你……”
他的手就像一把堅硬的鉗,掐得她不能呼吸,雙手綿軟無力,想要擡起,卻在他逼人的目光中節節敗退,他的眼睛布滿猙獰的殺意,另一只手已然伸入佩劍。
“王爺,殺不得!”蘇淺一直跟在後面,看見薛隐抽劍要刺,連忙上前阻止。可是蘇淺并不是他的對手,薛隐的劍太快,電光火石間已揮至孟桐的咽喉處,他大叫不好,奮力把薛隐撞飛,劍端在孟桐細嫩的脖頸處留下嫣紅的一道……
山風太烈,寒意刺骨,孟桐絲毫沒有感覺到疼痛,只看到鮮血從頸處滴落,染紅了腳下的土地。她捂着傷口大口大口地呼吸,感覺溫熱的液體正在往外流淌,她顧不上這許多,腳步往後移開,立刻發難:“王爺,你此刻若是殺了我,難逃天下悠悠衆口。你的逼婚已讓姚九娘跳崖身亡,若你再殺了無辜的我,只怕王爺難逃罪責。今日,我若是不能平安下山,就會有王爺因愛生恨,殺了姚九娘,再殺我孟桐滅口的謠言。王爺不為自己着想,也該為數十萬薛家軍想想,為年邁的華太妃想想,白發人送黑發人,你于心何忍。”
“你這狡詐的女子!那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你怎麽能視而不見!”薛隐沒想到她還留了後路,明明就是設好的局,只等着他往裏跳。他再度揮劍,被蘇淺死命抱住。
孟桐虛弱地一笑,“若你我同時下山,我會對姚家的人說,因人潮擁擠,九娘失足墜崖,葬身瑞金山谷。姚家沒有抗旨,你長平王府亦沒有出爾反爾,彼此相安無事。而我這一劍,是我自己摔倒跌傷。”
“你這狠心的女子,心思真是歹毒,用她一人的命,離散姚相、本王和今上的情誼,換你孟府的榮華富貴,你真是好計策。只要有我薛隐在一日,你孟家休想安然!”薛隐憤然收兵離去,留下決絕而悲壯的身影,讓孟桐伫立在山巅良久也回不過神。
雲霧漸漸散開,光線從雲層中躍了出來,灑落一地金黃。
又是一個豔陽天。
孟桐回頭,一個相貌清秀的小沙彌雙手合十虔誠地立着,他的眼眸低垂,面容肅靜,指間的佛珠閃耀着圓潤的美感。
她突然悲從中來,放聲痛哭,渾身是血地昏倒在地。
作者有話要說: 真心不想過年,好多東西沒買,好多事情要做
為什麽要過年呢?過了年還要拜年,小時候被追着問成績,第幾名啊什麽的,如今被追着問有對象沒,什麽時候結婚。好吧,等以後結婚了,該問什麽時候有孩子。等有了孩子,我們是不是也會像別人一樣,追着問別人家孩子的成績啊什麽的。
我想,我應該不會的吧。因為被問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