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1)
孟桐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她夢到又回到被綁架的那一日,眼前一片漆黑,逼仄的壓抑向她襲來,她害怕極了,拼命地掙紮,尖叫,哭喊,想要沖破束縛尋找光明。突然,有一種寬厚的溫暖将她緊緊包裹住,讓她感覺被保護着,就像是在母體中的嬰孩,那是只屬于她的堅強壁壘。她慢慢地蜷縮在裏面,找到最安全的位置讓她沉沉睡去。
醒來時,她看到西門岸手持書卷坐在榻前,她微詫,輕聲喚道:“先生。”
西門岸低頭朝她溫潤地一笑,“醒了?睡了一天一夜,可睡飽了?”
她不好意思地移開目光,“先生一直守着嗎?”
西門岸目光一滞,很快就眯着眼睛像只狐貍般地笑了起來,“你是我的病人,在你沒有醒來之前,我怎敢離開。”
孟桐的臉倏地紅透,像是烤熟的蝦子,“怎敢勞煩先生,先生徹夜未眠,孟桐已無大礙,先生還是回去休息吧。”
“我還不累,先給你把個脈吧。”西門岸靠過去,手指搭在她外露的手肘上,“姑娘的心魔很深,可是有什麽煩心事?”
孟桐的眸子陡然失去光芒,“離家千裏,人生地不熟,難免如履薄冰。”
“你我同病相憐啊。同是身為異鄉為異客,離鄉背井,思念故土,在下也是牽挂家小,夜不能寐。”西門岸收回手,輕嘆一聲,“未來的路還很長,姑娘要好好休息。”
這時,沉香端着銅盆進來,打斷了二人的對話,孟桐依依不舍地目送西門岸的離去,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與他相處,他的眉目飽滿滄桑之感,鬓角的發微微發白,目光中有一種過盡千帆終不回的無奈與悲涼,可是他那瘦削的肩膀真的是昨夜給他溫暖慰藉的懷抱嗎?
“沉香,昨夜是誰值的夜?”
沉香絞了帕子為她擦臉,“是我。”
“昨夜除了西門大夫,還有誰來過?”孟桐問。
沉香停了半晌,目光閃爍,“只有西門大夫和我。”
“你确定?”
“二娘,你怎麽問起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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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桐羞紅了臉,“我是怕自己睡相不好,吓到人。”
“二娘再吓人也是美得吓人。”
“就會你說好聽的。”孟桐轉念一想,又想:“薛隐呢?”
沉香的手微抖,銅盆的水差點灑出去,“王爺回府衙了。”
不出她的意料,她的突然昏倒對他并沒有太大的影響,這更證明了他把她弄到交州來是別有用心,若她就這麽去了,他估計會拍案叫絕,省去折磨她的麻煩。
“沉香,吩咐廚房,我中午要吃紅燒肉、糖醋排骨,還有花生炖豬蹄,其他的菜你看着辦,最少要六個菜。”孟桐胃口大開,心想着不能這麽便宜薛隐,和他作對傷肝動火,長平王府的侍妾已經是她無可更改的身份,不如放開一些,日子都是要過的,未來的路還很長。
“二娘,吃這麽油膩可以嗎?”
“不是說西南很窮嗎?我的目的是吃窮他!快去!”
孟桐不是吃貨,雖說要了一桌子的菜,但她吃得很克制,每一樣都只吃了一點,“沉香,你跟廚房說,這些份量太少了,明天讓他們做成大盤的。”
沉香眨了眨眼睛,“二娘,這樣不好吧?”
“有什麽不好的。你和松香,還有太後賜的二個丫頭蘇香和檀香,一共五個人的飯食能少嗎?”
“可是我們也有給飯食的。”
孟桐睨了她一眼,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你們的飯食能有給我的好嗎?讓你們吃就吃。分給你們的領了出去喂豬喂狗。”
沉香噗嗤一笑,“二娘,能看到你這樣真好!”
三年了,孟桐一直都是悶悶不樂,看不到往日的神采,對誰都不理不睬。胡氏苛扣她的日常開支,她也不怒不争,任由她欺壓,因為她知道孟昶的未來還要倚仗胡家的扶持。而她的未來有太多的不确定,她沒辦法把握自己将葉落何方,可是今日她找到了三年前的那份安定感。
在長平王的府衙,向來少言寡語的蘇淺變得聒噪起來,“二娘今日吃了很多,紅燒肉、糖醋排骨、獅子頭、桂花釀藕、龍井蝦仁、豬蹄湯,還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聽說都是沉香指明要廚房做的。廚娘做不來江南的菜色,還是沉香在邊上一步步地教着才做出來的。就說是龍井蝦仁吧,全是前些日子太後剛派人送來的雨前龍井,可真是暴殄天物啊,還有桂花……”
“你有完沒完?”薛隐打了個哈欠從一大疊文書後面擡起頭,“不就是龍井嗎?府上很缺嗎?”
蘇淺老老實實地回答,“不缺,太妃胃不好,不敢多喝。”
薛隐快速地文書上批閱,又續了一卷翻開,問:“那我喝嗎?”
“王爺不喝。”
“不就結了嗎?”
蘇淺撓頭,“可是往年太後和皇上禦賜的,王爺都會吩咐人拿到別處去賣掉,貼補将士們的軍俸。”
薛隐沒好氣地瞪他,“往年是往年,現下耕者有其田,去年又是一個豐收年,往後的日子會漸漸好起來的。”
“可也不能像二娘這麽吃啊,她吃一頓夠普通軍士三日的口糧呢。”
薛隐沉默,提筆在新的卷宗上龍飛鳳舞,良久才說:“府裏超出的開支從我的俸祿裏扣。”
“王爺,您的俸祿本就是最少的。”
薛隐拍案而起,“難道我還養不活自己的女人嗎?”
蘇淺是多麽耿直的漢子,從來不說假話:“回王爺,不是養不活,是養不起!”
薛隐咬牙切齒,“從明日開始,我的飯食減半總行了吧?”
蘇淺這下總算是閉了嘴,不是因為孟桐的花銷有了着落,而是他不願意看到薛隐委屈自己,堂堂長平王要靠節衣縮食才能養得起自己的女人,這未免也太窩囊了。
“王爺,當年的事情雖然你也有錯,但她本身就有問題,才會落得今日的下場。您就算是想贖罪,也沒必要這麽委屈自己。”
薛隐的臉須臾間風起雲湧,“蘇淺,你是想告訴本王,打斷西門岸的腿雖然是本王的錯,但他複原不了是他自己的問題,他的瘸是他應有的下場,是嗎?”
蘇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屬下知錯。”
薛隐厲聲道:“自己去領二十軍杖。”
“王爺……”
“再多說一句加十軍杖。”
蘇淺閉了嘴,摸着鼻子恭敬地退出去。
“我要見姚若麟。”
這是薛隐處理完公務回到王府,孟桐把她攔在梧桐軒外,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很顯然,她是特地在這裏等他。
薛隐頭昏腦脹,揮手就說:“明日我就讓高嶺送他回京城。”
“你想讓高嶺送他的屍體回去嗎?我聽說他不肯進食,再這麽下去,他會死的。”
薛隐挑眉,不悅地問:“你心疼?”
孟桐冷笑,“請允許我提醒您,姚若麟是您最愛女子的兄長,他們是一母所出,感情甚篤。他若是死了,到了九泉之下見到姚小九……”
薛隐受不了她的冷嘲熱諷,厲聲打斷她,“我讓蘇淺帶你過去。”
薛隐曾經下了命令,姚若麟一日不吃,高嶺也休想吃飯。回來後不過是五日的光景,高嶺已經和姚若麟幹了無數次的架,不管她怎麽打怎麽罵,他就是不肯吃飯,打到最後他力竭倒地,高嶺才強行灌了不少的米湯維持他的生命。
“我就不明白了,你為何一心求死呢?”贏的次數太多,高嶺也覺得沒意思,開始和姚若麟講道理,“你想想啊,你是朝廷重臣,年少有為,想嫁給你的姑娘能從京城排到西南,你何苦喜歡那個孟桐呢?她貪慕虛榮,只想着榮華富貴,就算你們私奔了,她總有一天也會因為吃不了苦而離開你的。”
“不用你管。”姚若麟虛弱得連聲音都發顫,“我要是死在西南,薛隐難辭其咎,殺害朝廷重臣可是重罪。”
“我真不明白,孟桐有什麽好,能讓你如此死心塌地地對她。”高嶺自小就在軍營長大,像是假小子一樣騎馬習武,對于男女之事她懵懵懂懂,雖已到了婚嫁之年,卻沒有敢上門提親,她曾放言誰要是受得了她的拳頭,她就嫁給誰,可至今沒有人敢試。
“因為……”姚若麟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似乎在鄙夷她的無知,“我願意。”
高嶺跳了起來,“你耍我!”
姚若麟幹脆閉上眼睛,拒絕和她交談,他真是受夠了高嶺像只蒼蠅似的在耳邊嗡嗡直叫。
“你就是欠揍!”
高嶺掄起拳頭就要打過去,被趕來的蘇淺一把握住,“還打,再打出人命了。”
“毆打朝廷命臣可是重罪。”孟桐看到臉頰深陷的姚若麟,心如刀絞,“我不管薛隐對你下了何種命令,你都不該用如此粗暴的手段對待一位謙謙君子。”
姚若麟睜開雙眼,唇邊帶着滿足的笑意,“你來了。”
高嶺受夠了姚若麟的冷漠和白眼,從來沒見到他展露如此惬意自在的笑容,氣更是不打一處來,“姚若麟,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她是長平王的人。”
“是嗎?”孟桐面無表情地掃過高嶺那張氣急敗壞的臉,“你可曾知道,長平王若是不幸歸天,我就不再是他的人。”
“你這個惡毒的女人!”
“蘇将軍,麻煩你把她帶出去,我和話要和姚侍郎單獨說。”
高嶺打不過蘇淺,所以她很認命地自己走出去。沒有高嶺的喧嘩,屋子裏變得好安靜,靜得只剩下姚若麟粗重的呼吸聲。
孟桐緩緩落座,“五哥,我方才說的話,你應該明白。”
“你要我做什麽?”
孟桐輕哼,“薛隐是很多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你能做的就是好好地愛惜自己,回到京城去做你的禮部侍郎,步步高升,和那些反對薛隐的人為伍,給他制造一些麻煩,好讓他放了我。”
“你的意思是,要殺了他?”
孟桐搖頭,“他還沒有十惡不赦的地步。他雖有錯,但錯在他愛上不愛他的人,說到底他也是可憐之人。找些不利于他的證據和他做交易,讓他放了我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 為毛都不喜歡老薛呢,多耿直的漢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