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3)
自古占城多海賊,每逢春來風向轉變,大批運載海外物貨的船只返回閩中和南海,必經占城短暫休憩貿易。數百年來,占城也因為便利的地理優勢,與南海諸蕃往來互利。而占城出産的各色珍稀香料物貨,也因此水漲船高。有利者,必有人窺之。海上貿易的便利促進諸蕃的交流,同時也給海賊們瘋狂獲利的機會。
大周內憂外患,北有蠻夷侵擾,內有流民滋事,已無瑕顧忌國土之南的海賊,雖然王公貴族對香料趨之若鹜,但訓練一支水軍出海剿匪,遠比高價購入香料更加昂貴。權衡之下,今上放棄籌建水軍的計劃。
薛隐自班師西南,倚仗交州、占城有利的地理位置和當地百姓靠海為生的生活經驗,在一年前開始訓練水軍。今日,薛家水軍第一次出征,他希望孟桐能夠為他披甲,因為這一次他将為她而戰。
東升的旭日趕走人間最後一絲黑暗,停靠在淺灘的戰船整裝待發,戰旗獵獵迎風,碩大的“薛”字在晨光中展露鋒芒。
秦飛披了一身金黃的铠甲立在甲板上,朝天地間吐出一口濁氣,“他奶奶的,老子的铠甲再不拿出來曬曬就該生鏽了。”
“我看挺亮堂的,平時沒少抹油吧?”高鑒只穿了皮甲,倚着欄杆擦拭他的劍。
秦飛不太好意思地呵呵笑,“平日操練我不穿這身,這是為大戰準備的,老子都三年沒打過一場痛快仗了。”
高鑒從頭到腳打量他,點評道:“挺帥氣的。”
“那當然,這是俺媳婦親手給俺披的甲。”
高鑒啧啧出聲,“就你有媳婦啊。”
“你們倆小聲點。”陸子滕晃悠悠地走過去,“老薛怎麽回事啊?難道今日有人給他披甲?”
秦飛轉過頭去,看到薛隐意氣風發地指揮若定,“不是很清楚,老蘇沒出現,沒有給小道消息。”
高鑒說:“出征披甲是大周将士出征的傳統,只是向來只有妻子能有資格為出征的男人披甲,老薛他還沒有妻子吧?”
陸子滕點頭:“皇上新賜的是侍妾吧?”
“那些侍妾沒問題吧?今兒可是水軍第一次下水出征。”
三位薛家軍的統帥圍在甲板上閑話家常,完全不像是要出征打仗,反倒像是出海游玩般自在悠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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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着話,只見蘇淺身胯跟随他征戰多年的黃骠馬一路疾馳而至,手捧銀色铠甲跪在海灘,銀甲在陽光下被照得閃閃發亮。
“王爺,您的甲胄。”
薛隐站在船頭,目光急切地望向遠方,可除了整裝的士兵,看不到半點紅妝,“她人呢?”
“她……”蘇淺遲疑着開了口:“她在城外長亭送姚侍郎歸京。”
薛隐的臉陡然黯淡,“來人啊,備馬。”
選在這一天送姚若麟回京是薛隐的特別安排,因為他在同日出征,長平王府必然空虛,若是将姚若麟留在交州,時日一久,以他的聰明才智,必能将薛家軍的近況摸得清清楚楚。
姚若麟也清楚他在交州已不能久留,沒想到離開的日子轉瞬就到了。
孟桐沒有依依不舍,也沒有飽含的熱淚,她平靜地送別姚若麟,這個與她少年相伴的男子,終究還是沒能和她相伴一生。姚若麟是同齡的世家子弟中最出挑的一個,不浮誇,不驕縱,為人謙和,飽讀詩書,心懷天下,性情也是極溫潤平和,從不曾見他和誰争執過。這樣一個品性優秀的男子,已經不多見了,未免有些遺憾。
送君千裏,終須一別。
“五哥,今日一別,不知何日才能相見,珍重。”
姚若麟身着官服,又是風光霁月的挺拔身影,“很快,很快我就會來帶你回家。”
孟桐淡淡地笑,将一把琴遞到他手中,“這是陪伴我多年的七弦琴,五哥可還記得?”
“記得。”姚若麟輕撫琴弦,“那是你從乞兒手中搶來的寶貝。我從未見過你如此強悍野蠻的一面,沒想到堂堂京中女公子,淑慧仁德的大家閨秀,竟比男子還要兇悍。”
“誰讓那乞兒說話不算話,說好給一吊錢就把琴給我,他竟然反悔。錢都給了,我沒有理由不把東西拿回來。再說,他肯定是偷來的,我拿錢跟他買,已經很客氣了。”
那些過往已經遠去,他們再也不是當年的佳偶天成。
“今日,我把這把琴送給你,就當這些年相依相伴的回憶吧。”
姚若麟無限感慨,“真的要這樣嗎?斷了我的念想……”
“這是為五哥彈奏的琴,今日之後,願五哥能找到能彈此琴的良配。”
“此琴我會為你一直保管,直至你歸來。”
一排垂髫的新柳随風飄舞,一雙璧人四目相對依依話別,如畫的美景也敵不過情人眼中無法抑制的情意綿綿,那般動情,那般美好,那般叫人嫉妒。
薛隐快馬加鞭趕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讓人不忍打亂的美景。女子一襲水藍色的絲袍,淡雅如蘭,笑意盈盈,對面的男子容顏出挑,眼含情意。
原來,她也會有這樣的一面。他突然憶起在太師府初見時的那一幕,她和姚若麟也是像這樣站着,她若無旁人的立着,高不可攀,姚若麟則以保護者的姿态靜靜地凝視她。那時候,有那麽一瞬間,他被她的氣勢吸引,心想若是他是姚若麟,必能給她更為廣闊的天地。可當孟桐真的屬于他的時候,他竟然束手無策。相比對姚若水的了解,他對孟桐一無所知。
回程的路上,孟桐聽說大軍開拔的時辰延誤了,百姓謠傳此為大不祥,紛紛上香為薛家軍祈福。
孟桐一笑而過,“這是薛隐在為自己的失敗鋪墊吧。”
“夫人答應過王爺,要為王爺披甲,為何又食言呢?”蘇淺沒有随大軍出征,他被留下來保護孟桐,他從懂事起就跟随薛隐左右,這次竟被派到孟桐身邊,他非常懊惱,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得罪了薛隐。
“我覺得沒有這個必要。同時姬妾的我,沒有必要為自己樹敵,眼下我已是樹大招風,其他三位夫人可都是虎視耽耽。”她若是真的為薛隐披甲,只怕又得給自己拉不少的仇恨。
“王爺很重視夫人。”
孟桐冷笑,從袖中娶出一小塊的香品,置于鼻尖輕輕一嗅,“我想王爺重視的是已故長平王妃吧!”
孟桐已經做好為薛隐披甲的打算,特地早起梳洗打扮,換了一襲纓紅的曳地長袍,突然想起從來沒有摸過铠甲的她會因為摸不着頭緒而出醜,于是她便讓人去取薛隐的甲胄。還沒等沉香去取,太妃身邊的貼身丫鬟離春就過來了。太妃也是擔心此事,而特地讓離春過來幫她。
孟桐學得很快,将铠甲的每一個部分都仔細認清,以免當衆出醜。
就在孟桐領着人要出門的時候,離春拿了一小塊的香品攔住她,對她說:“夫人且慢。王爺每次出門都必攜此香,這次出征更是事關重大,夫人可将此香品置于王爺的貼身襟口處,再披戰甲。”
孟桐疑惑地接過香品,輕輕一嗅,立刻呆愣當場。究竟愛一個人愛到什麽地步,才會如此念念不忘。
當年姚若水的品香大會上,薛隐因身有異香未能進到香席,孟桐怕他因此懷恨在心,派人贈予他當日奪魁的香品。沒想到,那一小塊的香竟保留至今。
那是她親手調制的香品,這世上沒有第二個人能調出和她一模一樣的香。
薛隐啊薛隐,你連出征都要帶着姚若水,卻讓我為你披甲,實在是欺人太甚。
她當即回屋換了衣裳,調轉車頭,送別姚若麟。
回到王府,孟桐即刻往太妃處請安。此時她的身份是低賤的姬妾,若是沒有晨昏定省,只怕會遭人诟病。
華太妃處已是喧嚣熱鬧,笑聲不斷,孟桐剛走至門口往裏一望,她略有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該面對的始終都是要面對。
和孟桐一同被送到長平王府的還有其他三名女子,其中有兩名是太後從掖庭挑選的美貌女子,一個叫安雅蘭,一個叫董宛平,都是罪臣之女,也算是大家閨秀出身,而另一個則極為特殊,她叫洪欣,飛龍衛統領洪闵的胞妹。她的身份在離京前,孟謙曾對她有過交代,讓她絕不能與洪欣交惡,若是話不投機,自當老死不相往來。
安氏長得楚楚可憐,說起話來也是嬌羞萬狀,“太妃,你可要為我們做主啊。玄臺苑住得好好的,非讓我們搬到東邊的凝和居。”
董氏立刻附和着,“對啊,太妃,說是王爺一早起來吩咐,說我們和梧桐軒隔得太近,怕擾了主人的清雅。”
原來薛隐已經給她拉了仇恨,孟桐想着關起門來過小日子的打算只怕是泡湯了。在掖庭的女子孟桐已經早有領教,蘭姨娘不就是從那裏出來的,受夠了掖庭的欺辱,抓住每一個可以翻身的機會往上爬。
很可惜,她們遇到了孟桐。
“是這樣的義母,王爺搬到梧桐軒的這幾日總覺得有人偷窺他,所以才會讓三位夫人搬到遠一點的地方。”孟桐很自然地坐到太妃身邊,“三位夫人沒見過王爺,都心存好奇,也是在所難免,可也不能擾了王爺的清修。”
安氏和董氏面面相觑,相互猜忌着到底是誰到梧桐軒去偷窺,最後把一致把目光投向洪欣。
借刀殺人這一招,孟桐早已駕輕就熟,沒想到她還會有用上的一日。她真的該感謝薛隐。
半個月後,薛家水軍勝利班師。雖然是大獲全勝,但身為主将的薛隐卻受了嚴重的傷,在戰船靠岸前,他下了封口令,誰也不能把他受傷的消息擴散出去。
船剛一停穩,他換下铠甲,捧着從剿寇手中搶來的香料,急沖沖地去尋孟桐。
作者有話要說: 好吧,每次都要過12點。。。。也算是日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