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

晌午過後,陰雲密布,山雨欲來。交州的夏季午後多雷雨,清早還是日頭高挂,睡了一個囫囵覺起來,天地都變了顏色。大雨如期而至,澆滅被烈陽炙烤過的大地,陣陣灼熱的泥土之氣滾滾而來,薛隐慌忙叫人閉了窗,窗下坐着的那人不明就理地回頭,他解釋道:“這時候容易中暑。你初來交州不知道,午後雷雨初初的灼熱最容易入體,引發暑熱。”

孟桐倚在窗邊,支手推開緊閉的窗,嘈雜的雨聲鑽進耳中,渾濁的泥土之氣已經散去,空氣變得清新自然,她不自覺地閉了眼睛,任零星的雨點打在臉上,冰冷,暢快。

相比初來交州激烈的反抗,此時的孟桐雖然口口聲聲說着接受,可是她卻用沉默的叛逆訴說着她的委屈和憤怒,不管薛隐說什麽,她總會反其道而行。比如現下這般,他不願讓她開窗以免中暑,她卻偏要開窗,把他的話當耳旁風。

薛隐知道說也沒有用,徑自起來關窗。用慣了右手,一氣惱就忘了肩傷未愈,稍加用力,疼痛難耐,結痂的傷口似又裂開。

“這又是為何?”華太妃剛進梧桐軒,就看到薛隐肩上包紮的棉布被鮮血浸透,他的手扶在窗上,窗棂半掩,而坐在窗邊的女子目光淡然,入畫般無動于衷。

薛隐急忙拉披着的袍子遮住傷口,“娘,您來了。”

“侍候的人都哪去了?連關個窗都要勞動王爺親自動手嗎?”華太妃氣惱,她珍之重之的寶貝兒子被如此對待,她這個當娘的心如刀割。她看中孟桐的沉穩大氣,不露鋒芒,不像京中那些養在深閨的貴女嬌貴難養,若是沒有這些坎坷起伏,她必是長平王妃最好的人選。

“太妃恕罪,是桐兒失察。”孟桐淡淡起身行禮,擡手關了窗,滂沱的大雨連同憤怒的華太妃就這樣被關在外頭,一室昏暗寂靜。

華太妃被氣得不輕,攜了離春轉身離開,嘴裏念念有詞:“都是冤孽啊!”

兩個人相對立着,孟桐聞到一股鐵鏽的氣息,皺眉道:“你傷口裂開了。”

“不礙事。”薛隐松開拉着袍子的手,洩氣地嘀咕:“讓蘇淺去請西門岸。”

孟桐的眉頭蹙得更深:“眼下大雨傾盆,西門先生腿腳不便,你就不能安生一點嗎?”

“随便吧!”薛隐見她氣惱,不免想起荷花池塘二人的親昵,胸口如被利刃滾開,她在乎的是西門岸。

“怎麽能随便?”孟桐越過他去拿案幾的藥箱,“你的傷一日不好就出不了這個院子,你出不去,我也出不去。”

薛隐苦笑,“你就這麽不想和我呆在一起?”

“王爺說哪裏話,妾是王爺的妾,還沒等王爺予妾榮華富貴,萬千寵愛。”孟桐找到藥膏和新的棉布,示意薛隐過去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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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隐順從地走過去,去了外袍露出精壯的肌肉和鮮血染紅的傷口,“我要怎麽做,你才能開心一點呢?”

孟桐的眸中有微芒閃過,但很快就消失在她涼薄至斯的笑意中,她剪開他傷口處的棉布,眉頭絞緊,微微嘆息:“王爺快點好起來,妾就開心了。”

“在我面前,不要稱妾,這不該是你叫的……”

“看王爺說的,孟桐是皇上賜給王爺的侍妾,不是妾還能是什麽?”

薛隐的身上傷痕交錯,或深或淺,或長或短,想是經年累月落下的。第一次為他更衣時,孟桐看得觸目驚心,指尖發顫。早已聽聞長平王身經百戰,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死在他銀槍下的屍首堪比建康的紫金山,他是一個不敗的神話,就像是傳說中的天兵天将,刀槍不入。可她這時才發現,所有的傳說都把他捧為天人,他不過也是一個普通人,會受傷,會流血。看看那一道道直擊他要害部位留下的傷痕,他究竟是怎樣熬過一次次的生命浩劫,築就不敗的永世神話。

他有俊美不凡的相貌,有萬夫莫敵的勇猛,有令朝堂生寒的虎狼之師,他避居于此三年有餘,安然避開朝堂争鬥,休養生息,自然不會是她見過的莽夫。她居然又一次羨慕姚若水,能被這樣一個神一般存在的男人惦記一輩子。

她俯低身子,手中的棉布從他腋下穿過,蓋在他肩膀的傷口,一圈又一圈緊緊纏繞,包紮妥當,她的指尖輕觸他肩頭的肌膚,輕緩的呼吸噴在他的脖頸。

他微窘,身體難耐地往後縮,卻受制于她手中的棉布那端,原來她還未曾剪斷。他擡起頭,落入她那彎如皓月般皎潔的眸中。她眉眼如畫,白皙的肌膚吹彈可破,特別是她精致鼻翼下微噘的唇,粉嫩盈潤,像是夏日新摘的漿果,用力一咬,就能汁流液濺,甜膩迷醉。他們靠在那樣近,他只要用力拉下棉布的那端,她便落在他的懷中,任他采撷。

“勞煩王爺起身,我找不到剪子。”孟桐低聲輕吟,似是懊惱又似在撒嬌,聽得薛隐一陣沉醉,鬼使神差地被她牽着滿屋子找剪子。

“啊,原來在藥箱裏。”孟桐手起刀落,咔嚓一聲棉布從中剪斷。

薛隐心中一陣唏噓,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看吧,姚若水,你的男人也會有被我牽着鼻子走。小小的惡作劇讓孟桐得到極大的滿足,可看着薛隐回到榻上,手捧書卷神游太虛的模樣,她不免又有些失落。倘若他最開始遇見的是她,又會是怎樣的癡纏?

風停雨歇,月色如常,滿院芳菲卻已盡毀。前幾日,她趁着薛隐熟睡,悄悄從後院移來的茉莉、月季和三色槿,豈料一場雷雨就花影寥寥。

孟桐懊惱不已,輕聲嘆息道:“毀了,想必後院的花也是如此。”

沉香彎着腰在庭院收拾殘局,面上有些不悅,“二娘,你真的要配離人淚?”

“你當離人淚那麽好配?每一季的氣候土壤各有不同,開出來的花也參齊不差,花香自然也要差上一些。再者說,想要配齊所有的花卉也非異事,浸入的前後順序也有講究。所謂離人淚,每一場生離死別都不盡相同,每一次留下的眼淚也會有不同的味道。這也是我敢幫姚若水制香的原因,用她的名義發布的香品縱然無人能及,我亦能在日後制出超越她的香品。”孟桐臉上挂着清傲的笑意,眼底盡是鄙夷,“像她那樣不學無術的貴女,不過就是有個好出身,還有個好兄長。若非為了讨好姚五郎,我怎會幫她制香,成就她香魁之名。”

沉香直起身,剛想開口,目光不經意地掃過月影迷離的臺階之上,她大驚:“王爺……”

孟桐也不回頭,似是沒有看到沉香的異色,勾了勾唇,繼續道:“王爺自然是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他如珠如寶的香品不是出自她心愛之人,該會如何地肝腸寸斷。”

作者有話要說: 昨晚沒更,今天怎麽也得更一點吧。

于是,我就這麽說服自己,腰酸也得碼完這點再睡,姐用了40.5超長安睡姨媽巾……

12點前完成,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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