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4)
孟桐仍就在薛隐的跟前伺候着,也不需要她做粗活的活兒,只要在他跟前呆着,華太妃過來探病時,能看到她随侍在前,就算是無功無過。還好薛隐沒有什麽壞毛病,只要給他幾卷書,他就能看一整日。
比較麻煩的是他的肩傷在右側,不能随意動作,不能用力,連吃飯喝水都不能自如,這就苦煞了孟桐。其實最初這些事都是離春在做,孟桐樂得清閑,可後來離春愈發嚣張,反客為主,話外話裏都想着怎麽支使孟桐。
有一回,離春帶了四個菜一個湯,全是用大的瓷碗盛着,擱在榻上的小幾明顯擺不下五個碩大的碗,離春就讓孟桐過去,幫她端着湯,以便她随時取用。孟桐不依,想喊個丫鬟過來幫忙,離春以王爺受傷一事不可外揚為由,一定要孟桐在邊上端着。
孟桐看出她故意為難,若是拒絕她,難免要在太妃面前告她一狀,添油加醋把她描繪成十惡不赦的惡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走到離春跟前,謙虛有禮地詢問她該如何端着才是正确的方式并讓她做出示範動作。離春不疑有它,起身端起湯碗俯低身子,就在這個時候,孟桐迅速地占據她的位置,淡然地理了理因搶位置而淩亂的衣袂,“既然你做得如此周全,不妨就你來做吧。”
離春沒想到她有此一招,暗嘆中計,可也不敢在薛隐跟前造次。從那之後,薛隐的飯食全由孟桐一手打點,離春想進梧桐軒只能跟着華太妃。
打發了離春是清靜,可喂食這種事情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就有些尴尬。薛隐不比孟昶,小孩子好打發,讓他張嘴就張嘴,可到了薛隐這,難不成還要跟他說:“乖,張嘴。”
初初幾次,孟桐尴尬不已,舉着木勺到他嘴邊,他那雙眼睛卻還直勾勾地盯在她臉上,幽深的眸光似要她要吞沒。
“王爺,進食了。”她不得不出言提醒。
薛隐看着榻上小幾的飯菜,不悅地皺了眉,“我不要一個人吃。”
孟桐愣了一下,不知他何意。
“以往你都是在那邊的圓桌和我一同吃。”薛隐的意思是,離春每次都是帶兩個人的飯菜,薛隐在榻上吃,孟桐自己吃。
孟桐這才明白,放在碗勺,問:“你待如何?”
“我又不是廢人,為何要在榻上進食,扶我下榻,我與你一起吃。”薛隐掀開被褥就下了地,走到圓桌邊回頭對呆滞的孟桐眨了眨眼睛,道:“不過還是要你喂我,你吃一口,我吃一口。”
“你……為何離春在時你不上桌?”孟桐疑惑。
薛隐瞪了她一眼,“你見過誰家和奴仆同桌吃飯?”
“那你為何還留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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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娘的人,我若是拒絕,娘難免擔心。”薛隐是個孝子,心裏就算有一百個不願意,面上仍是會維持該有的周全。
薛隐和孟桐的飯食是分開的,孟桐挑食又挑剔,菜色都是她一手拟定,由沉香交給廚房去準備,只要是味道稍有偏差,她便不吃。薛隐則不同,他自幼在軍中長大,吃的都是大碗菜,雜食混在一起只需煮熟即可。
自從兩個人一起同桌進食後,凡是孟桐不吃的菜,最後都進了薛隐的肚子。一則浪費可恥,二則薛隐不挑食,沒有孟桐那般精貴挑嘴。一來二去,廚房便不再備薛隐的菜,只要打上滿滿的一大碗米飯即可。
于是,每日三餐成了薛隐最幸福的時光,因為只有在這個時候,孟桐才會順着他,不會跟他對着幹。性格中霸悍嚣張的一面,漸漸被磨平,變得謹小慎微,害怕這一時半刻的安寧靜谧稍縱即逝。姚若水這個名字是他們之間的一個禁忌,她們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麽對他而言已經不再重要,姚若水死了,雖然很遺憾,就像是那些掩埋在地下曾經與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他已經給予她無尚的榮耀和名分,畢竟那是他第一個心動并想與之共度一生的女子。而這三年來,占據他全部思緒的卻是那個清傲嚣張不可一世的女子。
在他的記憶中,她是自信的,即便是被姚家退婚,她都能以最光鮮亮麗的一面面對世人,無視他手中削鐵如泥的利劍,再三挑戰他的威儀。她是那麽光芒四射,淡定從容,泰山崩于頂而面不改色。
三年中,他曾無數次偷偷潛回京城,躲在沒人發現的角落窺視她。她到底還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孩子,面對流言蜚語,她只能默默承受,連一個體己說話的人都沒有。孟謙疼她愛她,可他有鴻鹄之志,不能長伴她左右。她蝸居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調香弄琴,自在逍遙,雖和平日無異,但是在她臉上再也找不到當初的熠熠神采。
昨夜他聽到孟桐和沉香的對話,再一次為當初的無恥行徑感到深深的懊惱和自責。她到底是有多恨姚若水,有多不自信,才能編派那樣的事實故意說給他聽。不管她會不會調香,能不能調制出那個所謂的離人淚,又有什麽關系呢?他要的是孟桐這個人。
痛定思痛想了一夜,薛隐覺得應該和孟桐開誠布公地談一次,把隐藏在心裏的話都說開,畢竟他們是要在一起過一輩子的人。
雞鳴三遍,又是新一日。
薛隐起了個大早等着孟桐,左等右盼,不見佳人芳蹤,卻等來一身鐵甲的陸子滕。陸子滕抱拳一禮:“未及通傳,還望王爺恕罪。”
薛隐披衣下榻,“你我兄弟還在乎這些虛禮,若不是緊急軍務,你又怎會破曉而來。”
陸子滕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他嗜睡是人盡皆知,不到號角争鳴,他是不會從床上下來,“回王爺,昨夜末将值班,在海灘礁石邊發現一艘海賊的戰船,詢問過附近的漁民,可能陳坦已潛入交州城。”
“陳坦?”薛隐沉了臉,“我就知道放虎歸山必有後招,沒想到他有這麽大的膽子入我交州城。”
陸子滕問:“王爺,你不覺得他此行有異嗎?他是在海上讨生活的海賊,風裏來浪裏去,今日搶人,別日被搶,已不是什麽新奇事兒。我們當日留他活口,是因為他們生活不異。可他卻潛入我交州,人生地不熟,他又欲意何為呢?”
薛隐狡黠一笑,“看來,有人坐不住了。”
“請王爺示下。”
“撤了梧桐軒的守衛,向外散布本王傷愈的消息,引蛇出動。”
“王爺,萬萬不可啊!”陸子滕阻止,“這三年來,日防夜防,不就是怕有人行刺,危及王爺性命,薛家軍群龍無首。”
薛隐朗聲大笑,有一種快意恩仇的無懼無畏,“三年也夠了,不如敞亮些示人,讓他們看個通透,我薛隐一窮二白,連海賊都比我有錢。”
“傷愈?”正在屋內梳妝的孟桐吃驚不小,“昨日傷口還開裂流血,今日就痊愈了?”
松香搖頭,她在廚房确實是這麽聽說的,“凝和居的三位都往梧桐軒來了,都是來探病的。”
“哦?”孟桐微微挑眉,手上的動作微微一怔,她倒是忘了,還有這三位的存在。“松香,幫我拿那件煙籠紗裙。”
和那三位同來的侍妾相比,孟桐得天獨厚。她是孟相的愛女,京城有哪些珍稀異事,她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手到擒來。凝香閣的脂粉,榮寶齋的步搖,倚春堂的煙籠紗,每每都新貨都是先送到府上讓她過目,挑剩下的才擺在店堂任人搶購。像董氏和安氏這種可能會在掖庭孤獨終老的待罪之身,是不可能會有機會享受。
當孟桐輕紗曼妙地走進屋內,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衣裳的樣子不算繁複,卻勝在簡潔流暢的剪裁和薄如蟬翼的衣料。煙籠紗,顧名其義就是色澤瑰麗迷離,像籠了一層輕煙,遠看霧氣迷離,水月朦胧,近看則如混沌初開,撥雲見日。一層薄薄的輕紗,籠不住她白皙無瑕的手臂,鮮豔的色澤襯得她人比花嬌,刻意修飾的妝容不見清冷之感,本就美豔動人的五官愈加地絕色傾城。
沒有人能否定孟桐的美貌,就算你可以無數次地抨擊她不知自愛,名聲盡毀,但你卻不得不承認孟桐的美無人能及,不管是濃妝豔抹,還是洗盡鉛華,她都能用她的方式耀眼奪目。更何況是她刻意打扮,又有誰人是她的對手。
“怎麽這麽多人?”孟桐故作不知,不悅地蹙眉,“既然王爺有人伺候,那妾就告辭了。”
“你回來!”薛隐好不容易克制住把她整個人包起來的沖動,用牙縫裏擠出幾個字,“過來。”
孟桐置若未聞,皺着鼻子搖頭,“妾不過去,王爺身上有異味。”
孟桐每日必會在屋內熏香,今日來得遲,還未點上,薛隐身上難掩的氣息便怎麽也蓋不住。三位侍妾自然也是聞到,只是不敢說。
薛隐愣了,“異味?”
“幾位妹妹有所不知,王爺已有數日未曾沐浴,這天氣炎熱,發汗發臭自不必多說,王爺重傷,血流不止,一屋子的血腥味到現下還未散去。”孟桐嫌棄地掩了鼻,“橫豎我是呆不下去,幾位妹妹随意吧。”
薛隐早知她不可能順着他的意思,可她也不必用這樣的方式告訴別人,他的傷還沒好,碰不得水吧!
薛隐恨得牙癢癢的,卻無從發作,只能看着她裙裾曳地緩行,如同一只美麗的花蝴蝶翩然而去。
孟桐剛出梧桐軒,被追出來的洪欣叫住,“姐姐留步。”
“妹妹找我?”孟桐厭煩這種姐姐妹妹的親昵稱呼,表面親昵,背地裏不知道怎麽陰她呢。她可以對董氏和安氏不予理會,對洪欣則不同,她是飛龍衛統領洪闵的妹妹,雖說飛龍衛都是宦臣,可畢竟是皇帝近臣。
洪欣嫣然一笑,“是這樣的,聽說王爺受傷,姐妹們都很擔心,不知道有什麽能幫得上忙的地方,還請姐姐不要客氣,盡管開口。”
“妹妹們不用擔心,王爺能吃能睡。”
她急切地追問:“那傷勢呢?前幾日我見梧桐軒站滿侍衛,還以為是發生了何事,今日才知是王爺受傷。”
孟桐勾了唇,答道:“傷得很重,半條命差點去了。”
“王爺為何宣稱自己痊愈呢?”
“妹妹你也知道,太妃年邁,經不起打擊,王爺又是孝子,不忍見太妃傷心,是以才說自己傷愈。其實……”孟桐賣了個關子,“他的右臂很有可能殘廢,再也不能拿刀了。”
“啊?”洪欣吃驚不少,“如此嚴重?”
“妹妹不要聲張,妹妹若是能尋個好人家就去求太妃放了你,守着個殘廢一輩子就廢了,姐姐我是沒得選,這輩子就只能耗在這了。”
當天夜裏,刺客潛入長平王府刺殺薛隐,薛隐肩傷未愈,行動未制,為了保護驚吓過度的孟桐,再一次身負重傷。一向疼愛孟桐的華太妃,又一次狠狠甩了孟桐一記響亮耳光。
“我薛家的媳婦怎能如此不濟,連自己的夫君都保不住,你不配留在隐兒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 12點前,哦啦啦啦。。。
我什麽時候才能10點上床睡覺呢?好苦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