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一直
自從陶桃上了當被江泠騙到房間的那晚後,陶桃便晚晚都和江泠睡在同一間房裏。
金閃閃動作快,第二天就趁着陶桃拍戲的功夫把陶桃的鑰匙給藏了起來,巴不得陶桃和江泠能天天黏在一起,倒是趙維,平日裏總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的,金閃閃沒少嘲笑他的戰戰兢兢。
興許是晚上能和江泠一起對戲,陶桃覺得自己這幾天的狀态越來越好,有時候晚上收工都不覺得累,好幾次尙青來問能不能多拍幾場夜戲,陶桃都興致沖沖地答應了下來。
江泠以往是不拍夜戲的,不過見陶桃正在興頭上,再加上他的戲份也要結束了,江泠便幹脆都順着陶桃的意,他想拍,江泠就陪着他拍。只不過陶桃雖然是最熱衷于拍夜戲的那個,卻也是在回酒店的路上最先犯困的那個,回回拍完大夜回酒店,陶桃都睡得昏昏沉沉,最終都是被江泠給抱上了樓,自然也就沒辦法動歪主意想着該怎麽逃回自己的房間裏去。
每晚抱着陶桃入睡時,江泠還是有些感謝那些讓陶桃筋疲力盡沒工夫折騰的夜戲。
連着拍了幾天的夜戲,陶桃的戲份也要殺青了,恒盛競标的項目因為幾個公司的臨時加入而延後了競标日,也給了江泠更多一點的時間去準備。
江泠對恒盛的事并不上心,公司的發展如何他也沒有興趣去左右,若不是為了往後帶陶桃回家時能少受點葉長海的冷眼,江泠是碰都懶得碰恒盛的事。
江泠從小就受到葉長海的嚴格教育,早已習慣了他時不時的冷嘲熱諷,尤其是母親江絮出國讀書後,江泠便掉進了四四方方的銅牆鐵壁裏,到處都是葉長海的陰影。起初江泠還想着要逃,後來日子久了,他也就習慣了。
但是習慣歸習慣,對于陶桃,江泠不想讓他經受哪怕一絲一毫的摧殘。他值得更好的,也應該得到更好的一切。
連着拍了幾場情緒激動的戲,陶桃不禁有點吃力。
見陶桃臉色不太好,尙青便延長了些休息的時間,也剛好可以讓道具組好好準備下一場戲的場景。
前兩場戲沒有江泠,他本是站在一旁等陶桃,不過方圓的電話打了過來,是要談競标的事,他便走遠了些去接電話。
江泠并不情願過問競标的事,若不是因為和葉長海的協議,江泠早就撂挑子不管不顧了。聽方圓說葉長海讓他這兩天回去,江泠緊了緊眉頭,走到一旁和方圓簡單談了談競标的事,不過眼神一直落在陶桃身上,以至于方圓說了什麽他都沒有聽清。
“江泠,江泠?你有沒有在聽?!”連續喊了幾遍還是沒聽到江泠的答複,方圓着急起來,吼了他一句。
江泠這才回過神來,他瞥見陶桃的臉色不好,想着趕緊談完好回到陶桃身邊,便應了聲,“嗯。都交給你,你看着辦。沒事我挂了。”
江泠的語氣裏是不加掩飾的敷衍,方圓的火氣一下子就燃燒了起來,他憤憤咬牙道,“你什麽意思?什麽就我看着辦?這到底是你的公司還是我的公司?我憑什麽要像一條狗一樣替你們家賣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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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圓很少這樣動怒,江泠聽着,往一旁走了走,換了只手接電話。
“我沒有這個意思。抱歉。”
“只是我對這些經營并不懂,也只有交給你我才放心。”
江泠的話讓方圓原本還熊熊燃燒的氣焰慢慢熄滅,嗆得他一口黑煙進了肺,想咳又咳不出來。
方圓長嘆了口氣,閉了閉眼,眉心有些發疼。
“哪怕你不懂經營,可宋蟬喧的心思你不是不明白。宋氏和國泰到現在還咬着我們不放,我們從蔚藍那裏買下的股份原本可以成為第二大股東,可宋蟬喧偏偏和我們作對,收購了散股,和我們平起平坐,就連在B市的能源開發也受到宋蟬喧的阻礙,他明擺着不想讓我們好過。”
“雖然不知道緣由,但宋家的野心可見一斑。在這樣的時候你還和陶桃走得那樣近,你難道真的不怕陶桃反咬我們一口?”
聽着方圓又提起這件事,江泠心中有些不高興,聲音也冷了下來。
“我說了,我無條件信任他。”
方圓冷笑了聲,“你信任他,你就能保證他值得信任?更何況他在你身邊,宋蟬喧随時可以曝光你們,若是到時候和恒盛扯上關系,別說競标了,就是公司的股價都要受到影響。”
方圓說着,嘆了口氣,“江泠,你不光是你自己,你還代表了恒盛,你的一舉一動都會影響恒盛的走向。我認為眼下你最需要做的事就是排除陶桃這個隐患。”
方圓的話已經說得足夠直白也足夠殘忍,江泠已沒有耐心聽下去。
江泠轉身看着坐在小凳子上朝自己這邊張望的陶桃,心中霎時間柔軟下來。
不論如何,江泠都沒辦法做到放開陶桃的手。
江泠閉了閉眼,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起,“我信他。”
“如果你是擔心我和他公開後會引起恒盛的波動,那麽我認為從現在起你就需要做好準備。”
“因為我從來沒有想過讓他隐藏在我身後。我要他和我站在一起,就在我身邊。”
江泠說完便挂了電話,快步往陶桃身邊走。
江泠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無私且豁達的人,他沒辦法為了恒盛而放棄陶桃,更不可能這麽做。比起讓所有人都快樂幸福,江泠只想讓陶桃一個人幸福。
陶桃正左右張望着找尋江泠,便見江泠從暗處走了過來。陶桃的眼裏瞬間亮起一盞燈,他伸出手朝江泠揮了揮,笑盈盈地看過去。
“你去哪兒了?”
江泠幾個大步走到陶桃身邊,一下子就抱住了陶桃。
“有點事去了。”
陶桃被他抱得一愣,下意識要推開他,可感覺到江泠身上陰郁悲傷的情緒,陶桃又舍不得松開他。
陶桃抿了抿唇,收回手輕輕拍着江泠的後背。
“我們江老師好像有點不高興。”
“難道是想我了?”
陶桃調笑的話響起在耳邊,讓江泠心中一暖,手上的力道更緊了些。
江泠希望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知道陶桃的好,這樣他們就舍不得讓陶桃難過。可是江泠又無法讓所有人都看到陶桃的好,因為他只能屬于自己一個人。
江泠緊緊抱着陶桃,深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像是将他當做了充電樁,急切地要從他身上吸取讓自己站起來的能量。
半晌之後,江泠才松開陶桃,鄭重地點頭。
“沒錯。”
“就是因為太想你。”
陶桃只是開個玩笑,沒想到江泠會這麽認真地回答,陶桃有些意外,一時間愣住不知該怎麽接話。
見陶桃傻乎乎地看着自己,江泠低下頭笑了出聲。
“剛剛看你臉色不好,是累了?”
陶桃回過神來嘆了口氣,搖頭,“累倒是不累,我就是有點擔心下一場戲。”
下一場戲是李想和陳淮分別的戲,也是整部戲裏最為重要的場面之一,拍完這場戲,陶桃就只剩下兩天的戲份,難免會覺得擔心與不舍。
江泠低下頭牽着陶桃的手揉捏着,忍住了想要吻他的欲望。
“不用擔心,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陶桃鼻腔一酸,莫名想哭。
他仰頭深吸了口氣,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再覺得害怕或者惶恐。
就像江泠說的,他們會永遠在一起。
短暫的休息過後,尙青給陶桃和江泠講了講戲便開拍了。
如今陶桃的狀态好,悟性高,江泠更是不必說,尙青幾乎不用擔心什麽,就連講戲也只是三言兩句。
他信陶桃,也信江泠。
場務的打板聲一落,陶桃便将眼神從江泠腳邊那只塞了幾件舊衣服和一些磕得坑坑窪窪的廚具的軍綠色布包上移開,沿着江泠的小腿慢慢往上,落在了江泠鬓角的汗珠上。
他雙手撐在床板上,坐在只墊了一層薄被的床上,身上的t恤洗得泛白,松松垮垮得耷拉在身上,臉也垮着,整個人灰蒙蒙的,沒有一點生氣。
江泠回頭想要拿東西,眼神與陶桃灰暗的雙眼碰撞,他愣了下,不由自主往後縮。
像是很緊張,江泠暗暗吸氣,別過頭去,“不早了,你先睡吧,不用送我。”
陶桃沒有說話,依然盯着他的臉側看。
房間裏的燈罩上落了厚厚的灰,燈罩裏頭還有許多蟲子的屍體,讓那盞本來就不亮的燈越發昏暗起來,整個房間都像是飄着數不盡的灰塵一樣暗沉。
陰沉的氣氛讓江泠喘不上氣,他胡亂将東西塞進包裏,又心急如焚地拉着拉鏈,卻因為力道太大而将拉鏈給扯了下來。
拉鏈頭掉在地上磕出細微的聲音,卻像是驚醒了夢中的陶桃,陶桃這才移開身子,蹲下身撿起了那枚拉鏈頭。
陶桃慢慢站起來,走到布包旁邊,埋下頭将拉鏈頭往上裝,鼓搗了好一會兒才裝好。
陶桃來回試了試,又将拉鏈拉上,直起身子站在江泠面前。
江泠的臉色慘白,雙拳緊攥,因為緊皺眉頭而青筋顯露,看上去有些瘆人。
陶桃仰頭看他,擡手想要替他擦去額角的汗,卻被江泠慌忙躲開,離他兩步遠。
陶桃眼裏細微的光暗了下去,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呆呆地看着江泠,泛白幹裂的嘴唇張了張,卻說不出話來。
江泠深深吸了口氣,繞過陶桃一把扯過自己的包扛在肩上,牙根緊咬,像是有話要說。
陶桃仍舊目光呆滞地看着他,像是等待他最後的宣判。
片刻之後,江泠還是轉過了身,打開了那扇破舊的木門。
“陳淮。”
陶桃嘶啞的聲音從他幹澀的喉間傳出,讓這間屋子顯得更加陰暗。
江泠背影一頓,沒有回頭。
陶桃在他身後緊緊咬唇,那雙眼已經泛紅,晶瑩剔透的眼淚湧滿眼眶。
那是這間屋子裏最幹淨的東西。
短暫的掙紮之後,陶桃張嘴,笑了聲。
“等你回了老家……娶了老婆……記得告訴我一聲,我……就算……就算去不了的話,也會讓人給我捎上份子錢的。”
陶桃的聲音顫抖,嘴唇也止不住地發抖,他拼命想要忍住眼淚,卻又怎麽都忍不住,不斷滾落的眼淚讓他看不清江泠的背影,陶桃急了起來,胡亂擦着眼淚,可眼淚越擦越多,越擦越湧。
江泠閉了閉眼,緊皺的眉頭越發擰起。
空氣裏只傳來一聲清淡的“嗯”,然後便是開門的聲音和關門的決絕。
伴随着那扇門被關上的聲音,還有門框旁揚起的灰塵和木屑。
陶桃終于忍不住,他蹲在地上,狠狠咬着自己的手臂,企圖不讓自己的聲音顯得那樣卑微,那樣無助,那樣可憐。
漫長而又短暫的鏡頭結束,尙青和制片人都紅了眼。
尙青深深吸氣,因震驚而不自覺微張的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任何話來。
見片場裏氣氛低沉壓抑,場務及時走到尙青身邊提醒他,尙青這才回過神來,顫抖着嘴唇喊了一聲“卡”。
他的聲音一響,焦急緊張得滿頭是汗的江泠便丢下肩上的包從門外跑進來,顧不得其他就直接蹲在陶桃身邊,小心翼翼地将陶桃的手臂從他唇齒之下拿開,見那光潔白嫩的手臂上兩排鮮紅的牙印,江泠心口發麻,伸出手輕輕覆在牙印之上,又毫不猶豫地抱住了陶桃。
“沒事了,結束了。”
“陶桃,沒事了。”
感受到江泠的懷抱,陶桃隐忍着的痛苦才有了發洩的地方,他終于可以放聲痛哭。
陶桃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麽而流淚,或許是陳淮和李想沒有光明的明天,又或許是害怕自己和江泠不知道結局的未來。
在這一刻,陶桃真誠祈禱,渴求能得到和江泠一起的,那最平凡普通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