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陳澄覺得薄胤沒救了,但自己更沒救。
他靠在石壁上,很輕的嘆了口氣。
薄胤終于有了點反應:“恩公緣何嘆氣?”
陳澄生無可戀:“我可能要死了。”
“恩公生病了?”
“對……”陳澄忽然計上心頭,低聲道:“不錯,我得了不治之症,原本這次來深淵,其實就是準備獨自了此殘生的。”
薄胤輕聲安慰:“人均有一死,恩公節哀順變。”
陳澄眼珠子一動不動的盯着他,薄胤面不改色,無動于衷,他木着臉,繼續道:“在我死之前,其實還有一個願望。”
“恩公請講。”
“我想要個兄弟。”陳澄說:“我無父無母,自幼孤苦,小時候被賣入大戶人家,犯了錯被那主人打的皮開肉綻,那時候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能有一個哥哥可以保護我,讓我不再受欺負。”
“為何不要爹爹?”
陳澄有點咬牙切齒:“因為那家有一對兄弟,哥哥對弟弟特別特別好。”
“爹爹對孩子不好麽?”
“……不好。”陳澄說:“他後來親手扒了他孩子的皮。”
“竟還有這等事……”薄胤沉默片刻,道:“恩公今年多大?”
總算來到正題,陳澄立刻道:“我今年十九,八月生人。”
科學研究表示,年長者會習慣性照顧年幼之人。
他記得原書寫過,太子已及弱冠,反正不管怎麽樣,只要把年齡往小了報,他肯定跑不掉。
雖然陳澄本來已經有二十三歲了,陳珠玑也二十有二,但那又怎麽樣,誰在乎呢。反正陳澄就是要做被薄胤照顧的那個弱小,以後還要伺機道德綁架他。
果然,薄胤很快答複:“我二十一,虛長你兩歲。”
不,是我長你兩歲。
陳澄臉上樂開了花兒,猛地伸手入寒泉抓住他的手,道:“那我們結拜為兄弟吧,從今以後,你就是我哥哥了。”
寒泉冰冷,但在溫泉裏泡的陳澄全身都很熱,包括那只伸向薄胤的手。
薄胤的臉朝他轉過來,如果不是眼睛被蒙着,陳澄确定自己可能又要看到那空洞洞的眼眶了。
他頓了頓,道:“怎麽了?你不願意與我結拜?”
薄胤搖頭,然後,他很輕的反握住了陳澄的手,低聲道:“很溫暖。”
當然溫暖了。陳澄立刻把兩只手都遞給他,忍着他指尖駭人的冰涼,道:“你傷好點兒了沒?要不要出來喝點薄酒?”
那酒本來是陳澄端進來準備邊泡澡邊喝的,這會兒高興,他決定也賞薄胤兩杯嘗嘗。
陳澄擦幹身上換好衣服,正準備過來扶他,卻發現他已經自己爬了上來。
男人寬肩窄腰,皮膚冷白,整個人身比例就像是一件完美的藝術品。
他摸索到了衣服,簡單的披在身上,這會兒正在摸衣服上的帶子。
陳澄走過去,将他在衣服上摸來摸去的手擋開,道:“我幫你。”
系好了衣帶,他扯着薄胤的手朝外走,道:“小心一點,別再掉進去。”
薄胤被他牽着,豎起耳朵聽着他每一步的落腳點,然後穩穩的跟上。
陳澄沒留意這一點,仗着眼睛好也沒特別注意腳下,直接踩了個凸起的石頭,剛邁過去,薄胤就跟着準确無誤的踩到了。
他雙腳頓時一軟,下意識抓緊了陳澄的手,後者猝不及防,忙轉身扶他,卻忽然被腳上趿拉着的鞋子絆了一下,兩人在地上摔做一團。
陳澄只感覺一個大冰塊毫無防備的沖着他拍了過來,又冷又硬,砸的他渾身疼,正對着地上摔下去的背和尾骨更是疼的厲害。
他呲牙咧嘴的喘息,還不忘扶住薄胤獻殷勤:“你沒事吧?”
薄胤保持着壓在他身上的姿勢,沒有動。
陳澄的皮膚被溫水泡的發軟,頭發上是好聞的皂角味,整個人像一個大型的暖枕,抱起來溫軟舒适。
“梅大……哥哥?”陳澄有氣無力的躺在那裏做着人肉軟墊,道:“你還好麽?”
薄胤依依不舍的從他身上起身,道:“你身上……熱熱的。”
陳澄揉着腰坐起來,苦着臉道:“等你傷好了,泡泡溫泉,也能這麽熱的。”
薄胤點了點頭,撐起身子站起來,陳澄注意到他比之前站的似乎穩了很多,他立刻道:“你的腳,還疼麽?”
“好多了。”
陳澄一聽,立刻借着坐在地上的姿勢湊到他腿邊,伸手撩起他的褲腳朝他腳後看。
原本斷裂的地方此刻已經長出了粉色的嫩肉,雖然不知道裏面筋骨如何,但陳澄清楚,這麽深的傷口能夠在這麽短的時間長成這樣,那泉水一定功不可沒。
這也太厲害了……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陳澄簡直不敢相信,這水當真有生肌之效。
他有些震驚的看着那傷,下意識拿手按了按。
腳後的傷口被柔嫩的指尖來回擦過,薄胤微微僵了僵:“恩公?”
“我,我就想看看這是不是真的,你這好的真快啊。”陳澄按了按,道:“這樣會疼麽?”
“會有一點。”
陳澄放下他的褲腿站起來,道:“看來這果然是神水,到時我們出去,可以帶一點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
“你要出去?”
“我當然要出去了。”
“不是要在此處了此殘生?”
“……”剛編的瞎話自己都忘了。陳澄攙住他的手臂,道:“原本是要這樣的,不過現在我有哥哥你了,你若要出去,我自然是要跟着的。”
“倒也不必勉強。”
“不勉強的。”陳澄把他放在凳子上,說:“怎麽會勉強呢,哥哥眼睛這個樣子……我怎麽能放心讓你一人出去?萬一被人騙了怎麽辦?”
“你只剩一年壽命,不必為我而活。”
“不。”陳澄堅持道:“從現在開始,哥哥是比我自己還要重要的人,我的餘生,将為哥哥而活。”
薄胤不再接話。
陳澄給兩人倒了酒,把其中一杯遞到他手裏,道:“哥哥腿腳不好,我們便不拜天地了,來,幹了它,從今以後,我們就是親兄弟了!”
薄胤舉杯,陳澄與他碰在一起,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日後你我有福同享,有難同……怎麽了?”
薄胤的手已經把酒杯送到嘴邊,這會兒卻停了下來。
“我暫時不會死。”
陳澄:“……”
“不出意外,我應該會比你活得久一些。”薄胤說:“君子一諾千金,我無法與你同年同月同日死,便不能說謊欺騙你。”
“……”陳澄臉部肌肉一時忘記了動作,半晌,他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我知道,哥哥,我自然不會真的讓哥哥陪我一起死……你看我這腦子,那我換一個,我只想跟哥哥在一起,開開心心、順順意意的過一段時間,這樣……我一輩子便值了。”
薄胤思考片刻,颌首道:“如你所願。”
陳澄惡狠狠的看了他一眼,心裏一堆火氣,把酒一飲而盡,再重新給兩人添上,違心道:“今日高興,再幹一杯,慶祝哥哥腳傷好轉!”
薄胤順從地陪他又飲了一杯。
“這一杯,感謝上天送我哥哥!”
三杯酒下肚,陳澄臉頰微微有些泛紅,他拖動石凳,把臉怼到薄胤面前,道:“哥哥……不開心麽?”
“開心。”
“你的表情可沒有一點開心的樣子。”
薄胤沉默了一會兒:“開心,應該是什麽表情?”
“當然是笑了。”陳澄伸手,兩個食指指尖點住他的嘴角:“這樣,這樣笑。”
薄胤順從的揚起兩邊嘴角,陳澄撲哧便笑了,呼吸噴在薄胤臉上,他收起表情,道:“你醉了麽?”
“沒有啊。”陳澄當然沒醉,這薄酒度數很低,他們用的杯子也不大,他就是在借酒發瘋而已,“你怎麽這麽笨,連笑都不會?”
他的呼吸不停的往臉上噴,帶着淡淡的酒香和皂角的香氣。
薄胤輕輕偏開頭,皺了皺眉。
他的臉猛然被陳澄捧住,用力的轉過去,陳澄仗着他反正看不到自己,直接把臉往他眼前怼,故意用手把他的臉揉變形,以發洩心裏的火氣:“怎麽啦,你笑嘛,笑一個,來嘛……”
“恩姑……”薄胤的嘴巴被他捏的變形,口齒都不清了起來,他拉下陳澄溫軟的手,道:“你醉了,去睡吧。”
“誰醉了?”陳澄惡心吧啦地說:“還有,不要叫我恩公,你叫我,澄澄,叫澄澄。”
薄胤從善如流:“澄澄,去睡吧。”
“……哦。”皇太子這心理素質真是讓人刮目相看。
陳澄縮回手,搖搖晃晃的走向了石床,踢掉腳上松垮垮的鞋子,直接把自己扔在了上面。
因為要住的時間不短,他特別新買了褥子鋪上,沒那麽硬,睡得也就舒服了。做人當然還是要善待自己。
躺下之後,他忽然感覺薄胤的腳步聲來了,睜眼一看,對方正摸索着往這邊走。
這臭瞎子想幹什麽?
他想着,不禁摸了摸枕下的匕首,如果能夠斬草除根,他當然不想與薄胤虛與委蛇。他面無表情看着薄胤,卻見他在床邊坐了下來,然後朝他身上摸來,随即,像是确認了什麽,探身往裏,抓着被子朝他身上蓋了上來。
陳澄有些意外。
沒想到他還有這麽體貼的一面。
正想着,薄胤的手又順着被角下去,然後摸到了他的手臂,緩緩下滑,很輕的握住了他的手。
他似乎把陳澄的手當做暖手寶了,一會兒跟他掌心對掌心,一會兒反過來将手背放在他手裏。
他的手那麽冰,一方面是因為寒泉,一方面也是因為他體內那股至陰至寒的力量。
陳澄手上那麽一點點的溫度,根本很難給他暖熱。
他靜靜握着陳澄的手,似乎對他溫暖的身體十分眷戀,一直沒有離開。陳澄眼珠一轉,忽然伸手,一把将他拉到了床上。
薄胤猝不及防的摔在上面,下一秒,懷裏就滾進來了一個溫暖的物體。
陳澄抱住了他的腰,含糊的嘟囔了一聲:“給哥哥,暖身子。”
他的聲音軟軟的,含糊不清,身體靜靜賴在薄胤懷裏。
那柔軟的聲音黏黏糊糊,恍惚像極了某個罪魁禍首。
薄胤詭異的沉默了一會兒,伸手覆在了他的腦袋上,然後,他的手緩緩向下,摸向了陳澄的臉——
涼了吧唧的手掌在臉上滑動的觸感讓人不适,陳澄立刻甩了甩頭,不滿道:“幹嘛呀?”
“傷我之人,名喚陳珠玑。”
陳澄的腦子頓時清明了起來。
他舔了舔嘴唇,悄咪咪的看了一眼薄胤的臉色,那張臉還是平靜無波。他繼續佯裝跟薄胤很親密的樣子,保持軟綿綿的嗓音道:“是麽……我第一次見到哥哥時,你還把我認成了他呢……我跟他很像麽?”
“聲音……”薄胤頓了頓,道:“有時候會像。”
陳澄一笑,懶洋洋道:“這世上聲音像的人可多了,我好像沒跟你說過,其實哥哥跟我以前的一個朋友也特別像,長得也有幾分相似……這也是我為什麽會出手幫你的原因。”
薄胤稍顯意外:“原來如此。”
“所以不要胡思亂想了。”陳澄把溫暖的手覆蓋在他冰涼的臉上,陰恻恻地安撫道:“如果我是他的話,一定早就把你殺了……”
語氣又陡然明快起來:“何必多此一舉救你呢?是不是呀?”
“嗯。”
薄胤還是一臉若有所思,陳澄趕緊又朝他蹭蹭,然後握住他的雙手塞在自己胸前,同時雙腿夾住了他的腳,醉醺醺地道:“哥哥的身子好冷啊……這樣,這樣哥哥就不冷了。”
他睜開一只眼睛觀察薄胤,見他總算專心取暖,這才漸漸放下心來。
直到薄胤提出一個疑問:“兄弟之間,會這樣麽?”
陳澄才意識到倆人這個姿勢似乎是有點過于,親密無間了。
但這個時候,要說不會,那豈不就等于說他方才做這一切都是出于心虛?
陳澄硬着頭皮道:“當然了!……我是說,普通兄弟當然不會這樣,但,哥哥對于我來說,是特殊的!”
薄胤沉默了一會兒,道:“這樣。”
作者有話要說: 橙子:這樣?
太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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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