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穆,吃飯了。”碧朱喚道。

“哦。”白穆仍舊看着書桌上的什麽東西在笑,半晌才戀戀不舍的起身,走到飯桌前都是帶着笑的。

自從進宮,碧朱還未見過白穆笑得這樣開懷,明明被人打了一個耳光,皇上還不聞不問……

碧朱好奇得緊,走到書桌邊小心翼翼地偏頭看過去。

啧,這有什麽好笑的?

桌上放着一幅畫,說畫吧……也不像畫。也不知是兩團什麽東西,雲不像雲餅不像餅的,偏偏還很對稱,真難為那人能将這樣的兩團東西畫得幾乎一模一樣。

上面還各寫了兩個字,字倒好看,還有些眼熟。

一團寫着“一對”,另一團寫着“熊掌”。

一對……熊掌?

作者有話要說:我默默地為阿碧補充了一個“= =”……

15、真假父子(三) ...

柳轼進宮的時候,已是第二日的傍晚。

昏黃的夕陽斜灑在莊嚴的琉璃瓦上,照映着瓦上尚未融化的積雪,別樣的美。

朱雀宮向來人少,白穆又喜靜,因此方一踏入,便更覺幾分清冷。宮人們一早就得了吩咐,若見到丞相大人,要馬上禀報。

若非要事,朝廷命官不可随便踏入後宮。但這次賢妃挨了耳光,總不能讓她頂着紅腫的臉頰挪去別的宮殿,柳轼又是她的“父親”,皇帝格外準旨讓他前來探望,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奴婢見過丞相大人,娘娘正在等您,請随奴婢來。”綠翠來朱雀宮不過半年,一張小臉稚嫩得很,領着柳轼便往正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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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轼花白的眉毛微微蹙起,似乎在想着什麽,也未看綠翠一眼。

“老爺,您可來了!娘娘等您許久了!”碧朱一見柳轼,忙着推開殿門。

柳轼入殿便行禮,“微臣見過賢妃娘娘,娘娘千歲。”

白穆披着雪白的狐裘,趁着左側的臉頰更加紅腫,雙眼亦是又紅又腫,一看就是剛剛哭過的模樣。她一開口,聲音都有些沙啞,“父親何須如此,快快起來罷。”

柳轼起身,拍了拍袍子。白穆接着吩咐道:“你們都出去罷,本宮與父親說說話。”

碧朱與蓮玥帶着兩名小宮女恭順地退下。

殿門一關,傍晚的朱雀宮便暗了幾分,白穆的影子映在殿上,紋絲不動。柳轼擡頭看住他,雖然身處下方,身形姿态卻不卑不亢,一眼望去,還真像是嚴厲的慈父正鎖眉欲責備愛女。

“娘娘大費周章請本相入宮,不會就是為了讓本相陪娘娘等日落吧?”柳轼一開口,就透出幾分冷意來。

白穆一擡眼,眼眶便紅了一圈,“湄兒請爹爹來,只是想念爹爹了,竟也不可麽?”

柳轼一滞,生生愣在了原地。

白穆雖然頂着“柳如湄”的名字入宮,但在他面前,除了初次見面,再也不曾扮過柳湄。剛剛她那一句話,神态語氣,像極了他的女兒。

白穆一笑,剛剛那楚楚可憐的模樣便煙消雲散,“如何?丞相大人可想起小女子為何會入宮了?”

柳轼的眼神一緊,抿唇盯着她,顯然是動怒了。

“丞相大人會忘記小女子為何入宮,這宮裏人可忘不掉!”白穆微微起身,坐直了身子,睨着柳轼道,“小女子一直忘記提醒大人,白穆也不過是個普通女子,也會有喜、怒、哀、樂,從前宮裏人如何說,我可以裝作不在意。但如今,憑空出來個裴雪清,便由着她在我腦袋上蹦跶?”

白穆怒道:“想必大人也聽柳将軍提及在瀝山發生的種種。白穆唯恐皇上與柳将軍獨處時發生意外引禍上身,不顧生死救了皇上,卻被她憑空搶了功勞,扔在山林不管不顧,說實話,這口氣任是誰再好的脾氣都咽不下!”

柳轼的眉頭越皺越緊。

“可白穆一心一意為了大人着想,為了柳家着想,大人似乎打算置白穆于不顧?”白穆眉頭微揚,頭一次在柳轼面前不用卑躬屈膝。

柳轼的唇角一松,突然笑了起來。

低啞的笑聲響在空曠的殿內,有幾分了然,幾分不屑,頓住後,盯着白穆道:“娘娘是否覺得,找到新的靠山,背脊都硬了許多?”

白穆一怔,心跳莫名快了幾拍。

“太後讓你演這樣一出大戲,到底想讓老夫如何?”柳轼眼神漸漸冷卻。

白穆聽他這樣一問,捏着的心稍稍放下,微微笑道:“丞相果然好眼色。的确是太後一手安排,讓我引大人入宮。至于原因……太後又怎會與我明說?丞相大人應該比我更清楚吧?”

她撞破太後與柳轼的JQ,柳轼知道,太後卻不知道,看來二人必有隔閡。至于太後為何大費周章引他入宮,她也的确不知道。

“太後只說丞相大人最近久病不愈,恐怕是膩在家中太久,我得讓您出門多走走,才不失孝順。”白穆淡淡地轉述。

她也只是順便提醒柳轼,宮中還有這麽個“義女”存在,她可不想真等洛秋顏病好,和裴雪清合力對付她,他卻一旁看笑話。

柳轼沒有再說話,沉默半晌才道:“微臣先行退下,娘娘保重!”

柳轼一走,白穆就速速起身,但一想到門外的蓮玥,便緩下步子。

若她所猜不錯,柳轼現在必然去摘星閣見太後了。蓮玥不在,她還可以壯着膽子跟過去一瞧究竟。但蓮玥在,就算她素顏,也別想在她眼皮底下偷偷出去。

***

五日過去,風平浪靜。

裴昭儀打過賢妃一個耳光後,後宮突然安靜下來。太後和皇上并未責罰裴昭儀,只是口頭責備了幾句。衆人猜測,許是賢妃受挫,知道自己不是裴昭儀的對手,便自行收斂。但裴昭儀愈加得意風光,幾次甚至找到了朱雀宮,奈何賢妃稱身體不适,閉門不見。

碧朱這幾日也在納悶,從前白穆是不喜歡身邊有其他人,可不管怎樣,不會排斥她在身邊。這兩天到了夜晚,連她都不讓留在外殿,必須回自己房間歇息。

是夜,月涼星稀。

安靜的宮殿內突然“嘎吱”一聲響,月光灑入,随即人影閃過。

白穆只在書桌邊留了一盞暗燈,似乎并未被突如其來的動靜吓到,托腮看着那身影道:“想不到皇上的翻窗技術如此娴熟,真讓臣妾震驚。”

商少君絲毫不覺狼狽,大方地拍了拍自己的袍子,“啧啧”道:“朕不辭辛苦來看愛妃,愛妃卻這樣挖苦,朕好生難過。”

商少君嘴裏說難過,面上卻帶着春風般的笑容,極其自然地坐在白穆身邊,一手攬住她的腰,“阿穆在寫些什麽?”

白穆的身子微微一顫,轉首看住商少君,目光沉靜。

昏暗的燭光并未使得商少君的臉模糊,反倒令他的眸子更加的透亮好看。他微笑着,一面拿過白穆手上的筆,一面道:“朕記得你從前說過,你叫白穆,朕一直喊你阿穆。”

白穆的長睫顫了顫,迅速垂下。

商少君的手裏的筆停下,白紙上便出現一個“穆”字。

“朕說過相信你說的話,當然嘗試着與你一道找你想找的人。”許是夜色太溫柔,商少君的話語都帶着別樣的缱绻。

白穆并未擡眼看他,只是凝視那個“穆”字許久,拿過商少君手裏的筆,淡淡道:“今夜皇上還有什麽要交待臣妾的?”

商少君看着白穆在紙上一筆一劃,緩緩道:“明日你去儀和宮見太後,拖住她,越晚越好,最少要到子時。”

白穆專注地寫字,寫完後擱下筆,答道:“好。”

她也寫了一個“穆”字,每一筆都與商少君的那個“穆”字一模一樣。商少君略帶詫異地看向她,“你竟能寫出與朕一模一樣的字來。”

白穆垂了垂眼,抿出一個笑容來。

你當然不記得了。

她學會的第一個字便是這個“穆”字。那時他一面嘲笑她竟然不會寫字,一面握着她的手一筆一劃地教,一面笑着在她耳邊嘀咕:“阿穆……啧……姑娘長得不好看,名字被我寫出來就這樣好看了。”

***

第二日,白穆看好時間,算着太後約莫用完晚膳,便帶着碧朱和蓮玥去儀和宮。

今夜的儀和宮一如往常,只是因着十五,多點了許多燈籠,顯得尤為光亮。太後對白穆的到來頗為訝異,畢竟從前白穆連早安都少請,晚上便只有那次香囊事件受了傳召才過來。

“湄兒這麽晚過來,可是有什麽要緊事?”太後一如既往的和善,打發了所有人後拉着白穆的手親切問道。

白穆早便預好該怎麽反應,說些什麽,沉默許久後才開始幽幽訴說。

“上次爹爹過來,将如湄狠狠教訓了一頓。”白穆委屈道,“但是如湄并不是來怪罪母後。只是近來如湄受了太多委屈,實在是不吐不快。”

太後輕拍她的肩膀,柔聲道:“那你便說,哀家聽着。”

白穆雙眼一紅,“說來話長,母後也知道,如湄向來不太會說話,勞煩母後耐着性子聽了。”

太後慈愛地看着白穆,颔首。

于是白穆開始“慢慢道來”。從出發去瀝山開始,中途如何生病,天氣如何嚴寒,學騎馬如何辛苦,到最後委屈滿滿地形容自己如何千辛萬苦找到商少君,最後又是怎樣忍氣吞聲地讓人搶了功勞,自己卻被人嘲笑。

一席話說下來,說了整整一個時辰。

“湄兒渴了吧?喝口茶。”太後親自給白穆倒了杯茶遞給她,嘆息道,“哀家也能理解你的委屈,但身在皇家,凡事以大局為重。你乖巧懂事,心地又善良,哀家日後必定不會虧待了你……”

如白穆所料,太後想拉攏她,難得她主動傾吐心事,必會好好勸導一番。這一勸導,又去了小半個時辰,最終太後握着白穆的手道:“今夜你便好好歇息。裴昭儀的事你也別放在心上,笑到最後的才是勝者,日後扳回局面的機會多的是。”

白穆悄然看了看天色,離子時還有一個多時辰。

“可是如湄并不願用那些心機手段扳回局面,只是想要皇上的一顆心罷了。”白穆低聲啜泣道。

太後的眸光微亮:“哦?哀家一直以為……你心中還是對那位未婚夫婿念念不忘……”

白穆嘆了口氣:“母後可想聽聽我與他的故事?”

賢妃的未婚夫……

當初白穆在酒樓說書找阿不,沒多久便被人識出女子身份,個個誇她情深意重,為了尋夫花盡心思。柳轼收她為義女,雖然可以将她的來歷身份掩去,那口口相傳的故事卻是無法銷毀的。

久而久之,賢妃入宮前有位未婚夫幾乎人盡皆知,而關于賢妃和未婚夫的故事,民間恐怕有十來個版本。

白穆毫不懷疑,不止是柳轼,太後和淑妃也必然在查那位“未婚夫”,偏偏苦尋無果。她突然主動提及,太後怎會不感興趣?

白穆穩了穩氣息,緩緩道:“如湄的未婚夫,其實……是個癡傻兒……”

作者有話要說:坐等高 潮……

16、真假父子(四)

白穆初初識得阿不,或者說商少君的時候,一直認為他是個傻子。

她在淩河邊撿回滿身是傷的他,好不容易守到他醒了,問他名字,搖頭,問他為何受傷,搖頭,問他家住何方,搖頭,問他餓不餓,搖頭。

于是白穆只好喚他阿不。

他長久地沉默,在後院的石凳上一坐便是一整天,任由白穆如何逗弄他,他只是淡淡地看着,似乎聽不懂她在說什麽,不會哭,也不會笑。

他第一次說話,是白穆過于無聊,拿着鏡子對着他,指着鏡子裏的人嘲笑:“啧啧,你說你怎麽這麽難看!又笨又醜不會哭也不會笑!”接着拿鏡子對着自己,“呀,姑娘你真漂亮!整個商洛就數你最最漂亮了!”再将鏡子對回他,問:“你看你旁邊的姑娘好看不?”白穆一直都是自問自答,正要回答,他卻說話了,斬釘截鐵:“不好看。”

他第一次笑,是他傷愈,白穆拿家裏剩下的布匹拼拼湊湊地替他縫了一件衣裳。穿上身後阿爹搖頭說她又在欺負他,阿娘說乖乖喲這麽俊的公子被你整成什麽模樣了,他卻笑了,笑得非常燦爛。

他第一次哭,是白穆替他引走野狼,在床上昏睡三日後醒來,他握着她的手捂住他的眼睛,良久不願松開,她察覺到手心一片濕潤,也跟着紅了眼眶。

住在白穆隔壁的柴福便是名大夫。柴福說他該是中過毒,那毒對大腦損傷極大,因此身上的外傷好了,腦子恐怕是壞了,記不得前塵往事。

白穆那時還期盼着他早日恢複記憶,這樣他們便可以名正言順的成親。

卻不想他記起了前塵,也忘了她。

白穆對太後所說的,自然不會是全部事實。只說他們是青梅竹馬,再真真假假地講些他們在一起的趣事。

這樣的趣事講得多了,太後的興致也淡了下來,催着白穆道:“天色不早了,湄兒早些回去休息罷。”

白穆看着也差不多到了子時,但昨日商少君說越晚越好……她略一沉吟,道:“如湄今日竟一點都不覺得困乏,母後,不若與我下盤棋?”

白穆已經在太後眼底看出一縷焦慮,本以為她會拒絕,不想她微微一笑,帶着點寵溺道:“好,好,哀家今日就都依你了。”

太後的話并未結束,但白穆卻突然間聽不太清,眼前也漸漸模糊,太後似乎在說“你既想留在儀和宮,便留着罷”,又似乎在問“湄兒你困了”?

不困。

商少君說越晚越好。

不困。

商少君說越晚越好。

白穆的意識漸漸恢複的時候,腦子裏回旋的仍舊是這兩句話。但她的眼還未睜開,便被濃煙嗆得連連咳嗽。

“娘娘!娘娘你在哪裏?娘娘你快出來!”

是碧朱的哭喊聲。

白穆一瞬清醒,猛然睜眼,便見眼前火光沖天,一根橫梁“轟”地落在身前,門太遠,窗緊閉,四周滾燙的熱浪越來越近。

一片嘈雜中,白穆只聽見外面的宮人不停在喚:“儀和宮失火了!儀和宮失火了!”

另一面,太後與蓮玥,連同另一名貼身宮女換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鬼魅般迅速離開儀和宮。

“蓮玥,都安排好了麽?”太後沉聲問道。

“娘娘放心。”蓮玥颔首。

“玉茹,柳丞相那邊呢?”太後問向另一名宮女。

玉茹亦是颔首,低聲道:“此前奴婢查看過,一切依照計劃,柳丞相前往西四宮,皇上的禦林軍也在附近潛伏。”

太後神色冷肅,吩咐道:“你去東南宮門等候接應哀家。蓮玥,帶哀家去東九宮。”

“領命!”玉茹略一拱手,便迅速沒入夜色中。

蓮玥帶着太後微一轉身,朝着東面的方向離開。

***

太後的儀和宮火光沖天,後宮一片混亂,商少君的禦書房卻是煙香缭繞,矮榻上兩人盤腿,相視而坐,對棋凝思,一派安逸祥和。

“皇上這一子下得妙。”商少君對面的男子笑意盈盈,悠悠道,“看似黑白混戰,兩方不相上下,一子下去,前有埋伏待,後有追兵趕,這黑子……怕是插翅難飛。”

商少君嘴角含笑,昵了對面那人一眼,“幸得貴人相讓,贏不了便是朕愚笨了。”

“皇上心思巧妙,用人更是巧妙,微臣不得不服。”那人拱手佩服狀,“只說後宮那人,性子執擰且難以捉摸,皇上竟不費吹灰之力收入囊中,微臣委實好奇皇上是如何做到的?”

“女人……”商少君微微揚眉,将棋盤中的黑子一顆顆撿起,“她要什麽,給她什麽,不日,你要什麽,她給你什麽。愛卿比朕更善于此道吧?”

男子一笑,“微臣哪敢與皇上相提并論。”

“給你的東西,送去丞相那裏了?”商少君話鋒一轉。

男子颔首道:“此刻他正折道去東九宮吧。”

商少君臉上的笑容明明暗暗,眸子盯着棋盤,沉得瞧不見波光,“難為太後等了他這麽些年,朕也算做了次孝子,讓她見他最後一面。”

“一箭雙雕,甚妙。”男子放下一顆黑子,輕笑道,“丞相不再,丞相之女皇上将如何相待?”

“丞相之女?”商少君嗤笑,“愛卿這是在取笑朕?”

“微臣不敢。”男子拱手道。

“哈哈……”商少君笑道,“愛卿以為呢?”

“微臣不敢妄下定論。”

正好窗外一陣風過,閃爍的燭光下黑色的人影随風而至,跪在商少君及男子面前沉聲道:“回主子,一切順利,儀和宮大火,太後與丞相同時趕往東九宮。”

商少君與對面人相視一笑,“下去罷,一切依計行事。”

黑衣男子跪在地上未動,似在躊躇。

商少君揚眉道:“還有何事?”

男子拱手繼續道:“賢妃娘娘未能逃出,被困火中。”

商少君雙眼微眯,睨着那人。

黑衣人未曾擡頭,只是拱手跪在地上,等着商少君的指示。

半晌,商少君略略垂目,濃長的睫毛擋住本就微弱的燭光,黑色的眼底暗得不見漣漪。他微微擡手,五指一松,黑色的棋子便一顆接一顆地落入棋笥中,噼啪一串脆響。

他不曾擡眼,只是靜靜地瞧着那些黑色棋子,淡淡道:“無用之子,可棄。”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好多課,趕着去上課,要遲到了……T T

17、真假父子(五) ...

“皇上,朱雀宮送來一幅畫,請皇上共賞。”門外陵安突然高聲道,“不知皇上是要今日看看,還是留到明日?”

商少君似乎有些意外,沉聲道:“送進來。”

陵安入內,俯着身子,雙手舉着畫卷快步走向商少君,遞到他眼前。

商少君不緊不慢地接過,解開上面的紅絲帶,慢慢打開,勾唇笑了起來,看了對面的男子一眼:“看來朕低估了柳丞相選人的眼光。”

說着便将畫卷遞向對面。

男子接過,看了一眼便了然笑道:“看來皇上要三思而後行了。”

***

儀和宮失火,後宮大大小小的宮殿,但凡有閑的宮人都趕去滅火,連禦林軍都出動了一批。

白穆蜷縮在角落裏,睜不開眼,也挪不動半分,仿佛稍稍一動,那火熱的滾燙便會将她吞噬。她以為她就要死在火場裏,待有人想起她的時候,就只剩下一片灰燼了。

突如其來一陣涼意将她包裹,她的身子一輕,便被一個清涼的懷抱擁着,迅速離開那片火熱。

白穆連連咳嗽,被大火烘烤的臉頰燙得發疼,似乎要裂開,被濃煙熏濁的雙目不斷流出眼淚,浸得臉頰更疼。抱着她的人卻沒有絲毫放松,動作也不減緩,越往遠處走,空氣愈加清新,那人身上熟悉的氣息也愈加明顯。

“蓮玥……”白穆剛剛停下咳嗽,便沙啞着嗓子低喚道。

蓮玥身上,總有一股若有似無的蘭花香。

蓮玥不答,仍舊帶着她迅速穿梭在宮道中。白穆的視線也漸漸恢複,才發現宮中大部分人都趕去儀和宮滅火,宮道上竟是空空如也,格外的寂靜空曠。

“你要帶我……去哪裏?”白穆吃力問道。

今夜太後定是有要事,否則商少君不會讓她拖住她。她也不會在提議下棋之後意識模糊,被扔在火場。定然是太後嫌她礙事給她下藥,而儀和宮的火,恐怕也是太後故意放的,用來分散宮人的注意力,好讓自己行事方便。

若非如此,蓮玥怎會在這個時候有空來救她,帶着她往別處跑?

但蓮玥始終不答,直至帶着她停在一處宮殿屋頂。

白穆雖然已經入宮一年,但平日不喜到處走動,這宮殿她并不熟悉,蓮玥帶着她繞了許久,也不知自己到底被她帶到了哪個方位。

只是剛剛停下,她便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你竟騙我!”是柳轼壓抑着怒氣的聲音,隔着磚瓦,隐隐傳來,“如此大事,你竟騙我!”

白穆見蓮玥匍匐在屋頂聽裏面的動靜,也跟她一樣俯□,并且小心翼翼地揭開了一片瓦。

從上往下看去,簡簡單單的宮殿,甚至有些簡陋。斑駁的四方桌上擺着茶具,太後坐在一邊,一身黑衣,裝束清淡素雅,悠然地拿着茶壺倒茶。

“哀家以為,丞相大人今夜打算沉默到底,不說話了。”她嘴角帶笑,聲帶嘲諷。

“你與我說少宮在這裏,人呢?”柳轼負手而立,眯眼看着坐在圓桌邊的太後,沉聲問道。

白穆心下一跳,少宮?

她從前對皇家的事并不了解,連當朝皇帝姓甚名誰都不清楚。入了宮才漸漸耳濡目染地知道些事情,半年前開始悉心研讀史書,琢磨朝廷局勢。

先皇子嗣單薄,但也并非只有商少君一人。

二皇子商少宮,她曾聽人無意間提及,卻從未細細研究過。只知道他與商少君都是太後所出。

出身低微的太後卻生下先帝僅有的兩個兒子,這也是她在後宮地位穩固的原因之一。

“哀家也以為少宮在這裏。”太後垂眸,掩住了眼底的神色,“只是哀家此前與丞相說的,是西四宮吧?”

“你這是何意?”柳轼在人前從來是神态自若,難得此時竟皺起了眉頭,“不是你囑玉茹告知我改了地點?”

太後聞言,面上浮起了然的笑意,随即嘆息道,“哀家這個兒子真是不省心,連哀家都算計……不過他準備得當真妥帖,連茶水都還是溫熱的。”

柳轼一怔,似乎明白了什麽,臉色一變甩袖便要走,太後突然道:“柳丞相可還記得,你與哀家的初見?”

柳轼一怔,剛剛擡起的步子生生放下。

“那年哀家不過十五歲,青瀾湖上隔水一望,便望去了哀家的一生。”太後四十出頭,卻保養極好,并不顯老态。

她伸手,動作娴熟地洗弄茶具,像是水鄉裏熟懂茶道的賣茶女,說話間臉頰染上點點桃紅,“丞相說鐘情哀家,非卿不娶,哀家相信,變賣家産與丞相一道入都城,吃盡苦頭,等來丞相高中狀元。”

太後不曾擡眼,聲音像細水般溫柔,還帶着莫名的笑意:“丞相說與先皇家仇不共戴天,先報仇,再成家,哀家相信,入宮承歡,谄媚君心,只求為丞相貢獻微薄之力。”

太後擡手,茶壺微傾,溫熱的茶水便随着泛白的水汽緩緩流出,“丞相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哀家相信,皇上欽筆賜婚,哀家親臨主婚,舉杯祝你夫妻同心,白首不相離。”

一杯茶斟滿,茶水清滌,仿佛三月裏綠意淺淺的春水。

“丞相說冤冤相報何時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此生足矣,哀家相信,廟堂之上遙遙相望,你已有權有勢有妻有子,哀家只得當年青瀾湖邊你折柳相贈。”

太後放下瓷白的茶壺,聲音仍舊輕緩:“丞相說會保住哀家地位,給哀家至高榮寵,母儀天下,哀家相信,但……”

太後擡眼,笑得雙眼似要掐出水來,将茶杯推到柳轼跟前,“哀家不稀罕了。”

柳轼的眉頭微微一顫,看着太後的眼,愈漸深沉。

“丞相可知,今日你若去了西四宮,等着你的,是什麽?”太後眉尾微微一揚。

柳轼看住太後,黑沉的眸子裏,竟有些許苦楚在悄然蔓延,“你那日都是騙我,想引我入宮殺我?”

太後緩緩搖頭,“也并非全然騙你。哀家與丞相所訴的衷腸,可是句句屬實。哀家的确愛着丞相,從十五歲,到四十五歲,哀家無怨無悔不求回報地愛了整整三十年。”

柳轼的雙拳緊緊握住,雙眼微紅,轉身打開殿門往外走。

白穆只在腦中迅速分析着二人的對話。

看來此前在摘星樓撞到太後與柳轼,兩人便是在商量今夜之事……但具體應該是怎樣,商少君又從中作了什麽梗,她一時還理不太清。

“丞相以為,沒去西四宮,便逃過了這一劫?”太後又是一聲冷笑。

白穆順聲看去,二人已經都在殿外,太後竟不知從哪裏抽出一把匕首飛快地刺了過去,而柳轼亦快速轉身,一掌拍下太後手裏的匕首,單手扼住她的脖頸,眉頭緊蹙,“當年是我負你,但我已傾盡全力保你在後宮的地位,扶你做上太後之位,若非商少君突然回來……”

“再用力點……”太後被掐住了吼間命脈,聲線變得尖細,“柳……公子……你……用力點,殺死我啊!”

柳轼的手微微顫抖,雙眉緊緊皺起。

“柳公子……我愛了三十年,等了三十年,竟連你的名字都沒有資格喚!柳公子……柳大人……柳丞相……哈哈……” 太後突然大笑,但喉嚨被柳轼掐住,笑聲非常怪異,“柳轼!你以為……這三十年我在後宮……是如何過來的?你以為……沒有我,你如何坐上這丞相之位?又憑什麽說是你扶我坐上太後之位?”

柳轼的神色漸漸複雜,緩緩閉上眼,手一松,太後便滑落,跌在地上。

“你給我丞相之位,我保你太後之福,你我本該就此兩不相欠!”柳轼沉聲道。

“哈哈……兩不相欠……”太後跌坐在地上悵然大笑,“柳轼!你欠我的,這一輩子,窮盡此生你都還不清!”

一聲落地,夜風刮過,冰冷而凄厲。

柳轼的身子猛然一顫,從前的冷傲從容仿佛都被那一陣風刮走,負手背對着太後,半晌才道:“我問你,那日與我所說的,究竟是真是假?”

太後蹒跚着站起來,理了理身上的灰層,平靜得仿佛什麽都不曾發生,回到了在儀和宮時的端莊模樣,她道:“丞相大人自己做過的事,都不知真假麽?”

柳轼未語。

太後又道:“倘若是假,哀家今日在這裏做什麽?”

他們在這裏做什麽?白穆環顧四周,沒看出所以然來。

“商少君說他在這裏。”太後緩步上前。

柳轼嗤笑道:“他說你便信?”

“那哀家就該相信柳丞相?柳丞相何嘗與哀家說過一次實話?”太後冷笑,帶着恨意,眸子裏卻又有笑意融開,“哀家用丞相的命與他交換,自然信他會告訴我實話。”

柳轼沉沉地盯着太後,突地自嘲一笑:“所以你就與商少君聯手,商少君告訴你他在這裏,你便相信!引我去西四宮讓商少君殺我,妄想一己之力帶他離開?”

“不愧是柳丞相,見微知著,這樣快就猜到了事情始末。”太後揚聲道。

“那結果呢?”柳轼不屑道。

太後笑,“結果?無論結果如何,哀家寧願相信自己的兒子,也不會相信你,柳-大-人!”

最後那三字,太後一字一頓,似乎極為痛快。

白穆隐隐明白,他們口中的“他”,恐怕就是之前所說的“少宮”。太後用“少宮”引丞相入宮,讓商少君借機對付他,甚至不惜縱火儀和宮,便是為了自己可以趁亂帶“少宮”出去?結果商少君在其中動了手腳,“少宮”不在這裏,丞相卻到了這裏……

那麽……

白穆環顧四周,商少君的人應該埋伏在附近才是。

啪啪——

柳轼擊了兩掌,剛剛那殿內馬上出來十餘名黑衣人。幾乎是與此同時,宮殿外牆上探出無數個箭頭,齊齊指向了殿中的空地。

白穆匍匐在屋頂,放眼望去,火紅的燈籠如同乍然被點亮的星辰,一個接着一個地亮起來,照得這陰暗的一隅剎那間恍如白日。

“丞相大人帶着這麽多刺客夜闖皇宮,可是來探望朕了?”商少君率先踏入殿中,簡單的便服,玉簪子束發,黑發随着微風輕輕揚起,火光下尤為耀眼。

“将刺客拿下!”商少君臉色一沉,厲聲大喝。

柳轼面不改色,冷然地盯着商少君,轉而一笑:“老夫還真是養虎為患,小瞧你這只幼虎,這麽快便長出獠牙利爪了!”他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與商少君對視,“這一年來的刻意讨好曲意迎合,就是為了今晚?自己的腳跟都未站穩便妄想拔老夫的毛?”

柳轼說着,從袖間拿出什麽輕輕一抽,“咻”地一聲,綻放的禮花閃電般照亮天際,又一瞬消逝。

白穆下意識地起身看仔細四周的變化,剛剛一動,便被身邊的蓮玥穩穩壓住,但她擡眼仍舊可以看見,不遠處密密麻麻的人影正在向這間宮殿聚攏,人數比商少君帶着的,多了兩三倍不止。

白穆看清那些人的衣着,心下一頓。

當初柳轼讓她拿到禦林軍令,原是為的今夜!

柳行雲帶着大批禦林軍将這宮殿再次圍了一圈,柳轼神色自若地負手而立,太後靜立在一旁,姿色端莊,不言不語,商少君站在柳轼不遠處,同樣地負手而立,眼底噙着微微笑意,淡定地睨着柳轼。

“父親!”柳行雲今夜一身書生打扮,全然沒有了白穆初見他時的武将氣息,入門便急聲喊道。

這一聲“父親”,讓柳轼的面色稍稍舒緩。然而,下一刻,柳行雲便對着商少君行禮,跪地道:“末将救駕來遲!吾皇萬歲萬萬歲!”

他單膝跪地,結結實實地磕了個響頭。

這一磕,磕得柳轼如夢初醒,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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