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抹淚。
“丫頭,這麽久未見,你可有什麽要問爹娘的?”白老爺忍住哽咽,問道。
白穆過去,靠在他肩上,低聲問道:“爹娘過得可還好?”
“那位公子并未為難我們。”白老爺緩緩道,“每月有人送銀兩過來,這裏又無人識得我們,也沒什麽不好的。”
“那便好。”白穆放心道。
“沒有其他要問的?”白老爺問。
白穆搖頭,“爹娘過得好,便再好不過了。女兒在宮中……也很好。”
白老爺憐愛地看着白穆,嘆了口氣,扶起她的身子,道:“丫頭坐好了,你既無話問我們,我們卻是有些話要對你說的。”
白穆正色,仔細地聽着。
“此次看你言行,已與從前大相徑庭,想是這一年多來,在宮中學了不少東西。”白老爺沉聲道。
白穆想到自己宮裏半櫃子的書,默默地點頭。
“你可曾發現自己與旁人的不同之處?”白老爺望着她問道。
白穆聞言,心神一動。
她與旁人的不同之處,早在入宮之前,尋找阿不的時候她就發現了。似乎是見過的人事,很容易發現他們的特點,且不容易忘掉,繼而學起來有模有樣的。
當初她在都城用“穆先生”的名字說書,便是憑着這個出名。後來她讓碧朱教她識字,碧朱連連誇她聰明,學得快。再後來讀書,短時間內看過的內容幾乎記得一字不漏,碧朱一直驚奇地稱這簡直是“過目不忘”。
“我和你娘在你很小的時候便發現你無論學什麽,都快得異于常人,但……”白老爺略作沉吟,似乎在斟酌怎麽說,半晌接着道,“我們只希望你快樂地做個普通人,過普通女子的生活……是以有意不教你讀書寫字,也不讓你獨自出家門,以免你遭人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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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穆從前只當自己是比其他人記憶力好點罷了,并不覺得算是天賦異禀。白老爺這樣一說,她自己也反應到,若随便一個人都可以做到,柳轼當年何必偏偏找上她?
“還有一件事……”白老爺突然哽咽住,擡頭望了一眼在一旁沉默的白夫人,“你來講吧。”
說着他便站起身,背對着白穆看向窗外。
白穆不知他想要說什麽卻說不出口,可看着他略顯落寞的身影,心像被人死死地擰住一般,疼。
白夫人吶吶地站着,流着眼淚便将白穆擁到懷裏,道:“穆兒,我們也不知下次是何時見你,所以不得不與你說……”
“阿娘……”白穆擡首看她。
白夫人擦掉眼淚,深吸一口氣,微微笑着道:“其實也未必不是件好事。穆兒,其實……你并非我二人的孩子。”
白穆耳邊“嗡”的一聲,懵住了。
“我們只知你生母姓白。”白夫人垂眼,幽幽道,“至于你為何會被我們撫養長大……你知道得越少越好。你只要記住,無論以後發生什麽事,你并非我們的女兒,你姓白。”
“阿娘,你在說什麽……”白穆諾諾道。
白夫人哽咽道:“你不是我們的女兒,沒有為什麽。你記住了麽?”
白穆就要脫口而出的“為什麽”堵在了吼間。
“以後若發生什麽事,你一定要記得……”
“會發生什麽事?”白穆反問道。
白夫人垂下眼簾,不欲作答。白穆轉而看向白老爺,白老爺只沉聲道:“我和你娘早在失悔未将這件事早日告訴你,今日你過來,也算了了一樁心事……”
白穆默默地移開眼,目光渙散地望着桌上冰冷的茶壺,許久,三人都是沉默不語,只有白夫人抱着白穆,兀自流淚。
“夫人,天快亮了,該回去了。”
門外突然傳來陵安的聲音,白穆不由自主地看向窗外,不知何時,天空已露出魚肚白,靛藍色的天際仍挂有幾顆閃亮的星辰,清脆的鳥叫卻夾雜着晨間的露氣一并襲來,昭示的昨日的逝去,今日的開始。
“穆兒,回去吧。”白夫人擦去眼淚,俯身也替白穆擦掉淚漬,問道,“可是那位公子送你來的?”
白穆點了點頭。
“看來他待你還有幾分情意。最難奢望帝王恩,你要學會好好照顧自己。”
白穆點頭。
“深宮爾虞我詐,人心險惡,切忌遺失本性。”
白穆點頭。
“記住爹娘與你說的話。”白夫人最後叮囑道。
白穆仍是點頭,接着依次抱了抱白夫人和白老爺,随着陵安頭也不回地離開。
晨曦微露的天空呈現出深沉的靛藍,幾點寂寥的閃爍星光漸漸淡去,靜谧的小村裏,幾戶早起的人家已經點亮晨燈,炊煙缭缭。不知哪戶人家的孩子,一大早便打開了羊圈,笑嘻嘻地往一頭老山羊身上爬。
白穆哭過太久,眼睛有些腫,眼底的紅絲卻已經褪去。清晨淨涼的風吹來,挂過眼淚的眼角緊繃而幹澀,擡眼看這天高物靜,只覺得分外清明。她一一掃過這些在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安寧靜好,捋了捋淩亂的發絲,沉着地一步步向前。
原來她沒有資格哭。
沒有資格軟弱。
今時今日,每一步都是她親自走出來的,怨不得任何人。
她并不相信父母所說的所謂她不是他們親生女兒的說法。她不知道他們預見到了什麽樣的麻煩,以至于要說出那樣的謊話以免連累到她,她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在害怕什麽,以至于連一句“為什麽”都不許她問。
回到馬車上時,商少君坐在馬車裏,側臉被朝陽的晖芒照亮,莫名的和煦。許是一夜未眠,眼角有淡淡的倦意,看到白穆,那抹倦意便被笑意取代。
整整一夜,車上暖爐裏的火早便滅了。早春的淩晨還是有些冷,白穆握住商少君的手,一片冰涼。她靠在他身上,觸到他沾着露氣的袍子,輕聲問他:“你會傷我爹娘麽?”
“不會。”商少君回答得肯定。
“有你在,還會有人能傷我爹娘麽?”
“不會。”
“商少君。”
“嗯?”
白穆沒有再說話,靠在商少君的胸口,眼簾垂下,濃長的睫毛上幾點晶瑩,仿佛漸漸睡去。商少君也沒有再問,俯身抱起白穆,讓她由坐着變作躺着,腦袋伏在他的腿上。
為了避免太打眼,馬車不大,普通的兩人座。白穆蜷在坐榻上,臉頰貼着那片溫暖,嗅着熟悉的味道,夾雜着春日青草香氣幽幽襲來,疾行的馬車使得窗簾偶爾被吹開,映入清新的翠綠。
快到皇宮的時候朝陽正好斜射到鮮亮的琉璃瓦上,白穆垂目望着清新的翠綠被璀璨的金黃色取代,突然便笑了。
光陰易逝人易變,景致輕換事全非。
亘古不變的,唯有這磚紅瓦綠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早起更文,只睡了三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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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真假龍種(一) ...
轉眼已至盛夏。
商洛的夏日不至于酷暑難耐,但這個夏日白穆尤其怕熱,日頭稍微烈一點,便食不下咽,有時飯菜太幹,甚至會反胃嘔出來。碧朱見她那個模樣,只好每天便換着花樣熬粥煲湯。
這日一大早她就去碧波湖摘了些荷葉荷花回來,忙了大半日熬出一盅粥,只聞着荷花那令人心曠神怡的清香,便心滿意足地端過去給白穆獻寶了。
“如何?好吃吧?”碧朱興沖沖地問道。
白穆揚着眉頭贊許地點頭道:“廚藝見長!”
碧朱正得意的笑,一個笑容還沒拉開,白穆補充一句:“終于不是只會吃了。”
“阿穆!”碧朱佯怒,張牙舞爪地去撓白穆的癢。
兩人鬧騰一陣便出了一身汗,碧朱喘着粗氣笑道:“不行不行,不與你鬧了!你快把那粥喝了,省得老吃不下東西。”
白穆面色紅潤,笑着擦了擦汗,坐回桌邊。
“吶,最多再三天!三天之後你的胃口還那個樣子你又不傳禦醫,我可不伺候你了!”碧朱斜眼睨着她,有意抱怨道。
白穆自顧自地喝粥,沒理會她那句話,喝了幾口後擡頭道:“荷花和荷葉可還有剩的?”
“有啊……”白穆說話間替碧朱也盛了一碗,她一面應着一面坐過去,喝了一口突然拉長音調道:“哦……我知道你要幹什麽了。”
白穆瞪了她一眼,碧朱低着腦袋偷笑。
宮中人還是如從前那般,以為賢妃失寵。而皇上也如從前那般,每日傍晚都會過來一兩個時辰。也不記得是什麽時候開始,碧朱發現兩人之間終于不再是長時間的沉默,偶爾她進去,就算兩人沒說話,也不再像從前那樣冷冰冰的。
到後來白穆便叮囑晚膳多準備些,吃早一點,兩人便一塊用膳了。再到後來,白穆經常親自下廚,還不讓她說。
今日定是吃着這荷花粥好吃,便想着給傍晚那位也熬一盅了。
碧朱覺着,這樣真好。
賢妃閉門不出,裴昭儀和淑妃來招惹過幾次,見不到自己想見的慢慢也沒了興致。外人都以為朱雀宮已如冷宮,有什麽麻煩也招不來。可皇上又是把阿穆放在心裏的,阿穆嘴裏不說,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性子也漸漸回到宮外初時那般開朗。
可惜這日傍晚,滾燙的荷葉粥放到了冰涼,也未見商少君的影子。
商少君未來,白穆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似乎碧朱也不見了。
“玥姑姑,阿碧呢?”掌燈時分,白穆仍舊未見到碧朱的影子,忍不住問道。
蓮玥正端着晚膳,聞言欠身道:“回娘娘,阿碧戌時三刻便與綠翠一并出去了,現下二人都未回來。”
“她二人出去做什麽了?”
“奴婢不知。”
白穆眼神略沉,碧朱雖貪玩,但分得清輕重,現下這後宮是淑妃和裴昭儀的天下,朱雀宮的人都是能少出去便少出去,省得被人抓錯找麻煩。
“玥姑姑,不如你出去看看她二人做什麽去了?”
白穆的話剛剛落音,殿外就傳來小小騷亂聲,白穆忙與蓮玥出去,便見綠翠慌慌忙忙地沖過來,連行禮都忘了,“噗通”跪在她面前哭道:“娘娘,娘娘快去救阿碧姑娘吧!”
天色略暗,白穆定睛看去,才見綠翠面上通紅的兩個巴掌印,急道:“阿碧怎麽了?發生何事?”
“阿碧姑娘被帶到芙蓉宮去了,娘娘若再不去,恐怕……恐怕……”綠翠還未說完便嘤嘤哭了起來。
白穆神色一沉,道:“玥姑姑你扶着她,我們去趟芙蓉宮。”
蓮玥蹙着眉頭掃了一眼綠翠,扶她起來,緊随白穆身後。見綠翠止住哭泣了,便由她一人在後,微微上前一步跟上白穆的步伐,低聲道:“有幾件事提醒娘娘注意。”
白穆掃她一眼,“嗯。”
“娘娘久在宮中,恐怕不知淑妃與裴昭儀已經翻臉。”蓮玥沉着地一一道來,“裴昭儀得寵,皇上久不去芙蓉宮,淑妃怕是心有不甘,二人争執漸多。一月前皇上去裴昭儀的探幽殿,臨幸的居然是淑妃,那之後皇上好似才記起芙蓉宮,重新踏足。想來裴昭儀那性子,必定恨足淑妃。”
白穆微微點頭。裴雪清貌美是不錯,可惜空有其表,換做其他任何一個稍稍通透的女子,都不敢獨占着聖寵,連自己的靠山都忘了,還要與之翻臉。而洛秋顏公然争寵,不知是不是真被裴雪清氣壞了,否則她自恃清高,應該不屑做爬上別人床榻來争寵這樣的事。
“右相雖有向保皇派靠攏的趨勢,實則仍是自成一派。左相與他政見相悖,二人常常針鋒相對。淑妃此次抓住阿碧的把柄,恐怕不會輕易放過。”
這一點白穆倒是想到了,邊向前趕路邊回頭問道:“綠翠可緩過勁來了?不妨與本宮說說到底發生何事。”
綠翠連忙小跑兩步上前,哽咽道:“奴婢與阿碧姑娘去禦膳房,本是想拿些新鮮食材明日用,回來的路上正巧碰上芙蓉宮的兩個小宮女在嚼舌根,說……說淑妃娘娘如何使計勾……勾引皇上。奴婢與阿碧姑娘好奇,便躲在牆角偷聽,哪知道被芙蓉宮的星竹抓個正着。奴婢與阿碧姑娘什麽都沒說,星竹偏說那兩個小宮女的話是阿碧姑娘教唆的,掌了奴婢兩個耳光就帶着阿碧姑娘去芙蓉宮,說要淑妃娘娘親自重罰。”
白穆的眉頭微蹙,洛秋顏顯然是有備而來,恐怕等碧朱這個機會等了許久了。
三人到達芙蓉宮的時候,燈火大亮。芙蓉宮的宮人比起朱雀宮,多了四五倍都不止,錯落有致地左右而立,通報過後依次向白穆行禮。
白穆一入裏殿便見碧朱跪在門口臺階上,面頰已經紅腫地看不出原本的容貌。她呼吸一緊,步子不由得快了,卻被蓮玥不着痕跡地拉住了手,“娘娘,冷靜。”
白穆平整呼吸,不再看碧朱,而是盯着正一步步走出來的洛秋顏。
“難怪今日的燭光格外亮,原來是賢妃娘娘大駕光臨,真是讓芙蓉宮蓬荜生輝。”洛秋顏由星竹扶着,笑容端莊,眼底的挑釁盡數藏在潋滟的波光下,“正好朱雀宮的碧朱在此待審,賢妃也可幫幫我。”
“許久不見,淑妃倒是和從前一樣,心地善良得很哪。”白穆撇出一抹笑道。
“賢妃說的是,的确是太善良了,只是命人打了幾個耳光而已。”洛秋顏笑着掃了掃身邊的小宮女,“賢妃娘娘的話聽見沒?繼續掌嘴!”
那小宮女上前,拿着塊木頭板子就要往碧朱臉上去,白穆喝道:“住手!”
“本宮宮裏的人,何時輪到你這奴才來管制?”白穆瞪着那小宮女呵斥,随即對洛秋顏笑道,“不知淑妃覺得我說的是與不是?”
淑妃漫不經心地笑了笑,“本宮奉皇上之命,暫時執管後宮。碧朱公然挑唆宮女們議論皇上是非,莫說是朱雀宮的,就算是我芙蓉宮的人,也斷不能包庇。”
碧朱瞪着洛秋顏,眼淚就流了下來,動了動唇,卻仍是未說話。
“阿碧,你實話與本宮說,可在外議論了皇上什麽?”白穆問道。
“奴婢沒有。”碧朱哽聲回答。
“奴婢那些話的确是阿碧姑娘那裏學來的,娘娘明察,娘娘恕罪!”
白穆這才注意到臺階下面,暗處還跪着兩名小宮女,應該就是綠翠說的那兩名。
“阿碧,你怎麽說?”白穆繼續問道。
“奴婢根本不認識她們,也從未跟她們說過一句話,綠翠當時也在場的……”
“娘娘,那是阿碧姑娘早教給……”
“本宮問阿碧的話,有你們插嘴的份?”白穆一瞪,那兩名小宮女就瑟瑟抖抖地閉了嘴。
“雙方各執一詞,淑妃可還有其他證據?”白穆微微笑道,“若是有人證物證什麽的,恐怕也出自芙蓉宮吧?我可不得不懷疑他們是不是串通設計好的……若是沒有,也不能斷定就是阿碧說謊吧?”
“此言有理。”洛秋顏亦跟着和顏悅色道,“是以,本宮正打算将這三人交到慎行司好好審問一番。”
白穆心下一沉,慎行司那地方恐怕比天牢還可怕,一番審問下來,阿碧哪裏還得人形?她在乎的阿碧和洛秋顏完全無所謂的兩個小宮女,這算盤倒打得好。
“不知今夜皇上可會到芙蓉宮來賞一賞芙蓉花?”
白穆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洛秋顏一時愣住。
“既然說的是皇上的閑話,此事便由皇上來定奪吧。”白穆掃了一眼碧朱和下面的兩名宮女,轉而對洛秋顏笑道,“我早讓綠翠去請皇上,我們便一并進去等候聖駕,淑妃看來如何?”
洛秋顏不動聲色,“自然是極好。”
其實白穆也不确定綠翠是否能找到商少君,即便找到了,商少君又是否會來。入芙蓉宮前她留了個心眼,如今太後不在,這後宮是洛秋顏一個人說了算,洛秋顏有心為難,恐怕也只有擡出商少君能壓住她了。
不過一刻鐘的時間,聖駕的唱到聲便到了,白穆心頭的不安散去,與洛秋顏一道行禮。
“姐姐這宮裏,今日還真熱鬧啊!”
白穆還記得初見裴雪清時,覺得她的聲音悅耳動聽,入宮之後卻越聽越覺得刺耳,她一眼掃過洛秋顏,果然見她也不悅地皺了皺眉頭。
“難怪皇上不辭辛苦從探幽殿趕到芙蓉宮來。”
裴雪清這句話是對着商少君說的,其中女子嬌氣與情人間的酸氣融合得恰到好處,商少君很吃這套的模樣,大笑着将她攬入懷中,“清兒吃醋了?”
“清兒可不敢。”裴雪清說着便靠在了商少君胸口,嘴角帶笑地看向站在不遠處的兩位妃子。
商少君随即沉聲道:“究竟發生何事?”
洛秋顏召來那兩名小宮女,又将事情講了一遍,只是“勾引皇上”換成了“取悅皇上”。商少君聽完,溫聲道:“朕以為是什麽大事,就為這個?”
白穆本就沒打算讓碧朱來對質,只在一旁靜靜地坐着喝茶。
“偏偏淑妃這‘取悅’,朕甚喜。”商少君忽而看住洛秋顏,笑容裏泛出柔意來,直看得她低頭垂下雙目。
“罷了,都散了吧,今日朕便在芙蓉宮歇着了。”
洛秋顏飛快地看了一眼商少君,又立刻垂目,白穆始終不鹹不淡地喝茶,只有裴雪清的臉色變得煞白。
“臣妾先行告退。”白穆的目的已經達到,恭順地行禮,退下。從商少君進來,她便未與他對上一眼。
“臣妾告退。”裴雪清只覺今日這一出又是洛秋顏安排來與她争寵的,心下不服,可又不能當着商少君的面說什麽做什麽,恹恹地行禮便也跟着氣沖沖地退下。
白穆還未走出殿便被不合規矩地超了前,她也不欲計較什麽,哪知道裴雪清前腳剛剛邁出門,後腳便到了碧朱面前,低斥了一句“罪魁禍首”便一腳踹下去。
“啊!”猝不及防的一腳,碧朱一聲尖叫便整個人往臺階下滾。
“阿碧!”白穆幾乎想都不想就撲了過去。
“娘娘!”卻是蓮玥一聲大喚,拉住了她。
白穆眼睜睜地看着碧朱從十來級高的臺階上滾下去,心似乎也跟着她滾落的身體急速下滑,眼前一陣陣地發黑。
“阿碧阿碧……”白穆的聲音在顫抖,身子也在顫抖,想要下去卻被蓮玥死死拽住。
“娘娘請冷靜。”蓮玥在她耳邊不停道。
冷靜?她要如何冷靜?
阿碧是她在這宮中唯一的依靠,唯一的色彩,她若有事,她該怎麽辦?
“放開本宮!”白穆大喝,這一喝似乎用力過猛,直喝得眼前一陣暈眩。
“娘娘您怎麽了?”蓮玥見白穆身形不穩,更加用力地扶住。
白穆一心只念着碧朱,也顧不上自己怎麽了,定睛看下去,見碧朱已經滾落在石階之下,躺在地上紋絲不動,那一瞬仿佛有一陣涼風從頭傾灌到腳,全身都是冰冷的,額頭卻滾燙得她幾乎睜不開眼,她稍稍挪步,眼前便猝然一黑,再不知人事。
***
白穆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竟還在芙蓉宮,且躺在洛秋顏的榻上。
滿滿一屋子的人,洛秋顏在,裴雪清在,商少君也在,似乎都在守着她醒來。她只見碧朱蹲坐在自己身邊,額頭雖裹着紗布,看起來卻并無大礙,心下才松了口氣。
“娘娘醒了……”碧朱見她睜眼,破涕為笑。
“醒了才好,都等着她呢。”
裴雪清的聲音,在白穆聽來依舊刺耳。
她想着自己未用晚膳,剛剛又被阿碧那樣一吓,會直接暈過去也有些情理之中。只是裴雪清的意思,他們都等着她?等她做什麽?
白穆試圖坐起來,可是身上仍舊軟綿,不太使得上力氣,還未完全坐起,便又跌回了榻上。
“娘娘剛剛受驚過度,所以才會暈倒,還需休養片刻。”
白穆這才發現自己榻邊還跪着名禦醫,只得躺着道:“如湄身子嬌氣,讓各位擔憂了,待身子好些了再向皇上及諸位姐妹道謝賠罪。”
白穆這話剛剛落地,便響起了幾聲嗤笑。
“剛剛賢妃尚在昏睡中,想必聽不見禦醫講的話。”洛秋顏緩步走近,故意揚高了聲音問道:“曾禦醫,你再說給賢妃聽聽,她怎麽了?”
曾禦醫中長胡須,擡頭看了看洛秋顏,看了看白穆,再看了看靜坐一邊的商少君,才磕頭道:“回淑妃娘娘的話,賢妃娘娘……賢妃娘娘已有一月餘的身孕。”
白穆的身子微微一顫,整個人都愣住。
“确定了?”洛秋顏問道。
曾禦醫繼續磕頭道:“微臣才疏學淺,一人不敢妄下定論,但……賢妃娘娘的确是喜脈,從脈象來看,絕不可能超過兩個月。”
白穆耳邊突然響起令她頭疼的嗡鳴聲,但曾禦醫的話仍舊一字不漏地入了耳。幾乎是下意識地,她緊緊地拽着碧朱的手,雙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商少君,明明暗暗的晖光中,卻只見到他眼底那一片墨色,如同了無星辰的夜,不見光澤,沉不見底。
洛秋顏再上前一步,居高臨下地盯着白穆冷笑道:“還請賢妃娘娘解釋一下,皇上四月不曾踏足朱雀宮,賢妃娘娘是如何懷的龍子?”
作者有話要說:~(≧▽≦)/~啦啦啦~我是西西的半自動存稿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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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真假龍種(二) ...
荒謬。
荒謬至極!
盡管身上無力,洛秋顏又這樣盛氣逼人地一問,白穆一口氣上來,幾乎又是眼前發黑,但她仍舊拽着碧朱的手,借她的力氣撐起身子,并不回答洛秋顏的問題,只是盯着跪在地上的曾禦醫冷笑道:“大人,你剛剛……說什麽?”
曾禦醫臉色煞白地磕了個頭,哆哆嗦嗦道:“娘娘……娘娘已有一月餘的身孕。”
白穆低聲冷道:“你确定?”
曾禦醫不敢擡頭。
他行醫數十年,頭一次把到讓人膽戰心驚的喜脈。常年在後宮行走,皇上對賢妃的寵愛他自然清楚得很,柳轼不在之後,賢妃失寵的說法頻頻傳入耳中,但她到底還是妃,皇上也曾冷過她半年,到底還是寵回去了不是?況且今日這情形,一看就知他是來替賢妃身邊的婢女解憂的。
寵妃有孕,這本是樁大喜事,可偏偏皇上并未露出喜色,而淑妃又稱皇上四月不曾踏足朱雀宮……
曾禦醫一時緊張得冷汗都從額頭滲了出來。商少君的态度讓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如何說才是順了他的心意,萬一一個不對,頭一個倒黴的就是他了……
“曾愛卿,你這是怎麽了?”
商少君突然開口,吓得曾禦醫又是渾身一抖,只俯在地上道:“回娘娘,回皇上,微臣……微臣看賢妃娘娘向來體虛,自從那次瀝山回來,脈象便與常人不太一樣……今夜又、又受了驚,微臣也……也不确定這診斷是否正确……”
“皇上,清兒看,曾禦醫怕是被吓糊塗了吧,一會兒說确定,一會兒說不确定的。”裴雪清往商少君身邊蹭了蹭,“恐怕要多宣幾名禦醫來一同診脈才行。”
“今夜禦醫院只有微臣與幾名醫童當值,微臣才疏學淺……微臣無用!微臣該死!”曾禦醫一面斟酌着用詞,一面瑟瑟道,“但現在出宮,即便是最近的幾名禦醫趕來,都會耽誤皇上的早朝……不若……不若明日再診……”
曾禦醫的聲音越來越小,不敢再說下去。
“皇上!奴婢以性命擔保,娘娘絕無出格之舉!”碧朱突然跪地道,“後宮戒備森嚴,除了皇上,從無其他男子出入……必然是曾禦醫太累,娘娘熬了一下午的粥,連晚膳都未用,剛剛又受了驚吓,脈象紊亂也不足為奇……”
其實碧朱也不知白穆到底用了晚膳沒有,她這樣說只是想提醒商少君,一是這幾個月進出朱雀宮的男子從來只有他一個,二是他們幾乎日日相處一兩個時辰,白穆日日花盡心思為他做晚膳,怎會有二心?
但商少君并未答話。
他坐在床榻對面的矮榻上,裴雪清偎在他身邊,略帶困倦的臉上帶着一抹若有似無的笑。他則攬住她,一手把玩着她散在肩上的發絲,昏黃的燭光下,英俊的面上既無息,亦無怒,只和身邊人一起,像足了相親相愛的兩個人在看一出于己無關的戲。
這樣的夜晚,時間總是緩慢到可以看見它爬過皮膚的紋路。
“既然你以性命擔保,便先押下去罷。明日若……”商少君垂下眼簾,微微一笑,漫不經心道,“第一個要了你的性命。”
碧朱整個人都驚住。
皇上這是什麽意思?不相信阿穆?他明明昨日還與她一道用膳,笑着說明日再來啊!
“今夜便到這裏,散了罷。”商少君起身,帶着裴雪清離開。
幾名宮人上前押住碧朱,緊随其後。碧朱并不反抗,只是回頭看着白穆,她也在看着她,漆黑的眸子平靜無瀾,碧朱卻一瞬紅了眼圈。
第一次,她在白穆眼中讀不到任何情愫。
***
這夜注定無眠。
芙蓉宮恢複安靜後,洛秋顏昵了一眼白穆趟過的床榻,對身旁的宮女道:“去把那被褥枕頭都扔了。”
宮女連忙上前,收拾好東西便連忙退下。
星竹想要上前替她更衣,見她滿面的冷色,硬生生站在了原地。
“你去讓他們今夜盯牢點,看朱雀宮會有什麽動靜。”洛秋顏一面不耐地自行抽下發上的簪子仍在梳妝桌上,一面冷笑道,“這次可不是本宮在算計她,雖然很想看她如何自救,這樣的機會卻萬萬給不得。”
“小姐的意思,是皇上……”
星竹的話被洛秋顏一個眼神堵住。
“但小姐……”星竹仍舊忍不住,壓低聲音道,“皇上若要對付柳家,當初就不該留下柳行雲……如今右相勢力已鞏固,賢妃必定不是他的親妹妹,對他并無多大影響。皇上此舉,娘娘不覺得奇怪?”
“有何奇怪?”洛秋顏嘲道,“前段時日父親在朝廷屢屢受挫,估摸着大家夥都以為他收拾完了柳家,輪到洛家了。但他何時會照常理出牌?你若能猜到他心中所想,會只是本宮身邊一個丫頭?”
洛秋顏眼神一轉,便冷冷地落在星竹身上。
星竹渾身一顫,連忙跪下,“奴婢不該自作聰明,奴婢該死!”
洛秋顏不悅地皺眉,盯着桌上的發簪似在努力平複呼吸,半晌,不耐地喝道:“本宮剛剛讓你做什麽?”
“是,奴婢馬上去。”星竹連忙起身退下。
洛秋顏好奇白穆會如何自救,白穆亦想替自己找到答案。
盛夏的夜晚,風淨涼,卻依舊吹不散白穆心底的陰霾。
“娘娘若有心事,不妨說與奴婢聽聽,或許奴婢能助娘娘一臂之力。”剛剛回到寝殿,蓮玥便放開攙扶她的手,淡淡開口。
殿裏備好的晚膳還未來得及撤下,白穆微微皺眉,給自己倒了杯酒,一口灌下,并不回答。
“娘娘如此,對身體并無好處。”
“你想說的是對我腹中胎兒并無好處吧?”白穆猝然接話,聲音冷銳。
蓮玥垂眸,并不答。
“你也覺得今日曾禦醫臨時改了說法,是懾于聖怒,恐擔責任可對?”白穆笑道。
蓮玥不語,默默地将酒壺拿開。白穆突然砸了手上的杯子,低笑出聲,一面笑着一面拿起桌上的菜,一盤一盤地往下砸。
有孕一月餘?
四月不曾踏足朱雀宮?
如何懷上的龍種?
白穆越砸越用力,菜汁濺了一身,破碎的瓷器砸了一地,她紅着眼瞪住蓮玥,“滾,都給我滾!”
蓮玥俯身行禮,退下,行至門口時突然頓住,并未轉身,依舊用她慣常的清淡聲音道:“這樣很好。”
白穆愣了一愣。
“娘娘,您無需強迫自己任何時候都裝出一副冷靜的模樣來。”蓮玥背對着白穆,“您無需壓抑自己的喜怒哀樂,您不過十七歲而已。”
“您可以在合适的時候,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發洩自己的情緒。如此,才能在該冷靜的時候冷靜,冷靜地替自己走出更好的路。”蓮玥轉身,身後的燭光使得她面色微暗,她低着眉,垂着眼,仍舊是從前的從容淡定,俯身,“奴婢已經是朱雀宮的人,娘娘若有需要的地方,盡管吩咐。奴婢告退。”
白穆坐在桌邊,望着空蕩的房間,看着淩亂的地面,壓抑了整晚的傷心難過終于一波波襲來。
她無視地上的瓷片,行至衣櫃邊,打開最底層的木箱,從木箱底端拿出一件衣服。
那是一件嫁衣。
曾經她手笨,不會針線活,所以想上商都買一件最好看的嫁衣。她去試嫁衣,滿心歡喜地出來,卻不見了那個讓她歡喜的人。
她以為是她不夠誠心,連嫁衣都不願親自做,才會受到懲罰弄丢了他,所以她四下找他的同時學着做嫁衣。每個夜晚她都在燭光下心懷憧憬地繡着嫁衣,似乎那一針一線縫的不是嫁衣,而是他們的未來。
她無數次地在腦中勾勒,有朝一日他回來了,她是該高興地抱着說我等你好久了,還是生氣地不理他,說你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