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方面面,除去訴說相思的段子,朝廷要事,多是約太後見面的時間地點,還有……策劃華貴妃胎兒之死的前前後後。

随便拿出一封,私通宮妃,戕害皇嗣,柳家有十個九族都保不住!

白穆再也坐不住。

去年瀝山回來之後柳轼被捕入獄,直至今日也未能正式判罪,一來儀和宮大火并沒有證據指向是柳轼所為,二來柳轼帶入宮的那些刺客,第二日一早便全都死于獄中,三來柳轼拒不認罪,各方勢力幹擾,在天牢一關就是一年多。

若有了這些信,他豈能再矢口否認?那些蹙擁他的官員又何來臉面再替他辯護?

白穆按捺住越跳越快的心,一封封看過,又一封封收好,對商少宮輕聲笑道:“你把這些信送給我如何?”

商少宮搖頭,也不知是沒聽明白還是不願意。

白穆深吸一口氣,笑道:“哪,你送我這些,以後我就每天都來跟你一起玩,還給你帶好吃的。”

商少宮看了看信,又看了看白穆,将信一股腦推給白穆,接着拉着她的手要去後院玩。

白穆将那些信撿最重要的幾封放入衣襟,剩下的一起放回原位,再心不在焉地和商少宮玩了兩個時辰,才等來裴瑜接她。

“本宮要去勤政殿。”自從知道裴瑜便是洛秋顏所說的那個男子,白穆對他一直沒什麽好顏色。

裴瑜似乎也不在意,帶着她越過殿牆便行禮退下。

天色已泛黑,白穆想着剛剛她看到的內容,心下有些緊張,越是緊張,步子便越快。臨近勤政殿的時候,還與一名宮人撞了個滿懷。好不容易勤政殿就在眼前,她一眼掃見身姿婀娜的柳湄正舉步進去。

狂跳了一個下午的心,突然便靜下來。

她隐在廊柱的陰影處,靜靜地望着勤政殿的那扇門,坐下。

夜風淨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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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穆的身子在瀝山受過重傷,極為怕冷,初秋的涼對她而言已如從前的冬日那般。但她靠着冰涼的廊柱,一直望着那扇門,看着殿內燈燭閃爍,幾乎眼都不眨一下。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兩個時辰,或許三個時辰,月已上中天,那扇門仍舊沒有動靜。

白穆仍舊望着,眼前的光線卻被一人擋住。

白穆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垂下雙目。

“卑職送娘娘回去。”裴瑜冷聲開口。

白穆微微一笑,出口的聲音略有沙啞,“這次你總不是奉命吧?”

商少君不知她在這裏,就算知道,恐怕也無瑕吩咐裴瑜來找她。

裴瑜不答,只是在她身前不遠處站着。

良久,白穆突然道:“你說他是騙我的麽?”

她看住裴瑜,一雙眸子笑得波光潋滟,“身為他的心腹,你知道的吧?我對他還有什麽利用價值呢?他說對柳湄的情意是假,對我的情意是真,究竟是不是在騙我呢?你若知道,告訴我如何?”

裴瑜亦看住他,雙眸暗沉而平靜。

“哦,不對,我說過相信他。我相信他。只是看到那樣的場景還是會難過。”白穆垂眸低笑,“你是不是覺得很好笑?女子都這樣好笑?你可知淑妃臨死前挂記的還是不可連累你,不可讓他人知曉你的身份?”

裴瑜仍舊不語,單手拿着劍,渾身肅冷的氣息。

“我明知他們自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宮裏的碧波湖是因她一句話他求先皇替她修的,宮外丞相府裏處處是他做太子是賞去的大小物什,我處處入宮時依着她的喜好裝點的朱雀宮,他看我扮作她時眼底的柔情……”白穆仍是笑,“可是只要他說一句,我還是相信他。”

夜風陣陣,透骨的淨涼。

裴瑜的面色依舊淨地如冰雪一般,平靜的眸子望着白穆,突然道:“若肯放下,自有另一番天地。”

白穆一愣,側目望去,卻一眼掃見宮道上大隊人影。她舉目望去,近十名大臣,以柳行雲為首,正舉步走向勤政殿。

已近子時,這麽急着召他們入宮,所為何事?

白穆連忙站起身,僵坐了太久,有些身形不穩,被裴瑜扶住,一股暖意便透過他的手心傳遍全身。

白穆側目看去,裴瑜只道:“娘娘還是早點回去歇息。”

白穆不懂武,卻多少聽聞一些,能用內力驅寒,裴瑜的功夫還是在她意料之外。

大臣們紛紛進入勤政殿,白穆實在好奇,心念一轉,便道:“你功夫這麽好,帶我前去聽一聽他們在做什麽如何?”

裴瑜蹙眉。

“或者我在這裏繼續等着,等他們都走了再去問皇上亦可,總歸今夜是睡不着了。”白穆甩開他的手。

裴瑜略一沉吟,攬着她往勤政殿後面繞去。

他應該極為熟悉皇宮地形,不過片刻便繞道勤政殿外屋檐較低的一角,帶着她微微一躍,便匍匐在琉璃瓦上。

白穆想要效仿上次偷看太後與柳轼的言行,作勢要揭瓦片。裴瑜一手攔住,朝她微微搖頭。

白穆只好貼耳聽去。

“采桑亦是在民間無意中遇到那人,才得知華貴妃一事的真相。”柳湄從容大方的聲音穩穩傳來,“各位若是不信,人在宮外候着,可随時傳召入宮。”

白穆只聽這一句便大吃一驚,自己今日剛剛在商少宮那邊發現關于華貴妃一事的信箋,這邊柳湄就正好在說這件事?

“簡直可笑之極!”柳行雲咬牙切齒的聲音,“若如洛姑娘所言,華貴妃是吾父與貴妃身邊的宮女所陷害,動機何在?事發後那宮女出宮,吾父也并未從華貴妃一事中得到任何好處!”

“衆所皆知,華貴妃摘星閣上縱身一躍,先皇神形俱傷,曾經的柳丞相亦就此平步青雲,大小事宜都由他來打理,如何說沒有動機沒有好處?”

白穆只在屋頂都能感覺到下面劍拔弩張的氣氛。

“強詞奪理!”柳行雲嗤笑。

“具體事宜,宣當年的宮女前來一問便是。”柳湄又道。

“既然如此,請皇上傳洛姑娘口中的宮女入宮一見!”柳行雲說了一句,随即幾名大臣齊聲重複了一遍。

“傳。”商少君淡淡的聲音。

白穆翹首一看,見陵安出殿。

殿內短暫的靜谧,白穆連忙理了理思緒。

依那些信中所言,華貴妃的事是太後和柳轼一手策劃,但柳湄卻說是一名宮女和柳轼策劃,且不說這事實到底如何,柳湄為何出來指證自己的父親?聽柳行雲氣憤的語氣,柳湄此舉也在他意料之外?柳轼謀害華貴妃導致皇子枉死貴妃自戕一事一旦落實,柳家必不可再在朝廷立足,柳湄此舉意在如何?

那宮女一說,又是她胡謅還是确有其事?

白穆心中迷惑重重,卻不知何處得解,只得盯着宮道,等那名宮女入宮。

月朗星稀,夜風依舊寒涼,白穆卻一點兒都不覺得冷,只專心致志地盯着宮道,看着遠處的人影一步步走近,一點點地被宮燈照亮,直至到了勤政殿前,站住,陵安進去禀報。

白穆看着勤政殿前的那人,只覺得耳邊閃過雷鳴一般,若非身邊人一直扶着她的同時将她挾制住,恐怕她會驚得就此滾落下去!

那垂首低眉站在勤政殿前等待傳喚的“宮女”,分明是……許久不見的阿娘。

作者有話要說:

PS一句:*借用李白大人的秋風詞~~~

嗯,拉開序幕~~~~~~求花~~~~~~

38、真假皇子(四) ...

“有刺客!”

白穆細微的動靜仍舊引起勤政殿附近禦林軍的注意,立刻有人高喊。白穆還未反應過來,便被裴瑜攔着下了琉璃瓦。

兩人剛剛站定,便被幾名禦林軍圍住。

那幾人一見是裴瑜,微微一愣,便抱拳行禮。

“何人在外喧嘩?”商少君低沉的聲音傳來。

裴瑜微微掃過白穆一眼,便高聲答道:“賢妃娘娘求見,微臣帶娘娘過來。”

短暫的沉默。

“傳。”

白穆早就心急如焚,卻死死握住拳頭,用指甲摳入手心的疼痛來提醒自己冷靜。

是的,冷靜。

她尚不知此事為何會牽扯到阿娘,不知柳湄是否知道那個人是她的阿娘,亦不知阿娘是否真與皇宮有關。

畢竟過去的那麽多年,他們一直安居在那個小村,從不輕易踏出,他們亦叮囑她不要輕易出門。甚至上次相見,用訣別的語氣讓她記住,她并不是他們的女兒。

是不是他們早就預料到了,會有一場避無可避的災禍?

“臣妾參見皇上,皇上萬歲。”白穆入內,目不斜視地行禮,接着道,“臣妾許久不見皇上,甚是想念,是以……不想叨擾了皇上商議要事,臣妾該死。”

一屋子人齊齊看着突然出現的“柳如湄”,特別在柳湄還在場的情況下,氣氛一時有些尴尬。

白穆神色自若地等着商少君,他似是盯了自己許久,方才緩緩道:“夜深,愛妃先回去罷。”

白穆自是不願,正在思酌用什麽借口留下,一旁的柳湄開口笑道:“皇上,我看賢妃娘娘一身露氣,許是已在外等候許久了。更深夜涼,不若讓她暖和暖和再回去。”

柳湄此人,除了在外的傳言和上次她去朱雀宮一見,白穆并不太了解。從前會時常聽碧朱提起,崇拜地說她才貌兼備,聰明絕頂。

白穆雖好奇她到底打的什麽算盤,卻并不側目看她,仍舊垂眸俯身,等商少君的吩咐。

“既然如此,你便坐下吧。”商少君悠悠道。

白穆對勤政殿其實極為熟悉,過去的半年來她大部分時間都在這裏與商少君一道看書批折子。得到商少君的允準,她往後退了幾步,靠着她從前常坐的矮榻坐下,眼神極其自然地落在跪地的婦人身上。

白夫人一直不曾擡頭,頗為鎮定。

“這位夫人,此前你與湄兒說過的話,可否當着聖上和在場官員的面,再講一次?”柳湄言笑晏晏。

白夫人一開口,聲音裏略微的顫抖才顯現了她此時該有的緊張。

“奴婢曾是明華宮的宮女阿彩,服侍華貴妃三年。但奴婢早在平建十年便與柳大人識得,一直暗通曲直,直至平建十六年,華貴妃有孕,柳大人稱華貴妃待他不善,若不将她除去,恐怕日後仕途受阻,因此與奴婢前後策劃了三月餘,他從宮外送來奇藥,奴婢趁貴妃不備,下在她的茶水中,并串通宮女阿芙在滴血驗親的水裏動了手腳。”

白穆聽着自己的母親一字一句沒有半分猶豫地陳述足以要她性命的事情,只覺得全身一寸寸地冰涼,心頭卻有一股無名怒火漸漸騰起,越燒越烈。

雖然她不知母親從前到底是做什麽的,他們對往事也甚少提及,但她和父親之間的感情她豈會不知?怎可能與柳轼暗通曲直六年之久?況且母親心地善良,從前在外撿到受傷的鳥獸都會帶回去給柴福看一看,怎可能昧着良心害死華貴妃?

“據微臣所致,華貴妃身邊的兩名宮女,便是阿芙臨終前留信道出曾在滴血驗親的水裏動過手腳一事,那時阿彩早已滿二十五歲被放出宮。敢問夫人,你若是阿彩,這些年都去了哪裏?為何偏偏在這個時候出來指證家父?”柳行雲眉頭一蹙,目光逼人。

白夫人還未言語,柳湄便先道:“采桑事先答應過阿彩,此事不會牽扯到她的家人。阿彩,你回答右相第二個問題便是。”

白夫人颔首,道:“奴婢近來才回都城,聽聞去年柳大人入獄一事,當年他騙我負我,累我半生孤苦,奴婢為何不出來指證他做的好事?”

“皇上!”柳行雲跪地拱手道,“這女子身份可疑,所講的話更是可疑,有刻意編纂污蔑家父之嫌!請皇上明察!”

“請皇上明察!”柳行雲身後的大臣們齊齊跪地道。

商少君撫了撫額,略有疲憊地掃過他們,沉聲道:“朕這麽晚宣你們入宮,便是想盡快解決這件事,帶柳轼上來。”

陵安領命出門,再進來時,躬身道:“皇上,朱雀宮的碧朱正在外頭,稱賢妃娘娘……”

陵安默默地掃了一眼白穆,頓了頓才道:“稱夜深,她來接賢妃娘娘回去。”

商少君蹙着眉頭,朝白穆擺了擺手。

白穆已經聽到她最想聽到的部分,想來柳轼過來定不會輕易認罪,後妃不可幹政,她繼續坐在這裏也于理不合,便起身行禮退下。

碧朱果然在外頭,見到白穆從勤政殿出來,面上一松。

兩人并肩回去,待到無人處,白穆才問道:“你剛剛跟陵安怎麽說的?”

碧朱道:“我不知道你就在勤政殿,見你這麽晚還未回去,便想來求皇上找找你,跟小安子說……說你不見了……”

陵安比碧朱年長幾歲,商少君和白穆一起時,便剩下他和碧朱一起。碧朱性子活潑,很快與他打成一片。

白穆緩緩颔首,碧朱又問道:“發生什麽事了?我看勤政殿那麽多人。”

白穆看四下無人,便低聲把事情講了大概,隐去了宮女便是自己阿娘的部分。

碧朱聞言,低呼道:“怎麽可能!若真有宮女敢和老爺勾搭,早被太後滅了!”

白穆自然也明白,但這件事到底為何會與阿娘扯上關系?

“阿碧,你明日一大早便打聽打聽今日他們審柳轼的結果。”

碧朱點頭。

這夜白穆不曾合眼,一直在回想過去與阿爹阿娘的點點滴滴,從前不曾注意過,如今想來,竟讓她發現各種各樣的疑點。

譬如旁人都直接稱呼他們為“白老爺”和“白夫人”,她似乎并不曾知曉他們真正的姓名;譬如從小到大他們都安居在那個偏僻的小村,她不被允準出遠門,偶爾偷偷跟人跑出去,必會被阿爹嚴厲地教訓一頓;譬如阿爹在打獵時偶爾使出的令人驚嘆的箭法,阿娘有着普通農婦不該有的知書達理溫婉賢惠……

越是想着,白穆便越覺得透體生涼。

她不知道是他們把她保護得太好,讓她的生活環境過于簡單,還是她本就粗心大意,從前竟從未細想過這些異常。

不知不覺中,天空已露魚肚白,白穆的另一半心思便花在柳轼身上。若她所猜不錯,這突如其來的罪狀,這夜柳轼必不會認。她手裏雖然有柳轼寫給太後的信,但那信并無擡頭,也從未在正文中提及收信人的名字,她若交出去,只會讓人反咬一口說是寫給“宮女阿彩”的。雖然信是在朝拾殿找到,她口說無憑……

想到這裏,白穆心中突然一頓,猛地從榻上坐起,随意披了件衣裳就連忙出門。

“蓮玥,蓮玥……”白穆敲蓮玥房門的同時輕聲喚道。

門很快便被打開,白穆幾乎同時就拉住蓮玥的手,急道:“蓮玥,你帶我去一趟朝拾殿如何?”

蓮玥一怔,白穆作勢就要跪下,蓮玥連忙将她攔住。

“娘娘這是何故?”

白穆又重複道:“你帶我去朝拾殿好不好?”

蓮玥神色沉靜,點頭。

白穆忐忑地跟在蓮玥身側,朝拾殿,她發現的那些信,本是柳轼與太後勾結的證據,即便柳轼不認罪,有他的親筆信在,百口莫辯。但如今被人捷足先登,說與柳轼勾結的人是“宮女阿彩”,若那些信落在旁人手裏,豈不是成了柳轼與“宮女阿彩”勾結的證據?

下午離開朝拾殿的時候白穆擔心身上藏太多信引人側目,只撿了幾封重要的,那剩下的……

“娘娘,您要進去?”蓮玥沉聲問道。

白穆毫不猶豫地點頭。

她讓蓮玥帶她來,便是因為這裏平日上鎖,只有會武的蓮玥帶着她越過牆壁她才能進去。

蓮玥攬着她,點足輕越。

一落地白穆便自行小心翼翼地走近商少宮的房間,推門,入門,入裏間,商少宮正在酣睡。她憑着記憶找到商少宮敲過的那塊磚,輕敲兩聲,磚塊凸起,她輕手輕腳地拿下,定睛望去——空無一物。

***

白穆回到朱雀宮的時候碧朱正坐在門口的臺階上,一見到她便眸光一亮,見蓮玥跟在左右,也沒說什麽。

直到白穆入殿,她才忙道:“阿穆,我剛剛去偷偷問過小安子了……他說昨夜老爺并不認罪,只說是那宮女的誣蔑,口說無憑。”

白穆的臉色瞬時煞白。

碧朱一覺醒來就不見了白穆的蹤影,也不知她此刻的臉色為何如此難看,只道:“阿穆……你怎麽了?”

白穆深吸一口氣,眨了眨眼,對碧朱笑道:“阿碧,我一夜未睡,看來很憔悴吧?”

碧朱點頭。

“去幫我準備一盅皇上愛喝的參湯。”

碧朱繼續點頭,匆匆出去了。

白穆坐在鏡前,替自己描眉上妝。

這日早朝時間剛過,賢妃便提着食籃出現在勤政殿,陵安彎腰俯身,恭敬道:“娘娘,皇上正忙,娘娘請稍後再來。”

白穆只笑道:“皇上近來國事繁忙,我只是來送碗參湯。”

說罷,也不管陵安繼續說皇上無瑕的話,立定在一旁。

她不知道阿娘是否當真是宮女阿彩,也不知道柳湄是否清楚她們之間的關系,不敢感情太過外露惹她懷疑,但現在她能找的,只有商少君了……

約摸一個時辰,朝陽烈烈,正正落在白穆眼前,勤政殿的門終于被打開,而開門的,又是柳湄。

她本就容貌過人,今日又顯然精心打扮過,朝陽下更顯得光彩照人,見到白穆,眉尖微微一揚,便笑了起來。

“娘娘萬安。”柳湄行禮,接着道,“娘娘是給皇上送早膳來了?”

白穆還未答話,她便自行起身,朝她走了過來。

那雙秋水般的眸子,折射着熠熠光點,一寸寸向白穆靠近。她伸手,握住白穆手裏的食籃,身形交錯間,含笑在她耳邊低語:“傻姑娘,他不會見你的。”

白穆轉眸盯住她,便見她笑容愈甚,眸子裏要化出□一般,“她不是阿彩,我知道。她是誰,我亦知道。只是,你不好奇我如何知道,又是如何找到她的?”

語畢,手臂一收,便将食籃接入手中,轉身再入勤政殿。

不過是擦身間的距離,卻似乾坤颠倒了時光。

白穆垂眼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右手,手心被食籃勾出一串殷紅的血珠。

作者有話要說:繼續撒潑耍賴打滾求花~~~~~~

39、真假皇子(五) ...

白穆在勤政殿門口等了兩個時辰,正午已過,禦膳房的人直接将午膳送了進去,不見商少君出來,亦不見柳湄出來。

陵安在一旁再三催促,白穆只好挪步回去。

回到朱雀宮才發現宮裏莫明其妙多了幾名宮女,碧朱見她蹙眉盯着,忙解釋道:“是皇上昨日賞過來的。”

“皇上昨日來過?”白穆問。

碧朱點頭道:“在這裏坐了足足一個時辰呢。但是你不在,本以為他會大怒,結果大賞了整宮的宮人,後來又賞了這幾名宮娥過來。”

白穆又看了那幾名宮女一眼,碧朱在她身邊低聲嘀咕道:“也不知為何賞這了幾個這麽傻兮兮的過來……”

白穆蹙着的眉頭反而松了松,不再說什麽,只是讓碧朱準備午膳。

她在勤政殿前站的時間太久,等用過膳,其實已經傍晚了。同時碧朱又得來消息,下午再審了柳轼和那名宮女,有人承出柳轼十幾年前的親筆信,柳轼百口莫辯,柳行雲及相關人等亦是辯無可辯,皇上當場下令将二人送去慎行司,三日內定罪判刑。

白穆聽碧朱嘆息着說完這番話時,正好咽下碗裏最後一口米飯。

“老爺這次怕是躲不過了。”碧朱仍舊嘆息着,收桌上的碗筷。

白穆在桌邊愣愣地坐了半晌,重新起身出門。

她決定再去一次勤政殿。

今早商少君不見她,或許只是在生她的氣。這兩個月來她對他避而不見,反而時常去找商少宮,商少宮畢竟曾經想要取他性命,所以他生氣了是不是?

白穆再次出現在勤政殿門口時,仍舊被陵安攔下。

“娘娘,皇上正在會見東昭使臣商議治理延河一事,娘娘改日再來吧。”

白穆一聽,便紅了眼圈。

“勞煩公公。”白穆屈身向陵安行禮,“請公公向皇上禀達,此前是臣妾的錯,臣妾只求見皇上一面。”

陵安連忙将白穆扶起,“娘娘不可。”

接着嘆口氣,入了勤政殿,只是再出來時,仍舊皺着眉頭,道:“話已傳到,娘娘還是回去吧。”

這幾日陵安對白穆說得最多的話便是“回去”,白穆也不再争執,再次屈膝道:“勞煩公公再傳達一句……”

白穆擡頭望住陵安,聲音極低,卻尤為堅定,“阿穆相信他。”

***

一連三日,碧朱看着白穆失了魂魄般,整夜地坐在榻邊,極為困倦才會睡去一小會兒,随即馬上驚醒,問她:“皇上可來過?陵安可來過?”

起初碧朱只以為她是和皇上吵架了,可想來想去,定不是那樣簡單,仔細問她,她又緘默不語。

直到第三日,宮中傳來消息,柳轼定罪,毒害華貴妃,累死皇子,念及柳家對社稷有功,只判他一人死罪。宮女阿彩畏罪自首,且出面指證同犯,亦只是輕判她一人死罪。

三日後,午門斬首。

碧朱将這些轉述給白穆聽的時候,當即見到她面上血色全無,不顧時辰早晚便沖了出去。

碧朱連忙跟了過去,但白穆速度太快,她始終追不上。待她跟到勤政殿的時候,白穆已經在殿外的臺階下跪着。

正值黃昏,夕陽拉長她單薄的身影。秋風瑟瑟,那抹身影仿佛眨眼就會被吹走一般,碧朱連忙上前,哽咽問道:“娘娘,娘娘……到底怎麽了?”

白穆眼都不眨,固執地盯着勤政殿的大門,也不答話。

碧朱抹了抹眼淚,也不再問,匆匆忙忙轉身走了。

待她再回來的時候,手裏拿了一件裘衣,替白穆披上,便一言不發地随白穆跪下。

“阿碧,你回去。”白穆冷聲道。

“阿穆……”

“回去!”白穆低喝,随即緩聲道,“乖,回去準備好晚膳。”

碧朱心眼粗,卻也知道陪在白穆身邊無益,聞言乖乖地起身,離去時只在白穆耳邊道:“阿穆,無論怎樣,阿碧都在你身邊。”

日落月升,勤政殿前從人來人往到過客寥寥,那扇大門開開關關,卻始終沒有白穆想看到的那個人影。

她不過想見他一面而已。

她不相信是他向柳湄透露了阿娘的所在,也不相信他和柳湄聯手,非得用阿娘來替太後頂罪,懲辦柳轼。

她不過想見他一面,問一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夜半時分,勤政殿的燈滅掉,半空下起淨涼的秋雨。雨水順着眼皮落下,已然分不清是水是淚。迷蒙中前方不遠處站了一個人,淨冷的眸子瞅着自己,一動不動。

白穆突然笑了笑,尖聲問道:“你是來看我笑話的麽?”

裴瑜眉頭一蹙,略略上前兩步,單膝跪地,“卑職送娘娘回去。”

白穆冷眼瞪着他,“是他讓你過來的?”

裴瑜沉默。

沉默便是否認了。

白穆的眸光愈加尖銳,“分外的事,無需裴總領操勞。裴總領的憐憫之心,還是留着喂狗吧!”

裴瑜眼神一沉,起身,立在雨中俯視白穆。

白穆不再看他,仍舊盯着漆黑的勤政殿。

半晌,裴瑜離去,只留下一句,“娘娘自己的身子,自行保重。”

白穆不記得自己到底跪了多久,亦不記得那場秋雨下了多久,只記得刻骨的冰涼後,自己再次陷入夢中。

夢裏有她愛的人,愛着她的人,各個笑得春光明媚,卻在一場暴風雨裏紙片一般被吹地毫無蹤影,大雨滂沱裏最終只剩下商少君一人,在雨簾後對着她笑,就如當年他在連理樹望着她笑,無數次在她夢醒後望着她笑,不久前在城腳根處望着她笑,溫暖如同春日的一米陽光。

她朝着他奔過去,卻無論如何都穿不透雨幕,那張她所依戀的臉也愈發模糊,最終變成阿娘迷蒙着淚眼,喚她:“穆兒……”

白穆猝然從夢中驚醒,睜眼便見到碧朱含淚的雙眼,心下的驚恐一瞬間潰堤,緊緊抱住她,哭道:“阿碧!”

碧朱在白穆榻邊守了一個日夜,早就心急如焚,偏偏不知到底發生什麽事,此時白穆一哭,她也便跟着大哭起來,“阿穆,怎麽了?到底怎麽了?你跟阿碧說好不好?”

“阿碧……”白穆整個身子都靠在碧朱身上,淚水洶湧不絕,“阿碧,他們要殺阿娘……明知道那宮女不是她,還是要殺她……阿娘不可以死……阿碧,我好怕。”

碧朱一時聽得傻住。

白穆繼續哭道:“是不是我做錯什麽說錯什麽,才讓柳湄找到線索發現阿娘?她若不喜歡我沖着我來便好……為何要誣蔑阿娘……阿娘為了我,肯定她說什麽就做什麽……”

碧朱一面哽咽着,一面安慰道:“阿穆不怕,還有阿碧在。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白穆仍是哭,這麽些天的擔憂驚懼,全都化作眼底的淚,肆意落在碧朱肩頭。

“阿碧,我睡了多久?”

兩人抱着流了許久的淚,白穆才恍惚問道。

碧朱默了默,輕聲道:“一個日夜了。”

白穆腦中“嗡”的一聲,幾乎又要癱倒在榻上。

“阿穆你別急,還有一日,還有一日……”碧朱哭着道,“或許事情還有轉機。”

白穆怔怔的,并不言語。

碧朱抱住她,輕聲道:“阿穆,你聽我說。我服侍小姐十幾年,對她再了解不過了。她若沒有十足的把握,定不會輕易出手。她回來這麽久才有了這一動作,肯定是策劃已久……但是你不要着急……皇上與小姐的情意雖深,這幾年對你也未必是假,若皇上願意幫你,小姐縱使萬般計策,也沒什麽用處。”

“他不肯見我。”白穆說着,眼角又落下淚來。

“或許皇上有什麽苦衷……”碧朱見白穆哭,跟着哭得更加厲害,不停擦掉她的眼淚道,“你先等着,乖乖吃飯,吃藥,一定會沒事的。”

關心則亂,白穆自己也明白這個道理,只是想到明日阿娘就要處斬,那種恐懼讓她無論如何都冷靜不下來。

“阿穆,你再躺一躺,我去給你熬藥,禦醫說你再不好好休息,便要幾日無法起身了。”碧朱扶白穆躺下,安慰道,“你先好好休息,等休息好了我們再來想辦法。”

白穆點頭,乖乖閉眼。

這日碧朱将要熬的藥交給綠翠,自行出了朱雀宮。

她冷靜地到了勤政殿,跪在商少君跟前,垂眸低聲道:“皇上,奴婢在丞相府十六年,願指證與老爺有私情的人并非宮女阿彩。”

作者有話要說:

求花~

40、真假皇子(六) ...

白穆說是躺下休息,可哪裏當真睡得着?

她閉上眼,腦中仍在盤算着她還能做點什麽,她一個人勢單力薄定是不行,若要找人相助……依從前太後和柳轼的事情,太後曾經想将商少宮送出宮,結果失敗,兩人同時被商少君設計。

那麽她現在用商少宮的下落去與太後做交換?

不行。

此時原事主本就是太後,她定不會願意牽扯其中,否則一旦矛頭轉移到她身上,即便是太後,商少君狠下心來,她也是連命都保不住……

找柳行雲?

不行。

柳家現在是驚弓之鳥,柳轼的事情恐怕再次讓大批官員向商少君靠攏。況且柳行雲也不可能像上次那樣,被她騙入宮。

還剩一個洛家?

她與洛翎幾乎素不相識,洛秋顏從前又視她為死敵,洛翎又豈會輕易幫她?

洛秋顏……

白穆心中一亮,驀然睜眼,從榻上起身,顧不上眼前的暈眩,随意披了件衣裳便出了朱雀宮。

夜色已濃,往常用晚膳的時辰,這夜格外安靜。

白穆一路向勤政殿的方向走去,真等臨近了,卻不過去,只是緩步在附近徘徊。

剛剛想到洛秋顏,她突然想到……或許還有一個人可以幫到她……

裴瑜在洛秋顏死後,在她面前出現的次數突然多了起來,上次還見他去芙蓉宮,可見對于洛秋顏的死,他并非全無愧疚。他會偶爾在她面前出現,或許是因為她是最後一個見洛秋顏的人?

無論如何,對洛秋顏的愧疚也好,對她的同情也好,只要他願意幫她……

徘徊了半個時辰左右,果然看到了裴瑜。白穆一眼掃見四下無人,大步上前,當着他的面便跪下:“裴總領,你帶我去一趟天牢可好?”

只要能去慎行司見一次阿娘,問清楚她到底怎麽回事,或許還能找到緩轉的破綻……

“此前是我對你無禮,我在這裏給你賠不是。算我求你,帶我去一次天牢……我不會搗亂,只看一個人一眼便馬上出來!”白穆的眼淚早在與碧朱相擁而泣的時候流了個暢快,此時說起話來,臉上只剩冷靜和堅毅。

裴瑜仍舊是百年不變的冰山臉,冷然地望着她。

“得裴總領大恩,來生……”白穆正要磕頭,卻被他攔住。

她擡首看他,他朝她極輕微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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