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見天光。宮門處宮燈閃亮,數十名侍衛站得筆直,整個皇宮靜谧而安寧。

白穆駐足凝望,許久,毅然轉身。

她借着太後的身份騙商少宮帶她出宮,最大的顧慮便是出去之後不易脫身。商少宮其人其性究竟如何她并不知,但是能狠心對親如手足且已經中毒的兄長痛下殺手,萬一出宮之後她無法順利聯系到白子洲的人,反而被他發現,誰知道他會不會利用她做點什麽?

既然現在商少宮不在,她何必自跳火坑?

白穆握緊了腰牌,徑直往最近的北宣門去。北宣門也是同樣的光景,閃爍的宮燈,筆直的禦林軍,白穆一番醞釀,照此前小太監教她的話說。

深夜出宮,連夜取什麽筝,那些禦林軍竟真的沒有多問,只看了看她的宮牌,便略有同情地掃她一眼,“去吧去吧。”

白穆步出皇宮的時候,竟有些恍惚。

出來了?

竟這樣順利就出來了?

白穆一直壓抑的心跳突然劇烈起來,雙手都在微微顫抖,只握緊了雙拳快步離開。

她不知道商少君何時會回宮,何時會發現她已經出逃,不知道商少宮那邊出了什麽岔子,何時會發現要接的人莫明其妙不見了,亦不知道是否下一刻就會前方城門緊閉,後方追兵不舍,現在她唯一能做的,只是竭盡全力快速出城!

被商少君搜走了所有随身物件,她短時間內聯系不到白子洲的族人。戌時已過,還開着的便只有東城門,但身上沒有銀兩,白穆随手摘了一支簪子換得一匹馬一身衣物,揚鞭而去。

而此時的漣漪宮內,又是另一番景象。

太後與白穆的身形并不相似,因此白穆在她的衣裳裏做了很多手腳,正值夜晚,也算能掩人耳目,而白穆平日話就少,與漣漪宮裏的人也都不熟絡,回去之後一人待在殿內也未惹人生疑。

但好巧不巧,太後回來之後沒多久,漣漪宮便來了名不速之客,此刻她正端着茶水,揚着眉頭,彎眼輕笑:“怎地?今日賢妃娘娘莫不是啞了?”

洛采桑神色娴雅地睨着太後,見她冷冷地撇開眼不欲搭理她,繼續道:“本宮與你說了那麽多,你竟一點都不好奇,為何當年本宮要詐死逃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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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采桑所指的“那麽多”,便是她之前明明暗暗所講的她與商少君如何青梅,如何竹馬,如何兩小無猜,如何情意相投。

這些話,若在從前的白穆聽來,或許還會黯然神傷。但今日,對象不是從前的白穆,甚至連如今的白穆都不是,而是再了解洛采桑不過的太後。

太後不喜柳湄,非常不喜。

從前的柳湄和商少君是怎麽回事,她比誰都清楚。

但她也是真心想送白穆出去,因此即便厭惡到了極點,太後仍舊不發一言,以免開口就露了破綻。

見“白穆”仍舊不答,洛采桑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壓了壓情緒才道:“你也無需得意,本宮若在乎皇上的心意,當初也不會詐死。”

太後幾乎冷笑出聲。

柳湄若不在乎,依着她自負的性子,根本不會到漣漪宮來說那麽一通,試圖惹怒白穆,更不會主動說自己不在乎商少君。

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施施然起身,關緊了門窗,回頭睨着洛采桑,壓着聲音道:“所以你在乎的是商少宮的心意?”

洛采桑乍一聽見“白穆”的聲音,微微一怔,“原來聲音變得這樣難聽……可是那場火熏的?”

洛采桑提起那場火,毫不掩飾眼底閃過的快意,接着笑道:“看來白子洲的消息果真靈通,竟連本宮和商少宮那些事也查出來了。”

“你倒也讓人稱奇,與商少君無果,便趁他中毒牟足了勁頭勾引商少宮,結果卻是在勾引自己的弟弟,這種感覺可還好?”太後冷笑,“自以為商少君失勢已久再無前途,煞費苦心詐死逃婚,卻不想他絕地反擊,眼睜睜看着畢生所求的後位被自己一手摧毀,夜半醒來,可是後悔得抓心撓肺?”

洛采桑顯然未料到“白穆”能知道這麽多,竟被她幾句話說得面色發白,但她反應也快,馬上反唇譏笑道:“那又如何?少君仍舊娶了本宮!本宮這貴妃之位,仍舊是後宮唯一!少宮仍舊對本宮念念不忘,為了本宮不惜與少君争奪皇位,事到如今,仍舊惦念着接本宮出去。”

太後猛然一愣,洛采桑繼續道:“不過你放心。本宮不會走的。”

洛采桑揚唇,眼底流光溢彩,“本宮愛的就是這金碧輝煌!這萬人之上!這爾虞我詐!本宮會留在這裏,與你一鬥到底!”

商少宮……接她出宮?

太後突然想到什麽,不再搭理洛采桑,快速走向門口,開門。

門外也正好有人欲要推門,一掃到開門人便彎了眼角,“阿穆……”

笑容在對上來人雙眸的同時僵在嘴角,幾乎是毫不猶豫的,他伸手。

太後的臉頰一痛,面上一涼,人皮面具竟被來人撕了下去,還未待她反應過來,那人已經轉身,疾步離開。

“站住!”太後高喝。

商少君一步都不曾停,太後忙大步跟上,“少君!”

商少君置若罔聞,只對迎上來的随行者道:“傳令,封城門,備馬,三千禦林軍在宮外等朕,三千禦林軍全城搜查,畫像去陵安那裏取。剩下的人去貴妃宮裏捉拿刺客。”

太後已然面色慘白,氣喘籲籲地上前拉住商少君的手,顫抖着聲音喚道:“少君……”

商少君猛然甩掉她的手,回頭,面色陰沉堪比暴風雨前的天際,冷聲道:“你最好祈禱她還未走遠。”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晚了,抱歉。

67、真假離誓(四) ...

白穆一路快馬加鞭。

深知遲早會有追兵,白穆一路并沒有閑暇留下白子洲的暗號,但想不到的是,她出城之後,竟見到西城門的方向燃放了一支白子洲的信號彈,她毫不猶豫地策馬而去。

再次見到白伶白芷,白穆雙眼一酸,只喚了一聲“白伶白芷”便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少夫人,果然是你!”白伶的笑容依舊春日的陽光一般燦爛,瞬間将這個夜晚的陰霾驅散得一幹二淨,“我們得到消息說皇宮禦林軍大動,便猜測定是宮中有變,看看能否引你過來。”

白芷亦笑得開懷,“我們徘徊一月,總算有所收獲,還是少夫人有法子,我們都進不去,你卻出來了!”

白穆看着同在馬上的二人,哽咽了許久才音色正常地問了一句:“慕白呢?”

“此前少主在研究如何給外島布陣設毒,因此派我們帶着幾個心腹前來探路,現在應該也在前來商洛的路上。”白伶笑道。

白穆安心地颔首。

白子洲的位置被發現,不再是奪人雙眼就可以解決的問題了,只能像之前的禁地一般,布陣設毒,嚴格控制進出族人。之前慕白便說過這種想法,只是他對陣法還不夠熟稔,便只是偶爾試驗,不曾真正實施。

“走吧,剛剛的信號彈恐怕也會引起禦林軍的注意,速速離開才好!”白芷接着道。

三人相視一笑,各自揚鞭疾馳而去。

即便知曉商少君的禦林軍也不是烏合之衆,而且他還暗地裏養了一批高手中的高手,譬如上次在東昭追殺慕白的那批人,但見到白芷白伶,她絲毫忐忑都沒有,只覺得渾身上下充滿了力量,烈馬奔騰間,仿佛她奔向的,正是陽光所指引的幸福所在。

不出三人所料,不到半個時辰,在商都和另一個小城的銜接處,身後急追而上的禦林軍和越來越近的火光已經将三人淹沒。此起彼伏的馬蹄聲中,白穆大喚道:“稍後你們各自管自己,不用擔心我,即便被抓,相信我有辦法脫身。”

白伶一聲大笑:“哈哈,少夫人,你說的話都跟少主是一樣的。”

白芷接着補充:“少夫人放心,少主一直這樣教我們的。相互間絕對的信任和對自己格外的珍惜,才對得起彼此的情意。”

白伶揶揄道:“定是少夫人聽少主唠叨得多了。”

大敵當前,這兩人還有興致你一言我一語地打趣,白穆臉上發熱,無奈地昵了他們一眼,加重了馬鞭的力度。

“我的馬跑不起來,你們先替我掩護,拖延一陣。”白穆随手拿簪子換的一匹馬,也來不及仔細挑,比不上白伶白芷都是良駒。

兩人齊齊點頭,有意放緩了速度。

白穆一馬當前,白伶白芷在後面抛了一把毒粉,又扔了一個小荷包給白穆,“少夫人,裏頭是些傷藥毒藥,說不定用得上。”

“行。注意我留下的暗號。”白穆回頭看了一眼身後不斷倒地的馬匹,剛剛那些毒粉攔得住他們一時,但畢竟分量有限,剩下的人還是會追上。

白伶白芷雙雙點頭,拉扯缰繩折回迎敵,白穆猝然轉了個方向,折入身側的樹林裏。

白伶白芷的武功她是見過的,且他們擅毒,她并不擔心。而這樣的林子裏穿行,旁人容易迷路,她卻是最擅長的。

裏面大道小道都有,白穆那匹較為瘦弱的馬反倒占了便宜,幾乎不管什麽路都可以走過。約莫兩刻鐘的時間,耳後的馬匹嘶鳴已經漸漸遠去,眼前的月光亦越來越暗。

大概四年前,扮作裴瑜的慕白曾經帶她回商都,經過這段路,若她所記不錯,林子其實是繞山而生,只要順着山坡繞過山脊,便是另一座城。

那山也不高,只是山路略崎岖,白穆聽着身後已經沒有追兵,也便放緩了速度。只是周圍徹底安靜下來之後,她反而再次聽到嘀嗒嘀嗒的馬蹄聲,越聽,便越清晰。白穆的心跳突然加速,不再多想,揚鞭就繼續快行。

然而,即便她在快行,那馬蹄聲仍舊破空而來,越來越近,白穆忍不住回頭望去,只見茂密的林間,被樹葉剪裁得細碎的月光下,男子黑色的大氅如同夜蝙蝠張開的翅膀,蒼白的臉仿佛月光下散發出瑩瑩光澤的璞玉,深沉的眸子卻如同捕捉獵物的禿鷹,牢牢盯着她,折射出尖銳的冷意。

白穆心下一驚,加快了抽鞭的速度,卻因為馬的速度上不來,有些慌不擇路。那匹馬似乎也受不住連夜的奔跑和不斷的鞭笞,山坡上地形又不如平地,一聲高鳴,竟側身倒了下去,白穆緊緊握着的缰繩都來不及松開,只瞥見身後緊随而來的人突然蹬離馬身,飛快地向她撲過來。

緊接着是地震山搖似的颠簸和滾動,還有馬匹的慘叫聲。

白穆心緒未定,只發現自己被商少君抱在懷裏,幾次大力襲來,卻沒有預料中的疼痛,幾個翻滾,兩人同時落下山坡。白穆緊緊閉着眼,身體已經不再滾動,耳邊嘶鳴的馬聲卻仍舊未停。

待到四下終于安靜,她才悄然睜眼。

他們停在山坡較為平緩的一塊地方,剛剛那匹馬卻是直接滾到了最底端,已經沒了聲響。她仍舊在商少君懷裏,被他沉沉壓住。

白穆第一反應便是推開他,與他保持距離,商少君也同時睜開眼。

一時間,相看無言。

白穆的發髻已經散亂,臉上還有些被沙石刮到的痕跡,商少君的衣發倒還整潔,只是臉色比之前更加蒼白,抿着唇,凝視着白穆。

其實這些年,白穆很少看見商少君真正發怒。唯一的一次,是在她與他的一場大吵之後,也是她哭鬧得最兇的一次。那時他就那樣靜靜地凝視她,緊抿着唇角,烏黑的眸子裏波濤暗湧,最終冷冷地下令,處死了阿碧以外,朱雀宮所有的宮人。也是那夜之後,她開始閉門不出,再出去便是撞破太後與柳轼的奸-情。

現在她又在商少君臉上看到了同樣的表情,他正值盛怒的表情。

突然間,白穆連逃跑都忘了,半跪在原地,怔怔地望着他。

但商少君并未如她想象的那樣大怒,只是閉了閉眼,再睜開,眸子裏的波濤便已經平靜。他從袖口抽出錦帕,微微傾身,動作輕柔地替白穆擦去印在臉上的泥漬。

“好了,阿穆,回家了。”商少君将白穆的散發挽在耳後。

白穆的鼻尖驀然一酸。

回家。

有個人也曾對她說過同樣的話,那只陽光下朝她伸出的手沐浴着陽光,仿佛籠罩着幸福的光澤。可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端詳它,那之後,它便不見了。

不,不是不見了。

是被她親手斬下了。

白穆壓住哽咽,沉聲道:“商少君,我們——回不去了。”

商少君看着她的眼底,似乎有兩瓣螢火微微閃亮,白穆繼續道:“你放過我吧。”

商少君扶着山壁站起身,往前挪了幾步,白穆下意識地退了幾步。

“商少君,你為何不帶我出宮,卻是将阿爹阿娘帶入皇宮與我見面?”白穆低聲問道。

商少君眼神微閃,卻沒有回答。

白穆自答道:“因為你擔心我知道阿爹阿娘所在,會想辦法帶他們走。也擔心我出宮回有機會聯系到白子洲的族人。”

白穆垂下眼,自嘲地笑了笑:“其實你告訴我他們的所在,我也不會有什麽行動。我懷疑你會在附近設伏,捉拿我的族人。你帶我出宮,我也不敢輕舉妄動,擔心是你有意為之。”

“商少君,你還不明白麽?”白穆擡眼看住他,漆暗的夜裏眸光微動,面上似笑非笑,“我們之間已經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無法再相處下去。”

商少君扶住山壁,低咳了兩聲,撇開眼,淡淡道:“你曾說過信我……”

“是的。”白穆打斷他的話,“我曾無數次說過信你,說過無論你做什麽,無論我有多麽難過,我都不會怪你,我都會原諒你,在我還愛着你的時候。”

“可惜……你可曾在漫無邊際的等待裏翹首以盼,一夜又一夜,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白穆輕輕一笑,“你可曾有過竭盡全力去相信一個人,被欺騙,繼續說服自己竭盡全力去相信,繼續被騙,如此反複道沒有盡頭的日子?”

白穆笑容愈甚,眸子裏如同映入湖光,淩波潋滟,“你可曾一個人躺在漫天星光下,任由血液一點一滴地從身體裏流逝,火焰在身邊蔓延,一寸一寸地灼到心底,卻察覺不到疼,只看着星光下,曾經的歡笑也好,眼淚也罷,就像随着剝皮撕骨那般,一片片地被毀去?”

“你可曾親眼看着曾經親密無間的姐妹,不再展顏歡笑,不再放聲大哭,而是拿着帕子擦拭抱過她的身子,拉過她的手,只因她覺得……自己髒了。”白穆仍是笑着,雙眼卻漸漸殷紅,“你可曾眼睜睜地看着他人為救自己身中劇毒,自己無能為力,還要親手斬斷他一只臂膀?”

“商少君你知道麽?那時候鮮血嘩地噴了我滿臉,是溫熱的,那血液,還帶着他身上常見的藥香。那只手臂,黑得焦炭似得,我剛剛解毒,力氣還未恢複,一刀砍不斷,便只有一刀接一刀……”

白穆頓住,良久,才道:“那時候我才知道什麽是恐懼,什麽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我明明可以出去求救,卻連哭都不敢放聲……因為你的殺手恐怕還在外面搜山。”

夏日的夜晚,白穆的眼神卻像淬了冰,微笑道:“經歷過這一切,你還敢說相信?說原諒?說愛?”

白穆雖是笑着,眼角卻仍舊滲出眼淚來,商少君擡手,欲要擦去,被她躲開。

“算了吧,商少君。”白穆自行抹去眼淚,平靜道,“你大發慈悲也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也好,與白子洲做筆交易也好,把阿爹阿娘還給我,放我們離開。我會忘記曾經的種種傷害,記得過去的所有美好,感激你為我做過的一切,我們……好聚好散。”

夏日的夜晚,蟲鳴不絕于耳,悶熱的空氣沾染着濃重的濕氣,沉沉壓下來,商少君一瞬不瞬地盯着白穆,面容淨白,唇角幹澀,想要擡腳上前,卻又是一聲低咳,悶哼一聲,喉嚨滾了滾,便有血從嘴角溢出。

“你被馬踢傷了。”白穆淡淡道,“回去吧。”

剛剛他們随着那匹馬滾下來,商少君護着她,背上卻挨了那匹馬幾下。

“先皇遺诏的确在白子洲,你也知道,遺诏上是傳位給三皇子吧?”白穆輕聲道,“想如今這朝廷的局勢,一份遺诏已不能改變什麽。日後我會再尋人與你商讨阿爹阿娘之事,定給你一個足額的交換。”

初初看到那份遺诏的時候,白穆便覺得離奇。或者是坐上帝王之位的人,都不是她這等常人所能理解。

當初他給商少君下毒的動機已無法考證,但他親手賜死的華貴妃之子,華貴妃死後荒廢政事十幾年,即便臨終前,似乎還不願面對現實,傳位于已死的“三皇子”。

白子洲為求自保,五國內眼線無數,掌握了不少各國“秘密”,這份遺诏也同樣落入當年的細作手中。所以商少君對白子洲的忌憚也不無原因。

畢竟當年三皇子賜死一事并未大張旗鼓,屍體也未入皇陵,而穆家最後抱着的孩子,除了她阿爹阿娘和白浮屠,誰能證明是穆家血脈,而不是宮內偷出的三皇子?有心人若拿遺诏說事,必能掀起一場軒然大波。

但如今看來,商少君的皇位已經坐得穩穩當當,就算“軒然大波”,也只是軒然大波而已,于他而言,不過是多了件麻煩點的事情。

更何況,無論白子洲還是慕白,從來無意與他争什麽。

白穆見商少君一直沉默,便當他是默認,轉身離開,身後卻傳來一陣窸窣聲,接着聽到商少君的聲音,“阿穆。”

兩個字落地,他又咳嗽起來。

白穆回頭,微微蹙眉。

看來馬的踢傷比她料想的要嚴重。

白穆低頭看了看剛剛白伶給她的小荷包,從中拿出幾種傷藥,過去喂到他嘴裏。

“朕沒想到碧朱會去找柳湄。”商少君聲音嘶啞,每吐出一個字都似乎極為費力,“那時候百事纏身,朕無心亦無力再去顧及她。朕的疏忽,朕道歉。”

“但慕白身為白子洲少主,欲殺之而後快的,并非朕一個。”商少君冷道,“身居其位,便要承受相應的争鬥與厮殺,他受傷也好,喪命也罷,是他自己無用,與朕無關。”

商少君扶住白穆的手臂,“當時朕并不知你也在東昭,否則不會容你中毒。”

白穆想要抽出手臂,商少君的身形卻随着她的動作而踉跄,白穆撇開眼,不去看他。

“柳家父子已入獄,洛氏已然不在,蓮玥死在心上人手中,柳湄當初所倚靠的東昭三皇子晏宇,也已喪權失勢,身首異處。”商少君低聲道,“阿穆,欠過我們的,朕會一點一滴讨回來。至于朕欠你的……”

白穆的手心驀然多了一件冰涼的物什,還未反應過來是什麽東西,便聽商少君漫不經心道:“朕還你。”

只見他嘴角輕輕一撇,眼前銀色的刀光閃過,血肉崩裂的聲音。

冰涼的手心,瞬時沾滿了濕熱的血。

白穆的手被燙到一般欲要收回,卻被商少君緊緊扣住。

他察覺不到疼痛一般,緊抿着唇角,還帶了些微笑意,再次用力,匕首又往裏入了一寸。

“商少君。”白穆的聲音哽住,另一只手用力掰開他的手,“商少君你瘋了麽?”

商少君的身子靠着山壁漸漸向下滑,白穆也随之蹲下,顫抖着雙手找傷藥,喂他服下。

“阿穆。”商少君握住她的手,“你——随朕回去。”

白穆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哭。

不知道為什麽他們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不知道為什麽到了今天,她還會為他落淚。

她只是想到曾經的種種。

連理樹,同心結,皇宮,秋葉,冬雪,歡笑,眼淚,等待,忐忑,懷疑,驚喜,信任,鮮血,大火。

曾經的那三年,如同世上最利的尖刀,在她生命裏篆刻了無法磨滅的一筆。

但……

“商少君,我已經另嫁他人。”白穆壓住哽咽,“而且,我不愛你了。”

白穆欲要抽出手,卻如上次那般,又被商少君緊緊扣住。

“商少君,我不愛你了。”白穆重複道,“從前我愛你,不是因為你的身份地位,不是因為你為我做過什麽,不是因為你有多愛我,只是愛你。如今我不愛你,亦不是因為你的身份地位,不是因為你對我做過什麽,不是因為你傷我多深,只是……不愛你了。”

話剛落音,商少君便開始咳嗽,越咳越兇。

白穆飛快地擦去眼淚,将傷藥取出放在他身側,轉身道:“你的暗衛應該很快會到吧,我走了。保重。”

白穆垂着眼,不曾回頭,腳步極快地消失在山林深處。

靠在山壁上的商少君終于止住咳嗽,卻低聲笑了起來,笑聲綿延,不絕于耳。

他猝然拔出心口的匕首,甩下山坡。

匕首在夜色中折射出幾道沾血的銀芒,叮叮當當地消失。

凄涼的夜便突然安靜下來,蟲鳴都仿佛消失不見。

暗夜無邊,繁星閃爍,不期然一顆星辰隕落,燃盡畢生的餘力帶着絢麗的流線劃破天際,留下燦爛的一撇,卻終究被黑暗吞噬,無聲消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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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解鎖了沒解鎖了沒?

因為修文多出大概一百多個标點符號……………………後面我會想辦法給大家補償損失哈~~~

68、真假離誓(五) ...

一夜逝去,萬物依舊,似乎什麽都不曾發生過,又似乎有什麽在不為人知的地方悄然生變。

白伶白芷與白穆彙合時已經是第二日的清晨,見白穆除了身上有些許擦傷,幾乎毫發無損,都默默松了口氣。

但他二人脫身卻不那麽容易,雖然武力不低,畢竟寡不敵衆,尤其白芷,內傷嚴重,實在不宜繼續趕路。好在那一夜之後,追兵突然撤得幹幹淨淨,商都內外的禁令也都取消,三人便暫時尋了個偏僻的客棧養傷,并等着慕白和白子洲過來接應的族人。

白芷雖然受了重傷,但想到就要回白子洲,心情好得很,一直有說有笑。但是幾日下來,她發現白穆似乎有些太過安靜,無論說什麽笑什麽,她都經常不發一言,明明不曾受傷,面色卻是蒼白得厲害。

“少夫人……”白芷已經可以自行起身,喚了一聲,白穆卻像沒聽見,仍舊垂着眼,坐在她榻邊,“少夫人?”

白芷又喚,白穆仍舊沒有反應。

“少夫人。”白芷不得不推了推她。

白穆像是受了驚,身子猛然一顫,側首見白芷已經坐起來,忙道:“你別亂動,我去給你端藥。”

說着便匆匆忙忙地出去,白芷卻是将她叫住,“少夫人,你到底怎麽了?”

白穆惶惶回神,“怎麽了?”

白芷嘆了口氣,“少夫人,我剛剛才用過藥。”

白穆恍然點頭,“那你再躺着歇息歇息。”

“我剛剛才醒。”白芷無奈道。

白穆面上仍是木然,折回榻邊将薄被披在白芷身上,低聲道:“那便再與我說說白子洲從前的趣事吧。”

白芷的大眼望着她,她卻是垂下眼皮,令看它處。

“連我這樣的粗心眼都看出來了。”白芷拉住她的手,嬌嗔地晃了晃,“少夫人,你這幾日都在想些什麽?在擔心什麽?還是在害怕什麽?”

白穆始終垂着眼,不曾回答。

“那夜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何追趕我們的禦林軍一夜退得那樣徹底?”她和白伶都受了傷,白穆又不會武,若禦林軍繼續追捕,而他們又接應不到救兵,被抓回去是遲早的事。

可那些人前一刻還追得如火如荼,後一刻便像急火遇了驟雨,莫明其妙地偃旗息鼓。若說白穆那邊什麽都不曾發生,她是不太相信的。

白穆聞言,被她握住的手微微一顫,掙脫出來,半晌,才低聲道:“白芷,三年前……若非被救治及時,我是否……會命喪心口那一刀?”

白芷愣了愣,才反應過來白穆所說的那一刀是哪一刀,連連點頭道:“若非少主及時帶你出宮,他又醫術高明,少夫人必會失血而亡的。”

“那樣的傷,大概……能撐多久?”白穆聲音略有些嘶啞。

白芷皺眉想了想,道:“那也不好說,因人而異。少主之前也說過,所幸那一刀并未正中心房,偏了少許,否則……”

“那……倘若先被馬匹踢傷,又一刀正中心房,還延誤了救治,必死無疑?”白穆的聲音輕細,最後四個字幾乎低得就要聽不見。

白芷不明白怎麽會突然提到被馬匹踢傷,只是驀然反應道:“少夫人,你學醫可比我學得好多了,怎麽反倒問起我來了!”

白穆擡眸望向她。

白芷心中一驚,忙道:“少夫人,我沒有責問的意思,我……”

白芷記憶裏的白穆,除了初見時哭鬧過一次,一直都是從容安靜的。高興不會笑得太大聲,生氣不會斥責得太難聽,難過也大多時候沉默不語。現在的白穆卻好似只因為她一句話就雙眼通紅,泫然欲泣。

就在白芷說話的時間,白穆的眼淚已經落下來。白芷驀然跟着她紅了眼圈,抱着她道:“少夫人你有什麽不開心的和白芷說,你別哭……你一哭,我也難受……”

白穆的眼淚卻是一串接着一串地落在她肩頭,連着身子都在輕輕顫抖。

“慕白呢?”白穆低泣問道,“慕白呢?”

白芷忙道:“少主還在路上,再幾日……再幾日便能與我們彙合了。”

白穆仍在哭,緊緊抱着白芷,“我只是想見到他。”

***

明明正值盛夏,這年商洛皇宮的葉子卻落得格外多,洋洋灑灑鋪滿了碧波湖兩岸;這年皇宮內的氣氛也格外壓抑,令人敬畏的少年帝王一病再病,上一波才剛剛有所好轉,緊接着又是卧床不起。

而皇帝的具體病情,除了禦醫,無人知曉。只知虔心宮的大門緊閉,殿內只留了陵安一人侍奉,折子源源不斷地送進去,再遞出已批閱好的,但大臣的求見,一律被回絕。

這種情況,若在從前,或在別國,恐怕朝廷早就暗潮洶湧。但發生在商洛,皇帝膝下無子,洛家失勢已久,柳轼父子更是剛剛被捕入獄,朝廷當勢的,正是皇帝一手扶植的幾名新貴,無人敢鬧,也無人鬧得起來。

因此,盡管皇帝重病數月,朝廷仍舊有條不紊,風平浪靜。

反倒是後宮,桑貴妃宮裏竟搜捕出近十名刺客,其中一名赫然是曾經的二皇子商少宮。刺客被收監的同時,桑貴妃被禁足。馬上有流言傳出,稱桑貴妃早與二皇子有染,此番二皇子進宮,便是為了劫她出宮。

商少君不早朝,每日遞折子的大臣們便紛紛站到了虔心宮外。這日禦醫剛剛出去,大臣們便紛紛跪拜,請求面聖。

陵安依舊安撫了各位大臣,進去回禀。他剛剛消失在大殿門口,四下便生起低如蚊吶的議論聲。

雖然每日的折子都有批閱,但總有些事需得親自與皇上商議,且皇上這一病,連随侍的宮人都打發得只剩陵安,不能不讓人忐忑生意。

半晌,陵安再次躬身出現,衆人以為又會聽見“皇上龍體欠安,要事擇日再議”時,他卻微微擡首,對着其中一人道:“傳許天恩觐見。”

許天恩乃是慎行司的司正,主管慎行司一應大小事務,早便聽聞皇上拒見任何大臣,但他手下正有個棘手案子,必得親自與聖上确定了刑罰才敢安心,因此決定來試一試,不想這才第一日就被召見了。

許天恩喜不自勝,連忙領旨,跟着陵安入殿。

炎炎夏日,虔心宮卻莫明的陰冷,不知是否偌大的宮殿只有寥寥幾人的關系,安靜得令人心下發虛,脊背生涼。

許天恩不敢多看,只眼尾掃見那人,便跪地行了大禮。

身為慎行司的司正,他面聖的機會并不少,但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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