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兩位親人
合上門,走廊盡頭有個女傭探頭探腦,被簡言一瞪,吓了回去。
秦紹然,是真的想殺了自己吧。
簡言是殺手,對于殺氣的感應仿佛與生俱來。雖然秦紹然口口聲聲說是通過行動教育自己,可殺氣是掩飾不住的。用槍指着自己,扣動扳機,甚至于輕蔑的語氣,都是真的。他也許是想用這種方式告誡自己,但是有沒有一點,是因為自己明知道他如此擔憂着夜,卻不告訴他夜的下落呢?又會不會,他已經知道了夜的身份。既然唐憶舟都那麽輕易就猜到,精明如秦紹然,又怎麽會猜不到。
後背冒起一層冷汗,此時才明白,秦紹然就算滿口謊話,但有一句話,卻是真實的。
他們這些人你來我往的心思算計,是他想不通也搞不定的。
可因為這個,就停止追查麽?
總覺得,自己已經離真相很近很近,再走幾步,就能知道,殺死自己的人是誰。簡言不願放棄,即便前路艱險,可是已經走到這裏,沒有後退的餘地。
他咬咬牙,直起腰,往樓下走去。秦瀾一臉擔心,見他走下來,忙問:“大哥對你做了什麽?”
簡言坐在沙發上,端起水杯一飲而盡:“沒什麽。”
“騙人!”秦瀾坐直身子,“大哥很少親自動槍,上次動槍,還是有個叛徒害死幫裏好幾條人命。難道你跟叛徒一樣?”
簡言斜他一眼,不置可否。秦瀾被他這種态度氣得不輕,本來是關心他,卻沒想到對方毫不領情,氣呼呼道:“你不跟我說,下次大哥怎麽你,我都不管!”
怎麽今天誰都來威脅自己?
簡言冷笑一聲,還是不說話。
秦瀾快氣瘋了,站起身,圍着沙發兜圈子。衛伯在一旁看得擔憂不已,有心要勸,又不知從何勸起。既惱怒簡言狗咬呂洞賓,又心疼少爺這小身板可別氣病了,餘光掃到門口有人鬼鬼祟祟像是要說什麽,忙派人過去問問是怎麽了。
問明白,是小少爺叫的人帶來了,本以為是個分散他注意力的好方法,沒想到照實一說,秦瀾反倒更加生氣:“滾,叫他們都滾!”
衛伯自作了個主張,叫門外候着的兩個人進了門,在門邊候着。秦瀾這麽一吼,一屋子的注意都集中到他身上,連簡言都挑了挑眉。衛伯讨了個沒趣,剛要吩咐人把他們帶走,卻聽來人中那個稍老些的中年女人叫了一聲:“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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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邊的男人拉了她一把,說:“別瞎認!”
衛伯得了秦瀾的命令,叫人把兩人帶出去。中年男女站在門口卻不肯走,一步三回頭,互相嘀咕着什麽。秦瀾看看他們,看看簡言,再看看他們,再看看簡言,然後,詭異地笑了。
“衛伯。”秦瀾說,“把他們叫進來,沏壺茶,給他們解解渴。”
中年男女束手束腳地坐在沙發上,正在簡言正對面。簡言正低頭看秦瀾拿來的一本書,心裏還在想着剛剛的事,滿腦子秦紹然唐憶舟鬥智鬥勇,冷不防被人問:“你是叫簡言吧?”
他擡起眼,看着一臉小心翼翼的中年男人,說:“是。”
“你媽媽,是不是叫徐翠文?”旁邊的女人又問。
簡言放下書,看了女人三秒鐘,說:“是。”
“你家裏,是不是住在D市光明東路?”
簡言的病歷,他是看過的,手頭也算把資料都收集齊了,所以母親的名字,還有家庭住址,他都了解。一一回答了,那女人眼眶霎時紅起來,男人卻更加局促。一直站在一邊的秦瀾手插口袋走過來,坐在他身邊,說:“你一個人在這裏上學,一定很寂寞。所以我提前回國,繞道去了一次你老家,幫你把親人接來了。”
簡言皺着眉頭,疑惑地看向他。
“這是你的姨媽和姨丈。”秦瀾指着對面坐着的兩個人,笑得一臉奸詐,“怎麽,你不認識?”
簡言手裏的書一個拿不穩,被秦瀾眼疾手快接住。看着他的表情,秦瀾就仿佛驗證了自己的想法。他知道現在簡言大概情緒不穩定,哥哥對于他的恐吓幫了自己很大的忙,簡言堅不可摧的精神防線,現在裂了一條細紋,而自己只需要順着那條細紋,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按下去。
所以,他接着問:“你出了車禍不假,可是,總沒有失憶吧?”
“沒……沒有。”簡言怔怔地回答,坐在他對面的女人擔憂地問:“言言,你媽媽過世了,姨媽知道你難受,可是你怎麽不說一聲就出院了呢?”
男人也點頭附和,目光卻有些游移,不敢看簡言一般。簡言的目光與他對視片刻,冷笑道:“我在醫院住了一個月,記者來采訪我,發動社會各界給我捐款湊醫藥費。那時候,我怎麽不記得有個姨媽,我只知道有個本該是我親人的女人,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刻,拒絕接聽記者的電話。”
“孩子,你別怨姨媽,姨媽有苦衷……”女人說着說着,鼻子一酸,就要落淚。
簡言仍舊冷笑,語氣卻前所未有地刻薄起來:“您當然有苦衷。那時候見我,就要負擔我的醫藥費,萬一我有個什麽好歹,下半輩子你就要養我。不如等我被醫院治療得差不多,再風風光光出現,好像現在這樣,流兩滴鱷魚淚,再卷走社會各界給我的捐款。”
“不是,姨媽從來沒這麽想過……”女人流着淚,腿卻在微微發抖。
簡言嗤笑一聲,把書扔在茶幾上,站起身,作勢就要往外走。秦瀾本以為自己棋高一着,卻沒想到簡言反将一軍,倒叫他一肚子臺詞都白費。眼看着簡言都邁出一步,忽然聽到頭頂有個聲音笑着說:“是簡言的親人?”
秦紹然邊走下樓梯邊說:“瀾瀾,要給簡言個意外驚喜?”
簡言冷冷地瞥了秦瀾一眼,秦瀾扁扁嘴,應了一聲,算是承認。秦紹然笑得更溫煦,對衛伯使個眼色,走到簡言身邊,說:“你們很久沒見了吧。”
簡言避開他,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秦瀾怯怯地看了自己哥哥一眼,接收到哥哥的目光,慢慢安心,往簡言旁邊靠了靠,卻被簡言毫不留情地站起身,換了個地方坐。
秦瀾以為簡言生氣,把自己算計他的小心思都收起來,正經擔心該怎麽跟他賠禮。殊不知,簡言心裏比他還要忐忑,剛剛被秦紹然刺激了一回,還沒痊愈,又被秦瀾算計一下。剛剛要不是先發制人,只怕就被秦瀾識破。話說回來,秦瀾只怕已經猜到了什麽,這人看起來天真無害,其實狡黠的小心思不必任何人少,能想到無聲無息把簡言的姨媽姨丈請來來個當場認親,手段可見一斑。
此時謹記少說話,話多了,說不定哪句就是破綻。
秦紹然坐下跟姨媽姨丈寒暄了幾句,姨媽依舊淚水漣漣,說着自己的外甥命苦,卻絕口不提自己對傷重的外甥不聞不問的事。姨丈也反複講述着自己對簡言的一星半點好,仿佛簡言有今天都是靠他。言語間又諸多巴結秦紹然,姨丈不傻,看秦家宅子的外部內部構造,再看秦家兄弟對簡言的關心,也知道自己此時應該怎麽做。
秦瀾派出的人只回報已經找到簡言的家人,至于怎麽找到,簡言的家人為人如何,他一概不關心。叫人接來H市,他也只是隔着窗見過一次,看到兩人只是普通市民,也就沒有多想。秦瀾是秦家二少爺,身子再差,也不能養小姐一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秦紹然有個什麽差錯,秦家可全指望他。所以他手下的力量雖然不起眼,但絕不能小觑。再加上劉勁周把他捧在心尖上,自己看上什麽精英,給秦紹然留一半,剩下的一半,一股腦塞到他這裏來了。
對簡言起疑是早就有的事,一開始只是一種奇怪的感覺,接觸得越來越多,就越覺得有哪裏不對勁。直到那天,他發現,哥哥和簡言之間,似乎有什麽了不得的東西瞞着自己。這種被排除在外的感覺非常不好,回家之後,他做得第一件事就是叫手下調查簡言這個人。
劉勁周為此還曾表示疑問,當初叫簡言做家教的時候,秦瀾明令禁止對簡言調查得太詳細,怎麽這次反倒主動起來了。
查着查着,段鷹那邊有了意見。原來秦紹然早就調查過簡言,有些資料是有過指示的,段鷹要保密,不能給秦瀾知道。所以調查下來,手頭的資料竟然千瘡百孔。秦瀾賭氣不去跟哥哥求助,自己窩在書房研究這些資料,看了一上午,竟然看得心驚膽戰。
車禍前的簡言品學兼優,家世清白,但為人內向腼腆,是同學中公認的老好人。重要的是,他是個體育白癡。足球籃球乒乓球,就連跑步他都不擅長!那麽現在這個身手矯捷的簡言是怎麽回事,一場車禍激發了他的運動細胞?
秦瀾還查到,簡言住院期間,一直沒有親人探望,但忽然有一天,竟然有人以他的哥哥的身份來探望。簡言的近親中有兩個表哥,都不可能到醫院來,那麽,這個人是誰?再往下翻調查記錄,更奇怪的事發生了。
簡言跟這位哥哥見過兩次面後,竟然不顧醫生的阻攔出院了。
出院後去了哪裏幹了什麽,不知道是沒有資料還是被秦紹然封鎖,總之,秦瀾沒有看到。但一個想法在他心裏漸漸形成。
如果現在站在他面前這個,根本不是真的簡言,那麽,他是誰?
有了懷疑,之後在一起的每一分鐘,都難免心裏發毛。這種感覺如何消退,秦瀾思來想去,決定铤而走險。可沒想到啊,自己在他面前竟然如此色厲內荏,他一發火,自己就萎縮了,滿心想着該怎麽賠個不是哄他高興,這人的真正身份,竟然也不重要了。
秦紹然緩解了尴尬,還套出姨媽姨丈不少話,心裏大體有數,餘光掃到簡言,微微一笑。那個少年手裏翻着書頁,有些漫不經心,明明說的都是關于他的事情,卻不像他這個年紀的孩子,都很在乎外界對自己的評價。很期待接下來随着事情發展,他會有什麽樣的表情。
所以秦紹然笑了笑,問:“不知道二位這幾天可有別的要事?沒有的話,不如多住些日子,讓秦某一盡地主。”
簡言捏着書頁的手指驟然緊縮了一下。
姨媽姨丈受寵若驚,點頭不疊。秦瀾投過來一個表情,表示大哥幹得好。時間也到了中午,衛伯禀告午飯備好,秦瀾眨眨眼睛,招呼姨媽姨丈往飯廳走。簡言仿佛慢動作一般把書放在茶幾上,站起身,擡起眼看看秦紹然,一言不發跟着過去。秦紹然故意陪他放慢腳步,問他:“見到親人不高興?”
“你不必話裏有話。”簡言沒好氣地說。
不氣不惱:“他們叫你言言,這是你的小名麽?”
愛答不理:“算是吧。”
“那我也這麽叫你好不好?”
“你不嫌肉麻麽?”
“不嫌。”
“随你。”
簡言斜他一眼,仿佛他是怪胎,要快點躲開,腳上加速,卻終究沒有甩開秦紹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