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不可思議
戲已過半,場內大大小小尖叫響過幾次。不僅僅是紅娘與莺莺竊竊低語的時候底下尖叫,就連許暖暖出場,邁着公子哥的步子,對前方的簡言朗朗一拜,道一聲“見過小姐”,都能引來臺下一片尖叫。
簡言用手絹捂着嘴站在屏風後面,雖然眼睛朝着外面的陳威寒與許暖暖,心卻早飛到一邊去了。第一幕結束後,安明明在後臺簡單給他解釋了一下為何正常的一幕會引來如此多的尖叫,簡言便下意識減少與陳威寒的接觸,卻沒想到許暖暖仰着頭調戲他的時候,臺下的女人們仍舊尖叫。
他以為避開男男暧昧就萬事大吉,卻不知道,臺下的尖叫一多半是為他生澀窘迫的反應。
頭一回,許暖暖覺得,簡言糟糕的演技如此可愛。
與張生私定了終身,便是對崔老夫人坦白。許暖暖特意執他手一起走到安明明面前,安明明面露哀戚,看着許暖暖一臉惋惜,問:“你們果真兩情相許?”
許暖暖點頭:“天地可鑒。”
“誰可證明?”
“紅娘。”
話音剛落,便聽觀衆席響亮地喊了一聲“伴郎,搶新郎!”許暖暖一下子沒繃住笑意,嘴角翹了翹,猛捏簡言胳膊忍住。簡言被她捏得有點疼,轉頭看向觀衆席轉移一下注意力,卻見坐在前排一位女生叫道:“你就從了他吧!”
一時間,哄笑一片,連陳威寒都別過臉聳動着肩膀忍住笑意。安明明輕咳一聲,臺上人繼續演,好一番考察張生,總算定了後來的事。臺下笑聲漸弱,四人一場終了,先後下臺,簡言瞥一眼觀衆席,那個位置仍舊是空的。
秦瀾的位置,他趴在臺邊偷偷看過,在第一排中間一個非常好的位置,右手邊坐着貼身保镖劉勁周,左手邊的位置空着,想來也知道是屬于誰的,但大約沒來,便空着。劇情進行到這裏,接下來便是“碧雲天黃葉地”的相送,那個人再不來,這部劇就要結束了。
四個人下臺,便是手忙腳亂換衣服,社團其他成員到臺上串場。安明明的母親來了,坐在臺下,安明明見了母親又是緊張又是激動,手心裏全是汗。陳威寒笑話他,眼瞟着許暖暖,許暖暖在一旁微笑,末了卻一個眼神送到簡言這裏,讓簡言心中顫了一下。
總覺得,今天的許暖暖,有些地方與往常一樣,有些地方與往常又不一樣。
晃晃頭,深深覺得自己瘋了,簡言一擡頭,便看見師兄倚着牆點燃一支煙耍帥,瞥了他一眼,輕佻的眼角卻沖着一個穿着嫩粉色衣裙的女生奔過去。簡言嘆口氣,轉過身裝作不認識他,不一會兒,聽到嬌滴滴的女聲:“對不起這位大叔,後臺閑雜人等禁止進入,還有,禁止吸煙。”
許暖暖挑的這個版本《西廂記》,結束在張生金榜題名,莺莺接到喜報,滿心憧憬地等待着張生迎娶的地方。相送的戲碼演得極其煽情搞笑,當初排練時便幾次改動劇本,大約是整場正劇中唯一不靠賣腐都能惹來滿堂笑聲叫聲的地方。簡言盡量生動地表演了與許暖暖依依惜別的戲碼,淡定地說着“等你回來娶我的臺詞”,而許暖暖卻一臉擔憂,看着站在他身後笑得一臉興高采烈滿嘴流油的紅娘直皺眉,百般囑咐晚上睡覺被子要掖好。
下臺之後,安明明卸掉滿頭的塑料珠釵,哀怨地看着許暖暖,許暖暖跟陳威寒說着什麽,不經意一擡頭,遞給他一個燦爛到極點的笑,瞬間便讓他所有的不快都消失了。簡言一想到臉上的妝再熬一會兒就可以洗掉便高興萬分,瞥一眼跟大學女生相談甚歡的師兄,沖他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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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笑着趴在女生耳邊說了句話,惹得女生一陣輕笑,然後就走到簡言身邊。
“沒想到你還有這種天賦。”師兄笑道。
簡言斜他一眼:“我要把剛剛的一幕拍下來發到某人郵箱。”
師兄攤手:“請便。”可胳膊肘還是抖了一下。
簡言得意地笑笑,看着許暖暖再次上臺,屬于他的休息時間有十分鐘。指着手表的指針,說:“有話快說。”
“你對師兄的态度越來越冷淡了啊。”師兄抱怨着,從口袋裏掏出煙盒,手裏一頓,對那邊的女生揚揚手裏的煙盒,放回口袋,“這幾天有幾個消息,跟你有關,特地來告訴你。”
簡言點點頭,表示自己在聽。
師兄近來也感覺到簡言心裏潛藏的那些小情緒,大約上次自己瞞他,把他瞞出心病,也不敢全然信任自己,這種情緒的表現,首當其沖就是有些事他更願意找唐憶舟幫忙。看着自己這從小帶到大的弟弟露出一絲疏離的表情,師兄悔不當初,可再後悔也是徒勞,只能嘆口氣,道:“倉庫那批貨,我查不到原主。我只查到那批貨到西區倉庫不久之後就被秦紹然接手,至于從誰那裏接手,怎麽接手,一概查不到,秦紹然封鎖了消息。”
簡言皺眉:“講不通。他為什麽無聲無息從叛徒手裏接到這麽一大筆貨,又毫不在乎地拱手送出。東區近三個月來沒有出現過叛徒,要麽就是對方自己主動送錢給秦紹然,要麽就是秦紹然包庇隐藏了叛徒。你覺得叛徒會是傻子,還是秦紹然腦袋不靈光?”
師兄站沒站相,走到哪裏都要倚着什麽東西。站在簡言身邊也要把身體的重量都放在一把凳子上,斜着肩膀說:“你竟然能想通這個,了不起,智商有進步。”
簡言瞪他。
“好吧好吧,不開你玩笑。”師兄擺着手笑道,“不過這件事,我跟小顧的能力真的是到此為止,你也別惦記唐憶舟,他不願意查得太深,他現在插手秦紹然的家事,等于正面挑釁,他不敢。”
簡言想說什麽,頓了頓,只是說:“我知道了。”
師兄大概猜到他想去做什麽,私心覺得自己沒必要攔,攔也攔不住,甚至,也許如今能查出真相的,也只有簡言一個人。他只猶豫了一秒,便閉上嘴,說第二件事:“小顧跟我說,最近,有個人在打聽夜的消息。”
簡言一愣:“我?”
“價錢出的很高,那個人不管真假,只要是關于夜的消息,他就要,哪怕是喜歡的內褲牌子,他都想知道。”師兄聳聳肩,“你的狂熱舊情人?”
“哼。”簡言譏諷,“你确定不是秦紹然?”
師兄促狹地笑了兩聲:“确定。秦紹然正常得很,我跟小顧的關系網多麽龐大,都沒看出他最近有什麽異動。我說,你也別再自作多情了,秦紹然擺明了是有新歡不要舊愛。”
他笑了幾聲,忽然停下,擺一個欲哭無淚的表情:“該死的他的新歡竟然還是你!你給我小心點,查出來殺你的是誰就立刻撤兵走人!”
簡言無奈:“好。”
“那麽,這個人是誰,你有沒有什麽頭緒?”
簡言想了很久,搖搖頭,目光掃到安明明,那家夥揮着手讓他準備上場。陳威寒站在他身邊,一臉探究地打量着師兄。
幾乎立刻,他就有了種不舒服的感覺。
“還有別的消息麽?”簡言問。
“還有,最重要的一件。”師兄眼瞥着安明明,深吸一口氣,說,“夜,我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也覺得難以理解不可思議。”
“什麽?”師兄的語氣如此認真嚴肅,讓簡言也不由得吊起一顆心。
“其實,秦紹然……”
戲的最後一場,莺莺倚門遠眺,仿佛等待着張生衣錦還鄉,回報自己待他的一片芳心。紅娘伴在她左右,卻只是癡癡地注視他的背影。全場觀衆報以熱烈掌聲,簡言站在許暖暖身邊,一邊謝幕,餘光掃到秦瀾身邊的座位,還是空的。
最後一場戲,他被師兄的話弄得心不在焉,反倒表演得更加随性自然。謝幕三次,系主任都慕名而來,在後臺表揚了他們的創意和演技,但很明顯,主任沒有看過他們的戲,否則恐怕就不會這麽說了。
簡言臉上的妝實在受不了,後臺湧入許多女生,圍着幾位主演合影,他瞅個空當,脫了戲服,垂着頭溜進衛生間洗臉。水龍頭打開,臉上的粉摸了厚厚一層,反複洗了多次才算洗幹淨,甚至險些混進眼睛裏。他從一灘水裏掙紮出來,身邊有人遞過一團紙巾,他道謝,把臉上的水擦幹淨,擡起頭,看到鏡子裏的人,吓了一跳。
那人笑得溫柔得體,取笑他:“你如今也算個明星了吧。”
簡言想了想,道:“不算吧。”
秦紹然笑着把他濺濕的劉海撩到一邊,極盡溫柔地吻了上去。兩個人溫和地吻了很久,忽然聽到外面有人叫:
“簡言——簡言你在裏面不?”
是許暖暖。
簡言一把推開秦紹然,喘了幾口氣,高聲道:“我在,等我一會兒。”
他整整被秦紹然揉亂的衣服,走出衛生間。許暖暖站在不遠處有點尴尬,臉上的妝還沒卸,失去了燈光,整個人顯得有點蒼白。見簡言出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我聽他們說,你在這兒。”
“怎麽了?”簡言問。
“沒……這附近很好,人也少,不吵。”許暖暖幹笑一聲,問,“你不介意我今天聯系威寒,現場改劇本吧。”
“啊?”簡言驚道,“你現場改了劇本?”怪不得演起來感覺這麽奇怪。
許暖暖皺着眉頭:“你難道沒有感覺到,比原劇本多了許多東西?”
簡言搖頭。
許暖暖絕望地發誓,有生之年絕不再找簡言扮演自己手中的任何一個角色。 可她總算還記得自己不是來被打擊的,輕咳兩聲道:“那個……怎麽說呢……你覺得莺莺和張生的愛情,是不是很感人?”
簡言回答得非常快速而堅定:“我覺得這就是折騰!”
折騰了幾百年,折騰到自己頭上,到最後還沒折騰出個結果。簡言心裏頭罵了幾百次,終于有機會一吐為快。許暖暖明顯被打擊了一下,咳得更頻:“那你……你不喜歡莺莺,你喜歡什麽樣的女孩子?”
簡言非常仔細認真地想了想,事實上,對于許暖暖提出的任何一個問題,無論有趣無趣,他一向都回答得認真而誠懇。
“我喜歡的女孩子是……”
“轟隆!”
衛生間內忽然發出一聲驚天巨響。